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一肚子气,他也懒得继续办公了。一桌子的文件也懒得看了,拽过几份报纸,百无聊赖地翻着。
咚咚两声。门敲响了,抬眼看去。曹阳似笑非笑地立在门边,说道,“薛副司长,有份文件,还请你当面审批。”
薛向几乎不用眼睛看,就知道曹阳捧着的一准是海天那边的材料,大事已定,这位诚心是来找场面。看笑话来了。
薛向眉眼一眨,便有了计较,笑道,“我就说了,就数你曹处长勤勉陈恳,都这时候了,还能安之若素,不忘本职工作,不像某些人,一有点风吹草动。就生怕去得晚了,好处归了别人。”
却如薛向所想,薛向一直希图主导海天肉联厂的计划内外供应比率。被博广主任飞天一击,一锤定音后,曹阳心花怒放,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便为看薛向笑话,冷嘲热讽的词儿,组织了一肚子。
哪成想还未来得及开演,薛向话里竟透出莫名的玄机,一下子将他注意力完全吸走了。
“什么去得晚了。到底什么意思?”曹阳急急问道。
薛向道,“你还不知道呢。我听彦主任说,司里有意提拔一位副司长。要在调控分析处赵处长,战略研究处孙处长,以及你曹阳同志,三位副厅级干部中选取,方才我就看着赵处长和孙处长陪同彦主任一道走了,我以为你也去了,不成想还在这里忙工作,实在是太让人钦佩了!”
曹阳懵了,选副司长的事儿,他根本一点风声没听到,可薛向信誓旦旦,由不得他不信,且相比改委其他司,宏观司的副司长的确太少了,要提拔副司长的信号不知道传了多少回了,焉知这次不是真的。
尤其是一想到两位老对头竟然毫不要脸地先和方委员的心腹彦波涛开始搞小动作了,霎时,曹阳便急得心焦火燎,再也顾不得什么薛副司长了,抱着文件打橛子就跑,慌里慌张,不知道惊动了多少人。
薛向直步到窗前,追看曹阳地狼狈模样,哂笑不已,不成想,慕雪妃恰巧从她窗前走过,正巧将他这阴险的笑容,瞧了个正着。
冷艳荷花一般的美女处长,脚下猛地一个加速,便要从窗前趟过去,却被薛向及时出声叫住了,“慕处长,你等等。”
慕雪妃却充耳不闻,大长腿迈得飞快,翘臀极扭,风一般便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方逃出薛向的视线,慕雪妃猛地靠在拐角的墙壁上,大口喘息,浑然不顾新置的乳白色套裙,会在砖红的墙壁上,擦出怎样的视觉火花。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这人简直就是阴险大王,天生奸臣,亏我还当他是胆小鬼,真是瞎了老娘的狗眼!”
慕雪妃边大口呼吸,边愤愤然想到,心中疑惧久久难消。
原本,经过那夜在月坛老宅后的窄汀偶遇后,慕雪妃自觉窘态外泄,本想着次日找薛向算账,不曾想,被薛向先发制人,寻了任务早早打发了出去。
待得慕雪妃完成任务,再回改委时,改委会议已经散场,会议的结果,更是在改委传得沸沸扬扬。
待弄清了会上发生了什么,慕雪妃对薛向的印象来了个大颠覆,当然了,对于薛向这位新上司,初遇怪事连连,本就印象不佳,不过,彼时,慕雪妃还当薛向是个正常人,待得知晓了会上,谢辉煌遭遇了什么,刷的一下,慕雪妃彻底对薛向改观了。
虽然,改委无人传说薛司长如何如何阴险,可颇有斗争经验的慕雪妃,一眼就看出了谢辉煌是被薛向阴了,她来宏观司没多少时日,却也听说了宏观司的谢司长是老机关,有名的铁索横江,心思细密。
如今倒好,这等老狐狸都被薛向算计了,薛向的阴险又该是如何恐怖。
再联想,初次和他去海天肉联厂办公,曹阳处长是被此人如何整治的,想到当时还暗暗骂过此人“懦夫”,真觉自己太幼稚了,这人若是懦夫,那世界上还有阴险歹毒的人?
至此,慕雪妃就熄了找薛向寻仇的心思,甚至见着他都绕道走,能不接触,尽量就不接触。
不成想,今次着急想问题,走得有些肆无忌惮,竟敢从阴险大魔王的窗前过,更要命的是,又看见了阴险大魔王正笑得阴测测,联想到方才失魂落魄从阴险大魔王办公室跑出的曹处长。
慕雪妃不由自主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默念一声“阿门”,开始替曹处长默哀。
第一百二十二章学习吧,薛向
慕雪妃的这些奇思妙想,薛向哪里清楚,他叫慕雪妃,还正是想问这位慕处长到底怎么了,每次见到自己就躲躲闪闪,到底发生了什么,哪里知道,方开口来,那位慕处长立时如受惊的小鹿,飞驰了个没影儿。
薛向正茫然间,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接过一听,是许子干打来的。
“海天那摊子事儿,我听说了,怎么样,在机关缩手缩脚,不比你在地方挥斥方遒吧?”
许子干在计委如鱼得水,工作顺利,心情自然不错。
薛向知道许子干这是来安慰自己了,笑道,“怎么着,要不把我调计委去,早听说你许主任在计委一言九鼎,这点事不难办吧?”
姜朝天的父亲是计委主任,论资历、级别,高了许子干不少,可许子干有振华首长的强力支持,在计委主持工作,也很顺利。
其实,作为旁观者,薛向很清楚,许是振华同志自知时局,在发挥自己最后的余热。
许子干道,“少跟我扯这四六九,你小子还别不服气,你写的那个报告,我看了,四五年前还行,现在可有些站不住脚了,很多分析,都是空对空,正经的经济理论太少,难以服众,无怪没一锤定音。”
原来,为着海天的事儿,薛向写过一篇文章投了内参,也发表了,但反响不如预期。
在他的分析中,他将放开双轨,和进一步导致通货膨胀紧密联系在一起,吸引了不少眼球,但反对者众,在不少老干部眼中。社会主义国家怎么可能有通货膨胀这种资本主义经济危机,这不是乱谈琴么?
及至博广主任一锤定音,薛向还有些愤愤不平。直到此刻许子干将症结点透,他才醒悟过来。
的确。思维僵化的老同志不能理解,但中枢俱是英才,他们又怎会不知道改开以来共和国已经发生过一次通货膨胀了。
唯一的解释,还是自己的文章,道理没讲透彻,后果说得全面,但道理尚未充足。
薛向道,“没通过就没通过。我也没指望篇篇文章惊天下。”心想,改开走些弯路,吃些苦头,未必不是好事,能起到降温清凉的作用,有道是,塞翁失马,谁说的准呢。
许子干笑道,“你还有情绪了,照我说。你小子是躺在功劳簿上睡觉惯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没什么长进。该好好就学了,你还别不服气,你那文章,我给计委秘书处的小年轻看了,人家都说缺乏经济理论支撑,空洞无神。事实证明,纵使天资如你,若不思进取,亦有伤仲永之忧啊!”
薛向沉默了。他在思忖许子干的话。
要说这些年,他放下了学习。那是瞎话,其实。他抓学习极紧,不管是党的理论动态研究,抑或是古今中外历史,尤其是后者,几乎到达了研究的层次。
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知兴替,薛向深以为然,自勤研不缀。
这些年,他念头愈明,计谋愈精,无疑,读史让他汲取到了充分的营养,锻炼了思维,充实了智库。
但惟独经济学论的著述,他所学不多,惟独知晓马政经里的经济观点,事实上,便是对马政经里的观念,他亦非深以为然,总觉错漏之处,难以自圆其说。
是以,目光始终没放在经济学上,天长日久,虽然时间推移,改开深化,各种经济问题接踵而至,日趋复杂,薛向那点浅薄的经济学知识,难免就不够了。
见薛向不语,许子干知晓说他心里去了,接道,“知耻而后勇,圣人也非生而知之者,你小子是聪明人,相信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恰好,你现在人在京城,周边有的是高校,足够你汲取营养,找个有真才实学的老师,重新学习吧,薛向同学。”说完,便挂了电话。
晨钟暮鼓,当头棒喝,薛向幡然醒悟。
前世,他都不曾喜爱过经济学,今生更不曾注重,几番在理论界出风头,也是政治理论,绝少经济成分,尤其是经济理论。
原想,身在官场,掌握好政治斗争的艺术,一心为公,执政为民,便够了。
直到此刻,才发现力有不逮时,掌权未必不是害权。
随着改开深化,时间推移,经济的蓬勃发展,势必越来越需要经济型干部,而这经济型干部的定义,随着局势的变化也必将发生变化,将来恐怕就不是看一个干部能搞几个厂子,能拉多少投资,更多的还是看其理解经济,驾驭经济的能力。
薛向深知,如今自己的能力,也不过是能搞几个厂子,拉一些投资,距离掌握特大型经济城市的能力,还远有距离。
能力不够如何破?那也只有学习凑!
许子干这番话,等于替他打破了前进路上的重大壁垒。
左右老婆不在身边,弟妹皆有自忙,下班后的时间,也无处打发,不如报个学习班吧。社会上的什么培训班,还真不入他眼,要学真本事,还得找真老师!
这年月,后世的几位经济学大拿,也差不多混出了名气,按图索骥,要找他们不难,且薛向自身条件和本身家世,要入得这些人法眼,自非难事。
可对那几位所谓经济学大拿,薛向实在有些看不过眼,在他的感觉里,那几位纯是娱乐明星,屡屡抛出惊世骇俗的观点,四处搏眼球。
有的甚至沦为利益集团代言人,干扰国家经济,这些,虽都是薛向听自坊间,但不好的印象业已形成,再难根除,是以,薛向自也不取这些所谓的经济学家。
不寻这些知名人士,薛向更不知找谁,正忙乱间,忽地,想到自己的老丈人。
这位可是京大哲学系主任,老教育家了,教育界大牛谁有几斤几两,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
薛向暗骂自己骑驴找驴,手上飞快地拨起了老丈人办公室电话,方把号拨出去,就压了电话。
薛老三才想起来,自己可是有日子没去看老丈人,苏风雪嫁到薛家这些年,除了大年初二,偶尔有时间陪苏美人回苏家吃顿饭,平素基本就不登门。
第一百二十三章老丈人倒了
尤其是今年,春节时,恰逢薛向身在国外,更是连老丈人家都没去,算上去年在德江过得春节,仔细一算,可有两三年没登岳父家门了。
念头至此,薛向有些惭愧,苏家对他不错,苏老爷子,苏主任都很看重他,他和苏美人也是琴瑟和谐,这许久不曾登门,实在是失礼了。
想到这里,他赶忙给彦波涛去了电话,现在彦波涛掌着综合处,薛向懒得看谢辉煌脸色,要请假便给彦波涛说,彦波涛管着考勤,又极力拉拢薛向,薛向每有请假,这位无不应允。
果不其然,电话拨过去,彦波涛立时准了,似是知道海天那档子事儿,还安慰了薛向几句,说左右没什么大事儿,愿意休息几天休息几天,方慕俠那里,他去支应,末了,还不忘挑拨,说什么若是老谢那里鸡蛋里挑骨头,他就爱莫能助了。
薛向自动顾虑这些无意义的话,告个谢,出了改委,便骑车朝左近最大的商场寻去。
到得商场,寻着贵重的补品,买了几大盒,要了个大号袋子,在车座上绑了,加速朝京大驰去。
这钟点儿,老丈人一准在学校,薛向又没工夫等到老丈人下班,干脆直接去学校探视。
左右是女婿看老丈人,拎什么东西,都是应当应分的,也不怕外人嚼舌头。
老丈人办公室,薛向在京大读书时没少去,在哲学系大楼下停了自行车,蹬蹬直上六楼,行到正中的系主任办公室,不轻不重地敲门两下,很快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个陌生的年轻人,不是记忆里老丈人的助理小秦。
薛向正疑惑老丈人是不是换秘书了,余光便扫中了坐在办公桌后的那人。塌鼻梁,圆圈脸。五官极大,哪里是老丈人儒雅不失清秀的面庞。
圆脸瞧见薛向手里的大包小包,立着脸道,“这是干什么,青天白日地,就大包小包往我办公室拿,拿我当什么人,拿回去。拿回去。”
声音极大,不像是说给屋子内的人听,倒像是说给屋外的人听。
开门的年轻人眼睛却是始终在薛向手中的礼包上打量,扫描一阵后,冲圆脸笑着点点头,圆脸压低声道,“罢了,罢了,既然拿来了,就隔这儿吧。我这个人就是脸皮薄,我不收吧,你们说我假清高。我收吧,又违反自己的本心,还是遵照咱们这古老民族的传统美德来,咱们礼尚往来,小苏,把我那上好的茶叶,给这位同志装上几盒。”
年轻人应承一声,转身进了里间,带出三个青色的纸盒来。包装一般,表皮都有不少破损。上面歪歪斜斜印着“武夷山极品大红袍”几个字。
年轻人将三盒茶叶,在薛向面前放了。径直来接薛向手里的袋子,这套路像是练过多次,驾轻就熟。
薛向伸手架开年轻人的大手,奇道,“这不是京大哲学系苏主任办公室么?”
年轻人怔了怔,笑道,“这是京大哲学系主任办公室,却不是苏主任办公室,而是李主任办公室,你不是来找主任么,找找就对了。”说着,又伸手来接东西。
在他看来,薛向准是那送礼却还未弄清状况的。
薛向果真未弄清状况,再度伸手架开他道,“苏主任哪里去了,难不成调职了?”
年轻人恼了,“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儿,到底是不是来办事儿的,现在哲学系只有李主任,没有苏主任,不办事,马上离开!”
薛向赔笑道,“您别恼啊,我这不是弄不清状况嘛,苏主任可是答应给我办事儿了,我东西都送了一箩筐了,现在倒好,他不在哲学系了,我找谁说理去,这也太坑了。”
年轻人这才弄明白,原来这是个已经下了大本钱的,现在不想换线,笑道,“姓苏的半个月前就倒了,你送的那些东西,估计是黄了,不过,也不一定要不回来,你可以找校纪检委反应啊。”
一道惊雷在薛向心底炸响,险些没懵了,这都哪跟哪儿啊,虽说很有段日子没去看老丈人了,可通话却是频繁,今年春节,便是人在国外,他也没忘了给苏老爷子和老丈人拜年,对老丈人的情况也有基本了解,知晓这位还在哲学系当主任。
这才两三个月没联系,老丈人都倒台了,这是从何说起。
这可是他薛向的老丈人啊,无声无息就倒了,这他妈是要诚心给他薛老三好看啊。
远在欧洲的苏美人一定还不知道这消息,要不然不跟他闹翻天啊。
越想越是后怕,薛老三却是修炼到家,惊慌失措道,“这怎生是好,这不行,我一定得找到这姓苏的,你快告诉我姓苏的现在在哪儿,我得找他算账。”
圆脸中年明显作了个摆手的动作,年轻人笑道,“苏主任搞自由h,现在被下放到档案室扫灰去了,这也就是现在了,要搁以前,早挂牌游街去了,校方三令五申,不准散布西方邪恶观点,他苏燕青自以为就自己肚子里有墨水,非得掉那书袋,在学生中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这种人早就该清除出教师队伍了。得了,你这回是找着真神了,咱们李主任最是体惜下情,有什么事儿,你找李主任谈吧,就是苏燕青收受的你的礼物,也可以一并向李主任反应嘛。”说话儿,两只手又朝薛向的袋子伸来。
无怪这年轻人太过急切,实在是薛向袋子里的都是好东西,这段时间,来探视李主任的也不少,可至多也不过送两罐麦乳精。
眼下薛向袋子里尽是鹿茸,燕窝,人参之类的贵重玩意儿,光看那要么乌沉沉,要么金晃晃的硬实包装,也知道是正品。
“得,既然你愿意要,先搁你这儿,希望到时候别后悔,档案室在几楼?”
薛老三顺势将袋子递了过去,他还真没见过收东西收的这么肆无忌惮的。
转念一想,又释然了,能求到系主任这个位子的,都是教育圈子内的,这部分人最是清高,抑或是假清高,即便是送了礼,没办成事儿,也多不会满世界嚷嚷,弄丢自己那尊贵的清高。如此,倒也成就了眼前这位肥胖李主任的肆无忌惮。
第一百二十四章办公室政治
接过礼品袋,年轻人脸上的笑意快要盛不下,听说薛向问档案室,以为这位上赶着寻苏燕青讲道理,笑着将地方挑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