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嘉悦心虚到抬不起头,随着谭柚的四连问,吴嘉悦站姿已经从刚开始的吊儿郎当变成老老实实站着,双腿夹紧,双手交叠搭在小腹前,下意识开口,“对不起夫子,我错了。”
两人这番对话看愣周边一群下人。
不是,咱不是来打架的吗?怎么突然就变成抽查功课了呢?
吴嘉悦的下人手搭在嘴边,小声提醒吴嘉悦,“主子,您跟谁认错呢?”
吴嘉悦睁眼瞪下人,掌心朝上摊开恭敬地移到谭柚面前,轻声说,“自然是跟我老师。”
老师?
她老师在太学院呢,怎么可能大半夜在街上?
吴嘉悦这才从谭柚的师生气场中清醒过来,吓得手搭在下人怀里往后退了两步。
什么鬼!
吴嘉悦脸都气紫了,“好你个谭柚,竟敢耍我!”
最丢脸的是,她竟然真的被谭柚给唬住了!谭柚那个语气跟调调,一时间让她以为面对的是自己老师,头都不敢抬。
看见吴嘉悦刚才那怂样的花青,更是不给面子的大笑出声。
谭柚余光扫了眼花青,花青笑出鹅叫的声音瞬间卡在喉咙里,抬手捂住嘴。
谭柚问吴嘉悦,“我哪里耍你了?没考上功名的是你,没复习学业应对秋闱的也是你,大半夜出来闹事的还是你,我只是在陈述你的实际情况。”
就因为是事实,吴嘉悦才更生气。
她本来想踩着谭柚的痛脚刺激谭柚,结果现在反过来,她被谭柚三两句气的失去理智。
但凡这话是谭橙说的,吴嘉悦最多不服气,可这话是谭柚说的啊,是她最看不起的庶女,最不屑跟轻视的人说的,那种屈辱感直接让吴嘉悦怒火上涌。
她抡起手里的木棍,横着朝谭柚手臂抽过去,“你配跟我说这些?”
吴嘉悦说动手就动手,花青根本没反应过来,吓的脸色都白了,大声喊,“主子!快……额。”
花青本来想说快躲开,然后就看见谭柚抬手,四两拨千斤似的,就这么轻飘飘地接住了吴嘉悦挥过来的棍子。
谭柚脸板着,“心虚理亏就要动手,那你脸上长着的这张嘴用来做什么?只用来吃饭吗。”
“有话不能好好说?若是棍棒就能解决问题,那为何要制定律法?”
“别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你能干什么?”
这是说她文不成武不就?
吴嘉悦脸色青紫,用力抽被谭柚握着的棍子。
……抽、抽不动。
吴嘉悦讥笑,嘴硬地说,“你跟我逞什么口舌,有本事咱们比比拳脚。”
谭柚松开棍子,“这不叫逞口舌,这叫跟你讲道理。”
道理?吴嘉悦能忍得了谭柚跟她讲道理?
她可不管谭柚今天满身酒气是不是还没醒酒,她现在就要跟谭柚用棍子讲讲“道理”!
谭柚平静地看着吴嘉悦,在她准备再次动手前,语气平静无波的开口,“我叫了你母亲跟京兆伊衙门的人过来,听声音,应该是到了。”
吴嘉悦抽了口凉气,已经挥起来的棍子硬是拐了方向,“你他爹的是不是有病,你酒还没醒吧你叫我娘过来!”
说好打群架,结果你叫了家长跟衙门的人?!
谭柚语气平静,“这便是长了嘴的好处。”
可以摇人。
“……”
两人身后不远处,吴大人下了轿子瞧见的第一幕就是吴嘉悦的棍子险些擦着谭悦的头过去,吓的她单手捧着胸口往后退了半步。
吴大人慌忙喊,“住手,快给我住手!”
说好的是刺激谭柚动手打人,然后把罪名按在谭家身上,怎么现在动手的成了吴嘉悦?
尤其是她轿子后面,京兆伊衙门的人正在朝这边赶,若是被看见吴嘉悦打人,可还了得。
吴大人身形肥胖,跑的不快,但能看出来很努力的往这边跑,“快住手。”
谭柚好心劝她,“您慢着些,您这个体型的人,晚上不适合做剧烈运动。”
吴大人,“……”
吴大人顿时不想跑了。
吴大人扯着袖筒,擦擦额头上不知道是吓出来还是跑出来的汗,“谢谭翰林关心。”
她走到吴嘉悦面前,佯装训斥,“跟谭翰林闹着玩,怎么能用棍子呢。”
吴嘉悦任务没完成,头低着站在她母亲面前不敢吭声。
吴大人跟吴嘉悦使眼色,推了她一把,“还不给谭翰林赔不是。”
吴嘉悦梗着脖子,硬是低不下头,眼睛瞪着谭柚。谭柚摆手,“我不跟孩子计较。”
吴大人刚松了口气,就见谭柚转身对着她,“但我得跟您聊聊孩子的问题。”
“……”吴大人只想打发了谭柚早点离开,免得被京兆伊府衙门的人过来问东问西。
长皇子这人多疑且警惕,若是衙门来人惊动了他,这事就闹大了。
吴大人从没觉得自己像个孙女一样,在谭柚一个小辈面前点头哈腰的这么自然,“是我疏忽了她的学业,这事怪我,您放心,我回去就让她好好念书!”
吴嘉悦憋屈死了,每次想反驳两句,就被吴大人一个眼神杀过去,不情不愿闭上嘴。
好不容易跟谭柚保证完,吴大人擦着鼻尖上的细汗,带着吴嘉悦赶紧离开。
几乎是她前脚刚走,后脚京兆尹衙门的人就到了。
京兆伊衙门来了十几人,应该是一组巡逻队,为首的衙役姓李。
李衙役看着吴大人轿子离开的方向,微微皱眉,随后跟谭柚拱手,“既然谭翰林已经化解了,那我等便先离开了。”
京兆伊的人呼啦啦来,呼啦啦走。
花青从地上把吴嘉悦赌气扔的棍子捡起来,走到谭柚身边好奇地说,“主子,我怎么感觉吴大人火烧屁股急着走呢?”
她棍子扛在肩上,想不通,“而且今天京兆伊衙门的人也格外好说话。”
虽然谭柚是翰林,同时也是谭家血脉,可到底是庶出,外加自身能作能浪,在京中跟翰林院没什么地位跟威望。
但凡刚才那些人的态度换成对待谭橙都正常不过,可放在对待谭柚身上,就有点违和。
谭柚没回她,只是抬手,将棍子从花青肩上轻轻移开,眉眼温和沉静,“站有站相,别净跟吴嘉悦学些不好的习惯。”
花青可不是正经府院出身,这些吊儿郎当的恶习她身上一堆。府里众人都觉得她生来就这般没规矩,今天还是头回有人告诉花青,她这是学了不好的习惯,不是她本来就这样。
像是被判了死刑的囚徒,突然获得了改过的机会。
花青涨红了脸,心里却滚热,规规矩矩地把棍子垂地,另只手反手挠后颈,“好。”
事情解决,是时候回府了。
谭柚今天入睡生物钟推迟,不仅觉得不习惯,还有些困倦。加上刚解决掉吴嘉悦这个麻烦,谭柚心神略微放松,露出几分疲态。
看出她有些累,花青一撩衣摆半蹲下来,头往旁边一偏,手拍着肩膀,格外豪迈,“主子,我扛您回去。”
“……”大可不必。
谭柚正要抬脚走回府,便听到身后马车车轱辘滚地的声音。
主仆两人扭头往后看,就瞧见一辆低调又不失奢华的宽大马车徐徐驶来,最后缓慢停在她们身边。
马车车前挂着两个精致漂亮的明黄色灯笼,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个黑色大字:
司。
司,皇姓。
就在花青盯着灯笼的时候,车窗被人撩开一角,隐隐透出里面光亮跟清幽冷香。
谭柚看过去。
开口的是个小侍,车内灯光将他的脸部轮廓映在明黄的车帘上,他道:“两位,我家公子说捎带你们一程,上来吧。”
第3章
“正好顺路,可要捎你一程?”
仲夏的夜,既有春末的舒适又有初夏的晚风。
谭柚站在马车旁抬眸看,头顶发带尾端从脸边蹭过。
风吹起谭柚耳边碎发的同时,还撩起那道明黄车帘。
谭柚无意窥看马车里的场景,只是那小侍伸手撩开帘子的时候,巧好有晚风拂过,将鲛绡般柔软轻薄的帘布吹起,露出车里人的身影容貌。
短暂一瞥,却极为惊艳。
车内主人是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小公子,穿着月白色夏衫常服,满头乌黑长发被蓝色发带随意打了个结,束在脑后,剩余部分披散下来遮住单薄清瘦的肩背。
风撩起车帘时,他手里正好拿着张纸,眉眼低垂,目光落在纸上,安安静静端坐在车内细看,连背后柔软发丝绸缎般滑落肩头垂在身前都不在意。
公子皮肤白皙,被车内暖黄色烛火映衬,像是镀了层柔光,如同放在高级展台上的上好白釉瓷器,白的温柔,白的通透,白的矜贵。
许是感觉到了风,对方侧眸抬眼看过来,略带疑惑的双凤眼眼尾弧形般往上挑起,像把柔软的小勾子,有股说不出的清秀俏皮。
风过,车帘自然落下,将车内景象遮挡干净,只留下像是被丹青大师用毛笔精心勾勒出来的脸部剪影。
谭柚顺势垂眸,将蹭痒了脸颊的发带理到背后。
花青则是歪头看灯笼上的字。
她认识的字极少,有些不敢肯定地问谭柚,“主子,这写的是个‘司’吧?”
毕竟除了姓司的,满京城谁敢用这般明黄的灯笼?
而司姓中符合车内主人年龄的男子,唯有当朝长皇子,司牧。
马车里,司牧垂眸将手中看完的信件放进灯罩内,点着火后才搁在茶盏里等它慢慢燃尽。
跟寻常纸张不同,特质的信件点燃后并没有刺鼻的味道,反而散发着一股清幽冷香,燃尽后被热水一冲,灰烬便如茶叶般在杯中沉浮起舞。
司牧拿了丝帕将指尖慢条斯理地擦拭干净,侧眸轻声开口,“正好顺路,可要捎你一程?”
轻轻软软的声音,跟他的长相一般,没有半分攻击力跟威胁,友好的仿佛邻家弟弟般,让人放下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