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公子四年前在何地与先生见过?据我所知陈先生十年来只离开过一次长安城,而且是去了号称有去无回的莫回谷。”
这时,那六位书院弟子当中的一位女子突然开口说道。
这女子身材高挑,一身儒衫仍旧遮挡不住其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她的脸上挂着笑容,眼中带着探询和狡诈。
莫回谷?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都是面带忌惮,露出了一瞬间的胆怯。
据说那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民间曾有顺口溜。
去了莫回谷,一去莫回头。
门庭桥下燕,半生再回首。
陈先生去那里已经不是秘密,可是李休去莫回谷做了什么?他消失这十四年去了哪里?
“不知休公子去莫回谷做了什么?”
这女子歪了歪头,眯眼问道。
场中安静极了,人群中传来一声咳嗽,百姓们在冰天雪地中跺了跺脚。
李休看了那女子一眼,身上青衫飞扬,向着城内走去,竟是睬也不睬她。
“乔叔,走了。”
他扬了扬手,青衫老者在身后应了一声,牵着马车跟了进去,城门口军士行了一礼然后向两侧避让。
书院女子脸色一白,眼中隐有怒气一闪而逝。
李安之翻身上马,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更白。
“回府。”
百官们看着那女子,齐齐的摇了摇头,觉得书院这些年在与陈留王的对峙中一定感到不小的压力,否则又怎会收下这么蠢的女子。
“陈先生。”
书院弟子张了张嘴,想要开口替那女子解释。
“走吧。”
陈先生只是笑了笑,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觉得很有趣,当年那个在莫回谷中救了他一命的少年竟然是李来之的儿子。
不折不扣的陈留王世子,这世界还真小,有趣,有趣的很。
几位弟子看着笑容不断地陈先生,神色各异。
第2章 我自雪中来
李休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他走的很慢,相隔十四年,如今的他已经十九岁。
这里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冬季的长安城有些寒冷,但较之关外来说这些许的冰凉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的脚踩在长街上,感受着脚下的青砖,长安官道上没有积雪,脚下的踏实让李休的脸色苍白了许多,他耸着肩膀轻轻咳嗽了两声。
“乔叔,如果当初我死了,长安依旧否?”
“您尚且活着。”
老乔静静牵着马,苍老的脸挤出一抹笑容。
“尚且还活着,是啊,毕竟还活着。”
李休站在王府门前,略微抬头仰视着陈留王府四个大字,轻声笑了笑。
“我以为自己活不过当初,但既然活下来了那么当年长安城欠下的债,我就要一笔一笔的讨回来,谁也跑不掉。”
“谁也跑不掉。”
“是,少爷。”
老乔的脸上仍然充满着微笑,挤出许多的褶皱。
远处有马蹄声响起,渐渐接近,李安之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李休侧了侧身子。
“你住的地方我已经叫人收拾好了,从今以后你便是王府的少主人。”
李安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了几句便翻身上马离开了王府门前,他掌管京都城防,责任重大,不容懈怠。
李休目送他远去,然后忽然跪倒在地对着王府门前磕了三个头,起身走进了府内。
老乔将马绳递给两侧的护卫,也不说话,就像是影子一般静静地跟在李休身后。
王府一位下人在前面引路,脸上堆满了笑容不停地说着府内的布局还有以前发生的趣事,足足盏茶时间过去他发现这位世子大人似乎极为冷淡,一路不苟言笑,索性也就不再浪费口舌,闭口不言只管在前面引路。
“殿下,这里就是您居住的地方。”
“你且去吧。”
老乔对着那下人挥了挥手,示意道。
“这……”
那下人闻言却是犹豫了起来。
李休侧目,皱了皱眉头。
那人摸不清他的脾性,以为他心生不耐,身子一颤急忙解释:“殿下,夫人已备好家宴,两刻钟后还请您移步朝月亭。”
王府内的格局建筑大多没有变化,比如朝月亭便是当年小时候李来之抱着李休经常吃饭的地方。
“替我转告,王妃有心了。”
李休点头道。
下人急忙行了一礼,然后俯首离去,在走过园门拐角处的时候才忍不住擦了擦鬓角的冷汗,心道这位世子殿下未免太难伺候,以后还是躲着点为好。
按照民间俗礼,他应该称二夫人一声婶婶,或是叔母。
但他却称了一句王妃。
下人不懂,但有人应该懂。
李休走了几步推开身前的门,眼神恍惚了一瞬然后恢复平静。
屋子里的装束与小时候一般无二,完全没有任何区别,就连窗前的四尺木马都安静的摆在那里,破旧的斑点没有一丝变化。
“他一定吓坏了。”
老乔上前走了几步,将李休的衣衫脱下,然后搀扶着他坐在椅上。
李休闭着眼,胸膛不停地起伏着,他在极尽全力的抑制着自己的呼吸。
自小到大,每一年他都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每个月都会发病一次,疼起来犹如抽筋剥骨,难以言喻。
刚刚皱眉小厮以为他是不耐。
其实他只是很痛苦,只是如今已成习惯,不在像小时候一样满地打滚,撕心裂肺的哀嚎罢了。
看着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的李休,老乔的眼中布满了疼惜,少爷天下无双般的人物,竟然被一个三劫残命弄到如此地步。
足足一刻钟后,李休的呼吸方才渐渐平稳下来,他的眸子渐渐张开,身上已经布满汗水。
老乔朝着他伸出一只手,掌心中有淡白色光芒闪烁,李休满身的湿润便消失了,在外人看上去仍旧是那个傲立在城门前的青衫少年。
“乔叔,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李休看着窗外柳树上的白雪,轻声道。
他的声音平淡,脸上还是那样的古井无波,就像谈论的不是自己的性命一般。
“三劫您已经破了两劫,如今只剩最后一步,您还是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了。”
老乔小声安慰着。
“破初劫之时我五岁,那一日白雪天降,埋葬了半个人间,若不是楼主救我,那是我便死了。”
“可您还是破了初劫。”
李休没有理他,依旧自顾自的说道。
“四年前我为破第二劫闯了莫回谷,这一次遇见了陈先生,他在我濒死之时救了我一命,助我破了第二劫,所以后来我才会救了他一命。”
老乔没有说话,脸色变得沉重了许多。
“如今我还能活月余,这最后一劫还有谁来救我呢?”
没人答话,老乔也不在开口,只是阴沉着脸,天上隐有风云汇聚,冬日里竟有雷声响起,在王府上方轰鸣作响。
李休起身按住老乔的手,笑道:“走吧乔叔,该吃家宴了。”
老乔的脸色恢复平静,他冲着李休行了一礼,恭声道:“是,少爷。”
二人走出门口,走向了朝月亭,天上风云散去,雷声隐没。
一如往常平静。
三劫残命是天生带有的一种体质,顾名思义这人会在二十年内经历三劫,撑过去自然一帆风顺,撑不过去便是死路一条。
所以也称之为残命。
这种体质的人天赋异禀,是绝佳的修炼体质,但矛盾的是拥有这种体质的人在未破三劫之前无法修行。
无法修行便无法破劫。
无法破劫便无法修行。
这是走进死胡同的事。
自唐书记载,自古以来拥有三劫残命的无一人破劫成功,其中大半都死在了初劫之上。
类似于李休这般连破双劫,已然是亘古难寻的壮举。
……
朝月亭位处王府偏西的一处湖中,亭子与岸边行道间只有一道木桥相连,自从十四年前李来之战死,李休消失,就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里。
今日李休重回京都,李安之铺十里红妆相迎,百官俯首等候。
便是书院的陈先生也现身城门。
这是天大的礼遇,因为李来之的功劳很大,李安之的苦劳很大,而且众所周知他这一次归京的目的绝对不会简单。
一人一仆一马,滚风雪携大势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