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转过身,直视李绩,“若你年幼几岁,凭你心性,吾或可收你为徒,但你现下状况,吾为师门规矩所限,却是不能收你,吾有几句话问你,你可持本心回吾?”
“道长请讲,小子必不违本心....”
“吾若与你一个机缘,无论成功与否,你我之间因果必然了结,汝知否?”
“小子明白,一个机缘足矣...”
“修真艰难,诸般关隘,更兼门派林立,道统纷争,与人,与妖,与鬼,与他界,常常生死相斗,道未修成身已陨,殊为常见,汝知否?”
“绩不惧生死,总比碌碌无为,混吃等死一辈子来的有意义....”
“一入修真深似海,却待回头无双亲,凡世中的亲朋好友,恐皆为烟云,汝知否?”
“绩虽非孑然一身,但在这世间却无甚牵挂....”
“如此,吾以下所言,你听仔细了...”
道人郑重道,“吾虽不能收你入吾门墙,但吾有一友,道法精深,为新月宗内门长老,彼等新月宗,今年九月,有一次开门纳徒之会,此宗近些年常有不遂之难,宗内传承艰难,故收徒标准却是放宽了不少,这便是你的机会...汝持吾信物,可得一次机缘,但最终能否把握,端看你的运气,却与吾无关,你可明白?”
“多谢道长指引,路终是自己走出来的,如何怨得他人....”李绩心情澎湃。
重法道人点点头,从囊中取出一只玉简,想了想,又取出两锭五十两金子,
“新月宗在周国境内,其国都申方城郊外有一座道观名晓月观,你持吾信物直接交与观主既可,自有人安排...这百两黄金,便算吾的临别赠礼吧。”
“这如何使的,既得机缘,怎能再收钱财...”李绩大礼拜下,再想推拒,抬头看时,眼前哪还有道人的踪影。
李绩心中感慨,和重法道人接触虽然不多,但此老颇有古君子之风,品行高洁,面冷心热,实可为良师益友,可惜自己福薄,终归于他失之交臂。看他这般不看好自己,莫非自家根骨真的很差?或者年龄的因素如此重要?
思来想去,也不得结果,只能按下心中惆怅,把玉简珍而重之的贴身藏好,调转马头,回往慈溪而去。
第16章 离去之前
凶宅事件过去十多天后,慈溪慢慢恢复了平静,死者已矣,生者还得继续,只不过李三郎的名气愈发的响亮起来。李绩浑若未觉,还是如平常般的生活,但在表面的平静下,却是加紧的准备。
周国与南离并不接壤,之间还隔着个新郑国,仅直线距离便超过四,五千哩,若是骑马,还要更长些,沿途地理城市,在朱老先生家中已拓了一份,李绩是个仔细人,可不会走一路问一路的瞎闯。
眼下刚刚五月入夏,还有四个月时间,但李绩可不敢马虎,这世界没飞机没火车,远行只能靠马匹,途中许还有不可测的意外,所以,他必须尽快结束慈溪的一切。
路引是早就准备好的,这是他职权范围内的事,十几张空白路引,都已盖好双城通判大印。
所谓穷家富路,李绩身家寒酸,这一年来赚的银子基本和帮闲混混们吃喝掉了,这是他初来乍到安身交友的手段,省不了。凶宅杀妖后,王大户倒是封了二十两银子的红包,也济不得什么大事,若不是有道人所赠百两黄金,恐怕连远去申方城的路费都不够……不过钱财方面他另有打算,倒是不担心。
穿越到慈溪一年来,李绩也没什么真正交心的朋友,郭镖头也许算一个,不过老郭前些日子出了趟远镖,估计没一,二个月回不来。
剩下的比如隔壁王阿婆,砍柴的黄大叔,赵裁缝等老邻居,这几日李绩把屋里用不上的东西都送了出去,也算回报了邻居们的帮助。这次离开后,再回来的可能很小,他也没和如何人提起此事,悄悄的来,悄悄的去……
五月初七晚,子时初,镇中乡民大都已熟睡。李绩结束停当,一匹马,一把剑,一套换洗衣物,一包肉干吃食,一壶水便是全部。静悄悄牵马出门,在离开之前,他还有件大事要做。
呼家赌场,慈溪唯一一家赌场,虽已子时,对赌场来说,却正是生意好的时候。赌场有些背景,背后站着以肖子明为首的一众大户乡老,是真真正正一群地头蛇的产业,用前世的话讲,这是座有牌照的娱乐场所。
坊主呼延材,外号老豺,四十余岁,精明强干,心黑手辣,镇中不少浪荡子被他搞的家破人亡。李绩之所以穿越而来,也是拜他所赐,原主偶尔一次在赌场耍钱,被他带人围殴至死,最后一块黑砖,便是这老豺亲手砸在后脑上的。
当时的李绩,初来乍到,还不清楚情况,但大半年下来,名声见涨,手底下无数泼皮混混来投,哪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平时赌场这一块他基本不去,不是怕了这老豺,而是知道这厮身后站着的地头蛇太多,小打小闹无甚意思,也打不痛他,反倒让人提防,这次离开,有些事是需要彻底解决了。
乡下地方没什么消遣,人们习惯于早早上榻睡觉,街道上空无一人。李绩道路熟悉,东拐一下,西转一下,不多时,行至镇西头一条破烂的小巷,小巷尽头便是呼家赌场后院,虽已夜深,赌场还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李绩把马牵到僻静处系好,寻着赌场后院,悄悄翻了进去……
路线是早就勘查好了的,从侧门院墙跳进去,绕过伙房,角门,天黑如漆,一路上无甚关碍,这个时间点,赌场大部分伙计打手都在大厅忙碌,离散场还早着呢。
潜入后院,看到只有一处厢房隐约有灯光映出,厢房门口有两个打手,一个坐在石阶上靠着廊柱打盹,一个懒洋洋的来回巡视。
李绩点点头,应该就是这里了,小镇安宁,少有大案,既使有胆大包天之辈,一般也不敢来此太岁头上动土,故防备甚是松懈。
李绩在一处藤架阴影后藏身,等待机会,不多时,那巡视的打手走到墙根处小解,离李绩藏身处不远,李绩也不迟疑,悄悄摸过去,左手捂嘴,右手短匕割开喉咙,轻轻放下尸体,走到打盹的打手旁,如法泡制,没发出什么声响。
透过厢房纱纸窗往里观望,果然便只呼延材一人,正对着老大一堆银钱,在那儿划筹计算。
短匕入怀,抽出重剑,也不再使什么精巧手段,直接一脚踹开房门便冲了进去,他这人做事果决,最烦临场叽叽歪歪,夹缠不清……
呼延材正自计算月账收入,提成分润,忽听一声响,一人踹门而入,持剑直奔自家而来,不由大惊,急切间只来的及把手中算盘掷出,口中叫道,
“游徼,这是为何?”
话未说完,一把长剑已透胸而出,他为人阴狠毒辣,但自身武力却是平庸,如何躲的过眼前这吃人猛虎?
胸口被刺,一时却不得死,呼延材自家人知自家事,看到李绩,又如何不知道他为何而来?为了保命也顾不了太多,口中一边咯血一边叫道,
“游徼饶命,那事本为双城李家老大所使,却不关俺……”
重剑在双目之间一透而入,这一次,老豺终于死透了!
害自己的背后主使是谁,李绩早已有所猜测,从原主断断续续记忆中,总能找出一丝端倪,不过是些家族内部争权夺利的腌臜事,对穿越来的李绩来说,实在不愿牵扯其中。
大事已毕,后院发生之事暂时也没人发现,转身看着台案上堆积的银钱,李绩不由的笑了。这当然不是巧合,他早就打听明白,每月初七,呼家赌场都会盘点当月收支,初八给各位后台分润利市,李绩挑这一天来,一为了结仇怨,二为不义之财。
台案上银钱虽多,但大部分却是散碎银子和铜角子,取之携带不便,毕竟不过是小镇赌场而已。最后李绩取了数十锭大小银锭拿布包了,估计价值在七,八百两左右,看看再无甚疏漏,于是原路翻出后院,取了马匹,镇中寂静,也不好纵马奔驰,只控马碎步小跑。
刚出镇北,正要加速,也是巧了,路边却晃出一人来,却不是官老肖子明是谁?他刚从镇北相好孙寡妇家胡闹出来,又吃了点小酒,正哼着小曲深一步浅一步的往家赶,没成想正撞着李绩,
肖子明身体不稳,眼神倒还清楚,看见李绩骑马过来,却不知死的还在摆那官架子,
“咄,兀那李三儿,为何深夜骑马扰民?还不快过来见过老爷我!”
李绩大乐,李家氏族请人在慈溪对付他的人中,这肖子明可算是头一号,恐怕当初老豺暗下黑手,也有这厮撺唆在后,他非噬杀之人,本不想拿他怎样,但既然天公开眼,为行路安全计,却是不能放过他了,
“既然老天爷召你,某便送你一程。”
说话间,提马带剑,如风般卷过,只留下身后肖子明慢慢坐倒,喉咙中标出尺把长血箭……
李绩心中畅快,哈哈大笑,纵马急驰而去,正是‘大道初识闻修真,富贵权势不留人,吾本慈溪黄梁客,一骑西去脱凡尘’
第17章 悲剧人生
慈溪到双城200余哩,快马疾驰,李绩于第二天午时便赶到了双城。一夜赶路,他需要在这里略作休息,周国路途遥远,他还需要买匹马,双骑换乘才能保证速度。
李绩并不担心慈溪事发,他太了解偏僻小镇的官府工作效率,首先,他们发现命案后会第一时间寻找游徼,这当然是找不到的。
凶手未知,游徼失踪,慈溪仅剩的公职蔷夫虚继海肯定会选择等待,冒然上报双城只能说明他的无能,三,四天后发现情况不对再报双城,双城通判再派公人下慈溪调查确定李绩的嫌疑,这又得五,六天过去,等确定李绩渋案并画影图形追捕时,恐怕离案发时已经十余天以外了,这时李绩早离开南离国,无处可寻。
去双城马市花四十两银子买了匹键马,李绩大大方方的牵双马走在双城街道上,不需要住店,找个食铺填饱肚子略作休息既可,下午还得赶半天路呢。
下意识的,李绩的脚步走向城北富人区荣盛坊,一种忽如其来的感觉支配了他,也许是原主残存的意识,有那么一丝的不舍。
也罢,反正都要彻底离开了,总要最后看一眼才甘心,李绩没有抗拒这股意识,自然而然的凭本能记忆走进荣盛坊,
三拐两转,进入一家装饰豪奢,楼高三层的酒楼,嘱咐伙记仔细照料马匹,随即登上三楼,倚窗坐下,往外望去,几十丈外,一街之隔,一座气派的府邸巍然耸立,门匾上两个龙飞凤舞的金色篆字‘李府’。
“客官,您吃些什么?本店有特色……”小二走了过来。
“挑你店里拿手的上几样,再来壶好茶。”
李绩挥手支开小二,他有些恍惚,在看到那所府邸后,一些掩埋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开始渐渐清晰,一些人,一些事……他这才了解到,之前的原主,是个多么奇葩的悲剧。
饭菜还未上全,这时李府侧门悄然打开,一抬四人软轿在几名护卫的陪护下走了出来,一名管家样子的老者正在门口相送,轿中主人掀开轿帘似在和老者对话,一张明丽的脸庞清晰的出现在李绩眼前,是她!
李绩心头一震,关于他自己,关于这个女人,关于这个家,所有的一切都不在陌生……
李氏家族并不是个传承久远,有历史底蕴的家族,事实上,李家发达不过自李绩父亲而起,用暴发户来形容似乎更贴切些。
李氏族长李明儒,李绩现在这具身体的父亲,在二十多年前还不过是双城一名穷困潦倒的落魄秀才,其后上京赶考,屡试不中之下,终于心灰意冷,在南离国都城找了家私塾靠教小孩子读书为生。
然后李明儒开始转运了,这家私塾,是当时南离国皇帝的侄子,丰亲王殿下的家塾,老李科考不行,然人物俊朗,谈吐出众,偶然情况下被丰亲王赏识,成为入幕之宾,又几年,更娶了丰亲王王妃的贴身丫鬟为妻,从此成为人生赢家。
但福兮祸所倚,当两人第二个儿子出生时,王府发生了巨变,丰亲王因阴谋政变窥视皇位被下旨全家抄斩,御林军入府前,王府内宅发生了一件感天动地仆为主死的戏码,王妃把她刚刚降生不久的儿子和义仆贴身丫鬟的儿子互作交换,以续丰亲王血脉传承,
这个事件非常隐密,丰亲王留下了血脉,李明儒两口子全了忠仆义举,就是没人问问那个可怜的丫鬟的儿子愿不愿意,这倒霉蛋便是——李绩。
李明儒夫妻带着小王子随合府家仆被遣散,回到双城老家,靠着王府早有预备的潜藏财富发了家,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慢慢在双城上流阶层有了一席之地。
这夫妻两确实忠义,尤其是贴身丫鬟,哦,现在是主母了,对小王子关怀倍至,视为已出,别说是刚生出就被扔进火坑的李绩了,就是大儿子,其宠溺也远远比不上落难的王子。当然,外人不会这么认为,他们只以为李家独宠小儿子而已。
李绩的生活正好相反,丰亲王全家被斩,刀下独留年纪最小的他一个,据说是当朝国师华道人开了金口,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也许是年纪太小杀之有伤天和,也许是华道人明察秋毫早已看出这是个替代品。
道门在这个世界的地位很高,即使是朝廷,也很少驳他们面子,不管怎么说,李绩不幸中的万幸,总算是活下来了。
李绩的童年在幽深闭塞的宫廷中度过,他被送到宫里浣衣局,由几个年老色衰的老宫女抚养,其生活质量可想而知,能磕磕绊绊的长大,没莫名其妙的横死,真的是个奇迹。
七岁那年,老皇帝驾崩,新皇上位后大赫天下,李绩的年纪也不合适再留在宫中,于是被送到内监局做杂役,等再长大些就可以咔嚓一刀成为光荣的另类公务员——公公,
内监局尽为心理变态的身体残疾者,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但原主再一次表现出了令人咋舌的顽强生命力,他又在此耗过了关键的四年,当公公们的快刀既将伸向他时,新君又驾崩了,
幸运的是,这一次上位的皇帝和当年的丰亲王有旧,不忍其后人如此不堪,虽然不可能再封他爵位,但一旨圣谕,十一岁的他终于被送回了丰王府旧人——他亲生父母身边……
苦难结束了?不,苦难还在继续!李绩被送回来可真正吓了李明儒夫妻一大跳,他们首先想到的是,难道当年东窗事发了?朝廷这是故意送人回来看我们夫妻的表现?这是正常人最正常的考量。
夫妻俩很快决定,坚决不能让朝廷那群坏人看出破绽,于是被送回来的李绩继续做他的小厮生涯,府里依然没人看的起他,除了肚子能吃的饱点外,仍然什么都没有,没有地位,没有朋友,没有亲情……
又是六年过去,李明儒夫妻终于发现自己不过是虚惊一场,朝里朝外根本没人关心那个丰亲王世子的死活,他们终于决定要补偿下这个亲生的小儿子,但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做,于是对外宣称李绩是李明儒老爷在外多年的私生子,这样给他一些较好的待遇也能说的过去。
事情到了这里,李绩好歹也算修成了正果,但已年满十七岁的他已不再是个小孩子,没那么好糊弄,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世,于是,李绩爆发了……
不得不说,原主李绩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七年宫廷,四年内监,六年小厮,这样的经历能教出什么好孩子?一朝得知真相的他理所当然的以李府主人自居,老子吃了这么多的苦,你们不应该感谢我么?这就是原主接下来为非作歹的理论依据。
对内,丫鬟婆子仆人管家,都是他随意打骂的对象,谁让他们以前欺负老子,老子现在就是要还回来。。。对外,抢民女,吃霸王餐,打架斗殴嫖娼聚酒闹事,没他不参与的。
尤其是李府二公子,便是那个真正的亲王世子,更是他报复的对象,在他看来,自己吃的十七年苦,完全都是因为这个家伙,于是,各种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终于引得阖府上下,天怒人怨,神厌鬼憎……
他错了,所谓生不如养,李明儒夫妻之所以给他私生子的地位,只是聊补过去的愧纠,可不是因为真心爱他,相比养育了近二十年,丰神俊朗,知书达理的二公子,他一个放养的混混似的性格如何能得人喜欢,
尤其是他的母亲,把二公子看的跟心头肉一般,对原主的所作所为真正恨的咬牙切齿。终于有一天,在原主调戏了二公子新婚妻子后,他被一脚踢到慈溪自生自灭,哦,二公子的妻子,便是现在在府邸门口与人说话的那位。
第18章 在路上
真是跌宕起伏的人生啊!
终于明了这家伙的过往,李绩不禁失笑不已。这完全与网文中的套路不符啊,吃一口菜,喝一口茶,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和幂幂中某个人聊天……
‘说实话,你活下来不容易,你的苦,我能理解……’
‘父母不爱你,也不养你,你也不爱他们就是……何必这样,搞的大家都尴尬!’
‘那个二公子,我也看不惯。不过仇不是这么报的,要隐忍,一击必杀……你看你,把自己搞出去了……’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所谓好吃不过饺子……我当然明白,脸盘还可以,身材不行,太瘦,晚上睡觉咯的荒啊……’
‘好吧,这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帮你做什么,我也要走了,新世界,新人生!’
李绩在那自言自语,远远的小二看的有点瘆的慌,觉的这客人是不在犯病啊,连忙找来掌柜的。掌柜的姓刘,过来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三爷,您怎么来了?”
李绩正在自嗨,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抬头一看,这人他认识,是李府老人,出掌李府不少产业,和他关系谈不上好坏,是个明哲保身,不站队的纯商人。
“怎么,我不能来么?”李绩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不是这个意思,三爷……您不是在慈溪公干么,怎么有空来小老儿这吃酒,早知道您来,就吩咐下面再给您上几道拿手菜了。”
刘掌柜有些尴尬,对面这个三爷,跟混世魔王似的,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