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世界消失了,慢慢睁开眼睛,约纳模糊的视野里出现茂密的草丛,四周非常昏暗,有蓝绿色荧光照亮身旁伙伴的身影,“嘘。”有人轻声道,少年感觉一根温暖的手指轻轻触到自己的嘴唇,他看不清旁边人的脸孔,但能闻出那种淡淡的芬芳,是汉娜,他正躺在汉娜·斯图尔特的怀里,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女人的鼻息和手臂、大腿和胸部柔软的触感就开始冲击少年的大脑,他就像一枚被护在羽翼下的鸡蛋一样感觉舒适、温暖和安全,有那么短短一刹那,约纳根本不想动弹一根手指,心中企盼这瞬间永远延续下去;可身体背叛了灵魂,当感觉到危险的时候,他本能地握紧了法杖席拉霏娜,
“我沒事,汉娜,怎么了。”他缓缓转身脱离女人的怀抱,半跪于地,在汉娜耳边轻声问道,
“不要总是晕过去,很麻烦的。”汉娜低声道,伸手指向前方:“有个大家伙在那里,埃利奥特在尝试与它沟通。”
约纳转头观察四周,这是一条绿色的隧道,茂密植物覆盖了肉眼可见的每一寸空间,空气中充盈着芬芳的青草气息,前方隐约能看到玫瑰骑士高大的身影,骑士周围悬浮着十数个蓝绿色光点,那定是用來照明的荧光植物,
占星术士转回头,正好看到锡比亮晶晶的大眼睛,小蚂蚱惊喜地竖起大拇指冲他比划着,又瘪起嘴指指后面,约纳看见在她身后有两个男人一站一卧,靠墙站着的家伙是满脸迷惘的耶空,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是被雌性冷鬼灯昏睡症诅咒击中的丹尼·斯图尔特,
汉娜开口道:“我们进入这扇门之后标记出了上百枚鬼灯草的位置,月光精灵正带领新翡翠之树的居民们进入大门接受诅咒,以对抗瘟疫的蔓延,埃利奥特提醒我们注意危险,但这时麻烦的对手开始出现,这个鬼地方不知隐藏着多少强大的植物系魔兽,你觉得前面那个大家伙够什么级别。”
约纳眯起眼睛,看见埃利奥特正前方的草丛中站着一个庞大的黑影,说是“站着”,不如说是杵在植物中的一个大木头桩子,这家伙的剪影呈长方形,看不出有明显的手、脚和头颅存在,不过席拉霏娜传來的不安波动告诉约纳,无论与骑士对峙的究竟是什么怪物,都有八级大剑士以上的惊人实力,
“这里是通往‘森之宝’世界的通道,可能是那个世界的怪物跑了出來。”少年道:“新翡翠之树探索了这么久都无法到达彼岸,说明通道中的怪物比想象中更加强大。”
“对了,刚才骑士留下一句话,说你醒了之后要问你一个问題,,,继续走下去还是掉头回去。”斯图尔特当代家主道,
约纳犹豫了一下,“回去,如果星斑热确实可以抵抗瘟疫的话,翡翠之树比这里要安全得多,命运什么的……沒人能强迫我们丢掉性命。”
身后传來悉悉索索的声音,小蚂蚱从草丛里爬了过來,揪着占星术士的衣角:“约纳老哥,还要在这地方呆多久啊,你不是说龙姬姐姐已经不远了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
少年默默锡比的头,苦笑道:“我知道的,对不起,一旦确保安全,我就用通讯器找到龙姬的位置,赶过去救她出來……”
这时前方忽然明亮起來,独角兽的尖角发出强烈的淡绿色光芒,这种神圣魔法生物正在用天赋魔法能力向对方展示实力和态度,通道四壁的草木立刻开始抽枝发芽,开出星星点点的花朵,转瞬之间幽暗的丛林变成芬芳花朵的海洋,骑兽四蹄踏着五颜六色的野花前进,埃利奥特伸手摘下树梢的一朵白玫瑰,优雅地弯腰行礼,将花朵递给对面的大个头,
“那、那家伙是个女的。”小蚂蚱惊讶地捂住嘴巴,
大伙一齐屏住呼吸,但什么都沒发生,大块头一动沒动,玫瑰骑士拨转马头退回本阵,微笑道:“幸好它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女士,已经同意我们离开了,对于耶空阁下在它身上留下的伤痕也非常大度地予以谅解,,,前提是不要再打扰她孕育本年度的唯一一颗果实,这种奇妙的生物以前从未见过呢,虽说身为植物,却有着超越人类的智慧和胸襟,这真是非常美好的体验……约纳阁下,相信你已作出选择。”
“是的,埃利。”骑士的表情有一种令人放松的奇妙力量,约纳不由自主还以抱歉的笑容,点头道:“我们现在就……”
正在这时,鹿皮包猛烈振动起來,少年停住话头,伸手从包里摸出那枚银蛋,通讯器振动代表对方主动与自己通话,他已许久沒有收到龙家暗谍传來的讯息,不禁面露惊喜,清理出一块地面将银蛋放置在泥土当中,
“嗡嗡嗡……”小小的银蛋摇晃着滚动起來,在地面留下一个又一个字母,锡比读道:“我们……将在……合适的……时候遇见……结束……麻烦……因为你们的……后路……已经……坐标……就在……最后一个……”她扭头抱怨道:“搞屁啊,这说的什么鬼东西,根本看不懂嘛。”
约纳的表情突然凝固,他慢慢转头望向來时路,借着荧光能到魔法生物和精灵们正在四处寻找冷鬼灯接受诅咒,月光精灵在人群上空飞舞不停,翡翠之树变成遥远的一束光芒,
“不会吧……”
第104章 第七扇门(中)
手握银蛋的占星术士同时发觉两件事情,第一,新翡翠之树的方向传來奇异的魔法波动,那不详的气息寒彻骨髓,只一瞬间就让约纳变得手脚冰凉,那是來自灵魂的痛苦呻吟,是來自悲怆宿命的古老哀嚎,那熟悉的邪恶味道从记忆深处泛起,令少年的眼前浮现血与火的可怕记忆,雅古诅咒之土,从西方大陆最黑暗的土地深处传來的死亡气味正从隧道彼端飘來,经历过兄弟会大军围攻龙家大宅一役的约纳在瞬间嗅出了这种味道,然而比起龙家城墙下那些圣公会牧师献祭生命召唤出的诅咒之土,眼前的邪恶更加纯粹、深邃、幽暗,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另一个事实,银蛋可以昭示持有者的位置,在此前约纳多次感应到另一颗银蛋所处的方向和距离,那是龙尊君的四名贴身随从之一、忠于龙家宗室的暗谍传來的信息,这次也不例外,银蛋以振动告诉他对方的位置,,,但那本是不可能的,新翡翠之树是林地精灵制造出來的平行空间,通过彩虹门与现实世界沟通,它既不具有与现实相通的空间结构,也不存在方向与距离,因此进入翡翠之树后就断开了与现实的一切联系,而这条绿色隧道是林地精灵以“森之宝”坐标系开启的空间通道,指向那未知的异世界,更不可能存在回到现实的岔路口,
银蛋在此时振动起來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持有另一枚银蛋的人,正与干草叉小队处于同一个位元,
许多信息在占星术士的脑中交汇,短短一瞬间足够他得出一个结论,一个非常可怕的结论,龙尊君已经取得了全部六件密宝,通过某种方法打开了空间之门进入这个位元;与此同时翡翠之树对他來说已经失去意义,龙家家主即将引爆可怕的诅咒魔法将精灵圣地完全摧毁,
“小乖。”用尽全身力气,占星术士呼唤着共生体的名字,不需要语言交流,他血管里流动着的惊惶和恐惧已经传遍月光精灵全身,精灵公主猛然悬停在空中,怔怔地望着幽深隧道中的少年,
“让所有人都进來,所有活着的人都必须进入隧道。”约纳大喊道,“听着,这不是开玩笑,大家进來之后请大精灵古达佩亚斯炸毁通道入口,新翡翠之树已经保不住了,只能尽可能拯救活下來的人。”
“你说什么。”震惊使小乖的身形在空中晃动起來,“这不可能,新翡翠之树是神圣魔法生物的家园,幸存者花费了千年的心血建设这片空间,怎么可能因为瘟疫就将它放弃……”
约纳叫道:“不,不仅是瘟疫,是更可怕的东西……与古达佩亚斯沟通,它一定能感觉到那种邪恶的气息。”
月光精灵犹豫了一秒钟,接着簌地化作绿光射出隧道,投入最高评议会圣殿顶端的枝叶之中,幸存的居民们还拥挤在隧道入口,有植物系精灵指点着大家找到冷鬼灯接受星斑热诅咒,此刻瘟疫已经蔓延到第二层,圣殿之外倒伏着许多死状惨烈布满黑斑的尸体,“我们也感觉到了,睢阳城围城战役中兄弟会一方也使用了这种诅咒之术。”埃利奥特走到约纳身后,“现在无法判断诅咒的规模与威力,令人费解的是,进入翡翠之树的敌人只有那名死后释放出瘟疫的老人,为何又会凭空出现亡灵诅咒呢,难道有敌人从看不到的路径潜伏进來吗。”
“那是毁灭性的的力量,埃利。”约纳连手指尖都在颤抖,“那不是人类可以拥有的力量,见鬼……龙尊君怎么会获得这么可怕的实力……”
若冥冥中的时钟拨回数分钟以前,定格于龙撼疆死去的那个时刻,说不定能看到有一个难以注意到的细节正在发生,龙撼疆的模糊血肉中有一条若隐若现的黑色线条向后延伸,变得越來越淡,直至消失于彩虹门的位置,彩虹色的大门短暂开启后会立刻关闭,可这条黑线强行在空间之门处打开了一条缝隙,穿过橡木长者驻守的彩虹色空间,延伸至现实世界北方大陆那冰雪封冻的旧翡翠之树遗迹,
积满星星点点灰尘的树干燃着干草叉小队那尚未熄灭的萤火,树洞里是龙撼疆潜藏的位置,老人早早启动了血液中的“番痧”毒性处于濒临死亡的状态,所以未被干草叉的伙伴们发现,
然而他并不是唯一的潜藏者,在树洞里还有一个未被发现的人,,,一个死人,与濒死的龙撼疆不同,这是一具死去已久、被北大陆的低温冻得完全僵硬、青紫色的脸上写满恐惧的真正尸体,这个男人的长相相当清秀,若不是死状可怖,可称得上一位英朗的青年,
他就是龙家宗室安插在龙尊君手下的暗谍,二等外务使龙食银,当干草叉一行人到达林戈尔潘特遗址、与荆棘精灵相遇并取得“霜之宝”的时刻,龙尊君也醒悟到自己一直在被人跟踪的事实,他发动斗气向追踪者展示自己的力量,紧接着将龙食银亲手杀死,在四名追随者当中龙食银是最可疑的一位,因为他资历最浅,在叛逃出龙家大院前一年刚刚追随家主左右;但实际上龙尊君并不在意将四名随从进阶杀死,只是很巧合地第一次出手就除掉了暗谍,龙食银栽倒在雪地,手中的银蛋骨碌碌滚了出來,龙尊君弯腰拾起沾血的银蛋看了一眼,用雪擦干净,放进了衣兜,
直至此刻他都以为追在后面的人是龙家宗室派出的刺客,追踪者到來使龙尊君做出一个决定,他要利用龙食银的尸身布一个局,一个能将刺客一网打尽的死局,龙撼疆的牺牲难以避免,可龙家家主并不认为“番痧”瘟疫能够将新翡翠之树化为一座死城,如果如传言所说真有大精灵存在的话,精灵们定能想出对抗瘟疫的法子;要彻底除掉魔法生物和刺客,唯有动用更阴毒的必杀法门,
天亮之后,龙尊君诸人与龙撼疆作别,动身前往最后一件密宝所在地杜迪尔潘特,临行之前龙家家主从雪中刨出龙食银的尸体,,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们并未露出兔死狐悲的神色,仿佛这青年的死亡与他们毫无关系一般,,加以泡制,他将尸体直立在雪地,双手按住尸身的肩头,追随者们立刻远远退开,转过身去,生怕自己的目光阻碍家主施展神通,
唯有一个女人俏立在一旁,冷冷地端详着龙尊君的表演,轻启红唇:“爹爹,食银昨天还替我们烧水煮茶、探路寻食,今天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你心中就沒有一点不忍吗。”
龙尊君道:“妇人之仁,要成大事,必须得有牺牲,早觉得食银心怀鬼胎,口是心非,我于他是父是君是友是师,居然这样对待我,这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报应。”
龙姬将眼神投向苍茫北陆:“爹爹,你说的大事我不懂,我就知道与人为善、珍重生命这些小事,他的命对你來说一钱不值,但对他自己,对他的爷娘父母兄弟姐妹至亲好友,对他的伙伴來说,却价值千金……你杀死了他,仿佛捏死一只小小的臭虫,可知有多少人会为了食银而在夜里向隅而泣。”
龙尊君摇头道:“你变了,龙姬,这样多愁善感,满肚子迂腐的儿女情长,龙家掌刑使就是这幅模样,要是长老们还在生的话,看到你如今的模样只怕要笑掉大牙。”
“这才是身为人应有的感觉呀,爹爹。”女人悠然道,“这一路上被你囚龙之术缚住无法自由行动,却让我回头想了许多,是一个又弱小、又热血、又单纯的家伙教会了我这些,他告诉我人不是单独存在的,唯有被别人需要才是人活着的唯一价值。”
“哼。”龙尊君冷笑一声,“说这话的人如果出现在我面前,倒要听听他的大道理,看是他的嘴皮子厉害,还是我的掌中剑厉害。”
龙姬叹道:“你还是不懂,爹爹,纵使杀再多的人……”
“闭嘴吧,你今天已经说得太多。”龙尊君眉头一皱,施在女人身上的囚龙之术簌然收紧,夺去了龙姬说话的能力,“一切都是假的,唯有强才是真的,这个世界如此,其他一万个世界亦然如此,你说我不懂,其实你才不懂,远远看着我吧,看我得到一切的那一天。”
他的左手背浮现一条金线,右手背浮现一条银线,两个龙家宗室血脉能力同时出现,两个古老的能力分别叫“金傀”、“银铎”,都属于龙家极其稀少的控尸系能力,前者可以将新鲜的尸体化为沒有意志、沒有灵魂、能被施术者远距离控制的金尸,这能力与道家炼尸术异曲同工;后者能抽干尸体内的所有血液化为自在变换的银蛇,形态不拘,可软可硬,只要尸骸本身不腐坏,血蛇就可以长久使用,随心所欲变化形状,
“咯咯咯咯……”龙食银死尸的喉头发出干涩响声,瞳仁沁出血线,这时龙尊君闷哼一声,双手同时转化为黑色,來自雅古的诅咒被注入新生的活尸。
第105章 第七扇门(中下)
当龙撼疆悄悄尾随干草叉小队进入新翡翠之树的时候,龙食银的尸身正在树洞中沉默不语,他以别扭姿势压在身下的左手已长出尸斑,尾指末端破裂,一条银黑色血线将尸体与龙撼疆连接起來,彩虹色通道合拢的时候,“银铎”之线从空中垂下,遥遥牵着龙食银的手指,
“你答应过不使用那种力量的。”在龙撼疆化作蕴含瘟疫的一团污血时,夕阳正从北大路的西方天际线缓缓落下,难得的晴朗天气持续了一整日,白昼的热力化为冰原的氤氲雾气蒸腾起來,让身后的杜迪尔潘特遗迹变得模糊不清,蒸汽吹拂着皮毛大衣的衣角,一身黑衣的龙姬轻轻说道,她望着龙尊君的背影,望着这位她必须以父亲相称的男人,身上的囚龙禁术锁住了她的血脉、筋骨和血管,让她无法动用一分一毫力气,多少次尝试逃脱都宣告失败,龙姬逐渐习惯了囚徒的身份,习惯了冷漠注视着这个男人将人类、野兽和精灵毫不留情地杀死,
在东方大陆睢阳城占星术塔中被龙尊君绑走的时候,龙姬从沒想象过事情居然发展得如此离奇,她对龙家始终心中有愧,因此沒有做出丝毫反抗,在被龙尊君带出睢阳城的时刻她主动交出了掌刑使令牌,坦言道:“爹爹,关于龙昶一事我不会推脱责任,也不会逃避刑堂的惩罚,但请您答应我一件事情:如果刑堂网开一面保存我的性命,我希望继续持剑走遍大陆追捕西米昂·龙昶,直到将他亲手杀死的一天再,回到龙家大宅,在精修院面对青灯古佛,再不离经堂半步。”
“唔。”龙尊君含混地答应着,慑于家主的威严,龙姬沒有再多说半句话,随着龙尊君一行五人离开南商国一路向东北方行去,绕过云梦泽进入后秦国国界,她沒有留下任何记号,即使有许多机会这么做;她清楚知道干草叉的伙伴们会试图寻找自己,但那只会给伙伴们增添危险,龙家是东方十七家之首,一家一城,一城一国,不为世俗法律所约束,也不会因世事变迁而改变,性格果决坚忍的女人在留下刺客之王佩剑“睚眦”的同时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自己的业因种下业果,这一切唯有自己來承担,无论忠诚的玫瑰骑士还是樱桃杜并肩作战的伙伴,乃至那个拥有一双明亮眼睛的少年,都不应该因自己的过错而受到惩罚,
然而怀疑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在进入后秦国之后,眼见所闻颠覆了龙姬心目中龙家当代家主的形象,历來龙家一家之主不得轻易离开大宅,不会特意与某国、某家交好,不能随意表达自己的意见,因为家主代表的是古老家家族的实力和面子,做决定的,实则是藏在幕布后面那些拄着拐杖的长老会成员,
但龙尊君则完全不同,龙姬已经多年沒有回到大宅,但也断断续续听到当代家主喜爱出游的消息,当龙姬在西方大陆追踪西米昂·龙昶踪迹的同时,龙尊君也去到了西方,他到战火纷飞之地去做什么,沒有人知道;他怎样两次渡过波涛汹涌的圣河,亦沒有人知道,
东方大陆已经多年不兴战火,六个大国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凉隋与后秦两国接壤的国境线蚰蜒绵长,历史上的多次大战让两国在国境附近维持着相当军力,而凉隋龙家与后秦墨家之间远说不上和睦,在墨家宣布驱逐数理学士公会、扶植兄弟会为国教的时刻起,凉隋就单方面关闭了通往后秦国的关隘,对这表现异样的邻居加倍提防,龙家一直向各国各家派遣外务使探听有关兄弟会的情报,自然不会错过如此惊人的消息,主政的孟家皇族作为龙家的附庸,毫不犹豫地执行了闭关锁国的政策,
但就在这个时刻,龙家家主从南商国借道进入后秦,一入关就受到后秦人的隆重招待,被一支金戈骑兵保护着日夜兼程赶往首都须昌,这情形怪异之极,龙姬不禁心生疑窦,找个机会偷偷问:“影叔,这究竟是怎么回子事。”
她询问的是一条影子,每一代家主都有一位替身影子,由影宗从小培养的影子拥有同家主完全相同的外貌、体格和声音,平素潜伏在家主身后密不露面,在关键时刻能够扮演起家主的角色,令正主从容脱身,龙尊君这一代的影子是一位罕见的血脉能力者,真正做到了如影随形,多年來沒人见到过他的真容,小的时候龙姬喜欢沒事找影子聊几句,叔侄隔着空气对答,渐渐关系融洽;如今趁龙尊君在临屋酣眠的时刻,龙姬对那一抹即将从门缝溜走的影子发问,
“你总会懂的,妮子。”影子留下沒头沒尾的一句话,消失在客栈的灯影中,
三天以后,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对龙姬说出了真相,那天一行人到达了后秦都城须昌,从西门进入这座城坚墙厚、楼台高耸的古城,当晚安歇在国宾馆,龙尊君带着龙撼疆与影子去面见国君,其他两名追随者龙食电、龙食银二人在馆驿留守,两人本是同父异母兄弟,彼此信赖,肩膀宽阔的龙食电简单安排几句就去厨房安排晚饭,相貌清秀的龙食银关上房门,搬椅子坐在龙姬对面,掏出一张纸、一支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他写的是:“小姐,勿惊,不可多言,会被窃听,我写你看。”
龙姬意外地点了点头,
龙食银写道:“小侄是影宗派出的,几年前到了家主左右,长老会怀疑家主里通外国、图谋逆反,但查不出些毫依据,差小侄我紧随家主观察其一举一动定期回报。”
龙姬此时双手双脚被囚龙的白色光带锁着,她稍微凝聚精神,从异界召來一只白骨的右手,骨骼嶙峋的手从紫雾弥漫的空间裂隙中伸出,在空中比比划划,龙食银把头一点,写道:“正是,对家主的怀疑由來已久,若此事落实,长老会将立刻弹劾家主,选出新一代家主,并发布‘断’字令将龙尊君老爷诛杀,小姐一定知道近些年兄弟会在东方大陆异军突起,长老会就怀疑家主与其勾连,如今情势紧张之下到达须昌城与墨家会面,看來此事是座实了,小侄将即刻通知长老会,派出精明强干的执行使,,我猜自然有食月、食玉几位,,待尊君老爷离开须昌城后加以诛杀,小姐与此事并无牵连,小侄自当保全小姐安全,只是发动之时万勿帮助尊君老爷对抗执行使,‘断’字令之下,杀无赦。”
龙姬的惊骇难以言表,良久,她用白骨之手捉起笔写道:“那他为何要借刑堂名义将我抓來……”
“刑堂并未收回你的掌刑使令牌,小姐。”龙食银回道:“此事是尊君老爷编排出來的,究竟要带小姐去往何处,小侄并不知晓。”
这时走廊响起脚步声,龙食银立刻抓起纸轻轻一揉,立刻化为一捧淡蓝色的薄灰,他将灰烬向窗外一吹,龙食电便推门走了进來:“晚饭已经得了,等会儿店家给送到房中,龙姬小姐也饿了吧,等下便帮你解开囚龙术方便梳洗进餐,不过请勿逃走,不杀死我,是逃不出我的结界的,……食银,跟小姐聊了点什么。”
“什么话都不敢说,哪敢跟龙姬小姐对谈。”龙食银背过身偷偷将眼一眨,含混应了过去,
一行人在须昌城逗留了一天半的时间,期间龙尊君同墨家、兄弟会谈了些什么,沒人知道,离开馆驿的时候,龙姬明显感觉到这座城市的气氛变了,街头变得冷冷清清看不到平民,青石板路上留着密集的马蹄铁印,萧杀的北风卷起单薄酒幡,酒馆里空无一人,唯有卖酒老妇正对神像焚香祷告,
他们从西门离开须昌城,乘坐马车向西驶去,这回轻车简从,不再有人护送,须昌距离凉隋首都平阴城五百八十哩,路经许多空阔无人的区域,正是龙家执行使下手的好时机,但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伏击出现,车子一日日碾过栈道,龙食银紧绷的神色一日日未曾放松,直至接近边境的时候,龙姬看到关隘城门尽皆开启,一队队金枪红甲的金戈骑兵正昂然驰出边关向凉隋涌去,她才得知这个惊人的消息:战争开始了,
后面发生的事情像一场噩梦,龙家派出的杀手始终沒有出现,因为大军兵临城下,千年大宅被恐怖的诅咒之土摧毁,龙姬并不知道刺客之王为了古老家族而消逝在异界,她只觉得胸中传來莫名的刺痛,如同心尖被钉上一枚铁刺,留下一滴鲜血,化为一道伤疤,她以为那是得知龙家大宅覆灭时的伤痛,却并不知道那尖锐的疼痛來源于彼此错过的最后一次会面,当西米昂·龙昶向巨怪发出震天怒吼的时候,她乘坐的马车从龙家大宅以北三十五哩的地方驶过,“打开轿帘好吗。”当时她这样说,捂住胸膛向南眺望,隔着阳平山看不到风云际会的龙家大宅,只看到一团乌云聚集在遥远的南方山麓,如一只恋恋不舍、迟迟不肯闭上的眼睛,
第106章 第七扇门(下)
从远离火焰升腾的龙家大宅转而向北前进的那一天起,龙姬开始尝试逃跑,她的家族、对姓氏、对宗室的忠诚已经被现实磨灭,就算再迟钝的人也早能意识到龙尊君已经背弃了古老家主家主的身份,等待她的并非宿命中的审判,而是完全未知的未來,
然而她一次次失败,第三次逃走的时候,龙尊君使用囚龙秘术锁上了她的血脉、筋骨、气海和神念,让她成为一位体力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凡女人,纵使打伤了龙食电、龙食银(食银为了帮助她逃走主动迎上白骨的刀锋),龙家家主也未责备自己的女儿,只淡淡地丢下一句:“虎毒不食子,我不会害你,我需要你的能力,等一切结束的那天,我会还你自由。”
龙姬嘴角噙着血、眼中含着冰道:“龙家对你來说什么都不算吗,几万人的性命,宗家传承,东方十七家的香火,这些真的一切不值,爹爹,你到底要作什么,何不干脆将我杀掉,用‘大噬’之力吞掉我的血脉能力,就像你此前做过的那样,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严厉的家主反而露出很感兴趣的笑容:“你知道什么。”他转过头,对自己的四名追随者摊开双手:“瞧,她知道些什么,你们又知道什么。”
“吾辈什么都不知道,只知誓死追随家主左右。”四人一齐单膝下跪道,当然影叔还只是一道淡淡的影子,龙姬听到龙食银的嘴角有咬紧的牙齿咯咯作响,她觉得眼前的男人是如此陌生,,,尽管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她称作爹爹的人,
直到越过天渊到达北大陆,龙尊君还是未将此行的目的地告诉追随中,随从们也安然自得从不开口多言,越往北行就越寒冷,他们换上厚厚裘皮,乘上一艘异兽所拉的雪橇横穿疾风岛,龙食电制造出结界将众人保护起來,使大家免于被风雪正面吹打,这个肩膀宽阔的年轻人是龙家“九囿”血脉能力的继承者,相传这种能力在龙家称雄大陆的战乱岁月里起到安定乾坤的大作用,九囿即九州,龙家先祖在东方大陆划出无形界线,将敌我、是非、善恶和明暗分割开來,创建了后世东方十七家的大格局,如今龙食电虽然只能顾及身前身后方寸之地,但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异人,
龙姬开始模模糊糊理解父亲的真实目的,是在龙尊君攻破马萨尔潘特的那个时刻,马萨尔潘特位于星星岛东北部,是距离翡翠之树距离最远的一个元素精灵定居点,性格孤僻、离群索居的极光精灵的故乡,马萨尔潘特遗迹在一条冰风侵袭的山谷之中,从无尽群山吹來的北风日夜吹拂着冰封谷地,让山谷呈现狰狞恐怖的狼牙状风蚀地貌,锋利岩石上凝着坚冰的利刃,连云雾都能被切成两半,
山谷深处夜间温度极低,能够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相传马萨尔潘特早在第二次远古战争后就已被荒弃,千年來沒有任何旅人愿靠近这冰冷的死亡山谷,龙尊君在悬崖边等待了三天,三天的暴风雪过后终于迎來阳光普照,在金黄色阳光能射入谷底的短暂时间里,龙家家主孤身一人跃下断崖,转瞬间消失在黑蓝色的冰影之中,
龙撼疆大口喝着酒,嘟哝道:“听家主说有一百名极光精灵住在这底下,在冰里挖出一座宫殿來,宫殿里供着一件什么‘虹之宝’,沒日沒夜向这宝贝磕头祈祷,想有一天宝贝能把他们带到什么劳什子‘应许之地’去,呿,真是莫名其妙的虫豸鼠辈,几百年躲在这个冰窝窝里面,生下小孩一辈子见不着太阳,这日子还他娘的有什么过头。”
龙撼疆一喝酒就喜欢多说话,平素有影叔管着还算能够自制,今天影子跟随家主进入马萨尔潘特,龙食电、龙食银辈分太低说不上话,老人就兴致大发将知道的一点事情尽皆倒了出來,看龙食银脸上的表情,龙姬知道这位影宗暗谍也沒听过这些秘辛,两人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将眼中的惊讶之色压抑下去,只管给龙撼疆添酒,
龙撼疆喝了一口冷酒,打了一个哆嗦,吐出一口浊气,又说:“家主这回是把身家性命都赌上了,自从在西方得到了那种奇怪的力量,他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神神叨叨研究那些俺弄不懂的东西,听他说,他已经布下一个天大的局,只要找到六件宝贝,打开一扇什么劳什子的门,就能通过一个什么阵势得到天上天下最厉害的力量,成了神,一个新的神,家主的想法俺是不敢插话啦,不过这事听起來总觉得有点不靠谱,家里那么多人,兄弟姐妹爹爹妈妈都是亲人,说死就死绝了,俺这一段时间晚上死活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大宅里面那些熟人,每个人都浑身血粼粼的惨叫着找俺索命,俺想说你们死掉不是俺害的,可说起來毕竟与家主脱不开关系啊……家主他根本一点反映都沒有,就算有一窝蚂蚁在眼前死掉也该稍微改变下表情吧,俺真是搞不懂他老人家的想法啊……”
龙姬歪一歪头,龙食银适时问道:“祖爷爷,我到家主大人手下时间还短,许多事情都沒听过,能不能说说家主找的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呿,问这干啥。”龙撼疆扭头警惕道,接着打了个酒嗝将脑袋晃起來:“就是精灵看着的宝贝呗,世人以为精灵都死绝了,谁知道人家根本沒绝户,只是偷偷躲起來守着宝贝偷偷乐哩,听家主说,这些宝贝是远古战争打完的时候一个什么格斯给精灵们留下的,这消息本应该沒人知道,但他去西大陆的时候偶尔得到了一个日记本什么的,据说是从南方无尽沙海的沙子里抛出來的旧东西,上面写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历史,平常人就一笑扔在脑后啦,唯有家主真当了回事,研究來研究去,就有了这个吓人的计划……小姐,你也不要怨他,男人就该有点大志向才行,你沒听说古代的大英雄出征前都要把老婆孩子杀了才上战场,这样才沒有后顾之忧呀……”
龙姬道:“二十二爷爷,我只是不懂爹爹要我做什么,要打仗的话,这里每个人都比我厉害,根本轮不到我出手吧。”
龙撼疆咧开大嘴笑道:“这你可有所不知了,小姐,有件事是就算家主也做不到的,唯有你才行呀,这个世上空间魔法师本來稀少,能同时操纵空间和时间的更是少之又少,咱们龙家虽然血脉能力千百种,这一代能沟通时空的却只有你和叛徒龙昶两人啊,你的‘冥婚’和他的‘甲躯’虽然看起來都是召唤能力,但实际上是打破空间和时间接通两个世界的通道才对。”
愣了一下,龙姬问道:“但召唤师这种职业很常见啊,他们也是从异界唤來奇异生物……”
龙撼疆摇头道:“不不,召唤师唤來的东西是死的,懂吗,它们是从静止的地方‘拿’出來的,而小姐你可不一样,你的骷髅是从活动的另一个世界‘走’过來的,这其中的道理可深啦,俺一时也说不清……”
正在这时一道黑影轰然降落在面前打断了对话,健硕的男人躯体遮挡住阳光,“滴滴答答……”衣襟上的鲜血滴落,在空中凝成小小的红色冰珠滚落在地,龙尊君举起手中一颗精灵的头颅:“成了,秘宝是真的,休息到明天早上然后去下一个地点。”
说完这话,他沉重地坐在地上盘腿调息,精灵头颅坠落下來,那是一名纤细的、有着美丽白色长发的女性精灵的头颅,龙姬的目光游移不定,忽然感觉肩膀一沉,龙尊君的右手搭在肩膀上,“你能记住的,这就是秘宝的信息,这就是爹爹要你做的事情,愿意与否,你都必须帮我。”
左手按着精灵头骨,右手按着女儿的肩膀,龙家家主将第一件秘宝的时空坐标深深刻在龙姬的心里,
七十二个小时后,龙姬打开了一扇门,一扇她自己都不知道通往何处的门,“辛苦你了。”龙尊君挥挥手,昂然走入霓虹闪烁的空间通道,杜迪尔潘特遗迹冒着滚滚浓烟,火光照亮夜幕,鹿角精灵的尸体堆积如山,
在同一时刻,绿色隧道中的约纳发现了令他惊骇欲绝的事实,
在同一时刻,龙食银的尸体站在新翡翠之树一层大厅中央,冰冻的眼瞳里有黑色的漩涡旋转,
在同一时刻,一支队伍到达了现实世界的翡翠之树废墟,“去哪了。”火把的光芒驱走黑暗,地面上的篝火还未熄灭,绕着翡翠之树走了一圈沒有收获,堕落暗火法师杰夫塔郁闷地跺跺脚,
“不远。”嗅着空气中不详的味道,戴着礼帽的北方精灵轻声回应道,“我女儿就在附近。”
第107章 夜晚之王(上)
黑色法袍,黑色披风,黑色尖顶帽,黑色法杖,胸前佩戴着磨去了一切标示的魔法师协会徽章,堕落魔法师并无一定的着装标准,他们往往为了逃避魔法师协会的追杀而改换奇装异服,像杰夫塔这样装束招摇过市的着实不多,或许是性格所致,也许是实力使然,自从掌握堕落暗火魔法的那一天起杰夫塔就从不隐讳自己的身份,而直到魔法师协会被兄弟会策反的今天,他还活得好好的,一点不像其他背叛者的下场,
此刻杰夫塔的法袍底下一起一伏燃烧着奇异的暗火,他用这种方法保持自己的体温,就算穿着单薄法袍也能抵抗北大陆的风雪,而他对面的那个男人则更潇洒,依然穿着白色亚麻衬衣、绿色斗篷,戴着大檐礼帽,灰白色卷发下的眼睛总是望着远处,看起來一点都不在乎风雪吹拂,对此杰夫塔只能报以嫉妒的表情,因为北大陆是北方精灵的故乡,这位神秘兮兮的w先生算是到了家啦,
这支小队一共十二个人,在干草叉小队离开圣约纳号向星星岛挺进的时候,幽灵的小队也在杰夫塔的带领下离开了潜地舰,沿着约纳一行人的足迹远远跟随,聆听者沒有传來新的指示,堕落暗火法师认为当下最重要的是在兄弟会的追杀之下保护好占星术士,因此留下一些人守护昏迷不醒的罗斯·罗斯,带着精锐踏上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