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淼和贺建军也终于有了夜晚二人生活,贺建军更是从吃过晚饭就紧张。
临到睡觉了,刚躺下,就听到有人敲门。
周淼推推贺建军,让他去开门,冬天了,外面齁冷。
贺建军回来,脸拉得一尺长。
周淼披上薄袄,坐起来,“怎么了?又要出任务?”
贺建军摇摇头,没脱衣服,就坐在床边,“包子馒头的亲娘死了,就在今天早上,派出所查看过了,是她走夜路不小心,掉到了村口的井里,早上有人发现时,已经断气了。”
“那是谁传信来的,难道是包子馒头的姥姥发现抚恤金在咱们这,想让咱们回去参加葬礼,闹一通?”周淼只停顿了片刻,就开始想很实际的问题。
她没见过包子馒头的亲娘,说伤心,算不上,更多的是担忧,担心包子馒头不能接受,担心奔丧奔得不太平。
“是上回部队下去调查情况,给村长留了个电话,让村长盯着点。村长到晚上才打的电话,大哥那边部队挂了电话,就打给这边了,刚刚来的是值班的通讯连的同志。”贺建军把这些都告诉周淼,周淼心思活,比他想得多。
“你别跟我们去了,明天一早,我就带包子馒头坐火车,你是军官,有些事,有些话,你不能说,万一他们闹,他们可以没皮没脸,但你得要名声。”现在名声这东西还不是顶真的,万一过几年有人翻旧账扣帽子,一点小错,就够贺建军喝一壶的。
“这回听我的,我也去。”贺建军很坚持。
周淼一句话堵死他,“你还有假吗?之前回家相亲请了四五天吧,你们一年到头也不过就几天假。”
周淼从被窝里窜出来,这就要收拾行李。
贺建军坐在床边郁闷,想想明天怎么把话说得严重些,好请假。
“不用想了,嫂子去世,不在你们的奔丧假里,我这个军人家属都知道,你这个当兵的,还能违规。别硬请假,对以后升迁不好。你要这么想,你以后当了团长,师长,或政委,咱家才有更多的肉票粮票,为了咱家的好日子,委屈你在家当几天望妻石。”周淼故意说得轻松,其实心里也打鼓。
“他们可能说不过你,但他们打得过你。”这才是贺建军最担心的,周淼嘴巴杀人,又不是真的能杀人。
“你是不是笨,我到了那,可以拿着你的军官证,请当地的派出所帮忙。如果不行,我进了村,就打听谁是那家人的死对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话没听过?”周淼故意挑眉,把这件事说成小事,一摸贺建军的肩膀,硬得像块铁。
“睡觉睡觉,我要抱着你睡。”周淼也不收拾行李了,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周淼拉着贺建军躺下,让他躺里边,她这样好抱,没有什么绮丽的想法,就是有点紧张,紧张明天包子馒头会有什么反应。
“周淼你睡着了吗?”过了好一会儿,贺建军小声问。
“我现在不想和说话,我不在家,后天给我乖乖去医院换药。”周淼再抱紧贺建军一点。
“周三水,咱们商量一下,手能不能松一点,我又不会跑。”贺建军是真觉得难受,别说什么晚上有女人抱着你睡,是浪漫,前提是,这女人抱得松紧正合适,而不是这种,越说越紧的。
回来前,贺建军在耳边无数次回放那句,你回来,我们就圆房。
现在他快圆寂了。
周淼听话地松开了手,贺建军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周淼直接把头枕在贺建军肩膀那,一个劲往胸口挪。
“周淼,今天不合适。”贺建军这回不是憋着气了,是连呼吸都在放缓。
“说什么呢,我在想,万一包子馒头她姥姥开骂,我要怎么回骂地精彩,要是骂得不带劲,我回来一定会后悔。”周淼拍拍贺建军肩膀,让他听话。枕着他胸口,听着他心跳,能让周淼热血沸腾,脑袋清醒,灵感迸发。
“周淼,我会担心你,我是说真的。”贺建军那只没受伤的手抱着周淼,手心悬了片刻,落在周淼肩膀上。
“我也说真的,我可以,相信我,我不是嘴硬。”周淼□□到底,心里有多害怕,语气里也不能透露半毫。
天一亮,周淼就开始收拾行李。贺建军趁周淼钻进厨房烙饼煮鸡蛋,已经小跑到刘团长家。
刘团长正在院子里练拳,钟老师也已经起床浇菜。
见贺建军着急忙慌进来,刘团长招呼贺建军里面走,贺建军站在院子里就说了来龙去脉,然后请示能不能请假。
刘团长有些为难,于情,应该批;于理,嫂子去世,没有丧葬假。让别的团知道了,尤其是早有不服的二团,又得到处嘟囔。一团本就树大招风。
钟老师也在一边听着,觉着这就不是事,“小贺啊,要不然我陪着三水走一趟,我的假好请,这几天让一年级的多上几天数学,我回来了再补上语文。”
刘团长也觉得这样好,自从媳妇跟着他来了这岛上,都快闷死了,正好出去放风风,他身上这些拳脚还是岳父教的,他媳妇那是从小就学。
“会不会太麻烦钟老师了。”贺建军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贺建军回家就和周淼说了,周淼也同意,接下来最难的,是怎么和包子馒头说。
既然要说,按周淼的性子,是直接说。
贺建军想先试探。
既然贺建军如此有意见,周淼就把这个重任让给他。
贺建军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自己架那了。
包子馒头摇摇晃晃已经下楼了,馒头看贺建军脸色铁青,先反应过来,“爹,你刚回来,手还受伤了,明天,明天,我和哥哥就一定早起,跑操练拳。”
包子立马清醒,立正站好,等挨训,爹训练的时候,可凶了。
“今天,嗯……,嗯,爹要说一个不好的消息,是关于你们娘的。”贺建军支支吾吾,看包子馒头表情有什么变化。
“娘不是站在这吗?昨天还说好了,我们今天给爹做最好吃的红烧肉啊。”包子睡觉前在想,睡着了做梦也在想,但没吃过,怎么也想不出味道来,难道今天的红烧肉要没了,爹是又犯什么错误了,姨姨又要罚一家人吃青菜,包子快哭出来了。
“是送你们来这的娘。”贺建军没想到还能闹着误会,包子馒头虽然天天叫周淼姨姨,却早就把她当娘。
“是她来要钱,还是她死了?”馒头说得,像在问早上要吃啥。
周淼接话,“她死了,所以我们要去奔丧,就是送她最后一程。”
等周淼说完,包子馒头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下午的火车,第二天早上到,车上十几个小时,让他们吃,他们就吃,让他们睡,他们就闭眼。
但周淼知道包子馒头的呼吸就没舒缓过。
钟老师给周淼使个眼色,周淼摇摇头,她这个后娘有些话不能说,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别让孩子觉得自己从此是被嫌弃的孤儿,就是周淼存在的最大意义。
下了火车,周淼一手牵一个,钟老师主动帮忙拿行李,周淼一路都不知道说了多少谢谢。
钟老师不知道摇了多少次头,这真没觉得麻烦,以前打游击的时候,受了伤,这辈子都不能怀孕。
她最见不得,有人生了孩子,却不疼孩子的,现在包子馒头的娘死了,那死者为大,她不能说什么,但对那个传说中有各种脏心眼的姥姥,可是憋着气的,这回跟来,就是来撒气的。
钟老师和周淼先带着包子馒头把行李放在招待所,这才找了辆马车,拉他们去村里,这里比钟老师之前见过的所有的乡下还穷,山沟沟里,路有十八个弯,早起的晨光被山砍成一节一节的。
钟老师进了村,就到处打听那家人的事。
等看到灵堂那个忙着收白事礼金的老太太,瞅一眼就是个会做戏的,脸上挂着泪,收钱的速度却不慢。
钟老师抬脚就往里走,村里很少来陌生人,但村民们认识包子馒头啊,看到她是跟包子馒头一起来的,听到包子馒头喊她奶奶,都以为钟老师是包子馒头的亲奶奶。
包子馒头走后,他们的姥姥吴娇娘就到处在村里说,家里穷,姑爷成了烈士,留下了俩孩子,闺女陈兴娣是要改嫁的,后爹怎么能比得上叔叔,娃娃们跟着叔叔是去享福的。
这话,村里人半信半疑,但看到包子馒头才走了不到两个月,就大变样,养胖了,也变白了,村里人对娃娃最好的夸奖就是,一看就是像从城里来的。
第16章 事不再是家事
钟老师走在前面,周淼牵着包子馒头走在后面。
吴娇娘愣了会儿神,才迎过来。
周淼明白了,不是这家人让村长通知的,这家人应该还不知道他们手里那张存着抚恤金的存折已经作废了,要不然可没这么和善。
周淼刚想开口,包子馒头看见姥姥身体就发颤,周淼停了一下。
这时被吴娇娘抢了先,拉着钟老师,吼着嗓门就说:“他奶奶,你终于来了,你要为俺做主啊,俺这个可怜的闺女,半夜被她丈夫赶出家门,天黑得连鸡都不出圈了,俺闺女没地去只能半夜回娘家,半路直接掉到井里了,那个天杀的,一大早还来俺家要人,说什么,要俺还彩礼。你是包子馒头的亲奶奶,娃的亲娘去得冤枉,你要给俺做主啊。”
周淼见吴娇娘认错人一点都不奇,听贺建军说过,大哥结婚的时候,贺奶奶身体不好根本没来,结婚好几年,嫂子这边就没和贺奶奶联系过,可能早忘了那边的长辈,是包子馒头的曾奶奶,而不是看起来五十出头的奶奶。
周淼眼看钟老师的衣袖就要被扯坏了,想出声解释。
但钟老师的气已经提到嗓子眼了,不吐不快,拦着周淼别说话,她来,“大姐啊,先让孩子们给亲娘磕个头。”
钟老师挥挥手,让周淼带孩子们去里屋,有些话,孩子们听了伤心。
“大姐啊,你家祖坟里的老骨头都要被你气笑了,这辈子你们家祖坟一定不会冒青烟,黑烟倒是隔三岔五就冒,当家的婆娘这么黑心肝,姑爷在时,拿姑爷的钱,养儿子,养孙子,让外孙吃糠咽菜,上顿土豆下顿红薯。
现在闺女死了,还想用闺女捞钱,这是上辈子干讨债活,这辈子看谁都欠钱?少在我这哭穷,我又不惯着你,你让你闺女把孩子往军区一扔就往回跑,连一件衣服都不给孩子多带,这是过继啊,还是遗弃呢?
别说你不知情,要你闺女是个有主见的,也不会让你们一家人这么吸血。哎不对,孩子的亲娘和再婚的丈夫吵架是不是也是大姐您撺掇的?半夜回娘家,是不是也是大姐提前嘱咐闺女的,大姐,你说是不是。”钟老师以前是想骂就骂,后来当了团长夫人,学会了拐弯抹角,看对方气得半死,才符合身份,又不被人拿住话柄。
钟老师要跟着来,当然让老刘把贺家的事都交代清楚,打仗,还讲究个知己知彼呢。
吴娇娘一听,炸了,“俺闺女给贺家生了个小子,你们贺家就应该给俺钱,鸡下个蛋,还记得给鸡多喂点食呢,一个个天杀的,倒给俺要钱。”吴娇娘哭天抹泪,说得自己最委屈。
在里屋带着包子馒头磕头烧香的周淼,不想听包子馒头听到这些污糟事,也听到了。
馒头拉拉周淼的手,让她弯腰。
这是从知道亲娘去世后,馒头第一次主动说话。
“姨姨,我想要回爸爸的钱。”
前面的人,都去看热闹了,周淼拉着馒头包子往人更少的角落走,直接蹲下来,小声说: “你们爸爸的抚恤金已经在咱们家了,姨姨帮你们存着,等你们长大了,就交给你们,想用这钱干嘛就干嘛。”
馒头摇摇头,“姨姨,不是这个钱,爸爸每个月都会给娘寄20块,姥姥以为我记不住,其实我都记得,还有去年过年的时候,爸爸寄回来好多粮票,那些钱买的东西,姥姥都不让我们吃,我们说饿,姥姥就打我和哥哥,只有哥哥哭得特别大声,姥姥怕隔壁听到,才会给我们一点点。”
包子跟着点头。
周淼更关心另一个问题,“那你们一路上,为什么不说话,吓死姨姨了。”
“姨姨,娘没了,我有一小点开心,娘没了,我就再也不用过那种日子了。姨姨,我是不是一个坏孩子?”馒头一路想笑,又不敢笑,钟奶奶一直说,想哭就哭吧。
但她真哭不出来。
“包子,你呢,你怎么想的。”周淼把两个孩子护在怀里,这是吃了多少苦,哭了多少场,才把对娘的感情哭成了恨。恐怕一直等着娘来救,娘却看着姥姥这么糟践他们。
“姨姨,我不想把爸爸的钱给那个老太婆,她会拿那个钱给陈大福和陈二福娶媳妇,她说过好几次,我记住了。”包子说得有点骄傲。
周淼白担心了,这俩孩子不是伤心,是庆祝,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孝,但母慈子才孝。
周淼伸出手掌,和包子馒头碰碰,“接下来,看我的。”
周淼牵着包子馒头去前院,那可真热闹,钟老师几句猜测,让早就躲在门口偷看的陈兴娣现任老公于大壮,带着族人,把吴娇娘死死围住。
包子馒头的舅舅也在里边,却夹在中间,几乎要隐形不见,不出声不出头。
钟老师已经变成围观群众,双手抱前,静看吴家宗祠和陈家宗祠的人和于大壮那边带来的族人,一句接一句地吵,不少人扛着铁锨或锄头,还有拿镰刀的。
周淼猫着腰,赶紧把钟老师拉出来,看热闹也要离远了看,这边宗祠文化浓,打群架是常有的事。
他们初来乍到,坐等渔翁之利。
周淼和钟老师说了下计划,两大两小在门外的石头上,坐等时机。
“姨姨,我饿了。”包子摸摸肚子,说得可怜兮兮。
周淼牵着两个小的,和钟老师寻摸着这村里哪家看起来最有钱,用粮票换点吃的。
结果,他们都吃饱回来了,院里三个家族,还在打嘴架,没动手呢。
“囊,真囊!”这情况,周淼也是没想到,既然于大壮那弱势,那她就加入这边吧。
“让让让让啊,我们也是来要钱的,一家也是要,两家也是给,咱俩家一起。”周淼站在于家领头的边上,看年龄应该是于大壮叔叔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