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发生不过才区区数年,天下人所共知。此刻庞煖提起甘罗,明是赞扬陈胜的才华,暗地里实则在咒他早死。当然,这种所谓诅咒毫无实际效果。所以庞煖不过图个嘴上痛快,而陈胜更不会将之当回事。关于这一点,彼此都心知肚明。所以在诅咒的同时,庞煖也全力开动脑筋,试图找到办法来进行破局。
庞煖能一力促成赵魏韩外加楚卫合共五国进行合纵,当然是深具智慧之人。弹指之间,他已经想到了对策。当下其神情重新舒缓下来,回头向齐王和田单两人分别拱了拱手,开口说话。
“王上、田丞相。西秦戎狄之性,残暴堪比虎狼。若不设法破秦,东方诸国将同受荼毒,永无宁日可言。所以这次我赵国主持合纵,全出于为天下着想的一片公心。和氏璧正是诚意所在。至于当年蔺丞相的举动,外臣可以保证,绝不会发生于今日。王上大可立刻将和氏璧收起,存进宫中宝库。至于结盟参与合纵之时,大可另找时间商谈。”
庞煖说得慷慨,可到了此时此刻,谁都知道假如齐国收下了和氏璧,就等于已经答应参加合纵。而此事又是齐国绝不愿意的。但若公开拒绝,则庞煖之后便极有可能拉拢燕国一起攻打齐国。所以和氏璧已经成为一个烫手山芋,接下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良久良久,齐王咳嗽一声,亲自捧起装有和氏璧的锦盒,将它重新交回到庞煖手里,叹气道:“大齐是否参与合纵,并非寡人就可以决定的,还需再咨询群臣意见,才可以作最后定夺。所以这和氏璧嘛,便劳烦庞使者暂时继续保管了。这样吧,三天之内,我们必定给庞使者一个答案。到时候庞使者再拿出和氏璧来,将之作为贵我两国结盟的象征当众献上,岂非更好?”
缓兵之计!毫无疑问,这是一着缓兵之计。三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了。庞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这三天时间,将会是如何难捱。自己能否活的过这三天,三天之后和氏璧究竟会不会再失踪一次,那真是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有心拒绝吧,然而齐王既不肯立刻收下和氏璧,庞煖总不能把礼物硬塞到齐王手里。何况两国结盟合纵这种大事,也确实没可能现在就确定下来的。故此这着缓兵之计,可说根本无法破解。
但即使无法破解,庞煖至少可以有办法将危险性减少至最低限度。他淡然一笑,拱手道:“当然当然。结盟大事,自然不能草率。既然如此,那么外臣便耐心多等三天好了。不过……和氏璧不见天日还可,一旦见了天日,恐怕将会惹来宵小觊觎。假如三日之后在下拿不出和氏璧,岂非误了咱们两国的大事?”
田单目光闪烁,在旁边斩钉截铁地道:“庞使者不必担心。本相这就回去调派人手,对使馆严加保护。三日之内,保证连只苍蝇都休想可以骚扰得到庞使者。”
庞煖笑道:“多谢田丞相美意。不过又何必如此劳师动众?何况人多手杂,更容易出现意外。庞某斗胆,想向齐国相借一人一地。如此,则和氏璧无忧,庞某亦无忧矣。”
第十章:三日之内(下)
田单奇道:“只需要一人一地?却不知道究竟是谁人,什么地?”
庞煖淡淡道:“此人就是稷下剑圣忘忧先生,此地则是稷下学宫的观星台。”也不等齐王答应与否,他长身站起,向旁边的曹秋道深深弯腰行礼,凝声道:“忘忧先生,为大齐着想,为东方六国着想,为天下人着想,请先生纡尊,助庞某一臂之力。”
曹秋道是名纯粹的武者。所以他看待事物的目光,同样也单纯而直接。齐王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不愿参加合纵,田单为什么要支持合纵。这些他都不管。他只知道秦国是东方诸国之公敌。参加合纵抗秦,长远来看对齐国绝对有利无害。何况还有和氏璧和十五座城市的土地人口,何乐而不为?
故此,当庞煖求到自己头上来的时候,忘忧先生不假思索,立刻就点点头,沉声道:“庞使者可以来稷下学宫,暂居观星台。曹某保证,三天之内,不管你抑或和氏璧,都必定万无一失。谁想打你们的主意,先问过曹某手中宝剑再说。”
庞煖喜动颜色,连忙再度行礼道谢。旁边处,齐王满脸无奈。田单和大王子满面喜色,二王子则面色铁青,额角青筋跳动,显然已经恼怒至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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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煖已经离开,田单和大王子也相继告辞。齐王寝宫之中,齐王、二王子、还有陈胜等三人相对而坐,商量对策。没说得几句,二王子已经暴跳如雷。他破空大骂道:“可恶!曹秋道那老匹夫!不识大体,不明大势,轻举妄动,被别人当了枪使居然还沾沾自喜。这样的见识,简直连替本王看门牵马的小厮都不如。他还称什么剑圣?根本就是个自以为是的蠢材!”
痛骂之声未毕,立刻就听见“呯~”一声震响,却是二王子愤愤然伸手在茶几上打了一掌。用力之大,震得自己手掌也隐隐生痛。可他心中恼怒已至极点,竟完全感觉不到痛。打了一掌还不够解气,紧接着又是一掌。
齐王叹气道:“二王儿,不必如此。曹公对大齐的忠心毋庸置疑。虽然眼下做错了事,但你也不得如此出言侮辱,明白吗?”
二王子虽然依旧愤愤不平,但既然父亲发话,他也不敢违拗,当下只得气鼓鼓地答应了。齐王喘了几口气,举目望向陈胜,问道:“陈密使,按你看,现在该怎么办?”
陈胜能在自己出身的世界得到天下无敌威名,绝非仅凭拳头。事实上,真正精深的武道,是用头脑来练,而非单靠身体练的。他在江湖里打滚了十年,上至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的国家领袖,下至街头流氓,和什么人没有打过交道?什么样的心思是他看不穿的?故此事实上,陈胜对于齐王的用意,可谓了如指掌。
此刻听齐王终于开口问起,陈胜也懒得和对方兜圈子,直截了当道:“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行。第一,干脆齐国就答应了参加合纵,出兵攻打大秦。当然,王上假如选择这条路的话,最好先杀了陈某,将陈某的人头交给赵国使者。这样齐赵之间,盟约就稳固了。”
齐王连连摇头,道:“行不得行不得。大齐国如欲富强,只能学习秦国的远交近攻。若然参加合纵,则远不能交近不能攻,事事为他人所掣肘,实在无益。故此寡人早已下定决心,与秦国结盟施行连横之策。此心从未改变。陈密使不必再有所疑虑了。”
陈胜点点头,沉声道:“那只有行第二条路了,就是抢走和氏璧,杀掉庞煖。到时候赵国既表现不出他们那所谓诚意,最可倚重的大将也死了,自然没办法再逼迫齐国加入合纵。”
齐王和二王子面面相觑,沉默了好半晌,二王子方才犹犹豫豫地道:“陈密使,现在庞煖托庇于曹秋道门下,要杀庞煖和要抢走和氏璧,首先就得先过曹秋道这一关。这……恐怕不容易吧?”
曹秋道也是人,不是什么神仙。他剑术虽然高,但只要有一、二百名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兵,使用长枪硬弩同时进行围攻,那么曹秋道哪怕本事再大,也照样要死。然而稷下剑圣在齐国人心目中的地位之高,已经和神仙没有分别。假如当真调动士兵去围攻,说不定这些士兵刚看见曹秋道的背影,就已经手脚发软,主动抛下武器下跪磕头了。
唯一可行办法,就是派遣少数精锐高手执行任务。但齐王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麾下那些所谓高手,对上曹秋道的话,恐怕连一个回合都挨不住已经被斩掉了。而过不了这一关,庞煖与和氏璧的安全就稳如泰山,谁也动不了。
左思右想,仅存的希望,似乎就全在陈胜这位秦国黑冰台密使身上了。刚才桓公台点将殿内,陈胜和曹秋道枪来剑往,虽说曹秋道稍占上风,但也没能明显压过陈胜,假如想要派人去杀庞煖以及盗和氏璧,则除去陈胜之外,还有谁能办得到?
刚刚庞煖在齐王面前,鼓动三寸不烂之舌侃侃而谈,软硬兼施,说得齐王几乎无可奈何,只能屈服妥协。但陈胜却就在此时开口,三言两语,点出了问题关键,才让齐王与田单有转圜余地可供施展。故此,齐王也不敢将陈胜单纯地看成是徒具勇力,却见识浅陋,可以任凭自己引诱利用的武夫。
齐王在齐国王位上稳坐三十年,当然不可能是个草包。他阅人无数,知道对付某些人可以用手段,但对待另外一些人,则开心见诚地说话效果最好。当下也不矫饰,沉声道:“说是两条路,其实只有一条路。陈密使,你若能助寡人度过这个难关,无论寡人或贵国储君,都必定会记住你的功劳。”
杀庞煖破坏六国合纵,本来就是陈胜必须完成的试练任务。何况现在还搭上块和氏璧,任务奖励如此丰厚,却又何乐而不为?再加上现在曹秋道成为了庞煖的保护神,要杀庞煖,必须先闯过稷下剑圣这一关。也就是说,陈胜最在意重视的两件事,都合二为一了。就是齐王不说,陈胜自己也非得去干这事不可。
既然如此,那么陈胜亦不假言推托,直截了当道:“无非是将七日后稷下剑会的事,提前到三天之后而已。不过,我只会对付曹秋道。其他的事,我可不管。”
齐王面上流露出一丝喜意,沉声道:“不妨。到时候陈密使你只管专心办事就是。至于其他的,自然有寡人一手操持。包管没有其他闲杂人等会骚扰得了你。”
聪明人话说三分即止,讲到这里,彼此都已经心领神会,也无须再多废话了。陈胜眼下唯一需要做的事,便只剩下一件:养精蓄锐,以三日后稷下学宫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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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间什么地方最守不住秘密?一处是青楼妓院,另一处就是王宫大内。庞煖本人还没出王宫,他在齐王面前所说的那番话,便已经传遍了宫城。等到庞煖回到赵国使馆,三日后赵国使者将在稷下学宫的观星台,向大齐国君敬献至宝和氏璧,同时两国正式缔结盟约,齐国参与合纵抗秦的事,整座临淄上上下下几十万居民,已经无人不知。
其实事情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也未必全是王宫中人泄露口风。相当程度上,庞煖自己也有刻意推波助澜。齐国上下不愿意参加合纵,他岂有不知?但是诸国合纵抗秦,首先就必须保证无后顾之忧。
齐国和秦国向来交好,而且庞煖也隐约收到过风声,田单和秦国的吕不韦似乎暗地里勾结极深。万一诸侯与秦军交战的时候,齐国忽然从背后过来捅上一刀,那可如何是好?所以无论如何,甚至不惜一切代价,都必须把齐国拉拢过来,把它和三晋及楚卫等已经合纵的五国,绑在同一辆战车之上。
荆轲刺秦王,那是发生在十多年之后的未来,所以庞煖肯定不知道什么叫做图穷匕见。但自己在王宫中当众拿出和氏璧,却实在就是逼迫齐国摊牌了。齐国既然仍旧不肯答应合纵,庞煖就知道接下来这三日,自己每个刹那都有生命危险。即使有曹秋道庇护,也未必就能保证万无一失。既然如此,庞煖干脆就将事情闹大,让全临淄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此一来,或许能够让那些企图下手让自己“被、自杀”的人,稍微有那么一点点顾忌,亦未可知。虽然这也未必怎么靠谱,但终归是一重保险不是?
既然摆出了姿态,那么干脆就做个彻底。庞煖作为赵国使者,身边当然不可能没有高手武士保护。但这是在齐国地盘之上,比人多,难道还比得过齐**队人多吗?故此庞煖半个人也不带,稍作整理之后,就带上了和氏璧孤身前往稷下学宫,并且住进了观星台。赫然一副任凭宰割的孤臣孽子模样。
第十一章:龙争虎斗(上)
曹秋道这位稷下剑圣,虽然不太管红尘俗事,却不代表他不明白红尘俗事。当前情况下,齐国官方的力量已经全部靠不住了。所以曹秋道干脆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发动稷下学宫里全体五百剑士,分散于观星台附近作严密戒备。表面上的说辞是防止秦国派人来对赵国使者不利,但实质上那是要对付什么人,曹秋道知道,齐王知道、田单更知道。
稷下剑士们虽然不知道,可是他们都得到了严令。三天之内无论任何人,只要他不是稷下学宫的人,则只要一靠近观星台,立刻格杀勿论。
稷下学宫原本是供诸子百家学者贤人讲授学问的地方。但现在曹秋道命令一下,整个学宫登时变成了战场一样。里面那些学者们眼看情况不对,于是纷纷赶紧从学宫里搬了出来,以免当真有祸事起来的时候,惨遭池鱼之殃。如此一来,学宫内气氛更显肃杀。到处戒备森严,当真连只苍蝇都休想飞进去。
第一天,就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之中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切显得如此安静。第二天,同样也过去了,仍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第三天,也就是约定的最后一天了。所有稷下剑士的精神,都活像被拉开至极限的弓弦,绷得已经紧无可紧。可是白天过去了,初更过去了,三更过去了,眼看着再有个把时辰,天色便要大亮,却始终还是没有动静。稷下剑士们毕竟不是机器人,精神长时间处于紧张状态,谁也受不了。不知不觉之间,无法避免地就开始松懈下来了。
稷下剑士们不知道。此时此刻,一身黑衣打扮,甚至连口鼻也用黑巾蒙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陈胜,就站在之外不远处某座小山丘上,耐心地静静等待着约定的那个时间到来。
皎洁月色之下,陈胜可以非常清楚地看见那建筑于临淄西门之外,房舍连绵,气势磅薄的整座稷下学宫。除去正门处挂有灯笼之外,此时此刻,学宫几乎全被深邃黑暗所笼罩。但在学宫东南角上,却又依稀亮着几点微弱火光。陈胜知道,哪里就是观星台了。
此台高有三层,最顶端处是片阔约二十丈,也就是六十平方米左右的平台。名副其实,乃是供观星以占卜吉凶之用。但如今,庞煖就带着和氏璧,藏身于观星台上。当日王宫之中,陈胜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这位赵国的纵横家,虽然有着三寸不烂之舌,言辞足以媲美十万雄师,但论武艺身手,则连替相国府看大门的都还有所不如。自己若要杀他,那是轻而易举之极。唯一的障碍,只在于稷下剑圣——曹秋道。
曹秋道是可怕的。其剑术之高明,已臻出神入化境界。哪怕全力以赴,陈胜其他也没有多少把握能够战胜这位剑圣。然而,无论是胜是负,这本身对于陈胜来说,都只属次要。
不是说陈胜不知道落败的后果,也不是说陈胜不在乎胜负,而是此刻在他意识之中,根本已经不再存在“胜负”这个概念。陈胜全心全意所想的,就只有一个念头:战!使尽自己浑身解数,全力以赴地去和曹秋道进行一场痛痛快快的战!至于战罢以后结果究竟如何,陈胜根本没有去多想。
到了,终于到了!随着约定的时间到来,黑暗笼罩下的稷下学宫,忽然出现了一点火光。不是灯笼蜡烛的光,而是建筑物失火的光!开始时候,这点火光可说十分微弱。然而片刻之间,火势迅速蔓延壮大了起来!紧接着,锣鼓声、惊呼声、奔跑声、还有各种各样的喧闹叫声,活像山洪暴发那样统统都被放了出来。熊熊火光倒映夜空,赫然将天际云层也染成了一片充满灾难意味的血红!
并非意外,而是人为纵火!幕后指使者并非他人,正是大齐国君齐襄王!为了制造机会让陈胜可以在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与曹秋道全力一战,齐襄王竟然不惜放火焚烧稷下学宫,以达到调虎离山的目的。果然够狠!够辣!够绝!如此心计手段,即使是陈胜,在事先其实并不知情的情况下,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无论如何,火势一起,机会就到了。不须任何人再作提醒,陈胜立刻就行动起来。他全速疾驰,花费了约莫两、三分钟时间,从藏身的小山丘处逼近至学宫东门围墙之下,直接就从虚掩的大门处进入了学宫,径直奔向观星台。
这时候学宫内火势已经极为猛烈,不少建筑物甚至已经开始倒塌。留守的五百稷下剑士们忙着奔走取水救火,很多岗哨都已经有名无实,形同虚设。陈胜一路走来,始终未曾遭遇丝毫阻挠。他脚步不停,更加快了奔跑速度,未过多久,陡然只觉豁然开朗,只见一座形状上窄下宽的高台,赫然巍峨屹立眼前。
放慢脚步,调匀呼吸,陈胜大踏步继续向前。然而未走得几步,十多名稷下剑士已然从四面八方涌出。人人利剑出鞘,剑尖同时对准了一身黑衣,正迈步逼近的陈胜。虽说大火烧起,足以调虎离山,但要知道,别人也不是傻子。这个紧要关头忽然失火,只要智商正常的,都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了。故此纵使五百剑士十有八、九都已经跑去了救火,但剩余下来死守岗位坚持不动者,亦同样不乏人在呢。
没有任何废话。如此非常情况下忽然跑出一名黑衣人来,哪怕瞎子都看得出这家伙绝对来者不善。所以甚至连开口盘问都不需要,那十多名稷下剑士自动散开形成包围圈,将陈胜团团包围在内。紧接着长剑晃动,或斩或刺或削或挑,十多柄长剑分从上下左右一起杀到,无论方位时间,彼此都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正是个攻守兼备的极犀利剑阵!
涯角枪就被背负身后,一反手就可以拿到了。然而陈胜并没有动用武器的意思。他沉声断喝,突然间快如闪电地欺身抢上,用擒拿手法分别抓住了正对面两名稷下剑士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扭。“咔嚓”的骨头碎裂声在黑夜之间听来,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第十一章:龙争虎斗(下)
两名稷下剑士长声惨叫,五指一松,长剑脱手。陈胜放开敌人手腕凭空急捞,将两柄青光闪烁的利器抓在手中,不假思索就是持剑同时向左右一挥。惨叫声登时从中断绝,那两名稷下剑士,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告诉了身边同伴,究竟什么叫做“剑在人在,剑失人亡”。
稷下剑士虽然都是曹秋道的弟子,但却少有杀人见血的经历。骤看同伴死于非命,下意识地就觉得一阵胆怯。原本配合完美的剑阵,也因此暴露出了原本不应该存在的破绽。陈胜更不犹豫,箭步急冲而前,左手剑刁钻挑刺,右手剑重砍硬劈,赫然分别使出柔刚两种截然不同的劲道和招式。这乃是洪门“八斩刀”刀法。
若在三天之前,陈胜以剑使刀,肯定会觉得不太顺手。出手威力,顶多只及当真用刀时候的六、七成左右。然而自从在点将殿内接触过和氏璧,被和氏璧当中所蕴含的奇异能量改造过自己身体一次之后,连日以来,陈胜越来越感觉自己身手比以往加倍灵敏。此刻出击,虽然兵器不称手,但他依旧挥洒自如,招式如行云流水,威力不减反增。
那些稷下剑士乍遇如此奇招,根本无法应付,当场阵脚大乱。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众剑士身上各处致命要害分别中剑。血洒长空,随即更在地面上流淌成河。一具具身穿白衣的尸体横七竖八堆了遍地,再也不活了。与此同时,陈胜胸口处那个骷髅纹身,也不断送出了一条条仿佛被鲜血染红的击杀提示
“尊敬的候选竞技者ch—99279838号,您成功击杀了稷下剑士(1名),您得到了通用点(30)”
数字不断跳跃,通用点也越积越多。当面前所有稷下剑士全部躺下之后,击杀数字已经变成了“17”,而通用点也变成了“510”。不过,这些数字对于陈胜来说,暂时仍然毫无意义可言。至于这十多条人命所贡献的唯一价值,就只是让陈胜在正式面对曹秋道之前,可以稍微热一热身罢了。
双方强弱悬殊,陈胜其实也可以放过这些剑士,只重伤而不杀。但所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若放过他们,他们却未必肯放过我。若然与曹秋道激战时哪名稷下剑士突然出手偷袭,陈胜岂非就要饮恨当场?更何况现在是稷下剑士先下了杀手,那么陈胜收割他们生命,自然亦属理所当然。
把所有稷下剑士全部清除掉,确信不会再有任何人来妨碍这一战了。陈胜没作丝毫停留,大步经由位于观星台北面的长阶而登上台顶。换首四顾,只见平台四面皆有石栏,每隔丈许,就树着支铁柱。其上尽数挂着灯笼,直照得台上亮如白昼。平台南侧处搭了间凉棚,棚内有塌,塌上盘膝端坐着两个人。一个手捧锦盒,乃是赵国使者庞煖。另一个长发披肩,身材雄伟高猛,正是剑圣曹秋道。
陈胜迈步上前,向曹秋道拱手行礼。稷下剑圣抬起头来,淡淡道:“陈胜,你来得太迟了。”
陈胜拉下蒙面巾,用自己的真面目坦然面对这比朋友更值得尊敬的敌人,缓缓道:“没有迟,是早了。”
曹秋道淡淡一笑,长身站立。还未开口再次说话,忽然间就抓住手中长剑,看也不看地连鞘挥出。“啪~”一下轻响,正中庞煖后颈。这位赵国使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曹秋道竟然会突然向自己下手。却是连闪避抵挡的念头都来不及生出,已经被击个正着,当场倒地昏了过去。稷下剑圣收剑,淡淡道:“陈胜,现在你该再无后顾之忧了。你我就各尽全力,一决生死吧。”
陈胜点点头,伸出右手从自己脸前横过,抓住了位于左肩上方的涯角枪枪柄。沉声道:“请赐教。”
“锵~”龙吟声起,长剑出鞘。曹秋道伸指轻抹剑缘,低吟道:“此剑乃曹某亲手冶炼,名为‘斩将’。”
陈胜点头道:“好剑。曹公请出手。”
曹秋道仰天大笑道:“总要有人先出手的。看剑!”喝声才起,观星台上登时杀意弥漫,战云密布。皆因忘忧先生已举步迫来,配合靴底触地发出的“沙沙~”之音,气势沉凝慑人之极。
曹秋道的步法显然深含某种奥妙,令人极难把握他迫近的速度和时间。然而陈胜收摄精神,全神贯注地监视着对方的每个动作。心如井中之月,不起半分波澜。一切惑人耳目的幻术花招,在他已然臻入化境的“听劲”功夫之下,全然起不了半分作用。握枪守御的姿势,赫然竟无丝毫破绽可言。
目睹陈胜在自己杀气与步法压迫之下仍不为所动,曹秋道内心战意更盛。他足下使力,速度陡然加快逾倍。迅雷不及掩耳之际,“斩将”挥动,幻化出大片眩人眼目的青光剑影。光影未逝,长剑本体倏然出现,更如闪电般横削而来。攻势凌厉,已至极点!
就在此刻,陈胜的涯角枪也同时出击。并非按照常理,将钢枪甩起来由上而下劈打,而是反其道行之,将枪柄向下按,越过了收缩的左肩,让原本垂下指向地面的枪尖转而水平指向身后。这动作固然怪异,却又迅疾而流畅,充分显示出陈胜身体的筋骨关节是何等柔软。
下个瞬间,枪尖破空,尖啸激鸣。武器挥出,却是从中下路而来,低低指向曹秋道丹田。稷下剑圣原本一直防范着陈胜从左肩上路攻来的枪势,陈胜忽然奇招突出,委实大出意料之外,教他不得不改变剑路向下斩击阻截。全力出剑却中途变招,速度自然有所下降。弹指瞬间,涯角枪斜斜划出道弧线,狠狠撞上台顶青石地面,随即反弹起来加速向上倒撩,正是六点半棍的一招“泼水上田”。
曹秋道剑势不变,同时仰首向后侧闪。“当~”金属互击的鸣响过后,几绺发丝被锐利枪尖切断,在激荡劲风之中四散飘飞。但若非有这个侧头闪躲的动作,此刻曹秋道已经失去一只眼睛了。
发丝虽断,皮肉未损。纵使险失一目,稷下剑圣心神依旧稳如泰山,呼吸亦绝无半分紊乱。趁着钢枪仍未收回的空隙,斩将剑陡然从招架变成前刺,直取陈胜面门。
陈胜对此早有预料。一枪过去,他不假思索立刻向右斜前迈步,沉腰矮身,避开长剑刺击之势。同时使招转身抄棍,反手握上枪头之下半尺处,自外向内,以枪刃反刺曹秋道左腰腹!这不是“六点半”棍法,而是“八斩刀”刀法。以刀法驾驭钢枪,犀利之余更平添了几分诡异,直使人为之无所适从。
不过,终究也只是普通人的无所适从罢了。间不容发之际,曹秋道身体急旋,带动剑势由直传圆,避开枪尖戳刺的同时更连消带打,变成反抢到了陈胜身后,顺势斩向陈胜后颈。陈胜一招落空,马上转动手腕,枪柄向上翻起,正好格住长剑斩击。“化劲”功夫自然使出,把稷下剑圣贯注于剑上的力量彻底化解。
下个刹那,枪杆翻转,平落于双肩之上,赫然变成了犹如扁担般模样。陈胜吐气扬声一下霹雳大喝,双手擎枪向上急起,径直撞向曹秋道下巴。仍然不是棍法,而是洪门铁线拳之“老僧挑担”。当日闹市之上,陈胜就用这招直接击杀了边东山。此刻借助涯角枪使出,杀伤力更数以倍增。
边东山虽为曹秋道门下四大弟子之首,但两师徒之间的实力差距,却直有天壤之别,绝不可一概而论。相同的招式能打倒徒弟,却绝无可能同样打倒师父。说时迟那时快,稷下剑圣冷哼变招,剑招由刺变拂,绕开枪杆,竟然抢先半步,向陈胜左胸胁处划去。
陈胜假如继续进招,势必遭长剑穿胸,立毙当场。他当机立断,双足同时向前一撑,抽身脱出了剑刃笼罩范围之外。挺直腰杆长身站立,左胸中剑处赫然仍未感觉到痛。曹秋道宝剑之锐利,招式之精妙,出手之快疾,尽皆教人为之惊叹。
反手按上胸膛,虽觉鲜血涌现,不过剑刃入肉仅有半寸,只是皮肉之伤而已,并不影响战斗的。陈胜心下稍觉安慰。而正对面处,曹秋道也不乘机追击,只淡淡道:“你怪招百出,确实令人眼花缭乱。但欲以此等花招拿下曹某,则未免太过天真了。别玩这些东西,正正经经出枪,与曹某战个高下吧。”
陈胜改以正手执枪,摆一个中平势,枪尖遥指稷下剑圣面门心胸。身体侧马而立。人与枪结合成一个无隙可乘,攻守兼备的完美架势。沉声道:“陈某无论何时何地,永远都是认真的。曹先生若觉得陈某不认真,只怕是太轻视陈某了。这一点,恐怕将成曹先生败亡之关键啊。看枪!”右脚踏前坐四平马,双手冲前出招。洪门六点半绝招,消沉棍转独龙枪,直指忘忧先生之咽喉要害。
第十二章:生死胜负(上)
曹秋道脸上冷如冰雪,丝毫未为之动容。他看准来势,侧首闪避。涯角枪以毫厘之差,紧擦着他右颈侧刺过,却连他的油皮也未曾伤得到半点。一枪不中,陈胜立刻收缩双臂拉回长枪,眨眼功夫已经完成了储势蓄力的准备工作。再度刺出的第二枪,与先前那第一枪先后竟似绝无间隙。所取落点,却是曹秋道胸膛上的心脏要害。
稷下剑圣嘿声冷笑,举剑斜斜划了个圆弧,从旁劈向枪杆。电光石火之际枪剑相交,竟无半分声响。陈胜但觉自己手中枪劲一着落在剑上,即刻就被带得歪了。枪杆在斩将剑牵引之下,完全偏离其预定轨迹,过稷下剑圣身侧,“啪~”地猛打在观星台地面的青石板上,划出了条深深坑痕。陈胜愕然一怔,脱口喝道:“化劲?”
不错,正是化劲。三日前在桓公台点将殿内第一次交手,曹秋道初次在陈胜手上领略到了化劲之功的厉害。他练剑四十年,却从未曾想过武道中竟然还能有这种借力打力的玄妙境界。陈胜的演示,不啻为他开启了一扇通往武道新天地的大门。曹秋道乃天生武痴,既对之大感兴趣,自然就会用心揣摩,盼有所成。
武道之中,有“气、意、神”三个不同境界。忘忧先生得天独厚,人剑合一,其武道造诣已经踏入最高深的神妙境界,要再回过头来尝试掌握气之境界的化劲功夫,虽不能说易如反掌,但也绝不困难。三天以来心无旁骛的钻研,他对于化劲功夫已经颇有心得。再加上刚才陈胜又再多使用了一次化劲。将对方的技巧与自己本身领会相互一加印证,忘忧先生登时豁然开朗。至此,化劲对他来说,再无丝毫秘密可言。
陈胜出枪快攻,曹秋道正好小试牛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陈胜猝不及防,登时浑身空门大露,破绽百出。曹秋道哪会放过如此绝好机会?斩将宝剑迅速翻转,乘着空隙顺势将兵器向横里一抹,径直抹向陈胜颈项!哪怕依旧只能入肉半寸,但若被他切断了颈侧大动脉,则半寸剑伤,绝对已足致命!
星光一闪,是为曜炫!就在这短促得无以复加的瞬间,陈胜陡然断声暴喝,在此危急关头坐马发力,硬生生将击落地上的涯角枪重新抽起,仰头拗腰,再重复多使一次铁线拳的老僧挑担。
“笃~”轻响过处,枪杆在陈胜头颈前半寸之距,牢牢挡住了斩将宝剑那迅若电光的一斩。纵使陈胜颈项处依旧显然出一道淡淡血痕,却只是剑势余波影响所致,并未真正入肉。
志在必得的一剑,到最后竟然仍旧无功而返,曹秋道心中亦不由得为陈胜的反应神速而喝彩。心神微分,剑劲便减。陈胜凭听劲本事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力量消长,立刻吐气大喝,双手握着枪杆向上猛地一推。荡开斩将宝剑的同时,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飞起一记撩阴腿疾踢曹秋道下盘。
兵凶战危,交手双方自然无所不用其极。曹秋道当然不会开口责备陈胜,说什么这种下三滥功夫不该使用。只是这记撩阴腿来势急劲,他手中长剑又被荡起来不及收回防御,故此已经不能不退。“蹬蹬蹬蹬蹬~~”连串沉重脚步之后,稷下剑圣已经将彼此距离,拉开至双方武器皆不能触及的安全范围。手腕急抖,身前再度爆起一团灿烂剑芒,向陈胜猛攻而去。
几度交手,陈胜对于彼此武功的优劣长短,已是了然于胸。曹秋道剑术之精,确实堪称神乎其技。但若论及力量,则他始终比不上陈胜的神力无双。再加上涯角枪重量也远胜斩将剑,故而此战若欲取胜,陈胜就必须尽量扬长避短,凭力量去克制曹秋道精巧细腻,变幻无方的剑法。
眼看剑芒又再迫体而来,陈胜不假思索便吐气再一声雷霆暴喝,随即进步丁字马,枪杆下压紧贴自家腰身,身体急旋疾扭。借助这一转所带动的离心大力,钢枪盘身横扫,来个名副其实,横扫千军!
如此直打硬攻,以势破势,再无半点花巧,唯是以力服人。白驹过隙,弹指惊雷,枪剑两般兵器正面火拼对撼,登时爆发出“当~”一下震天轰鸣。声音如敲响千斤铜钟,无形音波如海啸般同时向四面八方呼啸扩散而去,赫然山鸣谷应,传遍了稷下学宫的每个角落。甚至连远处临淄城内,也能隐隐听闻。
回音未绝,忘忧先生已然双脚离地,犹如腾云驾雾一样向后倒纵急飞,竟是被陈胜这一枪狠狠抽了出去。好不容易重新双脚着地,钢枪余劲赫然仍未耗尽,迫使他仍然不得不再度连退三步,好不容易才拿桩站定。顷刻间只感觉半身酸麻,右手虎口剧痛,已是被震得崩裂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