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教头低叹一声,“我在这里养伤数日,粘杆处那些最精干的鹰犬,恐怕都已经赶到广州城去了。”
关洛阳问道:“按照我那天晚上所看见的,这些所谓粘杆处的杀手,似乎还都习惯用冷兵器,用火枪的只是少数?”
教头说道:“粘杆处要隐匿行事,从前常年待在京城左近,要用枪反而不方便,也怕惊扰贵人,应该是到近几年才渐渐训练出一些枪手。”
“但他们之中有一些高手,绝不可小觑。
青天盟会渗透在朝廷内部的人曾暗查他们的身份,得到一句顺口溜,叫作,罗汉电母,快刀龙虎,黑鹰狗熊大小豹,长枪一甩,鬼影难逃。”
第10章 汇聚广州
罗汉电母,快刀龙虎,黑鹰狗熊大小豹,长枪一甩,鬼影难逃。
这几个人虽然同在内务府做事,但实际上每一个都是独当一面的好手,常常分头在大江南北执行一些宫里交代下来的事情,很少聚在一起。
之前满清政府从叛徒口中知道关于青天盟会名册的事情,虽然颇为重视,可限于时间,也只不过是就近调派了大豹袁海,小豹袁江,领了一队杀手和当地官兵一起行动罢了。
直到教头暴起,打杀叛徒,一棒刺死了小豹袁江,在将近两百号人的包围之下逃出生天,才引起了后续更大的行动。
黑鹰胡大力、狗熊熊立,陆续加入了追杀的队伍。
等到教头在淀城附近再度失去踪迹后,就连快刀项方也已经赶了过来。
他们分析林子里的尸体,从王雄杰找起,追溯到淀城东街那座大宅子里面,却没有再查到关于教头的任何蛛丝马迹。
这群人只好日夜兼程,先赶往广州城。
罗汉、电母和长枪小杨,也跟他们在北城门外汇合。
“听你们的描述,那几个人应该是广州当地有名的拳师,尤其是那个光头,恐怕是当年在津门总坛和我们一起围剿义和团余孽的朱长寿。”
说话的人是罗汉,一身黄色僧袍,头顶有戒疤,两颊瘦削,颔下微须。
当年义和团分官团和民团,官团跟满清政府的来往较为密切,也是最先打出“扶清灭洋”这个旗帜的。
罗汉和电母,当时就收到内务府的命令,隐藏身份,在义和团当了两个总坛主。
后来朝廷下令围剿义和团,他们两个当场反叛,下手最狠。
罗汉继续说道:“教头的本事,我也清楚,他伤疲之下要打死朱长寿,只怕力有未逮。广州那边我们还没知会到,也没道理请上这些人在城里埋伏教头。”
袁海的孪生弟弟死了不久,一脸恨意,说道:“我问过当地官衙,那附近有个绰号青面鬼的逆贼。
城里的枪手、拳师肯定是用来埋伏青面鬼的,却被他给反杀,又追着最后那个擅长腿法的拳师到林子里,撞见了咱们派出去搜索教头的部下。”
罗汉皱了皱眉:“能杀得了朱长寿,这个青面鬼的手段不低,他要是跟教头合在一处,事情可就更难办了。”
袁海厉声道:“自从当年义和团之后,咱们这么多年都没有聚在一起行动过,现在对面不过两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快刀项方冷冷说道:“当年是敌明我暗,现在是敌暗我明。”
罗汉点头:“不错,我们总的人数虽然占优势,但要搜捕教头他们,肯定得分头行动,到时候要是我们中某一支跟对面狭路相逢,强弱对比可就不好说了。”
快刀项方又提醒道:“更关键的是,前两年为了水路买卖方便,广州南面的城墙已经拆了。广州城南边临江,珠江广阔,千百艘大船小船来往如织,更不乏有外国商船,鱼龙混杂,他们要是肯大费周折,从那边绕进广州,就算我们把这些人全带过去,也绝对不可能防备得住。”
罗汉接话道:“好在以教头的伤,他不可能比我们更快,教头也绝不会轻易把责任交给别人,让旁人孤身上路。我们还有一些时间来准备。”
“嗯,南面那里,只有去找广州将军了。”
罗汉沉吟片刻,“现在的广州将军是纳兰多,背景不小,讲究排场,咱们就算是肩负宫里的旨意,也不好怠慢了他,这样吧,我和电母、小杨一起上门去,给足他面子。
广州城内和珠江那里,你们就不用管了,商议一下,人手均分,守住从三城七乡到广州来的几个枢纽要道。”
快刀项方等人纷纷点头。
罗汉等三人,即刻入城前往将军府。
出示了内务府的腰牌之后,很快就有人来恭敬的请他们进去。
广州将军府历史悠久,明朝中期的时候,这里就是提督府行署。
清顺治七年,平南王尚可喜和靖南王耿继茂率领清兵攻入广州后,大兴土木,在这一块地方营建王府。等到康熙二十年之后,王府就被改为将军衙门,直到如今。
因为是从王府改建而来,这座府邸占地既广,又非常讲究园林风光,踏入府门之后走不了几步,外面的喧嚣就全都隔得远了。
广州那些老百姓,在大街上来来往往混着汗味讨生活的气息,也被清新幽香的草木之气所取代。
广州将军纳兰多身材臃肿,一身红绸布团花暗纹的长衫,两撇八字胡,黑色瓜皮帽,翡翠帽正,坐在客厅太师椅上,接待罗汉他们三人。
等到罗汉取出宫里的密旨,广州将军才起身行礼。
这不是正经圣旨,像广州将军这样的一方大员,倒也不必叩拜。
罗汉也给他面子,只略读了要点,就直接转交给纳兰多,没让他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太长时间。
但就这么一会儿,纳兰多额头上已见了点油汗。
他接过密旨看了一遍,命身边的人带去供起来,这才坐下,请罗汉他们也一并入座,笑道:“这帮乱党近年来起起伏伏,真像是韭菜似的,杀之不绝,几次暴乱下来,已渐渐成为朝廷心头大患。
不过这一回既然有内务府的各位大人齐聚,定然能夺了名册,将他们一网打尽。”
罗汉连忙谦虚:“不敢,还要仰仗纳兰大人多多提携。”
“哈哈哈,好说好说。”
纳兰多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油汗,另一只手连连邀请,“几位远道而来,还请尝尝我这府上的茶,都是我珍藏的黄山毛峰。”
罗汉尝了一口,赞叹道:“香气馥郁,氤氲入脑,果然是好茶。”
就这一杯里用到的茶叶,就值将军府门外苦力一年养家活命的血汗钱了。
纳兰多脸上笑容更甚:“你是个懂茶的人。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固然也是好茶,但我独爱这黄山毛峰,就是它茶芽肥壮,叶厚耐泡,香浓至极,我听说唐朝的人吃茶都是煮着吃,连香料、叶子一块嚼下去,也时常在府里模仿,等几位有空,我让各位一块尝尝。”
罗汉点头应下,又道:“品茶的事,来日方长,当务之急,还是要请将军快快调兵,在各处布防搜索。”
纳兰多道:“我马上就办,不过实不相瞒,我在广州做了这么多年,出个门就能看见有十个八个舞狮弄棒的,也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对上真正有能耐的拳师,除非是北洋新军,我手底下这些寻常的小兵,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罗汉脑子转的够快,当即说道:“纳兰大人莫非想要调广州各处武馆的人一起出手?”
纳兰多却摇了摇头:“广州人脾气死犟的不少,强行征调他们也只是阳奉阴违,搞不好还给你们捣乱。但我前一阵子请的那三位,都是愿意帮手的,他们死在青面鬼刀下,那些弟子、故交也没有不帮他们报仇的道理吧。”
那一批人里面,自然不可能再有比朱长寿厉害的,但至少也有十来个人算得上正当盛年的打家,洞察力,敏捷之处都不是普通兵丁可以比拟的。
且所谓双拳难敌四手,青面鬼能杀得了朱长寿他们三个,可要是让他被六个档次稍低一些的同时围上,却也未必就讨得了好。
纳兰多表面上镇定自若,额头上汗意不绝,他之前请朱长寿,李飘零,王雄杰三个一起出手,又调了自己养的精兵,已经是下了血本,也万万没想到那个阵容居然还杀不了青面鬼。
本来收到伏杀失败的消息之后,他已经在担心那青面鬼会不会找上门来刺杀自己,谁料到那人居然跟乱党搅和起来了。
真是个大好机会,不用自己花钱,就有合适的理由调动广州兵力,又能让那些拳师和罗汉他们配合。
好啊!这一回,一定能掐断了这个逆贼的活路。
罗汉抱拳道:“还是纳兰大人考虑周全,卑职佩服。”
纳兰多呵呵一笑:“那就请三位在我府上先歇一歇,我待会儿就发令调兵,然后请那些人到府上来,与你们磨合磨合。”
便有将军府上的管家,领罗汉他们三人去休息。
他们还没踏进客房所在的院落,就听见院内有人在交谈。
一墙之隔,看不见院内的人是什么模样,但已经能听得出来,那叽里呱啦的,必定是洋人的语言。
小杨的脸色猛然一沉。
罗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立即注意到这点,回头问道:“怎么了?”
小杨冷嗤一声:“院里是两个英国人,一个说广州风光不错,水运便利,四通八达,一个说大清不配有这么块宝地。”
这话一出,罗汉、电母脸上的神色,都有明显的不快。
那管家急忙说道:“三位大人,院里的也是老爷的贵宾,许是有什么误会?”
院里的人也听见外面交谈,走出一个典型的英国年轻贵族来。
金发微卷,高鼻深目,白色衬衫,黑色的燕尾服,大约只有二十几岁。
他一出门就看向小杨,开口居然是一句汉语:“咦,原来听懂英语的是一位这样的先生,真是少见。”
小杨绰号小杨,其实也已经有四十多岁,脸色泛白,下巴前凸,身材干瘦,头顶一片青皮,能穿过铜钱孔的细辫子垂在脑后。
满清政府懂英语的也有一些,但学熟了英语还这么个打扮的,属实不多。
小杨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外国话也没什么难的,那个说我大清不配的人呢?”
英国人说道:“那是我的护卫在发表意见,没有注意到你们在这里。”
他口气看似礼貌,其实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
院子里又走过来一个肌肉结实,短发虬须的壮汉,一双蓝眼睛在小杨身上瞟了瞟,故意做了个双臂上举,鼓起肌肉的动作,显然在嘲笑小杨的身材。
呯!
忽然一声枪响,院子里几人神色各有变化。
那个英国年轻人动作幅度最明显,唰的一下移到十步之外,看起来定力最差,可这份身法速度,叫人暗自心惊。
那个蓝眼睛的外国壮汉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一道伤痕,回头看去,院墙上多了一个弹头,还在冒着青烟。
所有人脸色沉沉,气氛紧绷。
两个外国人的视线又落在小杨腰间,那里有一个枪套,里面是一把左轮手枪。
刚才那一枪毫无疑问是小杨打的,只是没有人看清他拔枪、开枪、收枪的过程。
蓝眼睛壮汉指头上沾了自己的血,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死死盯着小杨,有些生硬的说道:“我叫麦波尔,你,枪法,很快。”
小杨一手虚垂在枪套之外,不答。
“哈哈哈哈,麦波尔先生也赞许,果然是神枪。”
纳兰多被枪声引过来,人还没到,笑声先到,拍着手说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来为各位引荐一下,这三位是咱们大清内务府的高手,这两位,是英国西摩尔将军的侄子,迪蒙西摩尔和他护卫,麦波尔。”
一句话就点明两方的身份,让他们彼此之间都有了些顾忌。
八国联军破了紫禁城之后,民间的大风向固然是忧恨交集、极具义愤,但满清政府却反而对这些洋人更为敬惧。
以这个迪蒙西摩尔的身份,罗汉他们还真不好贸然对他怎么样。
“西摩尔到广州来已经有半个多月了,是痴迷我大清的古画,到这里来请我帮忙找一件珍品,跟罗汉大人你们,是井水不犯河水嘛,哈哈。”
纳兰多又解释几句,脸色蓦地一变,看向那管家,“都怪这狗奴才,领错了院子,才造成这场误会,还不快向诸位赔罪?”
那管家扑通就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头上渗出了血来:“都是小人的错,诸位大人万万不要伤了和气。”
双方还是没有人说话,纳兰多脸色越来越厉,管家汗流浃背,只好接着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