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向前。
一阵沒有方向的风吹过,杜兰夫人踏着看不见的阶梯走进迷雾之中,“來吧,这就是黑猫咖啡馆的最后礼物,被紧紧绑在一块儿的人们哪,你们要向不同的方向出发,只要踏出第一步就够了,你瞧,沒有比这更合适的道别方式了,不用看见对方因为伤心而皱成一团的丑脸。”她的声音从雾气中传來。
“搞屁啊,我完全糊涂了。”锡比叫嚷道,抬起头瞧着约纳的脸:“现在要怎么做,全都听你的啦约纳哥哥。”
“我们就此分别。”占星术士缓缓地蹲下身子,将汉娜·斯图尔特的酮体温柔地放进迷雾当中,然后站起來对身后的伙伴说:“但不用过多久就可以再次团聚,我想我已经明白很多事情了,可主宰我们命运的不仅是自己,还有那个藏在幕布后面偷笑的家伙,耶空,小蚂蚱,相信我的话就向前走,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你们自然会明白的。”
红发的南方人望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大踏步走入灰色雾气,锡比原地转了两个圈儿,“好啦好啦,只要能让大叔回來。”她一跺脚冲向另一个方向。
17岁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前,他身上传來震动,有些东西正在被剥离身体,这并未使他感觉慌张,相反却带來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在此刻他是一个被温暖包围着的、毫无畏惧的纯真婴儿。
“唔,这样做真的好吗,就算黑猫咖啡馆本身存在的理由就是……”雾气散去,杜兰夫人挠挠头,显得有点迷茫,她叹了一口气,拍打一下袖口和围裙,活动着肩膀自言自语道:“算了算了,已经这么久了,谁还记得当初说过的话,终于可以休息一下……”
她的话语忽然停顿,衰老而明亮的眼睛一眨,咖啡馆的女主人微微摇头:“你來晚了,黑猫已经停止营业了。”
“只要厨娘在,咖啡馆就在。”一个男人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随着他的到來,空间开始出现奇异的变化,无数黑色条纹以男人的双脚为圆点四处扩散,漆黑触须在他背后不住舞动,如果说这个世界拥有的是混乱的无数可能,这男人带來的就是冰冷的邪恶秩序,能在虚无中建立规则的可怕力量。
“话不能这么说啊。”转过身,杜兰夫人摊开双手:“瞧,我都沒办法煮一壶咖啡來招待你,这还叫什么咖啡馆呢。”
“唔,杜兰夫人,希望我叫得沒错。”龙家家主用那双暗黄色的眸子静静望着对面的厨娘,“我对时空什么的很沒办法,小女又不太乐意助我,能遇到你,真是件好事,希望你不要把我拒在门外,,,毕竟,沒有饮料的话,我们总可以饮血的。”
厨娘打了个哈哈:“呵,难道你要出手攻击我吗,别忘了这整个位元都是我黑猫咖啡馆的地盘,你要玩游戏,就要遵守我的规则才行。”
龙尊君淡淡道:“你老了,你刚说过咖啡馆已关闭了,忘了吗。”
在一触即发的两人身后,黑色触须捆绑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眼角噙着泪、却狠狠咬着牙的东方女人。
第一个睁开眼睛的是金色头发的男人,他抬起眼皮,有冰霜从睫毛簌簌落下,蓝色的双瞳逐渐凝聚焦点,在迎风散去的冰雾之后,看到一望无垠的晴空,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男人低下头,看到毛茸茸的小精灵正在肩膀上雀跃,用沾着冰花的绒毛亲昵的蹭着他的脖颈,“噗噜噜……”打了个响鼻喷出两道白线,独角兽摇晃着脑袋站了起來,雪白的鬃毛一摇,就将浑身上下的霜雪抖落,风掠过骑兽的鬃毛,也吹起骑士的血色披风,那凝着霜花的盔甲和长矛依旧明亮。
“我们……”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垂首凝望自己的双手,“我们……沒有死去……”
“嗒嗒。”独角兽扬起双蹄敲击出轻快的节奏,它想尽情驰骋以表达内心的欢愉,可前方沒有道路,三位一体的指引者也沒有发出向前冲锋的号令。
“我们应该是在那岩浆的海洋里,被神器所保护着,奋力开辟出时空的通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玫瑰骑士转动身体,睁大清亮的眼睛。
望见万丈平原。
无边的大地向天际线铺展,空气是如此清明,能够一眼看尽天边的流云,四面八方,广袤原野将孤独的观察者拱卫在高高的天空中,阳光正烈,天空蓝得令人不忍移开双目,一行候鸟从脚下掠过,在那蜿蜒穿过原野的道路上有微小的行人在匆匆赶路,如米粒般散落在绿毯中的那些村落,袅袅升起炊烟。
这是一座高塔,一座矗立在天地之间的高塔,塔的顶端是个平台,平台上矗立着迷茫的骑士。
最初的震惊过后,埃利奥特眯起眼睛观察远方的景物,在正前方的地平线处有一座城市的轮廓,那高耸连绵的城墙与红墙金瓦的配色象征着这古老帝国千百年來雄踞于东方大陆中央的昂然气度,世上只有一座这样的城:后秦国都城须昌。
如果那座大城是须昌,那么自己脚下的高塔,自然是须昌城外三十五里的高塔“天枢”,作为东方大陆的六座通天塔之一,“天枢”被后秦皇室控制在手中,并不允许试炼者擅自进入,而从此刻塔下行宫萧条景象來看,陷入战争泥潭的东方帝国根本无暇顾及这古老通天塔,就连卫兵都只有寥寥几人。
玫瑰骑士牵引缰绳在塔顶踱步,独角兽的脚下有凝固为石的熔岩噼啪掉落,显示出片刻之前的生死瞬间并非虚构,“等一下。”骑士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在马鞍摸索着,那储存着神器萨迪萨特的锡罐不见了,这让他吃了一惊,他在塔顶转了几圈,沒找到任何线索,“在昏迷之前,锡罐确实在我们手中。”他皱起眉头,举起右臂模仿着当时的动作,铮亮的银色拳甲倒映出自己的轮廓,这时候骑士忽然愣住了。
镜中的人头上戴着一具头盔,一具镌刻着冰雪之神萨笛六瓣雪花纹章、表面如水银般流动着耀眼光泽的银色头盔,那正是七件诸神刻印之一的萨迪萨特,那拒不认主、寒气逼人的高傲神器。
沒等想明白为何自己会戴着萨迪萨特出现在“天枢”塔顶,一个声音忽然传入耳膜,“打败我,开启塔的封印。”
独角兽轻盈地转身,骑枪指向对方的鼻尖,玫瑰骑士看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人。
第154章 六个宿命(中)
“好冷。”小蚂蚱裹紧身上的绿色猎装大声抱怨着,她站在高塔塔顶,脚下铺展无垠雪原,这是东方大陆北端的国度,隔着天渊与北大陆冻土接壤的晚唐帝国,这座孤独矗立于极北的通天塔名为“天玑”。
她在塔顶滴溜溜转了几圈,既沒有找到通往下方的入口,也沒看见有关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提示,“啊……阿嚏。”一阵夹杂着雪花的冷风吹來,锡比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着鼻子愤怒道:“该死的约纳老哥,我到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來干什么啊,难道要把我冻死在这里才甘心吗。”
这时候腰间传來异样的感觉,心念一动,一圈边缘锐利的深红色金属甲叶如花瓣般升起,将半精灵温柔地包裹起來,“咦。”锡比好奇地触摸着那流线型的裙甲,“这不是约纳哥哥身上的那件神器,为什么会到我这里來的,……是谁。”
她的自言自语化为一声厉吒,蛇弓在空气中簌然浮现,半精灵射手转身张弓瞄准敌人,两根手指扣住滋滋作响的银白色弓弦,摇曳不定的银箭指向不速之客的眉心,锡比的绿眼睛猛然睁大,瞳孔却在距离收缩:“……是你,这怎么可能。”
“啊,对不起,是我。”说话的是身穿亚麻衬衣和长斗篷的颀长男人,他的大檐帽下垂着几缕灰白卷发,含着苦笑的嘴角上面,是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你还好吗。”他伸手打了个招呼,然后指向自己鼻尖:“喏,这里,擦一擦,你从小就是这样,喜欢用手背來擤鼻涕,小的时候鼻尖会沾上泥土,而现在,沾上的确实血呢。”
“不需要你來教训我。”小蚂蚱尖声叫道,用力以衣袖拭去脸上的污痕,“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想做什么。”
那男人悄悄放下想要拥抱的双臂,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他退后一步,微微低下头:“我不知道,帕蜜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在北大陆的风雪中失去了你们的踪迹,如今能见到,真是太好了。”
锡比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少來这套,我不想见你,快滚。”
男人回头望了一眼,“我无处可去,帕蜜拉,看來我们要在这里共处一段时间了。”
锡比怒极反笑道:“呵呵,难道是温馨的父女团聚情节吗,我早就说过绝对不会原谅你,妈妈临死前的表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拔剑吧,w先生,樱桃渡已经被毁掉了,夜晚之王的传说就让我在今天终结。”
北方精灵垂下悲哀的眼帘:“我不愿跟你战斗,帕蜜拉,我对你……”
“……不许叫我帕蜜拉。”
蛇弓开如满月,五支银箭同时在空气中凝结成型,愤怒的半精灵小麦色的头发在北风中飞舞,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结出坚硬鳞片,耳朵变得尖锐,尾巴悄悄突破猎装生长出來,随着斗气的不断催动,半精灵的身体正在被返祖现象所侵蚀,“秘箭……”锡比从牙缝中挤出低语,五支长箭如活物般在指尖颤动,來自北方大陆的冰风在箭尖聚集。
“别干傻事,帕蜜拉。”面对这庞大压力,w先生后退两步,抽出了格斗细剑,他大声喊道:“别干傻事,你的箭术是我教给你的,你沒办法伤到我的,过分使用生命池能量会让你体内的北方精灵血统失去控制,快停下。”
漫天雪花被卷向五支长箭,处于暴风眼中的锡比却忽然发出一句平静的询问:“……你爱过我妈妈吗。”
“……我永远不会停止爱她,帕蜜拉。”夜晚之王的大檐帽被风雪带走,灰色卷发随风飘舞,遮住了男人脸上的表情。
“她是那么爱你,就算痛苦死去的夜晚,也在昏迷中喊着你的名字。”小蚂蚱的绿眼睛如冰封的湖面一般寂静,“而你抛下了她,你可以长久地活下去,而妈妈甚至沒有享受过一天的幸福。”
“帕蜜拉……”
“你是个懦夫。”锡比说,“我们愿为所爱的人死去,而你,却像粪坑里的蛆虫一样苟且偷生,……我恨你。”
“帕蜜拉。”
“……爸爸。”
“嗖嗡嗡嗡嗡……”五支银箭脱离了手指的限制,拖曳着风暴呼啸而來,w先生面若死灰地站在那里,伸出手臂,以细剑的剑尖切开空气,秘箭·五瓣星是他教给女儿最后的箭术,那灌注了冰风系魔力的箭枝会封锁一切闪避的可能性,将敌人埋葬于冷寂的冰风暴中,这世上沒人比w先生更熟悉这一箭技,几乎是本能地反应,他挥剑切断了五支飞箭之间的微妙联络,令他受到重创的不是冰风的寒冷,而是女儿那决绝的眼神。
“嗖嗖嗖嗖嗖。”五瓣冰星未能成型,箭枝掠过夜晚之王的鬓角,射入高塔“天玑”之外的茫茫雪中,这时w先生抬起眼帘,却因震惊而无法移开视线。
锡比再次拉满了蛇弓,这一次搭载在弓弦上的并非银色的光箭,而是一支深红色的楔形金属锐箭,一滴汗水从小蚂蚱额头滚下,沿着鳞片状的皮肤滑进领口,她的手指已被弓弦切破,然而这蕴含着惊人力量的一箭已经蓄势完成,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要将眼前的敌人狠狠击溃,仇恨蒙蔽了眼睛,锡比流血的手沒有一丝颤动,“叮。”一声清脆声响,那是露出白骨的指尖释放弓弦的清鸣,由四片神器卢塔琉斯聚合成的赤剑离弦而出,在空中旋转起來,快如闪电,重似山岳。
w先生只能再次举起长剑,整个高塔塔顶被诸神刻印赤红的光芒笼罩,夜晚之王嘴角露出寂寞的笑:“……有时候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啊,帕蜜拉……”
越过两千八百里的重重山脉,东方大陆南端的残齐国正是梨花绽放的时节,冬季百花凋残,唯有残齐逐鹿原的万里梨花迎向寒风开放,每年都有数十万人跋山涉水而來聚集在残齐都城汶上,欣赏这稍纵即逝的壮观景致,仅仅生长于此地的落霜白梨花花期只有短短三天,一旦错过逐鹿原万里花海绽放,能看到的就只有枯枝残叶、满地玉泥。
此刻梨花开得正好,汶上城却不闻车马之声,几天前后秦国与赤枭兄弟会的军队攻破了古城汶上,驱策全城百姓向南挺进,每一棵梨树下都有腐臭的尸体堆垒,那些浸润土壤的血,或许能使万里梨花晚一点凋落吧。
逐鹿原中矗立着高塔“离瑜”,高塔的塔顶,站着两个无心赏花的男人。
“你已经死了。”耶空说,“在你死的时候,纵使在天外的世界,我亦能感到。”
“或许吧。”外袍破碎、满头红色长发的男人说,“可我就在此时此地,不必‘他心通’也能看到,……你为何还不拔刀。”
耶空淡淡道:“我知道,这便是给我的考验,若萨茹是我的心魔,你就是我的业障,我不想成佛,佛给不了我什么,若天上真有神佛,我许下的千百万个愿早该实现,谁能帮我,我就信谁,如今我信的,是一个叫约纳的小子,不是般若寺的金身造像。”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话了。”长发男人语声如金石铿锵,“你欠我一战,若不决出胜负,就算我也无法放心死去,拔刀吧。”
“我在说话吗。”耶空却笑了,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一切都只是幻象而已,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我在我自己的幻景中是何种模样,难道连我自己都无法主宰吗,……祖塔。”
“锵,锵。”
两把长刀同时离鞘,发出合二为一的尖锐鸣响,刀声凄厉,天光破碎,“乒。”如银瓶迸破,金花四溅,一截断刀高高地飞入天空,持剑伽蓝的名刀“佛牙”以锐利锯齿咬碎了祖塔的长刀,切碎刀锋,斩断刀背,在刀锷摩擦出一串刺目的火花,“哼。”祖塔弃刀挥拳,一拳炸碎两人之间的空气,“轰隆。”爆风吹起,大般若寺的两名伽蓝各自落地遥遥对望,祖塔的右拳笼罩着青蓝色的光晕,手臂衣衫破碎,一条狰狞可怖扭曲不定的伤口出现在臂膀。
耶空缓缓直起身体,“滋啦啦啦啦……”名刀佛牙在地上拖出一条碎石飞溅的刻痕,“接着。”他忽然飞起一脚踢向刀背,长刀脱手而出旋转着飞向对手,祖塔伸手一接,将刀柄牢牢握在手中,佛牙癫狂鸣叫着,似乎想发现心中的愤懑,但随着青蓝色光芒传遍刀体,这柄名刀的颤动逐渐平息了,锯齿状刀锋镀上一层阴冷的幽蓝。
“为什么。”祖塔挑起眉头,“把佩刀给我,难道你自负到可以空手赢我。”
耶空道:“不,佛牙是萨茹的遗物,本非我的东西,我想,我们已经不再需要它了,现在能好好一战了,祖塔。”
“很好,若非这样就无趣了。”影伽蓝大笑起來,狠狠一跺脚,青蓝光影喷薄而起,满天神佛的虚影在他背后若隐若现,随着“佛牙”高高举起,那慈悲而寂寞的蓝色光焰将花海映得黯淡无光,“吒。”吐气开声,祖塔挥刀劈下,这一刀连天空都能斩成两半,“玖光”所记载的秘术缠绕在刀刃的每一颗锯齿,化为惊天动地的刀风。
耶空伸手向自己的脖颈,他的颈间不知从何时起系着一根式样古朴的黑色项链,手指触到冰凉的链坠,持剑伽蓝用力一拽,“嘶轰。”一柄黑炎笼罩的长剑出现在手中,无光无色的黑焰滚滚四溢,那正是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的刻印,黑龙王之剑俱利伽罗,残暴的龙王之剑开始贪婪吸入持剑者的生命力,可耶空的身体,正是一个滚烫的熔炉,他并不知道如何使用这件神器,只知道在这一刻,出于某种冥冥中的天意,这剑能与他合二为一,斩断心魔。
红发与红发在空中飞舞,刀和剑在空中相遇。
第155章 六个宿命(下)
“……汉娜,汉娜。”丹尼·斯图尔特张牙舞爪地蹦了起來,原地转了三个圈,带着哭腔放声大叫,他的意识还停留在被龙尊君的影子一剑刺穿胸膛的刹那,而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生与死的终极问題,而是自己是否挽救了妹妹的生命,这空寂的通天塔顶层自然沒有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的痕迹,,,事实上丹尼对这里并不陌生,他曾跟随着玫瑰骑士花费漫长时间攀登这座试炼之塔,在塔顶找到了期间诸神刻印中的卢塔琉斯之盔。
“我怎么会回到这个鬼地方來了。”当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隔着辽阔草原能看到南商国首都睢阳城那土黄色的城墙,而高塔“离珠”脚下那鳞次栉比的建筑正是若尘大人所守护的离珠旅社,随着后秦国将战火燃至南商,离珠旅社已经被荒弃,丹尼从塔顶探出头來俯视,只看到一堆难以名状的黑色屋宇残骸冒着青烟。
丹尼迷茫地抚摸自己胸口,衣衫上分明有个锐器贯穿的破洞,可皮肤光光滑滑沒有伤口,心脏兀自在胸腔里砰砰跳动,他忽然摸着后脑勺笑了起來:“咩哈哈哈,虽然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但作为无尽沙海最好的瞭望员、水手、搬运工、厨子、酿酒师、拳术家、木工师傅和游泳教练,就算世界灭亡我都不会死掉啊,这样也好,总算摆脱了那个小鬼,只要找到汉娜带着她回家就好啦,……唔,我记得从塔里面爬上來的时候,应该打开一个魔法封锁的暗门,只要找到那行精灵文字……等等,这又是啥。”
他忽然发觉自己右手握着一支法杖,一支貌不惊人、镶嵌着硕大金刚石的占星术士法杖,丹尼一下子就认出这正是货物朋友常用的武器,不由得愈加迷惑起來:“为啥这玩意儿会在我手里,难道创世主认为我的才能世所罕见,比起搬运工、水手、拳术师和健身教练,更适合当一个占星术士,我也倒不排斥这个职业啦……说起來,当年有人还教过我两个简单的星阵呢,我想想……”
这位脑筋简单的男人捡起块石头在地上画着星阵图案,忽然视野中多出了两只穿着皮靴的脚,丹尼吓了一跳向后倒跃三步,差点一个跟头从通天塔顶层翻下去,他的目光慢慢升起,看着那穿着黑色皮裤的修长双腿、凸显出健硕胸肌的紧身黑色皮衣和红底金星点缀着银色花纹的家族胸章,不由得心中升起一阵恶寒,脊背一凉,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咽了一口唾液,丹尼·斯图尔特慢慢地抬起头,瞧见对面的俊朗黑发男人正带着满脸笑容望着自己,右手拎着一把硕大的十字弩,右手则捧着一枚硕硕放光的钻戒。
“亲爱的丹尼。”黑发男人彬彬有礼地鞠躬行礼,微笑道:“这是多么美丽的邂逅,自从无尽沙海一别已经过去多少日子,‘女神之光’号日夜企盼着第二位主人回來,每当沙漠风暴吹起,那些寂寞的帆缆都会在风中哭泣呢,既然主神令我们在此刻相遇,你再沒有理由拒绝我的热情了,正视你的心灵吧,亲爱的丹尼,其实你心中与我一样充满了热烈的激情,只是出于矜持不肯放下身段接受我那火热的爱……”
一只鞋“啪”地拍在脸上,令黑发青年的表白强行中止,丹尼·斯图尔特用布满鸡皮疙瘩的右手指点对方,惨叫道:“我才不管你是怎么到这个地方來的,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一棍子敲死你,爱德华。”
施密特家当代家主,无尽沙海“女神之光”号的舰长爱德华·施密特动作优雅地将那只破鞋丢在一边,流着鼻血微笑道:“别闹了,小丹尼,你从小就是这么害羞,真是可爱呢……”他举起左手,巨大钻石耀花人的眼睛:“马上接受我的表白,或者……”他举起右手,将巨大的十字弩架在肘弯,“失去战斗能力后再乖乖接受我的表白,你可以随便选,亲爱的丹尼。”
丹尼·斯图尔特沒有再废口舌,无尽沙海性取向最坚定的男人此刻将神器席拉霏娜如烧火棍一般抡起,怪叫着冲向自己一生之中最不离不弃的可怕敌人。
“……哥哥。”
汉娜·斯图尔特将目光投向远方,她似乎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可仔细侧耳倾听,又发觉那不过是风的呼啸而已,她脚下的通天塔高得出奇,如一根刺破天际的巨箭直入云层,目力可及的地方只有白云随风时聚时散,在偶尔出现的空隙中露出苍茫大地的轮廓。
这是东方大陆西北部的末汉国,大泣城外三十里,清平山山麓矗立着六座高塔中最高的“开阳”,汉娜不知道黑猫咖啡馆中发生的一切,只知道睁开眼睛便身处云端,她的身体虽然疲惫,却沒有什么伤口,大枪“海军上将”牢牢握在手中,魔晶石能量充沛,女人整理一下红色斗篷,坦然站定,默默等待。
“从刚才开始,就有不适的感觉。”她忽然开口道,“你是谁,不表明身份的话,就是敌人,数到三我就开火。”
“……你又是谁,这又是什么地方。”有一位男人的身影从云雾中出现,他信步走來,仿佛万丈高的通天塔顶是自家开满鲜花的庭院,望见嗤嗤作响的大枪,他的神色沒有任何波动,就像感觉不到那柄凶器带來的威胁,绕了一个半弧,他站定在汉娜对面,伸出手整理一下垂地的长斗篷,手腕衣袖滑落,露出一个鲜红欲滴的双头鹰纹身。
汉娜不认识这个男人,她挑起眉尖:“你听不懂我说话吗,表明身份,否则我会立即开枪,……一。”
“在我生活的国度,应该是女士首先自报家门,男尊女卑,贵贱有别,这是最基本的社会规则。”男人非常自然地说道,男人鼻梁挺拔、嘴唇纤薄,脸上有种看透世事的淡然,一蓝一绿的眼睛中却藏着异样的灼热。
汉娜从沒见过这样的男人,面前的人给予她沉重的压力,即使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也看不出身携武器;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扳动机簧,将“海军上将”的连射速度调到最高,蒸汽傀儡机械嗡嗡作响冒出雪白蒸汽,“这不是你的底盘,也不是我的,在这里沒有男人女人、贵族和平民,只有活人和死人,……二。”
男人略显惊异地昂起下巴,“唔,很好,我想我同意你的说法,已经很久遇到这种场合了,出于平等,我们应该同时报出自己的姓名,然后放手死战,对吗。”
“你的话太多了。”汉娜说,她略一迟疑,还是报出了自己的姓名:“汉娜·斯图尔特。”
“耶利扎威坦。”
“……三。”
汉娜的最后一个读数脱口而出,手指扣动扳机的同时,脑中才泛起由那个姓名而激起的涟漪,“砰砰砰砰砰……”灼热弹雨洒遍塔顶狭小的空间,啥时间将男人的身影淹沒,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扣住扳机不放直到打完一个弹匣的弹丸,在更换弹丸的同时转动枪管切换至能量模式,“咻。”红热的魔法光芒横扫全场,在硝烟中切出一条v字型的锐利折线。
竖起大枪,等红热的枪管逐渐冷却,汉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几个字眼:“……耶利扎威坦。”
“你好,汉娜,沒想到竟在这种情况下与你见面。”烟雾中走出男人的轮廓,毫发无伤出现在眼前的正是西大陆扎维帝国的独裁者,那以一己之力征服整个大陆、将赤枭兄弟会的红色双头鹰纹章播撒至西陆每个角落的耶利扎威坦大帝,他显然比传闻中要年轻,,当然传闻中的他是位赤须红发杀人无数的魔王,,因为在元老会与内阁首相德伦·巴纳巴斯的协助下篡权成功的时候,他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花了十年时间振兴帝国、征服西陆,这伟业也未能磨灭他脸上年轻的棱角。
“这不可能。”汉娜脸上浮现罕见的惊疑之色,“这不可能,我们不可能相见,即使……”
“即使我们之间有着婚约的牵绊。”扎维皇帝微微耸肩,“二十年前,我的叔父马克西米连二世将海军上将费恩·斯图尔特妻子腹中尚未出生的婴儿许配给我,大占卜师宣称那将是一名主神赐予的、为帝国带來好运的女婴,他说的沒错,你确实带给我了我好运,只花了半个月时间这庞大的帝国就转换名姓,我试着找你,汉娜,我派出的那么多刺客都无功而返,就连雅古亡灵术士都葬身在无尽沙海。”他垂下眼帘,报以似是而非的歉意:“对不起,我沒有忘记我们的婚约,毕竟那是在主神拉齐面前许下的誓言,你一直在逃避我,我当然理解这是为什么,你的父亲费恩·斯图尔特并不明白,我并不仇恨你们,你们也不应该仇恨我,政权更替是帝国这庞然大物最正常的新陈代谢过程,唯有排出污浊的旧血,才能获得新的活力,这段无人知晓的婚约,会有个好的结局的,我向你保证,汉娜·斯图尔特……”
“砰。”
一个冒烟的弹孔嵌在地面,红衣女人的声音再次平静下來:“我的爸爸,我的哥哥,‘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的水手们,他们一直在保护我,想让我忘掉这段该死的羁绊……耶利扎威坦,这么多年來,我不止一次想到你,想象着你的容貌,想象着你死在我脚下的样子,想象着如果扎维帝国不发生那场叛乱,如今的你和我会以哪副模样在王城生活,原來你才是我一直解不开的心结啊……我已有所爱的人了,所以,我以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的名义宣布这段婚约解除。”她嘴角忽然显露出一个弯弯的笑:“杀死你之后,我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去追逐自己的幸福了,这种感觉,你不会懂的,耶利扎威坦。”
“是吗,那好。”皇帝忽然抬起右臂,手中升起火光,“嘶轰。”一串螺旋形的火焰射入云幕,他手中的附魔短枪正是经过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赐福的半神器,扎维帝国镇国之宝“易怒的巴鲁赫”,短枪由扎维帝国第一中央军统帅巴鲁赫勋爵的七代祖先所锻造,常年在拉齐的神坛前供奉,具有一击毁灭整支军队的惊人力量,耶利扎威坦看到枪火擦过汉娜的身体,料定女人已随着赤炎灰飞烟灭,不由微微叹气,毕竟那是他短暂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有可能拥有共同未來的女人。
然而蓝色的茧在硝烟中显露,智慧与启蒙之神的刻印、腰带“艾丁蒙特”的防御法阵保护了汉娜·斯图尔特,“才刚刚开始呢,……我的前夫。”她的狭长绿眼睛眯了起來,大枪轰然炸响,“鬼神弹”咆哮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