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头已经啃完了自己那张饼,喝了葫芦里几口水,道:“刚到雷公那里的时候,我承你恩情,就有意给你演示一下了。只是那时候受了伤,维持不住这种状态。而且那时候你好像肺腑之间也有轻伤,不能轻易试练,所以拖到今日。”
关洛阳点头:“我现在伤已经完全好了,但虽然知道了练气大成大致是怎样的状态,对于如何让自己达到那个状态,我还是毫无头绪。”
“没关系,山路难走,从这里到广州,我们两个少说也要赶两天的路,下午和明天我们接着来。”
教头把干粮递过来,“你不要给自己太多负担,不是说非要你在抵达广州前达到那个门槛,只是我现在有空,适逢其会,就教一教你。”
他有一语未尽:雷公既有传人,我……也该传下去一些才是。
关洛阳接过干粮,在河边坐下,细嚼慢咽,借着这个咀嚼的过程,渐渐平复了心神,把自己纷杂的思绪沉淀下来。
练武固然重要,但不能本末倒置,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要入广州城,把名册送到该去的地方。
下午继续赶路,当夜在林中休息。
等到第二天下午,周围开始出现一些小的茶棚、旅店,树木也多有被砍伐的痕迹,可见是已经靠近广州城了。
稍一打听,果然,这里离广州城只剩下三十几里地。
到了这里,教头反而愈发淡定,没有急着赶路,选一家茅草遮顶,驼背老夫妇忙前忙后的旅店,两人饱餐了一顿。
他们要了客房,其实也就是后面一小间屋子而已。
“今天下午就不再赶路了,养精蓄锐,好好睡一觉。”
教头手指上沾了点水,在桌面上画了个方框,又在方框一侧画了几条波浪,低声说道,“广州南面是珠江,城墙已经拆了,本来是最容易混进去的地方,但那些人肯定也能想到,必定请广州将军在南边重兵布防排查,这条路反而变得最凶险,不可取。
而其他三个方向的广州城墙,其实只有两丈多高,一旦被我们靠近到城墙底下,根本不用走城门,都能翻过去。
所以他们一定不会死守在城墙底下,而是会在周边道路枢纽处布防。我打听过了,如果我们走北边,很可能在离城墙二十里外就遇到敌人,行踪暴露,堵截围杀就会接踵而来,让我们来不及混入广州城。
而要走西边,大约会在离城墙三里多的地方,才有一个必走不可的交通枢纽,那个地方又离广州城里太近了,一旦我们遇敌,或许还来不及打杀其中高手,城里援兵便会蜂拥而至,也不可取。”
关洛阳同样低声道:“只有走东边?”
“对,东边最有可能遇敌的地方,是在城墙六七里外,那里有个路口,如果是在那里暴露行踪,只要设法冲过关卡,不消半刻便到城墙下,而且有六七里的斡旋余地,我们可选择的方向更广,不至于直接被城里援兵迎面撞上。”
教头说到这里低笑了一声,“中庸的选择,也就等于其他各方面风险都沾点,如果有可能的话,当然还是能蒙混过关最好。”
关洛阳知道这只是一句玩笑话。
以满清政府对这份名册的重视,在交通要害处设的关卡,肯定都要搜身,教头的名册随身携带,外表看不出来,但若被搜身,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去?
所以明天等待他们的,只会是厮杀和狂奔。
这简陋的旅馆连床都没有,木板缝隙漏风的屋子里,两张草席铺在地上,陈旧的被褥盖在上面,就算床铺了。
关洛阳和教头都是和衣而睡,外面那对老夫妇忙碌的声响,也渐渐消停了。
等到夜色渐深时,教头辗转反侧,半梦半醒间,忽而呓语道:“你说,我们会成功吗?”
送名册会成功吗?就算名册真送过去了,以后的事会成功吗?
这话不该从一个老江湖从一个前辈口中问出来,问的对象更不该是个年轻人。
教头问出这话之后,就猛的睁开了眼睛,面上有些懊恼之色,深觉失言。
这时候作为前辈说出这种话来,岂不是自损士气?教头啊教头,这么多年都不曾服软,怎么夜深人静时,还真把这份犹豫说出来了?
但他的问题已被听到,也很快得到了清楚的回答。
“会的!”
关洛阳睡得安稳,答的清醒。
就算这个世界已经有那么多不同,他也从来没有质疑过某些东西。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这里太烂了!
走个路都能踩到饿死的、烟鬼的、不知名的尸体,混着沙土的粗粮往下咽,那些发霉发臭发烂的空屋,孤寡老人陪着屋子一起发霉,客栈外面等着吃泔水的人,居然是成群结队的、抱着孩子的……
走村庄到小城,黄瘦如泥,历历在目,有几个像人?
然后一回头,那些半中半洋的装扮,富丽堂皇登场,从洋人到假洋人到土财主,到人到狗,再到老百姓之间的鄙视链。
怎能不使人揪心难言,气极冷笑?
烂到我这么个十八年太平年景养出来的胆小鬼都忍不了,烂到我这种连翻个墙上外网都担心违法的人,变得不得不去杀人。
这样烂透了的地方,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成功?!
第12章 童子拜天王
九月廿五,大概刚过了子时,关洛阳和教头就悄然起身。
他们先在灶里找了点没烧完的柴,搓下黑粉,把脸上抹得污黑一片,看不清本来面目,才离开了那家破旧旅店,开始赶路。
这个时辰,夜色依旧深重,孤月在中天,寥廓高空,星光屈指可数,露湿风冷。
遥远林中,似乎隐隐有兽嚎传来,又有三两声乡野犬吠,不甚分明。
周边路径本来就是教头去打听的,自然是他走的略快一些,辨别、引路。
也只有他这种老江湖,才能从与当地人三言两语的探问之间,确定几条路线的长短、方位、特征,不至于走错路。
从这里直接去广州城,有三十几里路,绕向东边的话,就要更远一些,但两人脚程都非同一般,就算是要养着力气,不紧不慢的走,也只走了约莫一个小时。
前头亮着灯光的关卡,已遥遥在望,关洛阳和教头对视一眼,有意识地隐在那些稀疏树木阴影里,向那边靠近。
广州一带多山多水,很多水道丛林险要之处,普通人拿刀带工具都渡不过去,藤蔓荒草下,说不定就隐藏着可以吞没身体的泥沼,还有野兽袭击,地势高陡,一脚踩错可能就万劫不复。
可是对于大拳师来说,这些个风险,就全都不是问题,如果不受干扰的话,像教头和青面鬼这种人物,大可以不走正常路,专从那些险要之处穿行。
所以广州将军调动的人马,在罗汉他们的建议、指挥之下,不但要封锁各处道路,还要把那些险要的山水关隘,全都把守住了。
虽然那些险地,往往只需要三五名枪兵,就可以居高临下的把握全局,但毕竟要防备的地方太广,人手就铺的太单薄了。
关洛阳遥遥看去,眼前他们所面对的这个关卡,满打满算也不足五十人。
一座路障,两端支架交叉,高约四尺左右,整体长约六米,是一根原木直接架在上面,挡住了整条道路。
这群人应该是轮班的,二十余人围绕着那座路障,四下巡查不休。
另外二十余人,聚在路障侧后方的荒地上烤火休息,身上都裹着薄毯子。
所有人穿的还都是老式的兵服,身上印着“兵”“勇”两种大字,都已经洗得褪了色,头顶是陈旧的斗笠帽子,但个个手里都有枪。
面朝东边的几个士兵目光游弋之间,忽然瞥见远处林中似乎有什么影子晃动,立刻警觉起来。
“谁?!”
这一声惊起众人注意,最早出声的那个士兵,更是已经端起枪来,拉动枪栓。
他们早在第一天来这里布防的时候,就已经把周围五十步以内的树木全部砍倒,无从遮蔽。
所以关洛阳与这些士兵之间,至少还有五十步以上的距离。
就在看到那些士兵有异动的时候,关洛阳身子一伏,脚下一蹬,身影忽然在原地消失。
地面上只留下一个前脚掌陷地七寸有余,后脚跟也陷下三寸左右的倾斜凹坑,还有一声脚掌踏地的沉闷撞响。
关洛阳从前在三城七乡里面搞刺杀,那些高墙大院间,翻来挂去,都是如履平地,刺杀成功之后撤退的时候,更往往是飞檐走壁,专挑那些大大小小的屋脊飞奔。
他的腿功速度,也是着重练过的,虽然比王雄杰要差一些,但胜在更能适应地形。
一旦身法全力施展开来的时候,落在那些清兵眼睛里,就好像是林间的一条影子,刷刷两下闪烁,就到了眼前。
嘭嘭嘭嘭嘭嘭!!
几道枪声参差响起,所瞄准的却还是几十米外那个错误的位置。
伴随着两道惊恐尖叫,路障前方的清兵队形大乱。
关洛阳抓着两名清兵的脚踝,把他们抡起大半圈,砸倒了身边的清兵,扔向路障后方,又砸倒一片。
站得远些的清兵纷纷瞄准,关洛阳身子往前一伏一拱,双臂如同牛角前推,长达六米的那整座路障,就被他推得横飞出去。
作为路障的原木上,缠绕着一匝又一匝用铁丝编成的荆棘,关洛阳双手那一推,至少感受到几十个尖刺,但他练皮大成,那些尖刺反而被他双掌压平。
路障长达六米有余,本来就是可以堵住整条道路的,这么横向一撞,后方的清兵基本上无法幸免,全被路障撞倒压倒,吐血,惨叫。
这个时候,那些烤火的清兵才反应过来,不等他们起身拿枪,关洛阳已经纵身闯入人群之间,一记扫堂腿,先把整个篝火砸散出去。
着火的木头乱飞,整体的环境却是骤然一亮后,又一暗。
就在这些人的眼睛难以适应之际,关洛阳横冲直撞,脊椎肩背起落,双手抓打连环。
枪来抓枪,人来抓人,随抓随打,随打随扔。
顷刻间就有四五名清兵,被自己的枪托砸翻在地,头顶上的斗笠帽子被砸碎。
折断或变形的步枪,在关洛阳的臂力加持下丢出去,随便扔中哪个部位,当场都是骨折吐血,血肉模糊。
有人闯的近了,他甚至把人也当石头扔出去。
那一双手并不算大,但却带着一股无可违抗的澎湃巨力。
一百多斤的人体在他手上。简直跟拳头大小的石头土块没有差别。
就在关洛阳右手又抓到一个清兵后领时,乍然传来一点不对的触感。
嘶拉!!!
那个清兵俯身的动作竟然比关洛阳抓他的动作更快,因为趴的太快,生生把自己背后的整片衣物,都撕裂下来。
此人使的是一招白马亮蹄,右腿顺势往后一撩。
关洛阳急侧身一闪,却觉得冷光微烁,划破了他腰间的衣物。
那人脚上竟然勾着一条绳子,绳索末端系着一个三棱形的枪头,一下落空,射出数尺,绳索绷直,急缩回去。
这是冷门兵器里的绳镖,一般绳索长度是人身高的两倍,难学难精,很少会有人选择这种兵器当做自己的拿手绝活。
可要是真能练得精了,长长的绳索经各关节勾动,配合发力,甩抽切打,三棱镖可以在身体各方向神出鬼没,比一般长枪难防的多,又比一般的鞭子更具杀力。
能用好这种兵器的,当然不会是一个穿着褪色衣服的普通小兵,而是广州城游龙武馆的馆主白辽龙,跟李飘零有二十几年的交情。
绳镖一击不中之时,关洛阳右后方肌肤一寒,不假思索的一晃身,躲开了一枪。
他还没看见背后偷袭的人是谁,已经用最快的一脚后甩,踢飞了对方的手枪。
那人手中有枪也有刀,枪竟不中,刀即扫出。
这把刀是典型的清兵腰刀形制,比起关洛阳那把精心打造的百炼钢刀来说,要脆软的多,要是普通人拿这刀一斩,关洛阳硬扛一下,皮肤上连一条印子都不会留。
但是这一刀斩过来的时候,关洛阳清楚的感受到,要是被碰上一下,绝对会破肤入肉,甚至伤到骨头,纵然及时前窜闪躲,鞋跟仍被削掉一块,脚后跟都露出来了。
那一刀用的是劈挂掌的劲,出刀的人口中哼哈,气壮力壮,是内壮神力八段锦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