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罕见地开诚布公,且不把小晚,小意作小孩,细聊起来,气氛竟是前所未有的融洽,一番闲谈,直到凌晨,薛向才挥手,结束了闲谈。
第一百一十一章少年薛适之烦恼
今夜,薛向聊了以前从未曾讲过的话,有人生,有理想,有责任,有抱负。
可以说是一个兄长对弟妹的殷殷寄望,亦是身为家长,对兄弟姊妹的人生远航,头一次做了个明晰的指导。
而之所以道出这些,是薛向陡然发现,兄弟姊妹再也不是小孩了,尤其是小意,转眼就要跨入大学了。
小晚更不用说,已经进了单位,在百姓日报作了名实习记者。
他需要在这俩姊妹跨进成年人生涯之初始,为他们上最后一课。
除此外,薛向更大的用意,还在教育小家伙。
他知道小家伙在房内听得见堂间的讲话,更知道如今的小家伙早不是几则寓言小故事便能打发的,说教对这个年纪的叛逆女孩而言,恐怕更会适得其反。
唯一有用的,恐怕还是润物细无声,让她以旁观者的身份,自己聆听。
薛向想的不错,小丫头气鼓鼓地冲回房间,抱着大白兔,抹了两滴泪,打定主意,再也不跟臭大哥讲话了,三天之内,不吃饭,呀,后天就得去学校,不吃饭,他也看不着,多吃亏啊,还是明天的三顿饭不吃吧。
想到这儿,小丫头又赶紧爬起来,从床底下拽出个精美的储物箱,打开扫了扫琳琅满目的零嘴儿,略略放下心来。
挨饿的担忧去了,不满又堆积心头,恨恨想到,“臭大哥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小时候多好啊,现在比臭三哥还让人讨厌,好好的,给人家转学也就算了。现在,人家生气,他也不管了。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要是我气死了。看他哭不哭。”
小家伙正琢磨着历史上那几位大牛是气死的,想来想去,也只知道周瑜和王朗,可这这两位都是反面典型啊,可是不好学。
她正挠头呢,外面的声音大了起了,先听见二姐说话,还是二姐善解人意。知道自己这一段不痛快,要臭大哥小心别惹我,哼,可惜已经惹呢,反悔也晚了。
接着,便又听小意说话,臭三哥果然最臭,竟然大冷天说风凉话,看热闹生怕事不大,大言不惭说要磨磨人家性子。回头就把你房间的签名足球,给戳三个窟窿。
正暗自盘算着怎么收拾臭三哥,话题忽然被二姐带到三哥身上了。哈,打架,居然没打赢,真笨,臭大哥打架,可是从来就没输过,这点,臭三哥还真得和臭大哥好好学学。
正鄙视着臭三哥,屋外的话题忽然沉重起来。
小家伙从来没想到向来和老妈妈一样照顾着大伙儿的大哥。竟然对二姐,三哥和自己。有着这么长远的考虑。
听着听着,小家伙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想想这些年,自己还真没想过为这个家庭分担些什么,只想着自己最小,所有人都得宠着让着自己,一点也未想过以后,将来。
小家伙十多年的人生,第一次开悟,头一回为着一个问题,陷入了静寂的沉思。
屋外的薛向三人,各自回房安歇许久,小家伙还歪在枕头上,想着这个问题。
月上中天,柔柔的月华透过浅浅纱窗,打在小家伙光洁的额头上,一只小手撑在下巴上,一只手轻抚着小白的尾巴,叹息一声,道,“小白,你说我是不是太不懂事啦?”
小白虽和她心意相通,却只能感知喜怒哀乐,又哪里懂人类的语言,见小主人情绪不高,站起身来,朝她怀里钻去,不住用粉嫩的小舌,舔着她的脸蛋。
月幽幽,夜幽幽,风定,人难定!
小家伙心绪不佳,吴英雄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好。
周日一大早,这家伙便去了盲流聚集地——天桥北市,请了五名健妇,赶到薛向赁下的小院,里里外外好一通清扫。
妇人本就心细,且吴英雄以十元重利诱之,一干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妇女,简直泼出命去,卖力打扫了起来。
细微之处,甚至连每根房梁,都搭梯子上去擦洗了。
屋外的竹林园圃,重新修剪、编织,松培泥土,平整小径,在吴英雄的最高要求下,恨不能每枝竹叶,每片花朵,都细细擦拭一遍。
忙活了一上午,吴英雄仔细检查一遍,长吁了口气,没人赏了五元钱。
五名妇女欢天喜地接了,没口子道谢,有胆大的甚至问询,啥时还要人打扫,保管下死力气,清理得厕所能饭盆使。
收获五元钱,付出的不过是一上午的劳动,要说是扛包子,搬砖头等辛苦活计,那还罢了,可实际上,做的就是最简单的清洁卫生,这屁大点的地方,一家伙请了五个人,就是连土地带房顶,整个儿用抹布细细擦一遍,也用不了多大功夫。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既然是馅饼,谁不渴望能多掉几个,多掉几回。
吴英雄冷笑道,“就你们这样的,也想长期霸着这个活儿,我告诉你们,就是那黄花大闺女,也不配在这儿长待,知道这里住的什么人么,说出来吓死你们,得得,我跟你们费什么话啊,赶紧散了吧,不过你们几个干活挺精细,没有偷奸耍滑的,下次还有活,我再派你们几个就是。”
五名妇女慌忙应诺,连声道谢中,慌忙退了出去,如今这曾经一块儿讨生活的吴狗熊,攀上了贵人,眼看就算个人物了。
回味着五名妇女敬仰的目光,吴英雄只觉踩在云堆里,飘飘荡荡沿着街西方向,晃了百多米,来到一处小卖部,借了那处的公用电话,拨出个号去,大着舌头道,“是华罗丽商场么,给我找家具厅的老宋……什么,谁是老宋?宋富贵……你别跟我扯着没用的,我知道他是你们经理,你告诉他,老子是他的上帝,跟他说昨晚上来看货的上帝吴,叫他接电话,一分钟没见着人,就叫他甭来了,就这样!”
铁皮箱一般的小卖部里,正坐着个看报的大姐,不住拿眼瞟着吴英雄,被吴英雄的余光瞧了个正着,随手抛出张大团结,道,“烟,火机,水,都敢最好的拿,别替我省钱!”
第一百一十二章江姐
暴发了,吴英雄彻底暴发了,虽然实体经济上,相比从前,他并无多少好转,但整个人的气势强大了十倍不止,曾经让他彻夜忧虑的骆老五,昨个夜里,偷摸寻到他房间,给他送了两瓶好酒,掏心掏肺地说了一车地对不住,我错了。
昔日跟本惹不起的老狼团伙儿,昨个儿也在自己面前铩羽而归。
于吴英雄而言,无异于细*丝,迎娶白富美,逆袭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
这种兴奋之情,只他自己能体会,实在难以言传。
一言蔽之,此刻的吴英雄只觉所有人都是仰视他的,所有人都在瞩目着他。
所以,他当做出令人瞩目的动作。
卖货大姐方一把一包大前门,金鸡打火机,一份《百姓日报》,外加一堆零钞递过来,吴英雄大手一挥,“钱先挂账上,今后我来这儿的机会多着呢!”
把七八块钱能随意交给陌生人,卖货大姐终于震惊了,怔怔盯着吴英雄,简直不知道如何搭话了。
卖货大姐实不知,她这萌萌表情,在吴英雄眼中,便是最佳奖赏。
正打算再卖货大姐面前,刷刷优越感,电话那头传来了宋富贵的声音,“吴总,您好您好,不是说下午才要货么,我一上午就为您忙着呐,没想到您这会儿来电话了,若是要货,恐怕有些难度,两只青天绿的台灯,实在是不好找,您看换成釉里红成不成,夜间,打开台灯,灯光映衬在釉里红的灯座上。床头就像是晚霞接天,夕阳初润,温馨漂亮极了。不瞒您说,就数这款风情灯。卖得最好,四九城有身份的人,都爱好这款。”
宋富贵好声好气地建言,吴英雄却像是听到对方在草爹骂娘一般,重重一巴掌拍在小卖部贩售窗口的抬板上,发出震耳轰鸣,卖货大姐甚至唬得跳了起来,“姓宋的。这单生意你到底做还是不做,做就按老子说得做,老子要什么,你给老子准备什么,别给老子瞎建议,知不知道老子给你那张纸,不是老子瞎想的,是花了大价钱的,老子要的就是整体和谐,你少给老子什么晚霞接天。夕阳初润,扯着淡了吧!”
其实,若是宋富贵真的对他吴英雄草爹骂娘。听惯了喝骂的吴英雄未必会如何生气,可宋富贵敢对他吴英雄交办的事,东指西划,则是动了宋某人的逆鳞。
对薛向交办的事,吴英雄简直当了圣旨在操办,更被他视为生平第一大事。
昨晚,薛向离开前,甩给他一沓子钱,让他代为打理新家。
见着这一沓动人的蓝精灵。吴英雄头一次没生出密下一些的心思,只想着将这些钱落在实处。切切实实将这趟差事办好。
为此,这家伙苦思冥想许久。终于有了主意,专业的问题,还是交给专业人员解决。
他连夜赶到了京城名校,找了设计院的几名女高材生,花高价,请动这些人,赶到了院落,实际考察了一番,现场出谋划策,根据现行装饰工艺,终于敲定了最后方案。
他便按照方案所需物件,整列出一张清单,寻到最富盛名的华罗丽商场,将之交给了家具厅负责人宋富贵。
宋富贵一看列出的物件,皆属上乘,显是张大单,二话没说,便承接了下来。
而现如今,宋富贵却说有些物件的供应,出现了问题。
吴英雄自然不满已极,这简直比拿刀在他身上捅,还让他难受,作了半辈子的狗了,终于有了堂堂正正做人的机会,谁会放过?
宋富贵没想到吴英雄竟是这般粗鲁,一言不合,便破口大骂,心中腾地就起了火气,他宋某人可不是私营经理,而是国营卖场的中层干部,标列副科级,也算是入了流品的,岂能任人素以辱骂?正要破口骂回,转念一想,便要赶紧住了口。
试想,有如此品格,舍得如此代价,购买装饰品的人家,能是一般二般的人家?再看这姓吴的,气势如天,威风凛凛,简直目无余子,这等人无不是久居高位,快不知人间烟火的人物。
这等人,真的是自己惹得起的么?
念头到此,宋富贵强行平复心绪,说道,“吴总,我就是这么一说,没说非要您按我说得来,您看这样可好,我也不说不行,您也别提前要,咱们还是按事先约好的,下午两点钟提货,这个把小时的功夫,我就是头拱地,也一定把您要的东西张罗齐喽。”
吴英雄心中长舒一口气,道,“行吧,各守信誉,到点我去提货,别再让老子失望。”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呲!!!
一道橡胶轮胎剧烈梦擦水泥地的声音传来,一辆空牌吉普车车身几乎是差着小卖部的铁皮箱体过去,瞬间,从车上跳下三条壮汉,二话不说,便将吴英雄掀上了车,又是一阵让人牙疼的摩擦声,吉普车消失在了东侧胡同口,卖货大姐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呼声。
………………
潮湿的地下室内,吴英雄被吊在两截粗壮木桩组成的十字架上,衣衫破碎,满身鞭痕似犁过一般,惨白的胖脸在巨大的强光照射下,瞧不见丝毫人色。
“他妈的,小刀,资料没错吧,这上面可写着,这货被人拿着把菜刀,愣生生逼得钻了裤裆,这些年在西城下九流的地界,也尽是受人欺负,任人凌辱的末流角色?”
黄铜链子摇晃着一张信纸,信纸上誊录地正是吴英雄的过往资料,他们为恶西城多年,在自己地头上弄个小倒爷的资料,岂非易如反掌。
可老狼就是不信这白纸上的黑子,搓着牙花子道,“有这样的懦夫么,挨了上百皮鞭,肥熊都他妈的抽累了,这孙子还死不开口,我看,就是江姐,刘胡兰也不过如此吧,今儿老子真是开了眼界了。”
染着黄毛的小刀往嘴里倒一口俄罗斯产的的盒装伏特加,皱眉道,“谁说不是呢,可这资料不是找一个人收集的,得到的消息,都是大同小异,且都是找的和这孙子最为熟悉的那帮人问出的,一个人造假,总不能所有人都说假话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双案
“麻痹,不信丫真有传说中的xx主义信仰,看来这孙子还是欺负咱爷们下手不够狠呀,泼醒喽!”
老狼踢飞了椅子,吆喝一声。
立时,一瓢冰凉的腥臊尿水泼在吴英雄脸上,冰冷液体几乎刺骨,再是昏沉的人,被泼上一瓢,也难免稍稍醒神,更不提那腥臊的尿液,沾染上伤口,不弱于食盐,剧痛难忍,疼也疼醒了。
惨白的灯光,照在老狼脖子上那粗大的黄铜链子上,散出一抹渗人的金光,老狼阴测测道,“说吧,吴狗熊,别他妈硬挺了,进了这儿,谁也救不得你,说吧,你那主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他奶奶的,官面上的人又怎么了,只要敢跟老子叫板,也一样踩平喽。”
吴英雄只觉整个身子有千斤沉重,浑身上下在遭遇着千刀万剐,剧痛无比,而这剧痛之间,却又麻痒难当,好似千百只蚂蚁钻进了浑身三千六百个毛孔,玩命地蹬腿啃食。
他不是什么英雄,这些年又混得不如人,论气概,比之寻常人,只怕还弱上几分。
无数次,他的都到了崩溃地边沿,想要招供了,好快快解脱。
可没没话到嘴边,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将这解脱冲淡,实在是他做惯了爬虫,这两日竟有机会做人,而做人的感觉又实在是太好了。
他死咬着牙关,咬得上下的牙肌都僵硬了,牙根都要松动了,死活不吐出一字。
实际上,老狼问的这些,他一个也不知道。但他就不愿说不知道,好似说不知道,就是服软。就是对自己骨子里突然迸发地某种冲动的一种至高亵渎。
又折腾了会儿,眼见着吴英雄已经奄奄一息了。老狼这才挥手叫停,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种挫败感,重重在墙上擂一拳,骂道,“都他妈什么事儿,如今是耗子也生老虎胆,罢了,我算是看出来了。那家伙不过是个小干部,要是真大有来头,狗熊吴还不玩命地吹嘘,麻痹的,敢落老子的面子,非给他好看,老刀,肥熊,叫上几个兄弟,把他门板给老子泼漆喽。给那孙子个教训。”
老狼在下九流的世界,的确算一方人物,可自打严打整顿过一次后。黑色势力彻底断了脊梁骨,他们就是混得再了不得,却也知晓官面上的人惹不起。
但明里惹不起,暗里还不能惹惹么,更何况,老狼也不是单枪匹马。
“狼哥,照我说,费这个事儿干嘛,照我说。找个没人的地儿,拿麻烦套了头。暴打一顿,丫一准知道老实了。”
老刀搓着牙花子道。
老狼瞪眼道。“跟你狗入的说了多少回了,打打杀杀是大忌,对平头百姓下手,都容易闹出大问题,敢对官面的撂爪子,你嫌老子命太长,还是怎的?”
肥熊道,“那也不能太便宜那孙子,弄得不好,那家伙得以为咱爷们儿没种,不敢对他下狠手呢,我看要不把里头的花啊,竹子啊,都给拔了,房间也泼上漆,丫就是想住,也得费老鼻子劲收拾。”
啪!
肥熊话音方落,脑袋上便挨了重重一下,老狼瞪眼道,“蠢货!那房子可是老子的,弄坏了,他住不了,老子岂非也住不了,你以为我跟那当官的酒怄气呢,老子打听过,那个地界,一套房子,值老钱了,非弄到手不可,要像你狗入说的那般折腾,老子岂非一泡尿全撒自己脚面上,一点不糟践?就弄个门板,算给丫个教训!”
老狼一声领下,薛向新宅的门板,简直就成了幼稚园孩童的画板,赤橙黄绿青蓝紫,几乎人间都找到的颜色,都在那处聚齐了,细细辨去,还有几行大字,写着各种威胁,惊悚之语。
薛老三跨在自行车上,一只脚在地上叉了,怔怔看了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
初始,他还以为这是吴英雄弄得后现代结构主义野兽印象派风格,待想到前两天,在院子里遇到的黄铜链子,和这黄铜链子走时,撂下的狠话,这才知道,眼前的阵仗,到底是谁摆出来的。
兴冲冲来参观新家,结果,被黑社会泼漆了,这种只在电视上见过的手段,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薛老三心头的生气没多少,反觉异常新鲜。
新鲜归新鲜,出了事儿,还得找警察。
电话拨过去了,人民警察来得不慢,半个钟头的功夫,一辆偏三轮上坐着仨警察,到了地头。
花了十分钟笔录,围着门板转了转,甚至不问跟谁结过仇,丢下一句“等消息”,三轮车烟囱轻屁一放,人民警察便消失在人民的眼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