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季老的旨意,他实在不敢违拗。
且昨天的讨论混在三号礼堂召开的,那里有先进的录像设备,存有影像之事,瞒是瞒不过去的。
飞速计较一番,丁世群强忍着不快,脸上堆笑道,“有,早准备好了,正想着今天给老首长送去呢。”
张主任道,“那就好,兄弟我在这里,提前恭喜啦,要说这些年跟着老首长的人不少,但最得老首长喜好的莫过于世群大哥了。届时,兄弟去岭南,世群大哥得管饭哦。”
轰的一下。丁世群心中炸开了!
“岭南,难道季老同意我去岭南了。天呐!”丁世群心头狂喜,话筒都捏出了咯吱响声。
自打和姜朝天一番详谈后,岭南一号便成了他的新目标,这些时日,他上蹿下跳,没少奔波。
此前,作为季老心腹的丁世群何等有面,自是八方接纳。现如今,都知道他在明珠搞砸了,险些没季老打入冷宫,此番再去活动,自又是一番光景。
奔波许久,除了弄得满场尽知他想去岭南,再无半点作用。
归根结底,季老那边没吐口,秘书党出身的丁世群,所有的能量最终都得落实到季老处。
如今。张国权“岭南”二字一吐口,丁世群便知道季老松口了。
季老都松口了,自己的事自然就成了。
至于季老缘何松口。丁世群挂了电话,站在窗前耸立半晌,也渐渐想出了明目。
还是江朝天有远见,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此番布局,虽未让薛向身陷其中,但薛向昨夜在戏台上的一出大戏,显然十分对季老胃口。
而作为搭台之人的丁某人,难道就不该分享些功劳么。
丁世群豁然开朗。恐怕季老正是看中了他丁某人筹措昨夜讨论会,为计划经济正名之功劳。才又重投青眼,让他丁某人再获生机。
这会儿。薛向却还不知道丁世群这边的变故,若是知道了,非得一头撞死不可,听说过傻人有傻福,可没见过福气逆天到这种程度的,早知如此,他就是被人嘲笑,也得禁口。
当然,薛向不知道这番变故,即便事后许久,丁世群担任了岭南一号,其中缘由,他也无从得知。
此时此刻,薛向正在为两件事而烦恼。
一件是,南方同志隔空丢来的文字任务,上次挂断电话后,南方同志方才想起让薛向气糊涂了,竟忘了老爷子交代的任务——让薛向就他在讨论会上的通货膨胀,写一篇文章来。老首长要的东西,薛向不敢怠慢,当即着手准备,给老首长看的文章,自不可能像前番在会上的随心所欲。各种材料,数据,都需要重新整理,详实而准确,这就成了费工夫的活儿。
另一件,则是关于央校毕业后,去向的问题。原本对这个问题,薛向是极有兴趣的,可不是嘛,奔了这些年了,成绩有了,央校这层金一镀,多半要上正厅了。
二十六七的正厅,的确有些骇人听闻,作为骇人听闻的主角,薛向却是暗爽。是
托关系问了下,结果很离谱,组部有他的档案,对于他的去处,目前还没个说法。
薛向傻了,毕业就剩这几天了,毕业后到哪儿报到,他老先生还不知道。
放在二十一世纪的大学好理解,毕业就失业嘛,得急着找工作,可薛向上的是央校,就是二十一世纪,也没有毕业就失去的说法。
薛向急了,直接把电话挂给了安在海,他和组部蒋部长的关系不错,想必能问出究竟。
接到薛向电话,安在海啧啧笑了,“不得了,不得了,薛家出了个金光宝,你也争,我也吵,头颅险些没打破了。”
薛向道,“安书记,不好意思,给您电话时,我这儿正在录音乐,您刚才的话,一不小心给录了进去,老爷子近来不是退了么,肯定很闲哉,你说我也老没空去陪老人家,晚上我就过去,把您方才唱的数来宝,放了给老爷子听听,保准效果挺好。”
安在海笑语骤转急喝:“薛老三,你敢,耍混呢!”
隔着电话,安在海见不到薛向这边的光景,心中原也不信薛向这边刚好在录歌,可架不住薛向这家伙神神鬼鬼惯了,难免心中惴惴,若是真让老爷子听到他哼唱下九流的数来宝,非跟他急眼不行。
薛向道,“安书记,您就甭不好意思了,二十四孝还有彩衣娱亲一说,您这算不得什么,老爷子一准儿欢喜。”
“得得得,我不跟你逗闷子了!”
安在海在电话那头举手告饶,说道,“你小子现如今可是抢香呢,天南海北,四面八方,许多地儿要你呢,组部现在为你小子算是伤透了脑筋,别说他们,就是你大伯我,刚在市委坐稳椅子,就给老蒋去电话了,让他一定把你小子送到我市委办来,六十年代的茅台,都舍出去好几瓶,结果还是鸡飞蛋打,用老蒋的话说,不到最后,就别想分出胜负。”
“我没听错吧,安书记,到这会儿了,还有人抢着要我,我不是有名的搅屎棍么?”
薛向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是自家事自己知,这些年,他是每到一地,都得闹得鸡飞狗跳,血雨腥风,在德江尤为激烈,弄倒了一省之尊。
比照这份履历,他自觉不管哪个单位,都得避己如蛇蝎,不曾想,竟还是八方争抢。
安在海道,“嘿,你小子倒还有自知之明,不过,你确实想得左了,你这搅屎棍还没那么大杀伤力,比方说我吧,调你来京城市委办,你要搅合搅合的也是市委办,还能拿我这市委一号咋样,若是你小子是瞎搅合,我才不要你,关键是你小子每到一地,都搅合得颇为成功。上次央校的讨论会,你们的丁校长又帮你做了把宣传,如今你小子是名声在外,谁不愿意要。”
丁世群策划的理论讨论会,在高层反响很大,彼时,丁世群为把薛向架上火堆,将薛向的生平功绩做了个集中论述,原本只注意到薛向理论通达,机智多变的大佬们,陡然发现这家伙短短七八年间,竟干了不少功业,如此一来,薛向想不显眼,想不抢手都难。
弄明白了究竟,薛老三也不知是该喜该悲,一路仕途行来,每一站几乎都是外力决定,不受掌握的命运,让他的感觉很糟。
薛向正哀叹着命运,正有人在他的命运之轮上,动着手脚。
到了张国权的消息,丁世群的心情大好,也不正经上班了,在办公室内趟着武生步,嘴里念念有词,正闲适间,大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来,到访的竟是郭老和陈副校长。
陈副校长德高望重,郭老是国家智库精英,皆是央校鼎鼎人物,丁世群不敢怠慢,笑语温声将二人迎进门来,亲自泡了两杯龙井,送了过来。
郭老是急性子,接过茶杯便道,“丁校长,我和陈校长今天过来,就是希望校方能把薛向留下来,早些时候,我就听过这个年轻人的名头,以为有夸饰之嫌,那日在会上,面对面的领略一番,才相信真有天授之才,我和陈校长一致认为,这等人才应该留在央校。”
丁世群心念电转,说道,“郭老的心情,我很理解,但薛向的去向,貌似央校决定不了吧。”嘴上应承着,心中飞速计算着留薛向于央校的利弊得失,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陈副校长道,“世群同志,事实证明,薛向的理论水平很高,思维具有发散性,这点是校内很多老专家所不具有的,这种同志留在校内,充任理论专家,研究时局,提炼观点,于国于校,都是大有裨益的,我赞同老郭的意见,并认为这种同志放在地方被俗物牵绕,简直是暴殄天物。”
丁世群心中有了计较,此刻,大是镇定,边劝着二人饮茶,边道,“郭老,陈老,您二位的话,可是说到我心里去了,见良才美质,而磨砺之,拔擢之,是咱们这些前辈应尽的义务,我也很想薛向留在央校,目前来看,恐怕有难度啊。”
第七十章官迷
陈副校长,郭教授急问究竟。他二位都是专注學问之人,对政治倒没多少兴趣,更不会关注高层的人事动向,是以,并不知晓,如今为了薛向的去向,组部负责人正焦头烂额。
丁世群便将如今各方争抢薛向的情况简略介绍了一遍,这不介绍还好,一介绍,陈副校长,郭教授更坐不住了。
想来也是,被哄抢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证明老二位眼光不凡。
丁世群慌忙将手忙脚乱的两位老人按下,说道,“是啊,良才美质,众皆瞩目,原也正常,可不管怎么说,薛向如今在咱们央校进修,就属于咱们这个系统的,老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该当由咱们先得,可眼下,不知道多少大人物,好单位盯着呢,干等着组部博弈结束,我估摸着多半要黄汤,咱们自己必须先动作起来。”
陈校长,丁教授做了一辈子學问,于勾心斗角一路本就不通,今次,焦急良材为外人所夺,心神不就不宁,再被丁世群这般一扇呼,彻底乱了方寸,直剩了让丁世群速速将办法道来的份儿了。
丁世群道,“办法可能有些下作,我认为得慎之又慎。”
“都这关口了,顾不得别的,只要能将人留下就行,有什么下作不下作的。”郭教授急得白须直抖。
他做了一辈子學问,还是第一次被人难倒,老头子爱才之心一起,巴不得将薛向留在央校,收为关门弟子才好。
陈副校长亦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君子当有权变之机。为了能留下薛向,使用点非常手段,也没什么,世群同志,你尽管说吧。”
丁世群道,“既然二位都这么说,那我心里就有底了,我是这么想的,今次,薛向遭遇多方哄抢,肯定大家都认定他是个人才,既然是人才,薛向过去了,肯定是要受到擢拔起的,变相的也就是人家给他的胡萝卜,我估摸着一个正厅是最少的。按说,这个升迁速度,过于迅猛,不利于薛向同志的成长,但目前来说,薛向在副厅上有两年了,又经过了央校的进修,毕业跳上半级,也是顺理成章。所以,我估计薛向调到哪里,都得解决正厅级的职务,那咱们就给他来个反其道而行之。”
“计将安出!”
郭教授眯着眼道。
丁世群道,“道理很简单,咱们就让薛向的级别上不去,让别人都扔不了这个胡萝卜,就咱们央校能递。陈老,郭老,有所不知,薛向这位同志能力是极强的,但惹事也不含糊,前些时日,和同學闹矛盾,你们也知道,再后来,他还打翻了门卫,夺门而去,在我这里留下了上万字的检讨;再后来一段,短短一个月内,他请假十五次,破了央校的记录。当然了,我说这些,不是要跟他算总账,毕竟特立独行是天才的专利,这些都是小事。”
“但如今,我们完全可以借助这些小事,做出大文章来。方法很简单,校方下文,历斥薛向之非,结业校评时,弄得凄惨一些,或者直接写上该员还须历练,不宜提拔重用。央校的评价,组部必然作为重要参考,届时,薛向的级别就别想起来。待得那些人退出后,校方可以派人和薛向面谈,以撤销这些校评为条件,帮他解决行政待遇,我相信薛向年少,必重官阶,此策一出,薛向必入央校彀中。”
郭教授,陈副校长面面相觑,显是为丁世群这绝户计惊住了。
丁世群道,“郭老,陈老,我也知道我这个办法有些下作,可若不这样,说实话,央校和那些权重单位,真的差距太大,咱们总不能硬绑了薛向,就算硬绑,组部还不放人呢,为今之计,只有此一策,当然了,二位若是觉得有些过了,有些拿校评作儿戏,那就算了。作为校领导,我还是会主动向薛向争取的,至于成与不成,我实不敢打报票,年轻人能安心留在象牙塔里做理论的,实在是太少了。”
“罢了罢了,就按你说的做,届时,出了问题,上面要追究,我一人承担!”
陈副校长咬着腮帮子,满脸凛然。
此刻,他心中确是正气盈盈,为央校留才,不惜身前身后名,气节高标。
郭教授为他正气所感,重重一拍桌子,说道,“也算我一个,咱们这是为国举贤不避艰!”
“好好好,郭老,陈老,您二位的品格,实在太让人敬佩了,二位放心,我丁某虽无大才,但一副肩膀还是能担些重量的,届时,出了问题,我绝不避让!”
丁世群心里乐开了花。
原本,前次的讨论会结束,让薛向避过那必杀一击,他就熄了跟薛向纠缠的心思。
不曾想,郭老,陈老这一搀和,竟又让他陡生灵感,顺水推舟,借刀杀人,真有些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味道。
此招精妙,又有陈老,郭老这两位老实人各方奔走,很快,校方对薛向的处分就下来了,校评尤其恶劣,就差说这人该推出去打靶了。
组部那边收到这份校评,也是绝倒,正打算给薛向安排的位置,也彻底搁置了。
薛老三这些天可没少受郭,陈两位老人轰炸,前世,他坐了那些年的冷板凳,今生,再让他去坐板凳,研究學问,那不如要了他的命去,自是抵死不从。
后来,再听说是央校有人找,他干脆绕道走。
和陈,郭二老,几番折腾,薛向倒是弄清了这个处分是怎么来的。
跟两位老學究,他着不起这个急,却是将丁世群恨透了。
薛老三骨子里还是个官迷,折腾了这许久,为的就是个正厅,原本以为央校毕业,仕途进步,顺理成章,哪里知晓,被丁世群顶着一帮老學问家给生生搅黄了。
转眼,他薛某人没了去处,眼见着都毕业了,总不能在家里闲着,没奈何,只好把电话又打给了安书记。
“老三,你还别骂娘,凭什么你就得上到正厅,你才多大,就要当正厅了,也得考虑考虑别人感受吧,你小子副厅是有两年了,可谁规定副厅两年就得升正厅的,你还别太一厢情愿!”
安在海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喝茶温热香茗,调侃着薛老三,心情好得无以复加。
谁让薛老三素来高俊,这些年了,都是薛老三看他按某人的笑话,今次好容易能看看薛老三的笑话,安书记自是什么大事都顾不得。
再者说,凭什么他薛向二十六就得干到正厅,安在海犹记得自己二十六岁,才刚从哈工毕业,在部队当大头兵呢。按照军政等级互换,在他按某人还在当大头兵的时候,薛向已经是副师级干部,在为没当上正师长烦恼了,凭什么呀!
薛老三没好气道,“安书记,您还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我先挂了,看笑话,您出了市委大院右转,行上十多里,有个春芳社,侯先生在那儿登台献艺呢,那儿欢乐多,您甭来寻我。”
说着,便要挂电话,却被安在海喊住,“瞧瞧你这熊样,一个正厅上不去,就开始左右不痛快,你可真有出息。”
薛老三道,“出息,安书记,咱这会儿哪儿还有出息,你甭抬举我了。我是真没心情跟您逗闷子,说罢,我调哪儿哪了,是流是放,组织得给个说法,我这都毕业了,不能没了去处。要是再没个说法,明天,我就出门旅游去了,正在年边上,该乐呵,我就乐呵,这些年,还真就困顿了,哪儿哪儿没去过,现在想来,玩命折腾,也没啥意思。”
“啧啧啧,又改成数功劳,卖委屈了,要我说,你小子这副嘴脸,真该录下来给诸位领导瞧瞧,忒市侩!”
安在海抿了口茶水,道,“罢了罢了,不跟你绕了,你小子到底好命,让国光同志看中了,大手一挥,直接要到体改委去了,比不得,比不得哦。”
腾地一下,薛老三心头炸开了,“体改委?您没跟我开玩笑吧!”
安在海道,“谁有功夫跟你开玩笑,本来,央校是非要留你的,各处依旧哄抢,组部争持不下,把官司都告到了上头,正巧国光同志正在看你小子在央校放的那些厥词,说你小子有思想,对市场经济有研究,体改委正缺你这样的干部,大笔一挥,就直接化到体改委去了。”
“什么官,什么职!”
薛大官迷最着紧的还是这个。
安在海嗤笑一声,道,“这个你问不着我,组部连你的档案都一并交到体改委去了,具体什么职务,由那边分配,你且等着吧。”说到这,电话里传来喊声,安在海又道,“我这边来人了,工作忙,就不跟你说了,眼见着年关要到了,各大机关都放假了,你且等着过春节吧。”
挂了电话,薛老三正满脑子体改委,眼毛一颤,强行阻住要伸出来的大手,砰的一下,一个拳头大的雪团撞在他脸上,蓬起惊天雪雾。
第七十一章冯氏兄弟
“咯咯……”小家伙发出银铃似的欢笑,“哦,打中大家伙喽!”
薛向的视线终于挪到了室外。
眼下已是腊月二十三,公历八六年二月六日,北方素来严寒,入冬以来,大雪一场接着一场,丝毫不见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