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以防万一嘛,新皇登基的大日子,怎么谨慎都不为过。”老头晃着酒杯说,“应该没事,咱们整治得了的,前些日子都整治服帖了。整治不了的,也用不着咱们,上面那些神神秘秘的家伙都死死盯着呢。”
高德恍然,老头把枪亮出来也是这个用意。装作便衣巡捕,震慑想搞事的宵小。如果是棘手角色,又懒得搭理小小巡捕。
跟了师傅一年多,这点默契还是有的。高德没有把自己的手枪掏出来,转轮手枪是便衣巡捕的标配,就是用来吓人的。黑星自动手枪是锦衣卫的标配,与之配套的锦衣卫执照也称作杀人执照。
“先皇灵位已经送入祖山,宗室皇亲、文武百官齐集灵堂,在太子殿下的带领下叩拜送灵。”吧台上吊着黑白电视,正在播放让高德师徒跑来这里蹲坑的消息。“登基大典正在天庙举行,观众们请不要走开,我们中京电视台的记者会随时发回报道。”
“为了新皇!”老头举起酒杯,“为了大明!”
高德举杯:“为了退休金!”
在位八十二年的老皇帝驾崩,五十年老太子终于转正。等这几天忙完,老头退休,他也要从学徒变作正式工,循着师傅的足迹,一步步走向……退休。
好好干锦衣卫这份差事,不求有功,只求无过。老老实实混到退休,在这个操蛋的世界平平安安过完一生,高德的人生目标就是这么Low。
酒液下喉,酸酸苦苦的,高德一点也不喜欢。
“你也得等成家了再想这个啊,那些千户啊游击啊的女儿,真不考虑考虑?”一杯酒落肚,老头还是打开了名为“催婚“的话匣子,“随便娶了谁,你这辈子都安稳了,还用得着退休金?别是你小子眼界高看不起,还作着尚公主那种痴梦吧?”
高德憨厚的笑了,这笑话真好笑。
“说到公主……莫离公主已经是长公主了啊,听说这次她也回来了。还没你大呢,就要和她姑奶奶一样,当什么圣山之女终老一生,作孽哟。”
老头说起了老百姓都爱念叨的天家之事,对高德来说却是云霄之上的东西,漫不经心的听着。
正说得热闹,老头忽然收声,高德警惕的扮回酒客。
身形面目都裹在斗篷里,浑身写满了可疑的家伙经过他们这一桌,大摇大摆的进了吧台后面的工作间,酒保和接待置若罔闻。
“麻烦就是这样,越想躲开它越要凑上来。”老头呸的吐了口唾沫,“洋人的酒真难喝,比咱们的烧刀子差远了。”
“会不会是异能者?”高德不是找借口,那人带起的微风有种怪异的凉气,颇为渗人。
“就去看看,真是也轮不到咱们对付。”老头指指手枪,给徒弟打气。“有这玩意在起码能保命,至于更厉害的……”
老头摊手比了个无奈的姿势。“如果是上面都没盯住的家伙要搞事,不管我们是坐在这,还是撒腿就跑,后果都没有区别,不如去碰碰运气。”
感受着磕得肋骨发痛的坚硬金属,高德略略放心。
这是个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也是个科技昌明的世界。单个异能者再强,也不可能跟拥有飞机坦克大炮的国家对抗。面对哪怕只有手枪的锦衣卫,异能者也不会贸然出手。锦衣卫身后不仅有官府,还有皇帝。
论外自然是有的,异能者的巅峰是传奇,传奇之上还有圣者,他们都是不惧枪炮的非人生物。老头说的对,碰上了这种人搞事,跑不跑都没意义。
高德没丢下必要的谨慎,他抱着胳膊装作犹豫的样子,进入到“灵魂出窍”的抽离状态,观察了下斗篷客的痕迹。
没看出什么,隐隐有点澄黄光影,却不是截然分层的,这也是高德经常看到的状况。这个结果显示了两种可能,一是没什么异常,二是对方的力量超出了他的观测极限。
“应该只是误会,”高德跟在老头身后走向吧台,不觉得第二种可能性真的存在。“多半是兵马司的暗桩。”
“巡捕司搜捡!”老头挥着手枪,凶神恶煞的吆喝:“刚才那个人是谁?就是进去那个!”
酒保和女招待茫然摇头,都说没看见,老头把他们推到吧台里蹲着,招呼高德。“准备呼叫支援。”
高德拔出自己的手枪,另一手握着通话器,跟随老头进了吧台后面的工作间。
酒保和女招待抱头蹲地,面面相觑,正在播放祖山宏伟身影的电视画面忽然一阵雪花,切到主持人。
“突发消息,登基大典暂时中断,我们的记者正在天庙外等、等候进一步的消息。”
主持人抖着嗓子说话,紧张得快要晕过去了。
第003章:挣退休金也这么难
酒窖不大,酒架沿着三面墙摆开,中间只有两人并肩的狭长空间。架子上塞满了各种色彩的洋酒,浓郁的酒香熏得高德有些发晕。
从工作间到酒窖是死路,却没见到那个家伙,事情越来越明显了。
高德正要摁下通话器的按钮,老头却拦住了,“不急,先找找,得找到暗门之类的东西。”
是这个道理,让在分所名义上是待命其实是喝酒打牌的总旗带队白跑一趟,肯定要被穿小鞋进而影响到退休金。
高德和老头分头观察酒架上的洋酒,一瓶瓶仔细查看。如果有暗门的话,应该是这样的开关。
很快高德发现了异常,一瓶酒散发出微微凉意,直渗心口,正是那个斗篷人走过时带给他的异常感觉。
他顺手转动酒瓶,对老头说:“这里好像……”
话没说完,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等反应过来,他跟老头两人正顺着狭窄的螺旋管道急速滑落。管道滑不留手,根本停不下来。
“是你干的吧!”老头在后面惊叫,“你小子运气总是这么好!可你的手也总是这么贱!”
“我也不想的啊!”高德异常懊恼,自己这手怎么就管不住呢!?
转了许久,就在高德怀疑快要下到地心的时候,他终于飞出了管道,摔在冷冰冰硬邦邦却还有些弹性的东西上。接着老头飞了出来,把他踹到了泥土壁面贴着。
“这下大发了,”老头揉着腰叫唤,是啥意思高德很清楚。
这该是个洞穴,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见。气温很低,淡淡的血腥甚至腐臭味相当熟悉,很像存放尸体的冻库。
“关键时候果然指望不上这玩意,”老头丢下通话器,打开手电筒,堆得层层叠叠的尸体入眼,起码上百具。
高德差点吐了出来,这些尸体都是赤条条的,胸口都被剖开,心脏被挖走了。脑袋也少了上半截,里面空空如也。更惊悚的是,尸体全是男性,下面都没了。
“沃日,”老头也被吓着了,差点丢了手电筒,“是四大寇里的……”
咯咯的奇异蛙声在远处响起,一个接一个,渐渐逼近,随之亮起点点幽幽绿光,高德只觉头皮发麻。
“黑皮豆芽!”
老头举枪就射,枪声在颇为广阔的地下洞穴里回荡,震耳欲聋。绿光摇曳晃动,成对黯淡,其他光点并没有消失,更没有退却。
高德朝着显然是瞳光的绿光射击,枪焰绽放的瞬间,隐隐照出对方细瘦矮小的身影,也照亮了他那毫无血色的脸颊。
这是俗称为“黑皮豆芽”的暗精灵,残暴淫邪,跟吸血鬼、鼠人、兽人并称为四大寇。震旦大陆数万年的历史里,四大寇贯穿了各个王朝,甚至是不少王朝覆灭的罪魁元凶。
为什么会这样!?
一下下扣动扳机,高德满肚子苦水翻腾。这该死的世界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恶意?连挣退休金都这么难吗?
七发子弹转眼就打光了,以高德经常跑靶场玩枪练出的准头,至少打中了三发,可黑皮豆芽多得像港片里的黑社会喽啰。老头丢掉转轮手枪用锦衣卫配枪又打了一个弹匣,仍然没能阻止对方逼近。
还得庆幸黑皮豆芽顽冥不灵,始终排斥火器,不然他们师徒早就变成了筛子。不过咻咻的细声响个不停,吹箭飞刀之类的暗器兜头射来,只靠穿在里面的蚕丝软甲可挡不住。
暗精灵们飞扑翻滚,朝两侧乃至身后包抄,两人背靠背互相掩护。高德满嘴发苦的想着出路,老头忽然惨叫一声。
借着手电筒的余光,看到一柄飞刀没入老头左眼的眼窝,高德胸腹痉挛,又想吐了。
“快跑!”老头的声音从没有这么大这么有力,“往高处跑!去叫援兵,快!”
高德是想跑来着,这一嗓子喊得他反而挪不动腿了,“师傅!”
“快啊!”
老头起脚踹了他个跟头,一道寒风咻的从他头上掠过。
“咱们总得跑出去一个领抚恤金!”老头在此刻进入了巅峰状态,呵斥高德的同时用独眼瞄准,一枪打倒一个,弹无虚发。
高德咬咬牙拔腿就跑,这个气氛下自然说不出汝妻子吾养之的话,甚至任何话都是多余的,不过他还是希望老头能没有遗憾。
“师傅,我会照顾好灵灵!”
他这么喊了声,老头却暴躁的怒吼:“不准你勾引灵灵!”
何老头对高德这个徒弟很满意,但对高德这个小白脸很不放心,不仅没有撮合他和灵灵的想法,还从不让两人接触。
“得当你妹妹待!”接着老头改了口,等听到他嚷嚷“还差几天就退休了真他妈该死”,已经离得很远了。
最后的动静是老头的惨叫和黑皮豆芽的吱哇尖叫,还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追在身后。高德努力压住眼里的泪意,不然看不清手电筒照出的路。
从山洞尽头奔上一条通道,向上弯弯绕绕转了好几圈,脚下忽然从泥土变成了人工雕琢的石板,高德跑进了至少有篮球场大的地下殿堂。
身后没了脚步声,高德停步喘气,赶紧检查通话器。
还是没有信号……
抬头眼前骤然出现一片黑影,吓得他倒着蹦退一大截。
“不错的祭品……”
点点烛光骤然亮起,殿堂里有了昏暗光线。黑影正是之前见到的那个斗篷客,身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凉气,低沉但明显是女性的声音仿佛阴冷黏湿的蛇信,舔舐着高德的耳膜。
斗篷滑落在地,露出一具丰腴身躯,黢黑皮肤泛着五彩斑斓的光晕,妖娆爆表的曲线让人心跳加倍。
高德的心跳确实加倍了,不过是恐惧。
黑皮豆芽是母系社会,母豆芽天生放荡,渴求肉欲,抓雄性生物搞肉祭的传闻他可是听得多了,跟着就是“把你绑给黑皮豆芽的话能卖个大价钱吧”这种似真似假的玩笑。刚才看到的那些尸体,都是在极度的愉悦与痛苦中死去的,完事了工具还要被没收存档。
这绝不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人生意义!
高德下意识举起枪,对方不仅没有躲闪,那张漆黑如墨的狭长脸颊还挤出令人作呕的笑容。
“岂止是不错,真是有心了。”看清了高德,暗精灵的细长尖耳朵高高竖起,急速抖动。她伸手来抓高德,嘴里娇吟不断。“小哥哥,我们黑白相配阴阳交济,正好作出一场神灵也要羡慕的乐子。到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分离。”
她的手离高德还有好几米远,有如无形触须的寒气就透入高德的脑袋和心口,缚住血管筋脉,勒住心念思绪,让他急速失去对身体乃至心灵的控制。
高德觉得自己快湿了,这家伙真的是个异能者!还是个强大到他都看不出痕迹,能够侵入心灵掌控肉体的异能者!
放弃抵抗,抱住我、动起来……
在脑袋和心口翻搅的寒气对高德绵绵细语,挟带的力量高德完全无法抗拒,他不由自主的垂下胳膊,向前迈步。
不行,得想想办法……
虽然不觉得有什么用处,高德还是瞬间进入灵魂出窍的状态,将感知抽离出去,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脑子里有根弦像琴弦一样嘣的弹动,振荡让高德的现实感忽然又错位了。来自暗精灵的冰寒之力从他的心灵和身体上滑开,落入错位间的缝隙。
居然有效!
高德赶紧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止步抬手,扣动扳机。
刻了十字的十毫米弹头脱膛而出,一发将暗精灵的手掌打烂,一发自左眼进去,后脑射出。接着的五发全打在胸腹上,堪称上品的美景顿时变作屠夫案板上的烂肉。
暗精灵的身体随着枪击不停晃动,等手枪发出咔咔声时,她竟然还稳稳站着。
“该死!居然是禁绝者!”她异常愤怒,“我要吃掉你的魂魄!”
那只被打得稀烂的手掌蠕动扭曲,血肉融解成肉色肢条,遍布类似鱿鱼须般的口器。转瞬如字面意义的鱿鱼须伸展而出,卷住高德的脖子,将他高高提起。
高德身在半空毫无依凭,手枪还死死握着,却换不了弹匣。
所以说自己这点能力就不是做主角的料,苟着挣退休金是对的,可贼老天就是不容自己啊!
高德满腔悲愤外加绝望,等会追上师傅,真是没脸见他。
接着发生的事情太过骇异,让他的现实感不停在错位与重组间反复横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