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大雨,电闪雷鸣。像是天缺了一个窟窿一般,豆粒大的雨水倾盆而下,敲打在屋檐上啪啪作响。长街之上所有的铺子都收了摊,就连路旁的酒肆也都关了门。一个穿着破败衣服的男孩穿过雨帘,跑到了一个较为宽大的屋檐之下躲雨。整条长街空无一人,他四顾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馒头。
应该是出炉没多久的馒头,还散发着热气。
男孩咧嘴笑了笑,拿起馒头就开始啃,只不过脸上黑漆漆的太脏,把白花花的馒头都给染黑了,男孩一边啃,一边笑,只是笑着笑着又哭了,他将整个馒头都咽了下去,最后趴倒在地,嚎啕大哭,他看着地上的雨水哽咽道:“你们到底是谁?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杀我。”
几个穿着蓑衣的刀客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对面的屋檐上,他们沉默地看着男孩哭泣,最后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雨水把长刀冲刷得雪亮,亮得让人心寒。
“谁能来救救我,谁能来救救我,谁能来救救我!”男孩朝天怒喝道。
自然没有声音回应他,几名刀客从屋檐之上一跃而下,溅起了地上的雨水,打在了男孩的脸上。男孩像是瞬间清醒了过来,忽然直起了身子,沿着屋檐向前跑去。
其中一名刀客立刻一个纵身闪到了男孩的面前,随后抬起一脚将男孩踢到了边上的一个水坑里,他举起长刀一步一步地走向男孩。
男孩倒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鲜血从鼻子嘴巴中流了出来,染红了衣襟。
结束了吗。
这一生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开始,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刀光一闪,男孩闭上了眼睛。
“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中,不是人生中的每一次,都会真的有人来救你。”一个温和的声音在男孩的头顶向前。
雨似乎也停了,但为什么雨水声还在耳边?
男孩睁开了眼睛,只见一把油纸伞举在自己的上方,替他挡住了那些雨水。一名白衣儒雅的俊秀书生低头看向他,忽然眯眼笑了一下:“不过这话对于一个男孩来说,是不是太过于严厉了。”
“你……你是谁?”男孩有些害怕地问道。
“我暂时还叫谢看花。”书生弯腰,对着男孩伸出一只手。
男孩有些犹豫,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
“我是你的家人。”书生依旧温和地笑着。
男孩看着书生的眼睛,终于还是伸出了手。书生一把将男孩拉了起来,随后伸手挠了挠男孩湿漉漉的头发:“走吧。”
男孩看了一眼周围,那几个穿着蓑衣的刀客全都躺到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们死了吗?”男孩问道。
“我不喜欢杀人,只不过是废了他们的武功。”谢看花弯下腰,将伞递给男孩,“我背你走,你替我举伞。”
男孩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谢看花一身如雪的白衣,有些难为情:“会弄脏你的衣服的。”
“不妨的,都是些小事。”谢看花将伞放在了男孩的手中,随后便将男孩背了起来。
“白衣服脏了很难洗的。”男孩低声道。
“所以我有很多的白衣服。”谢看花笑道,“行走江湖,难免惹上尘埃,可是白衣不能改,所以便常换常新。”
“为什么白衣不能改?”男孩问道。
“因为女子们喜欢。”谢看花的声音郑重。
“我也想穿。”男孩有些难为情。
“我已经准备好了。”谢看花声音中有些得意,“以后你跟着我生活,自然也要如我一样,白衣胜雪,风度翩翩。”
“我叫陈三才。”男孩忽然说道。
谢看花摇了摇头:“不,你以后叫苏白衣。”
男孩的眼睛一亮,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字,可却十分在意自己的姓氏:“苏?”
“是的。很好听的苏,有个很漂亮很温婉的女子便姓这个苏,也有一个很伟大很英雄的男子也姓这个苏。所以你以后也一定很了不起。因为你不仅姓苏,还有个姓谢的师父。”谢看花抬了抬头,“雨伞举高些。”
男孩急忙举了举雨伞:“姓谢的师父?”
“我啊。”谢看花笑道。
苏白衣从那天起,便和这个自称是自己家人,也称是自己师父的谢看花生活在了一起。他们找了一个安静的小村落,名为杏花,因为谢看花说那里的酒好喝,他们就买了一处院子住了下来。苏白衣总想问自己的身世,但谢看花总说等他长大的那一天便自然会知道了。而谢看花呢,每天喝酒,读书,教苏白衣习武,似乎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自得其乐,只是有时候喝多了杏花酒,会躺在那棵杏花树上唱歌。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歌声婉转悠扬,带着几分伤感的意味,每次就这么听着听着就会落下泪来,只是……这次的声音为什么是一个女子的?
苏白衣迷迷糊糊中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不远处的树上坐着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紫衣,一双长腿在那里晃悠着。
“你醒了?”歌声忽然停了,那女子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了苏白衣的面前,声音中带着几分惊喜。
苏白衣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那女子的模样终于一点点地清晰起来,明眸皓齿,肤白秀美,如果那歌中所唱的“良人”有一个具体的模样,想必便是如此了吧。
“说起来,我们可是第三次相见了,但可能这一次才能算真正的认识了。”紫衣女子站起身,撩了一下自己额前的头发,“我叫南宫夕儿。”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苏白衣刚从沉睡中睡醒,脑子有些嗡嗡的,不知自己是否仍在梦中。
紫衣女子点了点头:“是,便是这个夕。”
第017章 南宫
苏白衣的神思终于一点点地清醒过来了,他仔细地打量了面前这位自称南宫夕儿的女子,终于想了起来:“是你啊……我们在夜阑城和杏花村见过两次,你是风左君的师姐!”
“现在也是你的师姐了。”南宫夕儿拿起身边的长剑,举在面前,“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你也听过这首曲子?”
“君语剑!”苏白衣欣喜地唤了一声,急忙把剑拿了过来,“是啊,我师父喝醉了酒就爱唱这首歌,不过他唱得没有你好听就是了,有时候还唱得哭哭啼啼的,最后唱着唱着还要舞剑,总把院子里弄得乱七八糟。”苏白衣发现面前那南宫夕儿如水般的眸子忽然微微一动,像是平静无风的碧潭之上忽然落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波纹,便立刻住了声。
有故事啊。苏白衣内心有个声音在呐喊。
“哭哭啼啼?”南宫夕儿低声喃喃道。
果然是风流债啊。我就知道!苏白衣在心里哀叹一声,急忙摆手道:“这位姑娘,哦不对,南宫师姐!关于师父的风流性子,我也是很不喜欢的,甚至时常斥责他,在我的督导下他这些年也踏实了许多……”苏白衣一边说一边看着南宫夕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声音也就越来越低了:“冤有头债有主,师父那些事和我没关系的啊。不关我的事啊。”
“他的性子真的很风流吗?”南宫夕儿问道。
苏白衣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师父说了,他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猜啊他最擅长的也只是嘴上风流了。也不知师父对南宫师姐你做了什么……风流的事啊?”
南宫夕儿先是一愣,随后冷笑了一下:“你是认为,你的师父谢看花,和我有什么风流往事?”
“难道,不是吗?”苏白衣尴尬地撇了撇嘴,心想难道自己猜错了。
不远处正在偷听的两位少年郎互视了一眼,风左君无奈地挠了挠头:“救,还是不救?”
谢羽灵冷冷地瞥了风左君一眼,沉吟了片刻后说道:“还是救吧。”
苏白衣说完那句话后,南宫夕儿就一直低着头在沉默,正当他有些困惑的时候,一只宽厚的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苏白衣一扭头,便看到了风左君夸张的笑脸。
“哎呀哎呀,你可算是醒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睡了那么久,肚子想必是饿了,来,我刚烤了只兔子,吃饱了——”风左君使劲捏了一下苏白衣的肩膀,“我们还有好多的事情要聊呢!”说完之后没等苏白衣回话,风左君就拉过苏白衣往马车那边走去。
谢羽灵则低声和南宫夕儿说道:“师姐。我方才去周围探寻了一下,学宫中似乎并没有人跟上来,想必是李鬼已经拦住了他们。我们再往前走是宣德城……”
风左君把苏白衣推到了马车边,长舒了一口气:“我一直被人说不太会说话,但我发现你比我还不会说话,而且你还老爱多说话。”
苏白衣仍然一头雾水:“我说错了什么?”
“我问你,谢看花多大?”风左君问道。
苏白衣思考了一下:“若师父没有骗我,应该是三十有七。”
“那你觉得师姐多大?”风左君又问道。
苏白衣又想了一下:“二十有六?”
风左君眼睛一愣,立刻冲上前,一把捂住了苏白衣的嘴巴,低声道:“让你别瞎说别瞎说,还乱说!声音那么响做什么!不要命了?”
苏白衣被捂得喘不过气来:“不……不是你问我的吗,难道我……我猜得不对?”
风左君松开了手:“你今年多大了?”
“苏某上个月刚过了生辰,如今正当十八。”苏白衣回道。
“我今年二十,谢羽灵今年十九,你得叫我们一声哥。”风左君随后脸色一变,声音一沉,“而师姐之所以是师姐,不过是因为入门比我们早罢了,她七岁拜入学宫,如今十年过去了,不过十七岁罢了,还比你小上一岁,你说以她的年龄会和你师父有什么风流事吗?”
“啥?十七?”苏白衣惊道。
“说了让你小点声!”风左君瞪了苏白衣一眼,“我知道,师姐的容貌确实是属于美艳的那种,不像是十七岁的女子。再加上师姐……”风左君忽然舔了舔嘴唇,右手做了个上下起伏的动作:“这个各个地方哈,发展得的确……的确有些太好了,是难免容易引起一些误解。”
“你口水要掉下来了,擦一擦吧。”一个淡淡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风左君急忙伸手摸了一下嘴巴,正色道:“我这是和苏师弟解释一下,师姐特别忌讳别人弄错她的年纪罢了,可没有别的意思!谢羽灵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师姐呢?”
“师姐说她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谢羽灵扭过头看着远处的南宫夕儿。
南宫夕儿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低声道:“母亲,方才那个少年郎说他也常唱起那首歌,说他唱起那首歌的时候也会哭泣。他真的如你所说,从未忘记过我们吗?”
苏白衣看到南宫夕儿发呆的身影,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方才没有说的是,每次谢看花醉酒舞剑唱完那首歌后,总是一个人躺在院子之中,看着天上的月亮,不停地低声念叨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也姓南宫。南宫雨文。
“趴”得一声,一柄竹剑打在了苏白衣的肩膀上,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过头,看着突然袭击他的风左君:“你又要做什么?”
风左君嘴角微微扬起:“师姐的围我替你解了,接下来我们之间的账,是否也该算一下了?”
“我和你有什么账?”苏白衣有些恼怒,“不就是在夜阑城抢先救走了青衣郎吗?都是救人,谁救有区别吗?”
谢羽灵微微眯起眼睛,和风左君相视一眼:“看来我猜得没错,他果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风左君抖了抖肩膀,骨头啪啪作响:“不记得了吗?可我的骨头,现在都还很疼呢。它替我记着呢。”
第018章 走马
“等等!”苏白衣挥出一掌打断了风左君的话,随后闭上眼睛开始皱眉回想:那天晚上他回屋开始休息,躺在床上的时候忽然被人袭击,他接住了那人的暗器,但是暗器之上却被下了毒,那个人说此毒叫眠骨香,中了这个毒就会睡死过去……
睡死过去!苏白衣猛地挣开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伸出一指指向自己,问风左君和谢羽灵:“我……睡过去了?”
风左君有些无奈:“不然你以为你眼睛一睁一闭,就到这里了?”
“难怪感觉浑身说不出的舒服。”苏白衣伸了个懒腰,竟觉得甚是快活,只是忽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些僵住了,“那我睡着以后,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风左君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肋部:“那里的骨头可能断了几根。”
谢羽灵抬了抬自己的脚:“我的脚现在还红肿着,虽然敷了药但走路时仍然很痛。”
“这……”苏白衣挠了挠头,“都怪那个给我下毒的家伙啊,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的意思是,只要你睡着了,你就会变成那个样子?”谢羽灵问道,“那岂不是每天晚上都会变成那个样子?”
苏白衣叹了口气:“所以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觉了。”
“你不睡觉,难道不会死吗?”风左君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