“这个真的是爱莫能助。”葛中乐说。
“我们厂现在非常困难,职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发出工资了。”
“我们的情况也非常困难,虽说还没有拖欠职工工资,但福利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可这些钱是我们的钱……”
“我们知道,我们也非常抱歉。可我们银行账上没有钱,你说怎么办?”
“你们再困难,也比我们强一点吧,毕竟你们是这么大一个厂子……”
“小唐助理,你没从事过企业管理,不了解情况。我们厂子大不假,可家大业也大,一万多张嘴都要吃饭,这个压力有多大?我们账上现在就只能挤出这20万,小唐助理如果不要,说不定过几天就没有了。”葛中乐威胁说。
“那……”唐子风看着坐在一旁的韩伟昌,露出一个为难的样子。
韩伟昌低声说:“唐厂助,我觉得有20万也不错了,咱们先收下吧。葛厂长说得对,万一过几天就没有了呢?”
“可是,周厂长给我下过死命令,说我如果不能把200万都拿到,就别回去了。”唐子风说。
“哈!”葛中乐夸张地笑了一声。他看出来了,这俩人是在他面前唱双簧呢,目的不外乎想再多榨出一点钱来。什么不拿到200万就别回去,那你就别回去好了。讨欠款能够全部讨到,你以为你是谁呀!
“小唐助理,我跟你说,你想把200万都拿到,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你是这样的想法,那我们就没啥好谈的了,你愿意在金车呆下去,就呆着好了,金车管你们二位的饭。现在我们能拿出来的,就是这20万,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姑恩……呃,我们这里有个姑恩寺,据说香火蛮灵的,你可以去拜一拜看。”
葛中乐一个“滚”字都已经说出口了,但还是机智地岔开了。他说的姑恩寺还真有其事,但说让唐子风去拜一拜,就是在损人了。
“老韩,你看……”唐子风的口气里已经流露出了放弃的意思。
韩伟昌安慰说:“唐助理,你已经尽力了,是金车这边实在没办法,我想周厂长也不会怪你的。”
“可是,万一周厂长觉得我是态度不够认真,怎么办?”
“不会的,我可以给你做证,你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对了,葛厂长也可以做证的,是吧?”韩伟昌看向葛中乐,问道。
葛中乐点点头,随口说道:“没错,唐助理是非常努力的,刚才花了半天时间给我讲你们厂的困难,让我都很感动。只是我们实在有困难,所以才没办法帮助兄弟单位的。”
“这个……”
葛中乐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把面前的笔记本一合,站起来,说道:“唐助理,这事就这样了。如果你没别的事情,我这里还有点事,就不留你们多谈了。”
“要不……”唐子风似乎是被葛中乐的气势吓住了,他也站起来,面有难色地说:“葛厂长,我有两个不成熟的要求,不知道葛厂长能不能满足。”
“什么要求?”葛中乐问,说完,又补了一句:“如果是要加钱的事情,你就不必再说了。”
“不是不是。”唐子风连声否认,“其实,我就是想麻烦葛厂长和我握个手,让老韩给我拍张照片,这样回去以后,我就可以向厂里交代了。”
第15章 相机控
你是相机控啊!
葛中乐在心里怒骂道。
换成其他人,谈判完了说要合个影啥的,也都不算是什么离谱的要求。但葛中乐联想到刘锋向他汇报说唐子风一行这几天天天在厂里拍照,忍不住就有些闹心。不过,听到唐子风这个要求,葛中乐倒是觉得自己明白了唐子风此前拍照的用意,估计这小子是想带一堆照片回去交差,证明自己这些天很努力。至于此时要和自己合影,当然也是立此存照的意思了。
“这个有什么难的。”葛中乐很爽快地走到唐子风这边,伸手与唐子风握手。韩伟昌迅速地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台看上去很新很高级的相机,对着二人握手的场景,咔咔咔连按了好几张。
“你拍这么多干什么?”葛中乐诧异地看着韩伟昌,你又不是新闻记者,拍张照片留个影而已,至于一口气拍好几张吗?胶卷不要钱的?
韩伟昌没有回答,事实上葛中乐这句话也不算是一个疑问句,他可以认为只是一个质问句,甚至是感叹句,这都是不用回答的。
葛中乐果然也不在意韩伟昌的回答,他把手抽回来,问唐子风:“这样就可以了吧。”
“嗯嗯,这件事就可以了。”
“还有别的事?”葛中乐这才想起来,刚才唐子风说了是有两件事的。
唐子风忸怩说:“还有一件事,和这件事是一样的。就是我希望能够和宋厂长握一下手,也拍张照片,这样更好交代。”
“这个就不必要了吧?”葛中乐说。
唐子风连连地做着打千作揖的样子,说:“这个很必要。葛厂长,你想,我到金车来了这么多天,连宋厂长的面都没见着,回去怎么向我们周厂长汇报?”
“你就跟你们周厂长说,我们宋厂长去京城开会了,你没见着。”
“可是我们周厂长刚给我通了电话,说宋厂长就在金尧,他还和宋厂长通过电话呢。”
“呃……”葛中乐想起来了,还真有这么一回事。他想了想,问道:“你是说,你只是希望和宋厂长握个手,拍张照,就行了?”
“我还想向宋厂长反映一下我们的情况。”
“那绝对不行,宋厂长没空。”
“五分钟,我只需要五分钟。”唐子风说,“葛厂长,你想,我拿着照片回去,说我见着宋厂长了,可却什么话也没说,我们厂长能饶得了我吗?”
葛中乐把牙都快咬碎了。这个年轻厂长助理,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啊!听他的意思,他压根就不在乎能不能讨回欠款,他只是担心自己回去之后会被厂长批评,会影响自己的前途。他用在作秀上的精力,远远多于用在琢磨业务上的精力,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答应给他20万,估计给个3万、5万的,打发一下对方就足够了。
被唐子风这块牛皮糖粘上,葛中乐也是没办法了。他让唐子风稍等,自己去向宋福来请示,是否愿意接见唐子风。宋福来记起周衡给自己打过的电话,觉得也该有个交代,便指示葛中乐把唐子风一行带过来。
唐子风与宋福来的见面,同样非常和谐,唐子风甚至表现出了一些谄媚的样子。在五分钟的谈话中,宋福来重申了金车的经济困难,以及与临一机的兄弟感情。唐子风则象征性地说了临一机的困难,请求兄弟单位帮助。这样的交流自然是毫无成果的,五分钟过后,唐子风非常自觉地起身告辞,临走前与宋福来做了一个长时间握手的动作,并让韩伟昌拍照用于存档。
“这真是一个小滑头!”
打发走了唐子风一行,宋福来鄙夷地评价说。
“早知道周衡派来的是一个这样的人,我们连20万都不用给的,我估计给他10万,他也会高高兴兴地接受的。”葛中乐说。
宋福来说:“我估计,他就是下来混资历的,临一机是死是活,他才不会关心。这20万,我是看在部里和许老的面子上,和这个小屁孩无关。”
“是啊,明天我就让刘锋把他们送走,我觉得连礼物都不用给了。”葛中乐说。
照葛中乐与刘锋原先的计划,送唐子风一行离开的时候,是要给一点当地土特产的,这也是一个礼仪问题。公家的事情,大家可以寸土不让,但私人的好处还是要给一点的,这是规矩。可唐子风的表现,实在是让葛中乐觉得恶心了,当下决定什么礼物也不送,你就带着你那些照片回去好了。
唐子风和韩伟昌离开葛中乐办公室的时候,信誓旦旦说第二天就启程回临河。葛中乐本着不和小屁孩计较的想法,吩咐刘锋派车送唐子风一行去火车站。谁曾想,当第二天一早刘锋亲自来到招待所,准备把这两个人送走时,唐子风却声称,自己刚刚与厂里通过电话,厂长周衡坚决不答应金车只偿还20万元,如果他们俩不能把200万欠款全部讨回,就不许回临河去。
“你们昨天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刘锋急眼了。
唐子风把脖子一梗,说:“我有什么办法,我们厂长下了死命令,我们俩如果就这样回去,一个处分肯定是少不了的,说不定就被打发到服务公司打扫卫生去了。”
“200万是绝对不可能的,你们别妄想了。”
“不行,我要求见葛厂长,再不行我就去见宋厂长。”
“你以为我们厂长那么闲,天天有时间管你们这点破事?”
“什么叫破事?欠账还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我们不是已经答应先还你们20万了吗?剩下的以后再还,又没说不还你们。”
“可是我们厂长说了,我们这一次必须把钱拿到。”
“那你们的意思是什么?”
“你给我们安排见葛厂长。”
“这不可能。”
“那我们自己去葛厂长办公室!”
两方话赶话,不一会就都急了眼了。刘锋撂下狠话,说唐子风他们爱走不走,反正葛中乐是绝对不可能见他们的。唐子风则表示,如果金车不给他们安排,他就要和韩伟昌硬闯厂部办公楼,反正他们也知道葛中乐的办公室在什么地方。
刘锋不敢做主,到招待所前台给葛中乐打了一个电话,汇报此事。葛中乐闻听,也是勃然大怒,在电话里咆哮了好几句之后,才吩咐把唐子风一行带过去,他要当面拒绝这两个人的无理要求。
“葛厂长,我跟你说句实在话,你们金车欠临一机多少钱,还与不还,其实与我本人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你是知道的,周厂长和我都是机械部派下来帮助临一机扭亏的。如果在一年之内我们无法完成这个目标,周厂长和我都要被调回去,局领导会给我们俩人一个缺乏能力的评语。周厂长已经是50多岁的人了,能不能做出成绩也无所谓。但我唐子风今年才23岁,局里第一次给我派任务,我就做砸了,以后我还有机会吗?”
唐子风一改头天那淡定无谓的神态,用激动的语气对葛中乐说道。
葛中乐皱了皱眉头,问:“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唐子风说:“我们厂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给工人发工资了,周厂长就等着这笔钱回去发工资,同时也是鼓舞干部职工的信心。如果我不能把这笔钱要回去,周厂长的安排就会落空,临一机就危险了。说白了,我这趟到金尧来,不是为了什么临一机的公事,而是为了我自己和周厂长的前程,这是彻头彻尾的私事。葛厂长,你们厂就不能体谅一下我们的困难,把欠我们的钱都还给我们吗?”
葛中乐心中冷笑,你和周衡的前程如何,关我们金车屁事?凭这样几句话,就想让我们把200万的欠款都还上,你以为你有多大的面子?别说你一个机械部的小小科员,就算是你的领导周衡,在部里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一个处长而已。大家同是工业口的,见面寒暄几句,也就是逢场作戏,不伤害自己的利益的事情,给你们提供一点方便也不是不可以。但这种一下子拿出200万的事情,周衡那点面子够用吗?
想到此,他面无表情地说:“唐助理,你刚才说的话是非常错误的。我们都是在为国家工作,我是要对金车的经营负责任的,怎么可能为了你那点彻头彻尾的私事,就损害国家的利益?我看,你的思想觉悟还得再提高一下,我会把你刚才说的话,报告给你们厂领导,让你们厂领导帮助你端正一下思想。”
唐子风哈哈大笑起来,他用手指着葛中乐,说:“老葛,你在我前面装这个样子有意思吗?大家都不傻,你们是怎么想的,你们自己知道,我也知道。我刚才跟你说这些,就是不想绕弯子。我把话撂在这里,你们敢坏我的前程,就别怪我和你们拼个鱼死网破。大不了我回去就辞职下海,20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你老葛这把岁数了,如果和我这个小年轻拼到两败俱伤,我看你一家老小上哪磕风去。”
第16章 真是一个无赖
“滚!你给我滚出去!”
葛中乐真是被气疯了。唐子风指着他的鼻子叫他老葛,还口口声声说要拼个鱼死网破,这哪里是什么国家干部,分明就是一个无赖好不好?葛中乐好歹也是一个国营大厂的副厂长,在金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哪能容忍唐子风如此撒野。他站起来,用力一拍桌子,冲着唐子风和韩伟昌发出了逐客令。
唐子风慢悠悠地站起来,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说:“老葛,我该说的话都说了,你好自掂量。我告诉你,没拿到全部欠款之前,我是不会离开金尧的,我会天天来催债,我就不信你能躲得开。”
说罢这些,不等葛中乐抓电话叫人来轰他们,唐子风便抬腿离开葛中乐的办公室,韩伟昌见证了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但也没法说什么。唐子风与葛中乐的交锋,不是他有资格去打圆场的,他有做的,只有跟在唐子风的身后,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到了办公楼外,韩伟昌追上唐子风,问道:“唐厂助,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先搬家吧。”唐子风笑嘻嘻地说。离开葛中乐办公室的时候,他还是满脸怒容,韩伟昌甚至怀疑他出门的目的只是为了去买把刀,再回来与葛中乐决斗。可这会,他脸上哪里还有一丝怒色,分明就是一个因为偷到了糖吃而兴高采烈的孩子。
“搬家,搬什么家?”韩伟昌莫名其妙地问。
唐子风不答,只是往招待所走。来到招待所门前,韩伟昌一眼就看到自己和唐子风的行李已经被扔在门外的台阶上了。还好,招待所的服务员也知道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道理,没有把他们的东西扔到水池里去,而是整整齐齐地收拾好了,搁在台阶上,等着他们拿走。
韩伟昌这才明白唐子风的意思。他们和葛中乐翻了脸,而且是以让人全家磕风这样的方式去进行了威胁,金车岂能还会招待他们。这个举动,就是金车在表明态度,他和唐子风已经是金车不欢迎的人,还是麻溜地滚蛋吧。
刘锋就站在台阶上,用冷冷的目光盯着唐子风和韩伟昌二人。唐子风上前拿了自己的行李,还笑着向刘锋打了个招呼,说:“刘主任,这些天给你添麻烦了。放心吧,过几天我会给你添更多的麻烦的。”
听到唐子风的前一句话,刘锋正想找一句什么话来怼一下,没料想紧接着就听到了唐子风的后一句,把刘锋噎得好悬没从台阶上栽下去。
“唐子风,你是什么意思!”刘锋怒喝道。
唐子风耸耸肩:“我向葛厂长说过,没拿到全款,我是不会离开金尧的。我们会天天来催债。”
刘锋这回算是找到话了,他学着华容道上曹哥的样子,仰天大笑了三声,然后说道:“你们想来就来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进得了金车的厂门。”
“那我不进厂门,只是站到厂门口,刘主任没意见吧?”唐子风向刘锋咨询道。
“你到金尧打听打听,我们金车是个什么企业。你想站我们厂门也可以,离开50米范围。进了这个范围,别怪我们不客气。”刘锋说。
唐子风很认真地回过头,向韩伟昌吩咐道:“老韩,你记清楚了,刘主任说咱们可以站在厂门外50米,你可别搞错了。”
“呃……”韩伟昌无语了,这个厂长助理到底靠不靠谱啊,怎么像是个小孩子赌气似的。
更让韩伟昌崩溃的事情还在后面。
唐子风带着韩伟昌出了金车,在厂区外就近找了一家招待所住下。然后,唐子风便到旁边的一家制作锦旗标牌的小店,掏钱让人加急制作了一面硕大的锦旗,上面只有四个大字:
欠债还钱!
“唐厂助,你这是要干什么?”韩伟昌战战兢兢地问道。
唐子风没有回答,而是专心致志地与小店老板打着商量:“老板,有长一点的杆子没有?给我一根。什么,这也要钱?不就是一根破竹竿吗,你没看我这锦旗上写的是什么,人家欠了我们的钱不还,我们厂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有钱让我们买竹竿……”
小店老板败退了,几毛钱的事情,你至于说得这么惨吗?他找了一根竹竿交给唐子风,唐子风顺手把竹竿递到韩伟昌的手里,把锦旗挂在竹竿上,然后说道:“老韩,你现在就到金车门口去,记住,别进入人家50米的范围。然后你就举着这面锦旗,有人问你是怎么回事,你就说金车欠了临一机200万元欠款,赖账不还……”
韩伟昌把嘴张得比锦旗还大:“唐厂助,你不会是要和金车玩真的吧?”
“你觉得呢?”唐子风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