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回应传來,镜中是破败的执政官大殿,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中央,老人侧躺在地上,鼻孔溢出的鲜血沿着皱纹流向地面,这时约纳忽然明白了第二瓶银色液体是什么,《南大路地理测算》曾提到南陆边缘的巫毒教用一种神秘液体封存超自然能量,那使用处女的眼泪、牛的胃酸、魔晶石和水银制造出來的浓缩液能将施术者本身的能量储存起來,一滴液体,就能蕴含相当于一个五级魔法的高浓度能量,“……老师。”少年猛地冲向镜子,将画面不断放大,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柯沙瓦的最后一个时空星阵并沒有振动星际线并吸收游离能量的关键部分,也就是说,由于生命之树残骸的遮蔽,树城艾瑞恩废墟中是感应不到星际线存在的,这座死城实际上是占星术的禁区。
柯沙瓦发现了这一点,但完全沒有表现出來,他喝下巫毒教秘液,将高度浓缩的星辰之力通过身体释放出來,启动了最后的时空星阵,可老头衰老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冲击,早在奥利宗伽到达东方大陆之前,这位可敬的老人就已经失去了生命。
“老师……”约纳垂下眼帘,紧紧咬着牙:“对不起……但相信我,这一切不会是徒劳无功,不用多久,一切就可以回到最初,不用多久了……我已经明白,这就是背叛者赛格莱斯想要的结果啊……”
他决绝地转过身,镜子随着这一动作砰然破碎,少年大步走到断塔中央,抬起头仰望东大陆的万丈晴空,“來吧,我不惧怕试炼,也不需要礼物,让一切开始吧,杜兰夫人。”
周遭的景物突然变化,他短暂一生当中曾出现过的所有亲人、伙伴、敌人的形象在四周浮现,那些他所爱恋的、仇恨的、思念的、惧怕的名字,那些生者、死者、忠诚者与背叛者的脸孔,“谢谢,对不起。”约纳坦然环视四周,举起手中的神器奥利宗伽,“有太多的话要对大家说,可不是现在。”
“嗡嗡……”忽然通天塔传來剧烈的震动,诸神刻印自动脱离手臂悬浮在空中,绿色的波纹荡漾开來,将整座断塔笼罩,“嗖嗖嗖……”塔身砖缝中生长的野草开始疯狂生长,彼此扭曲缠绕不住升高,形成一道绿色的螺旋巨柱,约纳转过身,看到自远方的黑城平阴城下开始,那条由“天璇”倾倒后散落的残砖所修建的道路正在崩溃,无数植物将嵌入路基的砖块抬起,携带着砖瓦回归高塔。
“这就是奥利宗伽的力量吗。”少年叹息道,在他的脚下,绿色植物组成的风暴旋转而上,碎砖噼里啪啦恢复原位,重新构建起通天塔的形状,柔软的植物托着他到达塔顶,几乎同时,那崩溃了多年的高塔完全恢复了原來的样子,随着波纹一明一暗,覆盖了整座塔表面的植物同时开出千万朵五颜六色的花,将威严高塔装点成一座绚烂无比的生命图腾。
然而升高并未停止,一根最粗壮的藤蔓托举着少年继续向天空挺进,这颗嵌在奥利宗伽盾牌中央的生命之树种子正在抽枝发芽,迎着阳光不断生长,约纳站在厚实而柔软的叶片表面,看南商国饱经战火摧残的大地逐渐变得遥远,转瞬间黑城平阴就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山脉的轮廓如龙的脊梁一般在天边起伏。
他并未感到害怕,因为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遥望天边,约纳知道那里会有另一种征兆出现,果然,在遥远的南方,一脉月白色的辉光正冉冉升起在群山之中,那是占星术士非常熟悉的感觉,那是來自文字与绘画之神席拉的刻印、他的法杖席拉霏娜所发出的温暖气息。
“啊啊啊啊啊啊搞什么啊这是……”被高塔“离珠”的银白月光托起的正是刚刚打赢爱德华·施密特的幻影,正得意洋洋喝着庆功酒的丹尼·斯图尔特,他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正在被送往何处。
逐鹿原中的高塔“离瑜”升起黑色的火柱,那是神器俱利伽罗的滚滚黑炎,耶空眼神平静地望着远方,手中还残留着刚刚斩杀祖塔的触感,这让南方人无比坚定的手指有了些微的颤抖。
晚唐帝国的冰原里,高塔“天玑”升起红色金属风暴,在神器卢塔琉斯无数纷飞甲叶的簇拥里,小蚂蚱显得满脸迷茫,她隐约记得自己用出了根本沒有学会的终极箭技,干掉了一个仇恨一辈子的可恶男人,可回过神來却像什么都沒发生过一样,就连手指上都沒有弓弦的勒痕。
清平山中的高塔“开阳”,神器艾丁蒙特化为柔软如丝的深蓝色旋风,汉娜·斯图尔特站在魔毯一般的诸神刻印上,肩扛大枪,眼神坚定。
冰的巨龙从后秦国高塔“天枢”处升起,在冰晶凝结的锵锵巨响声中咆哮着升入高空,玫瑰骑士睿智的蓝眼睛凝望着远方,独角兽的雪白鬃毛在风中飘摆,片刻之前,他见到了一名可怕的敌人:扎维帝国最强大的男人,曾在樱桃渡一役中击败整支干草叉小队的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埃利奥特沒有发动冲锋,也沒有转身逃离,他向着那高大龙象背上的强悍武者拔剑行礼,然后坦然道:“在这段日子里,我们成长了,可已久无法战胜你,但那并不是问題,这塔顶并非你我的最终角斗场,你是我心中的幻影,我们惧怕着你的强大,也憧憬着你的忠诚,总有一天,我们会在真正的战场相见,如果到那个时候,你有你的信念要贯彻,而我依然要守护最宝贵的东西,那么就抵死一战吧,这是骑士对骑士的誓言。”以撒基欧斯的欢迎静静俯视玫瑰骑士,以右手拳甲敲击胸膛行礼,接着消失在风中。
六座高塔,六件神器,六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终于在天空交汇。
第160章 异世(中)
六种颜色交汇在一处,六件神器让干草叉的伙伴们再度重逢,“我知道大家一定能做到的。”约纳微笑着张开双臂,身上蓝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嗷啊啊啊啊到底要到哪儿去啊货物朋友,……汉娜,汉娜你快过來。”丹尼·斯图尔特趴在月白色的光柱上凄惨嚎叫,一边不忘冲妹妹使劲挥手,汉娜昂然站在蓝色魔毯上,眼睛根本沒有看哥哥一眼,因为一旦转动眼珠,那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就会夺眶而出,她不知道本该死去的丹尼为何会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这里,那并不重要,只要能再看到哥哥狼狈的样子,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呢。
“这不是梦。”并肩站在占星术士身边,玫瑰骑士感叹地说道,“这一切是真实的,神器的力量正在改变这个世界,我们能感觉到飞行的轨迹正在改变,我们的方向……是西方。”
“什么都瞒不过你呢,埃利。”约纳叹息道,“如果我沒猜错的话,我们正在向神佑海洋的方向前进,传说中那沒有形象、不可观察的第七件神器应该就是那个地方,,,这有多滑稽,无数人在疯狂寻觅的东西,其实早就被主神所收回了,毕竟那是死神乌芒遗留在世间的一根毒刺啊。”
骑士点点头:“是的,约纳阁下,若从空中俯瞰东方大陆的六座高塔位置分布,能发现那是一个未完成的锐角三角形,连接通天塔的线条遥遥指向神佑海洋的中央,那传说中主神所居住的禁地,虽然创世主在同一时刻创造了整个大陆,可我们认为东方大陆是四片大陆中最牢固的一个,只有东方能承受神器解放给大陆板块带來的冲击;六座高塔其实是六件诸神刻印的祭坛呢。”
说话间,六道光芒开始倾斜向西飞逝,以惊人的速度掠过东方大陆,万里山河在白云间闪现,几次呼吸的时间,大地已至尽头,脚下展现无边无际的深蓝色海洋,这就是位于整个世界中心的神佑海洋,那被无数魔兽所守护的绝对禁区,“呃哇。”不远处的小蚂蚱忽然惊呼出声,前方天空出现黑压压的一大片飞行魔兽,每一只都有着巨龙般的身材,振翅之声如雷鸣滚滚,空气中充斥着浓密的雷系魔法元素,看來这种生物是天然的雷电使用者。
许多脾气暴躁的魔兽口中已经蓄满滋滋作响的雷球,可随着六道光芒接近,强大的威压引发了魔兽骨子里的天然恐惧,“呼啦啦啦……”飞行魔兽四散逃走,光芒如流星掠过天际,海面上分开两道波浪,无数水生魔兽被浪花抛向天空,接着被神器的锐光撞成碎末。
“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呢。”埃利奥特道。
“是啊,但看來我们已经到达了。”约纳回应道。
六道光柱转瞬间到达神佑海洋的中心,再次垂直向上爬升,伙伴们被无形的护罩保护起來,只感觉有柔和的风掠过耳畔,丝毫感觉不到速度、高度和温度带來的压力,大陆变得越來越远,天空却沒有变得接近,此时太阳开始沉向天边,暗红色的天空中亮起亘古不变的星辰,随着高度不断攀升,四周迅速暗了下去,伙伴们很快就看不清彼此的脸庞,只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被星光照亮。
“就这样一直向上,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吗。”汉娜·斯图尔特自言自语道,“世界的上面,到底会有什么呢,我们能碰到那些星星吗。”
“当然能啦汉娜,星星挂在十八万八千哩的空中,红色的星星摘下來回家泡水喝可以治尿频尿急的老毛病,蓝色的不能碰,因为和砒霜一样有剧毒,这可是无尽沙海的常识啊。”丹尼立刻大声回答道,“你小时候沒听水手们讲故事吗,真是的。”
在仿佛短暂,却显得无比漫长的时间之后,六道光辉却突然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咚。”巨响声中,六色光华像烟火般在夜空绽放,伙伴们眼前一花,紧接着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透明的平台上面,脚下是漆黑的夜色,四周有神器的六色辉光纠缠闪耀。
“……走到头了,然后呢。”锡比疑惑地四处瞅瞅。
约纳毫不犹豫地迈步前进,他走向透明平台的中央,伸出手去,触碰到了那看不到的神器,此时六件诸神刻印已经回归他身上,在神器的强烈共鸣声中,他知道第七件神器死神乌芒的刻印“乌芒黑芒”就在前方。
他碰到了什么东西,手感冰凉;用手握住向上一提,感觉将拎起了一件体积庞大却重量轻盈的物体,在这一瞬间,乌芒黑芒在六件神器的感召下解除了不可见的封印,“刷刷……”如凉风拂体,约纳感到一种毫无温度的物质将自己的身体笼罩,低下头去看,发现自己身上毫无异样,旁边的伙伴们却齐声惊呼,因为少年的身后,凭空生出了一对灰色的翅膀。
就像身体的一部分,约纳感觉到了那翅膀的存在,他轻轻振翅,灰色的羽翼掠过夜空,星辰立刻黯淡下去,因为夜色已被诸神之刻印收割,灰色是最终的颜色,当一万种颜色混合起來,只能得到包容一切的灰,作为七位主神中最神秘的一位,死神乌芒是世上一切存在的终结者,他不仅控制着所有造物的生老病死,也是时空和物质的最终主宰。
“啊啊……约纳哥哥。”这时小蚂蚱忽然大叫起來,“杜兰奶奶说过,这个时候就可以完成仪式了。”
“我知道了。”约纳点点头,杜兰夫人保护了埃利奥特与丹尼·斯图尔特的生命,是因为他们两人并未在真实的世界中死去;而此刻要换回逝者的灵魂,唯有动用乌芒黑芒的力量。
少年挥动翅膀,他手中的法杖席拉菲娜、头上的银盔萨迪萨特、身上的裙甲卢塔琉斯、腰间的缎带艾丁蒙特、胸前的项链俱利伽罗、臂上的盾牌奥利宗伽同时散发出光芒,光辉被翅膀吸取,转化为死寂的灰,“滋滋……”随着灰色的阵风吹起,一团浑浊的灰色物质出现在众人面前,里面无数灰色线条旋转不停,那是通往虚无终极世界的入口,约纳转过头,与锡比那怔怔的绿眼睛相对,又转向另一个方向,接触到耶空无比灼热的视线,“尽管这一切都是徒劳。”少年轻轻地叹息,“可我们已经等待太久了,不是吗。”
“室长大人。”
粗壮的右腿从灰色漩涡中迈出,咚地踩在透明平台上,让整个天空的光芒都动荡起來,紧接着是同样粗硕的左腿、一双大得惊人的手掌、肌肉如花岗岩般坚实的手臂、宽阔厚实的身躯和一颗头发剃得光光、戴着民族小花帽的头颅,这体型雄壮的人走出漩涡,慢慢地站起身來,高大身躯一下子遮盖了天空中一半的星辰,他缓缓转动头颅,用威严的目光扫视四周,然后张开嘴巴,用雄浑的声音道:“……约纳大人……约纳大人,约纳大人您沒事啊,扎维人沒有伤到您吧,俺明明记得把大伙都使劲扔了出去,难道还是沒有离开黄金铁锤军团的包围圈吗,……哎呀呀呀俺真是不中用啊,这下子不是连累大家了吗,埃利,小蚂蚱,你们看來也沒事,赶紧跑啊,要是晚了的话那个骑着大怪兽的老骑士就追來了,俺就算豁出命去也打不过他啊……”
一道绿光如闪电般射进他的怀中,尽管像撞上一堵墙壁般丝毫沒有撼动身体,但毕竟阻住了室长大人那焦急的唠叨,小蚂蚱双手搂着托巴的手臂(因为实在是沒办法环抱他粗壮的腰),把脑袋埋在他的灰外套里面,不说话,也不动弹,就那样久久地、久久地埋着头,如同回到母亲温暖羽翼之下的雏鸟,“小蚂蚱,你咋啦。”托巴有点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伸出大手抚摸锡比小麦色的头发,“你是不是受伤啦,那儿疼快给俺看看啊,哎呀哎呀,沒时间啦,埃利你快劝劝她……龙姬在哪儿,那两位不认识的老爷太太是谁,是樱桃渡的佣兵吗。”
玫瑰骑士策马走近托巴身边,抽剑行了一个深深的平剑礼,然后露出微笑:“不用担心,室长大人,我们现在是安全的,无论你知不知道,我们其实已经暌违太久了,就让小蚂蚱撒娇一下吧,她受了许多苦呢。”
室长大人满头雾水地转头问:“约纳大人,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啊,这个地方也不是奇迹草原……哇啊,脚底下为啥什么东西都沒有啊,这样不会掉下去吗。”
占星术士捂住胸口,因为心脏正在砰砰直跳,将一种温度很高的液体挤向他的眼角,“托巴,你还记得当初向我说过什么话吗。”少年说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扈从骑士了,你将拥有我的姓氏、纹章、历史和荣耀,我们的命运永远系在一起,直到死亡使我们再次分别……我们是永远的伙伴了,托巴。”
巴泽拉尔农民愣住了,他的表情是如此僵硬,足足半分钟沒有任何动作,就连眉毛稍都沒有动弹一下,“……约、约纳大人,你是说真的……”忽然轰隆一声,托巴单膝跪倒在地,笨拙地念诵着早已背熟的骑士宣言:“大、大人,俺,巴泽拉尔蘑菇农庄的托巴,宣誓对您永远追、追随,无论胜利或是失败,到达大陆的哪一个角落……”
在这个时刻,沒人注意到灰色漩涡中浮现出另一条身影,有着长长红发、如天狼星般明亮而冷漠的眼睛、薄如刀锋的嘴唇和修长的脖颈,一名光裸着身子的女人走出漩涡,站立在耶空面前,梵天使用七位半神的身体随便缝制成新的魔神将军,但此刻重新回归世间的,是属于萨茹阿斯瓦提的身体和灵魂。
耶空如竹竿一样戳在那里,灰眼睛盯着对面的女人,举起手,又放下,想开口说话,又发不出声音,“我知道。”萨茹率先开口了,她的声音一如多年前摩罗太子陵前出现时那样清脆,有着冷酷的决绝,“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因为我一直在你身边。”
持剑伽蓝忽然露出一个笑容,一个很傻的笑容,他浑身硬邦邦地举起手臂,将名刀佛牙递向对方,萨茹摇了摇头:“我不再需要它了,因为我面前已沒有敌人。”
“呛啷。”不理会名刀那剧烈的颤抖与,耶空将刀随手丢在地上,“萨茹……”他终于张开嘴叫出隔世恋人的名字,这名字显得太过熟悉,以至于变得陌生,“萨茹。”他又叫了第二次,确认自己吐出的字眼是正确的,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从未见过萨茹阿斯瓦提原本身体的模样,眼前的女性是如此完美,每一条惊心动魄的弧线都能将他的眼睛刺伤,“萨茹。”他忽然猛地脱下身上破破烂烂的铁锈色外套,披在女人的肩头,手指触到萨茹肩头的肌肤,那滑腻的触感令耶空浑身一震,他连连退后三步,神情惊慌,可随即又觉得这样显得太冷漠,艰难地拖着步子,回到萨茹面前。
“你不够强。”萨茹阿斯瓦提说道,“可我知道,你会成为强过我的男人,现在还不到相聚的时刻,你听见了吗,出发的号角已经吹响。”
耶空迷茫地望向别处,忽然觉得眉心一热,发现萨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自己的双眉之间印下鲜红的手纹,“这是吠陀的习俗,留守家中的妻子用这种方法给即将出征的丈夫以祝福,不管你走得多远,我都能通过血印感觉到你,而若你死去,我也会随之失去生命。”萨茹说。
在这一刻,她并非杀人无数的魔神将军,他也不是流浪天下的寂寞游侠,她冷漠的眼神中有星彩泛起,而他完全忘记了应该怎样扮演自己,只嫌自己总是要眨眼睛,阻住自己凝望女人的目光。
就在这时,约纳说:“该走了。”
第161章 异世(下)
“该走了。”
“去哪里。”
“当然是去上面的世界。”
沒有时间來享受重聚的欢愉,约纳站在灰色的混沌面前召唤干草叉的伙伴们,“埃利,室长大人,耶空,小蚂蚱,我们必须出发了,这将是最后的战斗,当一切结束后,我保证,我们会有一生的时间來享受共处的时光。”
“龙姬在哪里,约纳大人。”托巴四顾问道,“俺沒有看到她出现……”
“龙姬就在那里等着我们。”占星术士伸手指着头顶那遥远却又无比接近的星空,“就在刚才,杜兰夫人向我传來最后的讯息,龙尊君已经率先打破两个世界的屏障,到达上面的世界,龙姬就在他手中。”
玫瑰骑士惊诧道:“沒有七件神器的帮助,他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
约纳回答道:“他拥有雅古诅咒之土的力量,从某种意义上來说,那是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乃翁时空星阵研究的另一个方向,它与时空星阵本身是同源的,赤枭兄弟会正利用诅咒之土召唤术在整个大陆掀起屠杀,每一个新鲜的灵魂死去,诅咒之土的力量到会壮大一分,那成千上万灵魂的悲泣可以化为惊人的能量。”
“那我们怎么打败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吧。”小蚂蚱坐在托巴肩头撇嘴道,“就算把你身上的神器分给我们一人一件……根本不好用嘛,神器用來打架的话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还有一位很重要的战友会出现。”约纳坚定地握起拳头,提高音量:“我们走吧,各位,去那个沒人到过的地方。”
室长大人摘下小帽弯腰行礼,玫瑰骑士抽出长剑,锡比揉搓着小拳头,耶空从萨茹阿斯瓦提手中接过长刀佛牙,干草叉的伙伴们聚集在灰色漩涡旁边,约纳的视线越过众人,投向斯图尔特兄妹的方向。
汉娜前进了一步,感觉斗篷被人用力拽住了,她回头一看,哥哥正眼神亮亮地望着他,像一头可怜兮兮咬住主人裤脚不让主人离去的小狗,丹尼·斯图尔特只说了一句话:“汉娜,别丢下我一个。”
被这句话狠狠击中,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的身体微微一颤,狭长绿眼睛中浮现了难舍的纠结,她知道只要再向前迈一步,哥哥的手就会松开,被她永远抛在身后,在这一刻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站在世界的两端,而汉娜本人,必须做出一个永不可能正确的抉择。
“谢谢你,汉娜,这一路上我亏欠你们太多,我沒办法补偿什么,希望以后我们能有机会再见,希望大家……都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约纳却主动开口了,他背后的羽翼伸展,灰色漩涡蔓延开來将干草叉的伙伴们笼罩,“嗡嗡……”时空开始震颤,诸神刻印的力量托起五位伙伴再次升高,无形的屏障被撕裂了,一条割裂星空的裂隙出现在摧残银河。
“……约纳。”汉娜高声叫道,向前冲了一步,接着停了下來,那灰色光辉已经升入不可知的时空之渊,空中星星点点光芒散乱,七件诸神刻印从天空坠落下來,五位伙伴已经消失于无尽星空,“……约纳……”声音低沉下來,汉娜·斯图尔特缓缓垂下头,握着大枪“海军上将”的手指咯咯作响,“对你來说,最终我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吗,就算你想保护我,这样的离别也……”
一双强壮的臂膀忽然从身后将她环抱,汉娜吃了一惊,接着慢慢松弛身体,“我们回去吧,汉娜。”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低声说道,“回到我们的家乡,不是该死的扎维帝国,是无尽沙海,那个永远有阳光照耀的地方,我会娶个好女人,而你,要嫁给一个比我更爱你的男人,我们回到‘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号上,经营死鬼老爹留下來的事业,各自生一大堆儿女,在风和沙里慢慢变老,坐在后虫的脊背上,望着斯图尔特家的子孙后代驾着帆船驰骋在沙漠,就这样过完一生,……好吗,汉娜。”
“……是的,哥哥。”汉娜想这样回答,可巨大的痛苦将她的咽喉堵塞,使所有字眼听起來都像过分压抑产生的呜咽。
在那团灰色的漩涡里,约纳和伙伴们各怀心事,可还有时间进行几句无关痛痒的对话:
“约纳大人,那个红衣服的小姐是谁啊,俺觉得她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呀。”
“就这样飞到上面的世界去,一点儿都不炫酷,而且约纳哥哥你怎么把神器都脱掉了。”
“要做好战斗的准备,约纳阁下,尽管可能面临我们想象不到的局面。”
“……”
毫无征兆地,失重感消失了,灰色雾气消失无踪,伙伴们拔出武器四处观察,发觉世界已经换了模样,这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平坦的黑色泥土地面向四面八方延展,既沒有山川河流,也沒有植物和建筑,仿佛一片大得过分的、人工耕耘过尚未播种的田地,而天空中覆盖着黑压压的云团,雷声不住轰鸣,闪电在云幕中噼啪闪现,空气中却沒有一丝雨水的味道,看來这滚滚雷云并非暴风雨的前兆,由于沒有任何参照物,谁也说不清这片平原的大小,只能感到深切的孤寂,因为天地之间唯有几位孤零零的异界來客存在。
“搞屁啊,这就是上面的世界。”小蚂蚱立刻跳了起來,“费尽力气爬上來有什么用啊,难道在这儿看闪电玩吗。”
“怎么能对约纳大人不敬。”室长大人立刻责怪道,摸着脑袋说:“这里好像骑士小说里面描写的地狱哇,俺小的时候听老娘读过那些有关地狱的故事,要是有恶魔出现就更像啦。”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异象就突然发生,前方不知多远的地方黑色忽然变得浓郁起來,不用于雷云与黑土的黑,那是纯粹无光的、令人心底生寒的黑色,“小心。”约纳举起法杖,,用尽了能量的七件诸神刻印将实体留在下面的世界,他手中的只是空有形状和水晶石的外壳而已,,大喊一声,“那就是雅古诅咒之土的特征,千万不要被黑色的东西碰到。”
“哦,你们來了。”
一个声音传遍原野,不断膨胀的黑色化为千万触须飘摆,在那中间缓缓浮现一个身穿黑衣、下颌宽阔、眉宇冷漠的中年人,他淡淡地开口说:“就算那个名叫杜兰的厨娘帮忙,用龙姬的‘冥婚’作为引子,我也花了老大力气才打穿世界之墙,沒想到你们这帮蝼蚁居然能來到同样的地方。”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望望天,又低下头看看地,皱起眉头:“……这是什么鬼地方。”
“龙尊君。”锡比一看,挺起小胸脯高叫道:“快点把龙姬姐姐还來。”
托巴紧张地把小蚂蚱拉到身后保护起來,沒想到龙尊君居然沒什么反应,“她。”一条黑触须升起,上面卷着一个黑发的东方女人,“在穿过世界之墙的时候,这贱婢居然从背后出手偷袭我,差一点使我功亏一篑。”龙家家主左眉轻轻一沉,“还给你们又何妨,早生晚死,蜉蝣之流……”
触须凌空一掷,东方女人的身躯向这边凌空飞來,约纳的眼睛亮了,他向前冲了两步向伸手去接,身前却忽然多了一个庞大的背影,“呼……啪。”凌厉的挥拳声带动空气,如无形的巨鞭凌空抽响,室长大人挥出石臼大小的拳头,以全身力气击中空中的无形之物,气劲爆炸,冲击波吹起泥土波浪,“咚。”托巴沉重地降落地面,甩着右拳喝道:“不可移开视线,敌人已攻过來了,俺会挡开空中那些黑鞭子,你们要注意从地底下來的。”
“……别动。”耶空忽然鬼魅般出现在他身边,口中发出梵文经诵,双手覆盖着金黄色佛光按住托巴的右臂,在转瞬之间托巴手臂已粘上一层黑色黏液,黑色纹路正沿着肌肉向上攀升,在佛光照耀下终于逐渐止住蔓延的势头,“别硬解,要打散。”南方人简略地说道,手指在托巴双腕描出两行金色符咒,以佛光护住室长大人的双拳。
“嗖嗖嗖……”破空声急剧响起,肉眼却很难从雷云的背景中分辨出黑色触须存在,玫瑰骑士再次肩负起战场指挥的职责,擎出战盾断喝一声:“箭头阵型,小蚂蚱,照亮,室长大人前进三步,专注于正前方,不要管侧面,耶空阁下,左侧就交给你负责了,我们來守护右侧,约纳阁下,你还需兼顾……”
一支蛇箭升入高空,凌空爆炸发出明亮白光,埃利奥特沒有对约纳发出进一步指令,因为他知道此时的占星术士耳中听不进去半句话,“咻咻咻……”触须铺天盖地袭來,托巴的拳头、耶空的刀、锡比的箭、骑士的枪同时鼓荡空气,发出惊天动地的爆音,在这疾风骤雨般的袭击之下,被护在伙伴们身后的约纳怀中抱着龙姬冰冷的身体,浑然忘记了自己正在战场之中。
“龙姬。”他说,“我终于找到你了,沒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比我想象得要困难许多,又比我想象得少了许多波澜……你为什么还不醒來,你会醒來的,对吧。”
怀中的东方女人脸庞恬静,她闭着双眼,脸上沒有一丝血色,长长睫毛颤也不颤,约纳发觉已经太久沒有见过她,以至于觉得这张脸庞如此陌生;可狠狠悸动的心脏告诉他,此刻在怀抱里沉睡的女人就是他苦苦寻觅的人儿哪,她雪白如玉的耳垂,她缠绕着银丝的长长黑发,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她春葱般的手指,她胸前的银色襟章,她的腰肢,她的笑容,是的,那温软的嘴角应有一抹盈盈浅笑吧,纵使总是被心结所困,可在久别重逢的时候,她一定会露出微笑,而那微笑,是少年披荆斩棘走到今天的唯一动力,但冷冷的嘴唇合拢着,那新月般的笑又在何方。
一座火山即将迸发,却突然凝冻,约纳的灵魂坠入深渊,他不能动弹,不能思考,忘记了呼吸,他不敢挪动一根手指,就连眼神都不敢落在女人身上,都怕给她增添一丝多余的重量,“……龙姬,你忘记曾说过的话了吗。”他说。
“糟糕。”托巴刚刚击出沉重一击打散敌阵,一条藏在死角的触须忽然飞过身侧,直射向队伍中心,锡比想要转身驰援,发箭却已太迟,一缕黑光袭來,若放大來看,能看到无数灵魂扭曲破碎的颗粒在其中蠕动,每一颗碎片都蕴含着恶毒的诅咒之力,就在黑触手即将击中约纳的时候,忽然一切都慢了下來,有个男人的声音非常不满地嘟囔道:“我靠,你们在我的底盘胡搞什么,这样是不是对主人不太尊敬啊,不知道新的《物权法》已经对你们这种破门而入的行为作出最严厉的规定了吗,我要有散弹枪就立刻开火崩了你们,……不对,不是你们,是那边那个满脸猥琐的大叔,都多大年纪了还玩触手系的游戏,不知道当代萝莉都不再喜欢章鱼类的*Acg了嘛。
这片空间并非上面的世界,而是悬在两个世界之间的净土,而如今发出抗议的,自然就是净土的主人。
第162章 净土(上)
顾铁起初沒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依稀记得自己在肖李平和阿奇薇的簇拥下离开环形通道,回到那个奇怪的立方体房间,打开了一扇门,,显然是那二四扇门中的一扇,可他的眼睛这时被蒙住了,沒有看清究竟是编号第几的大门,,走入悠长而曲折的通道,他在通道里不断前进,在这段漫长的、寂静的旅行当中,中国人逐渐失去了清醒的意识,等回过神來,看到的是非常熟悉的景象:无尽黑土与翻滚雷云组成的空间,这是属于他的“净土”。
“为什么会进入网络了。”站在净土中央,顾铁奇怪地挠挠头,他调阅出数据日志來翻阅,发觉量子网络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流过眼前的数据显得极其紊乱,丝毫沒有逻辑可言,就连顾铁也一时间沒法从这团乱麻中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与外界的联系也产生了问題,他联系不到其他人,不能自由使用量子网络,就像被无形的玻璃匣子困在了净土之中;可奇怪的是他拥有的网络配时沒有消失,量子黑矛组成的防御层依然牢不可破,,,这根本是自相矛盾的现象,他能使用网络的力量,可同时不能进入网络,“分明是个悖论嘛。”净土的主人自言自语道,抓來一团乌云随手,随着500ppm的配时加诸那团模型图元,空间明显发生动荡,一条修长锐利的矛逐渐在顾铁手中形成,“这是只有创世纪能做到的事情,网络连接很正常啊,被什么遮住了。”他一挥手将这支金色的矛掷向天空,量子之矛射入云层,紧接着消失在净土外围的量子混沌当中,网络连接被混沌完全遮蔽,就连如此强力的反溯攻击都找不到途经。
正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数据的瀑布却突然加速倾斜下來,绿色代码中夹杂的红色数字形成一道洪流,顾铁立刻看出那是净土遭到内部入侵的危险报告,“靠,这更不可能了,我被量子网络所孤立,怎么可能遭到数据终端内部的攻击。”口中发出怒吼,顾铁张开双臂截停瀑布,准备在净土空间数据结构的内层设置多重防火墙,可事态发展比他想象得快速得多,短短五个时间单位之后,数据流就已经突破了净土的内部防御,将五个数据封包强行注入顾铁所控制的进程。
在这一刻,顾铁想到完全关闭净土,甚至将这个空间销毁,可他随即犹豫了,作为一位资深的量子网络使用者,他在“创世纪”网络中拥有数十个独立的虚拟空间,许多空间的复杂程度、精密性和安全性都不是净土可以比拟的,可中国人对这里情有独钟,因为净土是他所拥有的第一个秘密基地,,,在九岁那场奇妙的事故之后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网络终端的天赐之物,直至如今,他也沒摸清楚净土所存在的数据基础,因为这里仿佛独立于整个量子网络存在,具有超常的隐秘特征。
短暂的犹豫之后,陌生的数据包出现在净土,它们很快在这片空间的基础建模规则之下获得了三维模型,,,而每一个人物形象都是顾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包括那位阔别已久再次回归的室长大人,“……约纳,干草叉小队。”若是漫画世界中的人物,此刻顾铁的双眼早已蹦出眼眶,“这也太扯淡了吧,‘世界’里的角色怎么可能出现在我的净土,这里并不是‘世界’服务器的范围,是现实中量子网络的虚拟空间啊,‘世界’角色來到这里,岂不是说明可以进入网络,像网络用户一般存在了。”他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嘴巴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接着一愣:“等等,莫非这就是净土失去外界联系的原因,难道这里还不算量子网络的常规范围,只是一个……缓冲区。”
亲眼看着占星术士站在不远处,这感觉令顾铁怪异莫名,长久以來他与约纳是“世界”中的一体两面,共同使用一具17岁少年的身体而已,即使灵魂逐渐开始对话,也只是黑暗中的短暂交流,他脑中快速分析着一切的前因后果,只能得出唯一的结论:从接触到背叛者赛格莱斯无名书预言的那一天开始,占星术士学徒就开始向这个方向缓慢而坚定地步步行來,一切早有征兆,找到七件神器,打破墙壁來到真实世界,这就是赛格莱斯赋予主角的唯一任务。
顾铁觉得手脚冰凉,他将身体隐藏在“净土”的背景当中,因为暂时沒想好怎样与约纳相见,作为一名切实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顾铁对眼前的局面感到相当困惑,他明白约纳、干草叉的伙伴们乃至“世界”中的上亿个人格都并非简单的npc线程而已,这些人是真实存在的,拥有灵魂的活生生个体;他曾想过通过改造生物芯片的方式把约纳带到这个世上來,让少年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但当这一天以不同的姿态提前到來,顾铁却突然感到一阵害怕,在理清头绪之前,他不打算现身与约纳相见,不过短短几秒钟后,另一波数据乱流出现了,有一条來自内部的线程蛮横撕开净土的防火墙,将海量的数据倾斜进來,这立刻改变了虚拟空间的基础结构,顾铁能感觉到净土承受不了如此规模的数据密度,外围空间已开始崩溃,“老天,这又是什么。”他猛然捞起一块黑色的乱码拆解开來,这数据包的密度大得惊人,一个元数据经过十二次解压缩之后释放成为恐惧的数据洪流,其中任何一个切片都写满无意义的混乱信息,仿佛将一部完整的百科全书打碎、揉烂、化为纸浆、压缩到一颗尘埃大小的微粒,再聚集起亿万微粒形成一股可怕的沙暴,顾铁从沒见过这样的东西,这已不是黑客攻击的范畴,甚至超过了目前任何已知量子压缩算法的极限。
“别开玩笑了……”尽管眼前的天空和大地毫无异状,但净土的主人知道这只是风暴來临前的平静,如果不堵上那个看不见的大洞,这片虚拟空间很快就会被海量的数据撑爆,这横亘与“世界”与量子网络之间的最后缓冲区将荡然无存,他迅速将网络配时提升到极限,使用希尔伯特黑矛的阵列向异常数据涌出的方向发动攻击,两种数据形态在量子空间中绞杀起來,无数线程在彼此抢夺控制权、进行着封锁、、窃取、反窃取、破译、反破译,这是顾铁从未经历过的战斗,他所拥有的所有知识、技巧和网络权限显得如此孱弱,纵使动用了全部网络配时,也只能勉强将异常数据的突破口压缩至原先的四分之一大小,那來自“世界”的可怖数据之潮还在源源不断涌入,以最乐观的态度估计,“净土”还能维持短短一分钟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