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肯定不是回答这种无厘头问题的时候,罗伊那拉唯一的回应就是直接激发了手中的卷轴。卷轴上的符文和能量直接抽取了魔网中固定的法术公式,卷轴化作飞灰的同时让虚空中衍生出一道耀眼的电光直接朝着风吟秋击去。
这是一道高达四环的塑能系奥术,足可以将聚拢在一起的十只大水牛都烤得半死,是港务总督保命的杀手锏之一。虽然对面前这个自称法师的年轻西方人没什么恶感,但是他更没有兴趣被一帮西方人捉起来当人质,所以一旦出手就是最强的一个卷轴。
激发出卷轴的同时,罗伊那拉看也不看地朝跳板上后退跳去,心中默念起了风暴女神的祷文,原本就阴云密布的天空中传来隐隐的雷声。这帮西方人似乎并不如想象般的好对付,他没指望那一个卷轴就能把那甲板上的人全部放倒,但只要这个卷轴能造成混乱和阻碍,让自己完成“风暴祷言”,在这海边神殿的附近,风暴女神的神术威能绝对可以让这些西方蛮子好好长长见识。
但刚刚朝前面看了一眼,罗伊那拉就差点把眼珠子都瞪了出来,连默念的祷文都停下了,幸好这还不是施展高阶奥术,否则只是这样一个咒文反噬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甲板上,那个自称是法师的年轻人并没有被闪电击倒,他身上甚至都没有一丝被电击过后的痕迹,那些离他不远的其他西方人也没有丝毫异状,只有他手中一团烁烁生辉的耀眼电光在跳动。虽然形状完全不同,但是出于法师和风暴女神眷顾者的本能,罗伊那拉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正是他放出的那一记连锁闪电。
徒手接住一个四环奥术?罗伊那拉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回去从学徒开始好好补习一下的奥术基本知识了。
远处的码头上,一些人正好奇地看着这边闹腾出的动静,一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港务总督带着卫队的一帮剑士气势汹汹地去找一只形状古怪的巨大远洋大船上的人的麻烦,这是很多人都看到的,就算港口上还是满目疮痍一地的狼藉,还是不缺乏看热闹的闲人。不过他们大都很明智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并不想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惹上任何麻烦,所以他们也都只能模模糊糊地看个大概。
不过其中也有聪明而例外的,一个站在货物箱子上的小个子就正端着一个望远镜朝那边看得津津有味,脸上不时还露出微笑,好像正在看一出好玩的戏剧一样。偶尔也有周围的旁观者对这个家伙手中的望远镜投来羡慕的眼光,叫嚷着让他借来用用,那个小个子却是理都不理。能用得起这种炼金物品的人不大可能是平民,那家伙头上又带着港务事务员的帽子,倒也没有人去找他的麻烦。
忽然,正看得兴高采烈的小个子一呆,放下了望远镜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然后重新举起望远镜探头朝那边认真看过去,脸上的笑容全都不见了,好像看到了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
“咦?看那边,守护之手的高文大人朝这里来了,跑得很急,是这边出什么事了么?”
“看天上,两位风暴祭祀也来了。”
“太阳神殿的神殿骑士也出动了。那边似乎连日光圣辉都亮了起来,出什么事了?难道是那帮邪教徒又回来了?”
周围的围观者忽然喧闹起来,与之同时,几股性质不同,却都又异常强大的气息从各个方向朝这里飞快靠近,小个子口中切了一声,悻悻地放下望远镜,朝四周张望了一下,跳下货物堆钻进人群中很快就不见了。
第四章
在十二岁的时候,罗伊那拉曾经跟随着学院的学徒团队去过一次北方鸿卡杜山脉采风实习,山脉深处发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那里的人只用最简单的工具捕猎耕种为生,从来没有见识过伟大的魔法文明,连牧师和德鲁伊也没有光顾过那里。当他施展出一个光亮术的零环戏法的时候,旁边那村夫脸上的表情让他最直观地体会到“法师”这个称谓中蕴含的骄傲和不凡。那张老实木讷的脸上是极度的震惊,极度的难以置信,敬畏和不解交织在一起,好像看见了现世的天神。
罗伊那拉永远也忘不了那个表情。
但是如果现在他面前有个镜子的话,他就可以看到他的表情也是这样的。因为他正看到面前那个西方人一把将闪电术捏在手里。
闪电当然是捏不住的,那只是一种法则冲突瞬间产生能量交换的表现形态,连那一束耀眼的电光也不是闪电术的本质。这些是每个法师学徒都知道的基本常识,但是现在这个西方年轻人却是一伸手就将这道闪电法术捏在了手里,那是比随手抓住一道光还将这光揉捏弯曲变形更不可思议的事,完全已经颠覆了常识。
而风吟秋却没有怎么在乎面前的港务总督的反应,他只是全神贯注,近乎是贪婪地注视着手中的这一团似乎在不断跳跃的电光,如同一个最为挑剔的美食家终于尝到了梦寐以求的绝世珍品。
是的,他终于感觉到了,感觉到了那自从神州之时就听说过的,越过混沌风暴之后就隐约有所感应的那个东西。
奥罗斯多塔奥能法术网络,简称魔能施法网络,或者说魔网。
极难形容这感知到的事物,甚至不是事也不是物,是在虚空之中和这片天地嵌合无间的一种法则,宏大无边,无比深邃,好像已经完全成为这片天地本身固有的一部分。但那肯定又不是自然而成的事物,精妙复杂得超乎想象,却又带着机关造物一样的刻意规律和秩序。
在神州大地之时,他早从老牧师的口中知道,这法术网络本质上应该是和五行宗驻地的阵法一样,用以辅助施展法术的手段,但是此刻亲自察觉到了才发现,这说法不能说错,但也极为误导人。在神州之上,即便是他曾经见识过的那种遮盖整座山峰,凝聚地火天火仿佛能毁天灭地的大阵,与此刻感知到的魔网相比也只是庞然巨兽身边的小小蚂蚁,并非是力量上的高下之别,而是形态结构,存在层次等级的差异。手中这道闪电法术所引动的不过是这法则中的沧海一粟,但管中窥豹,那所能窥见的深邃和完美也深深让风吟秋震惊。他几乎难以想象这等事物究竟是如何造就出来的,即便是曾经见识过的那些最为强大玄奥的法术和符箓,与之相比也是远远不如。
只有唯一的一个,潜藏在他识海深处中,那一道无法言说,也同样难以形容的“太上弥罗万有真符”,也许能在存在层次上与之相提并论。
也正是靠着万有真符之力,风吟秋现在才能将这道闪电法术捏在手中。那几乎可以涵盖一切,包容一切,拓印一切天地法则的神符,将这道闪电和连带的奥能法术网络一起暂时地从这片天地中“剥离”出来,那在法则波动下不断产生的庞大能量只能在他的指掌之间来回跳跃,既无法产生任何作用也无法消散。
但与此同时,万有真符的力量,或者说他所能操纵的万有真符的力量也在飞速减弱,强行剥离一小片世界法则,这种行为如同用十指在一片汹涌激荡的水流中分割固定出一小团完全静止的水球,看似简单而没有意义,实际上过程却繁复而费力无比。
双手一合一分,闪动跳跃的电光就在掌间湮灭了。这一道闪电中所包含的法则变化,已经全部都在万有真符中留下了印记,只可惜这闪电并非这道法术的全部,毕竟这真正法术本体还是那一张已经化作飞灰了的法术卷轴。
“还有吗?”风吟秋意犹未尽地看着罗伊那拉。
“还有什么?”半呆滞的港务总督下意识地反问。
“还有什么法术吗?我还想见识一下,刚才这一道闪电术非常不错。”
“你……”罗伊那拉脸上的呆滞和震惊慢慢化作了愤怒,作为一个法师的愤怒。“你不要太狂妄了,西方人!”
天空中隐隐的雷声骤然大作,电光在云层间不断闪耀,刚刚之前还只是拂面而过的普通海风也突然变得猛烈起来,吹得那边使节团的几位大人睁不开眼睛。
“风先生。”刘玄应抬头看了一眼天,出声提醒了一下,也并没多说。
“无妨。”风吟秋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的雷光,然后将目光投向了远处。他那借助弥罗神符散发的感知,甚至远比刘玄应这位道门高人能察觉到更多的东西。越过码头尽头的岸边,一座颇为宏伟的建筑正散发出丝丝的异样气息,和天空中这些雷云相互呼应共鸣,在更深一层的感觉中,又和面前这正在发怒的港务总督联系在一起。
风吟秋点点头,颇为满意地对罗伊那拉淡淡说道:“原来你还是一名掌控雷电的神祇的牧师。我也早就听说你们欧罗大陆上有诸位真神存在,正好也见识一下神灵的威能。”
“那你就去死吧!”罗伊那拉怒吼。他是真正地愤怒了,这次是作为一个风暴神后信徒的愤怒。他伸手一指,早已默念在心的风暴祷言即刻与天地间正在浓烈的风暴雷云沟通连接。
卡啦轰隆,震耳欲聋的霹雳声和耀眼的闪光同时炸起,一道惊雷从天空中的云层中直落而下,将风吟秋的身影完全淹没。一时间甲板的碎片四处崩飞,巨大的能量甚至直接将附近的一小片甲板都点燃了。
但是当耀眼的电光过后,所有人都看到风吟秋还是站在那里,只是上半身的衣衫全部化作了飞灰,赤裸的筋肉骨骼不算粗壮,却精炼得好像是铁汁浇灌,百炼锻打而成一样地轮廓分明,好像每一缕肌肉都蕴含着无比的力量。
噗的一声,风吟秋吐出一口鲜血,这口鲜血却还没有落地就化作了一缕灼热的血气。他的身上还有几处焦黑的地方,头发也焦糊了一些,正冒出几率青烟,看起来有些狼狈。
“风先生,可有大碍么?”刘玄应一迈步就来到了他的身边,行走之间挥手轻轻一拂,就将附近甲板上燃起的火焰全数熄灭。“这毕竟是雷法,你强以肉身承受,也是托大了。”
“无妨,正是要仔细体会这欧罗神道之威。”风吟秋摇摇头,这道天雷的威能不小,居然能将他这经过狼神重塑的身躯也击得微微内伤,偏偏这位港务总督好像并非怎么强大的神职人员,至少那一身神道气息,比起曾远渡重洋来神州大地的那位老牧师要差得远了。“这欧罗大陆之上的真神之能,果然非同凡响。这样就能唤出一道落雷的法术,换做是正一教龙虎山的道士来,至少也得是长老执事之辈才能用的出。昆仑的万雷天劫法虽然威力更胜一筹,却没有这般轻易就能发出来了。”
转而看向罗伊那拉,风吟秋问:“不过你这神术所激发的,算是自然的雷电力量。虽然其中能量远超刚才的法术,却几乎没有触动魔网,雷电本身也并没有蕴含真神的力量。不知道以你们欧罗大陆的说法,刚才那一个闪电是几环奥术?那这一个召唤落雷的又是几环呢?”
“你……你……我……我……”罗伊那拉语无伦次,连连后退差点脚下一软掉到海里去。这个用手接住四环奥术,毫无阻拦地承受一个三阶落雷术却好像没事一样的怪物一样的西方人,却还是这样彬彬有礼语气谦和,好像根本就是一个虚心求教的学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该恐惧该发笑还是该发怒该求饶。
“哦,看来不是问这些问题的时候。还是以后换个时间地方再慢慢请教吧。”这个古怪的西方年轻人好像终于明白了这一点,展颜一笑,有些焦黑冒烟的脸上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只是四只犬齿有些过分尖锐。他转过头去,看向正飞掠而来的几道人影。
一个一身老旧皮甲,满脸疲惫之色的中年剑士带着周身的灰白斗气一个飞跃,跨过近百米的距离率先落在船头,他先是满脸警戒之色地仔细观察甲板上的情况,但看清楚之后又是微微一呆。
“高文先生,您来了,您终于来了!”罗伊那拉连滚带爬地跑到这个中年剑士身边。这位守护之手的首席守护者在平日里要算是他比较讨厌的人之一,但是这个时候看到却是如此的亲切。“这帮西方人都是怪物,都是怪物啊!啊啊,两位祭司大人也来了。彼得大人,是在这里啊。”
看着这叫做高文的中年剑士一掠数十丈,刘玄应的眼神一亮:“这位武士的一身外罡运用得炉火纯青,极为不凡,但望之似外家非外家,似内家非内家,看来这欧罗武道也自有不凡之处。”又抬眼看了看其他几个分别正朝这里而来的身影,神色禁不住凝重起来。“这赶来的几人或是罡气外露,或是以法术浮空而来,绝非庸手,若是当真要再动起手来,贫道也实无几分把握……”
“无妨,道长放心。”风吟秋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弯腰俯身从衣服的灰烬碎片中找出了一小块东西握在手中。刘玄应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
天空中的雷声并没有停息,两名风暴祭祀乘着旋风缓缓落在船头,然后两名全身钢甲的战士也跃上甲板,随后又是两个身穿古怪皮甲的男子。加上最开始的那名叫高文的中年剑士,一共是七人赶到,虽然比最开始时候港务卫队的二十来名剑士要少得多,但是这七人身上的气势却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们都没有特意挑选自己所站的位置,但就只是目光的巡视,就隐隐将整个甲板上的所有人都笼罩在一种莫名的气场中,中间有几个礼部官员居然忍不住瑟瑟发抖。
“总督大人,你向神殿发送紧急求援的短讯,说是遭遇到了邪教徒的同党,难道就是这些人吗?”叫高文的中年剑士看了看这船上的人,转而皱眉问罗伊那拉。“但是这看起来应该是艘刚刚远洋而来的西大陆的船只,这些上面的西方人……看起来不大像是邪教徒的同党。”
强援到来,罗伊那拉觉得安全下来之后也有些心下惴惴,赶来这里的每一位可都是奥斯星城神殿势力中颇有分量的大人物,别说是他,就算是西海岸贵族议会也不是随便能指使得动的,如果不是邪教徒的事情闹腾得太厉害,他的求援短讯最多只有两位风暴祭祀和守护之手的人会理会。
好在自己理由也算充分,罗伊那拉提提精神勉强忘记之前的失措,拿出港务总督所该有的气势大声说:“不能只看像不像,在现在这样紧张的关头小心一些是绝对不会错的。谁知道那些邪教徒会不会劫持一艘,或者干脆假扮一艘远洋船,找个理由再转回来呢?所有都知道,那些逃跑的西方人都是邪教徒的同党,我要求暂时拘捕这些西方人详加审查,但他们反抗激烈,我看说不定那些邪教徒真的就和他们有牵连!”
这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对罗伊那拉的判断并不是那么肯定,毕竟他们并不是容易被糊弄的人,都能看出这艘巨大海船并不是区区邪教徒能造出来的。高文再问:“那你和他们好好沟通过了吗?虽然邪教徒是绝不能放过的,但因此就胡乱抓人散布恐慌,那也只能让事态进一步失控。这种海船确实是来自西大陆帝国,我年轻时候曾经见过……”
这时候,那两个风暴祭祀中略微年轻的一个一声轻咳,开口说:“港务总督大人说的其实有道理。在这种时候,我们不妨多小心一些,这些毕竟都是西方人,而西方人往往都是无信者,狡猾而没有顾忌。这种人永远都是邪教徒潜在的盟友和同伴。”
罗伊那拉暗自松了一口气,除了每月对风暴神殿的捐献之外,他私下花在几位高阶祭司身上的金币也不少,当然初衷是让自己港务总督的位置更加牢靠一些,不过这时候也体现出价值来了。
其余几人相互看了看,没人赞同也没人反对,这话严格说来并没错,西方人在奥斯星的口碑并不怎么样,之前包庇邪教徒的举止就铁证。
“那么,大家就动手吧。话说前两天的骚乱来得太快也结束得太快,我都没来得及让那些邪教徒充分感受一下风暴女王的震怒,那些无耻之徒,他们居然敢把神殿门口雕饰的白银把手都给砸碎偷走了。”年轻些的祭司舔舔了舔嘴唇,脑门上有青筋一跳。随着有关风暴要素和雷霆要素的领域感受越深,神后的祭司和牧师们多少都有些易怒暴躁。他看向风吟秋,不用多问,只是从面前这西方人身上散发出的丝丝雷电余韵,他就大概猜得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这里看来有个有意思的家伙。”
风吟秋笑笑,对这些人身上越来越凝重的气势他好像视而不见,走到那两个钢甲武士,将刚刚从衣服灰烬中捡起的东西放在手心递到他们面前:“这是一位太阳神的老牧师送给我的,让我来到欧罗大陆之后若是遇到困难,可以凭借这个向太阳神殿求助。现在看起来我是有些麻烦上身了,那么请问我可以寻求帮助吗?”
风吟秋的手中,是一枚小小的圆形徽章,一个威严而慈祥的老人头像正在散发光芒,和这两个武士身上钢甲胸口处的徽章一模一样。
“日光徽章?”所有看见的人都是一惊,那两个钢甲武士更是面容一整,双手接过这圆形徽章,随即这徽章在他们的手上立刻放出耀眼的光芒来,宛如一颗小小的太阳。
“这……确实是得到了阿曼塔注视的高阶牧师才能持有的日光徽章,他在上面留下了自己和您的气息。这确实是他赠与您的礼物,这是一位阿曼塔的忠实的仆人的友谊象征,我们会竭尽所能地帮助您。”两位钢甲武士收起了徽章,一脸慎重地对风吟秋行了个礼。
“这个……”周围的其他人却是看得目瞪口呆。这种高阶神术信物几乎没有作假的可能,而能得到一个太阳神高阶牧师的真正友谊,那至少这人是无论如何不能归入邪教徒,无信者之流。
“总督大人,这次您可是有些冒失了。”年轻的风暴祭祀皱着眉头,略有些不满地瞥了罗伊那拉一眼。
“我……我……”罗伊那拉呆滞地看着那个西方人。其实他倒不是太过吃惊,这个怪物一样的西方人今天让他吃惊的地方已经太多了,就算他现在突然拿出一个神器来罗伊那拉都觉得不是太过奇怪。不过他只是想问,既然有这样一个东西,那他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第五章
以神术汇聚的阳光从穹顶处的水晶中洒下,将那高达二十八米的黄铜雕塑照耀得金光闪闪,满目生辉,太阳神那威严而慈祥的面目在金光闪烁中更是显得伟岸,而那眉目间也雕琢得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一丝一毫的须发都是清晰可见。
风吟秋仰头观看着这巍峨巨像,他已经看了好一阵子了,却还是没看得够。在他的眼中,这尊神像自然不是单纯的金属雕塑而已,他能够感觉到,一股随着日光从天而降的煌煌大日般的神性也在其中奔腾流畅。在他旁边不远处,一群信徒正在对着神性膜拜,高声吟唱赞美诗,虔诚的神念隐隐与雕像中的神性相呼应。其中有少许足够虔诚,对太阳领域有足够感悟的人,甚至将会引导神性与自身相连,获得一些低阶的神术。
这里是太阳神殿的主殿,一间方圆足有一百一十米,高四十八米的巨大半圆形建筑。地面全部是光滑的大理石,各色大小的石板在地面上拼凑出一幅看似简单却恢弘大气的图画,周围墙壁上连绵不绝的浮雕和壁画,铭刻其上各式各样的赞美诗也都是历年累积的精美艺术,有的描述的是欧罗民间传说中的太阳神的各种神迹,有的描述的是日光神殿的历史。
“奥斯星城早在托蒂亚王国时期就已经建立了的,是大陆西侧最重要的港口之一,而我们日光教会也几乎是在同时就建立了这里的太阳神殿,将阿曼塔的荣光散布于此。这一间日光神殿可以说是西海岸最古老,也是最辉煌的一座。您看那边最下方的壁画,那就是讲述当年建筑这一座神殿时的景象……”
旁边的日光牧师介绍着,措辞文雅,语调抑扬顿挫,带着赞美诗般的节奏感,听起来十分悦耳。不过风吟秋猜得到这也并不是特意为自己安排的,这太阳神殿既然要弘扬教义,又将这神殿修得如此巍峨堂皇,肯定是需要常常对外人宣讲介绍的。这位牧师显然是经常在人前宣讲才练出的这一份好口才。
不过这样一边参观这和神州大陆迥然不同的异域文化风物,一边听人这样细心讲解,确实是从未有过的感受,眼中所见耳中所闻都是新鲜有趣还颇有意义的事物,风吟秋又感觉到了那种不知道有多久未曾感受过的有趣且惬意的轻松心情。
到底有多久了?他有些微微愣神,连这个也记不得了,只知道在一个人孤身四处游荡的时候,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吧。
我过来了,原来不过是回到以前那样罢了。他不自禁地自己笑了笑。
“风先生,你原来在此,可让得贫道好找!”
刘玄应的声音有些急躁的声音传来,风吟秋转头看去,正看见这位真武宗的长老略略有些气急地站在门口。这场面如果能让其他神州大陆上江湖中人看了必定会觉得稀罕,能让这位已成道门内丹,养气功夫登峰造极的高人露出急迫之态的事情也不知是什么样的。道门养气静心之法,到了高深处那是连生死都可看得如儿戏一般。
不过看看刘玄应后面跟着那个满头大汗的姓洪的通译,风吟秋也就明白了,不由得一笑。
“风先生,大家到底是同舟共济了足足两月,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吧。你却倒好,将我们整船人都丢在那里不管,自顾自地来这里观摩起夷人神殿来了。”既然找到了人,刘玄应略有些焦急的神情也为之一松,然后也注意到了大殿正中那巍峨而光芒四散的神像,顿时也忍不住注目其上。一路走来,环顾四周,大殿的宽阔雄伟和华美修饰也令他面露惊叹之色。
“这一路行来,其他地方也就罢了,这夷教神殿却是当真巍峨雄奇,气概不凡。我神州之上怕是找不到如此恢弘堂皇的建筑,就算是净土禅院,还有龙虎山上的天师大殿怕是也大为不如。”
风吟秋笑了笑:“那是,再如何修,岂能大过金銮殿去?而金銮殿再怎么大也是人住的地方,又怎能和神灵居所相比?”
“儒教大行之时,天子也就是寻常百姓心中的神灵……”刘玄应苦笑了一下,随之他的视线也落在那太阳神的神像之上,注视片刻之后神色越发感慨。“原来这就是真正的神祇气息么?果然不凡,果然不凡,贫道还从未见过。西狄狼神陨落,五行先天灵物不见于世之后,怕是神州大地再也难见这般直现于世的天地真灵了。”
“不知刘道长有所察觉没有,自从越过那条元磁风暴带之后,这边的天地法则似乎和神州的不尽相同……可说是条理更为分明了些,也许这便是这边真神更易显化之故……”风吟秋摸摸下巴,眯着眼睛回忆。“……我记得教授我欧罗语的那位欧罗老丈曾说过,我神州大地的天地法则更偏向于混沌之属,因此真神不显……”
“不然,不然,此混沌一词用得不妥。依贫道所见,那位欧罗老者是习惯了拜祭欧罗大陆上显化而出的神灵,却疏忽了对大道本源的感悟,才有此言……不过这方天地确实与我神州颇为不同,贫道吐纳之间早就有所察觉……”
旁边的洪译官猛然大力地咳嗽了两声,刘玄应才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时兴起,却是将正事给忘记了。”他顿了顿后摇头苦笑道:“风先生你将我们整船人丢下,自己跑了,可是有些不厚道了,你可知现在整船人都乱作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么?”
风吟秋笑笑:“但我只是靠着走后门才混进来的江湖散人一个,李大人早就看我不顺眼,如今我自己走了那不是正好么?”
“但整船就你一个会欧罗语……咳,就你一人欧罗语最为顺畅,你走了之后,我们连和人沟通也不能。虽然那些夷人已经不再来骚扰,但也只是不搭不理,李大人见无人迎接,气得卧床不起,只说夷人不以礼迎接他便死在船上也不能脚踏这欧罗土地,还下令所有人也不得下船。这如何能够?风先生你也知船上淡水食物几乎已经没了,而其他人就算偷偷下船,完全言语不通,想要寻找吃食补给也是没法啊。如今船上已是人心浮动,几位大人争吵不休,下面的水手也尽数鼓噪起来,贫道好不容将他们安抚下来,和陈将军商议之后才悄悄来找你……”
看着刘玄应一脸的苦相,风吟秋也是觉得好笑。堂堂真武宗长老,道门金丹高人,江湖上无人不敬,庙堂之上一品大员也要礼遇有加,现在却如妇人一般来诉苦。不过这也确实是没办法,这些事情任他功夫再高也不好使,难怪他会也会露出一副急躁模样。
不过这事对风吟秋来说却是没怎么放在心上,他本来也就只是搭个船来而已,已经到了这欧罗大陆,对他来说就是达到了目的了。那所谓外聘通译的身份不过是糊弄人的,替他们解释清楚了之前的误会,让港务总督和神殿的人不再去找他们的麻烦,风吟秋就觉得尽到了责任,也就拍拍手丢下他们跟着太阳神殿的人走了。倒没怎么多想他们接下来会如何,在他看来这一整船人,连那艰险万分的两月多海路都挺过来了,这到了陆地还没办法么。偏偏还真搞得这样鸡飞狗跳。刘玄应要靠着洪通译那连半壶水都算不上的翻译找来这个地方,也真难为他了。
刘玄应身后的洪通译也站了出来,满脸尴尬地先行了一礼,吞吞吐吐地说:“这位风先生,下官……厄,不是……这个本官,哎,不是不是……是在下之前言语上曾多有得罪,还请风先生莫要放在心上。还请风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回来替大乾使节尽力。嗯……这个……有空还请多多指教在下一些欧罗夷语……”
之前这位洪通译自持礼部正统的位置,对风吟秋这外聘而来的通译很是看不起,还颇有几分提放敌意,在船上的时候偶遇几次还出言嘲讽。大约是觉得不过是对付帮海外蛮夷,自家所会的就算不多,随便指手画脚地呵斥一番也够了,这编外的外聘之人纯粹就是多余碍眼,哪知来了之后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而连刘玄应也对这外聘之人礼遇有加,这才勉强放下脸面来道歉求教。
风吟秋却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的,不管是这洪通译还是那李大人,在他眼中分量还不如那几个熟识了的水手,整个大乾使节团能让他真正看在眼中也就只有刘玄应一人而已。至于回到使节团那什么的更是不可能的事,就算刘玄应开口请求,他也实在没那份心思。
好在这问题其实并不难解决,风吟秋一笑:“其实只是通译之事的话,那是简单之极的。不瞒两位,这欧罗神术中有类似灌顶之法,只要法术一起便可学会欧罗话语。我这欧罗语也是如此得来的。洪通译若是想要,我帮你问问这太阳神殿中的祭司。他们应该有人会用才是。”
“当真?”洪通译一听之下,惊喜交加之下差点就要涕泪纵横了。“多谢风先生指点,有劳风先生,有劳风先生了!”
“就如此容易?”刘玄应听了也是一呆,让整个使节团鸡飞狗跳,连他这个修道有成的道门高人都颇为焦头烂额的,原来不过是一两个法术神通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欧罗法术颇有独到精妙之处,刘道长莫要小觑了。”风吟秋淡淡一笑。“这欧罗大陆地域复杂,异族众多,异族沟通之时极多,自然也就产生出这类法术来。我神州大地人族一统天下,前朝又以儒教治国,不止车同轨书同文,连话语也要一统,自然没人朝这方面去想了。如何,刘道长可也要请欧罗牧师来施法学习欧罗话?”
刘玄应想了想,摇头苦笑:“灌顶之法神识交融,是要放开自身识海灵台吧。贫道暂且还是不用了。”
修道之人敞开识海受人灌顶,比学武之人放开身体容人拿捏筋骨,运气探知筋脉还要敏感忌讳,若是德高望重修为比自家精深的前辈高人也就罢了,这施法的却是不知深浅的异族蛮夷,就算知道对方没恶意,心中也肯定是不愿的。刘玄应这反应也在风吟秋的意料之中,他也不勉强,就开口问不远处那替他讲解介绍这神殿的牧师,请他给洪通译施法。
“如果这位西方人先生也是我主阿曼塔的虔诚信徒,那么我现在就可以祈求阿曼塔沟通我们的意识。但他并不是,我也没办法了。可以对所有智慧生物施展的异族永久性通晓语言是五阶神术,几位高阶祭司都因为邪教徒骚乱的关系暂时不在,日光神殿中现在只有驻守的大祭司阁下能施展。不过既然是您开口要求,大祭司阁下也必定不会拒绝的。不过他现在正在会议厅中和守护之手的诸位大人商议要事,要不然您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看看。”
看着牧师彬彬有礼的回答离开,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纵然没有立刻便如愿以偿学会欧罗语,洪通译也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如果不是在礼部中浸淫多年,朝廷体面君子礼仪已经成为本能,几乎就要抓耳挠腮手舞足蹈。稍微冷静一下,又想起一事来,对刘玄应和风吟秋分别施礼说:“风先生,刘道长,在下有一事相求……能不能请两位对这施法授语之事替在下保密?”
风吟秋笑笑不说话,刘玄应则淡淡道:“那自然不能。使节团原本就必须有至少一正二副三位通译,只是和欧罗大陆断了多年往来,人才难觅,才只得你和风先生两位。风先生若不归去,只依仗洪通译你一人,这如何能够?”
“这……是,是……刘道长教训得是,刘道长教训得是……”洪通译面有惭色低下头去,又抬起头来惊问。“风先生不回去了?风先生如何能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