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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小饭堂(美食)_分节阅读_第1节
小说作者:五彩的白纸   内容大小:226 KB  下载:东厂小饭堂(美食)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2-06-16 18: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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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厂小饭堂(美食)   作者: 五彩的白纸   简介:   你受过的苦,我用甜来偿   标签:天作之合穿越时空美食甜文   主角:预收【嫁给病秧子冲喜后】   配角:预收【作精夫人她超有钱】   其它:预收【王府美食日常】   视角:女主   收藏:3265   ◎ 立意:美食治愈一切。   ———————————————— 正文完结,番外不定时掉落~【作精夫人她超有钱】已肥可跳,预收【王府美食日常】、【咸鱼德妃躺赢记(清穿美食)】   本文文案如下:   人人皆知,司礼监掌印太监陆渊,性格乖戾,口味刁钻,这些年换了无数厨子,还有不少人死于非命。   宋云凝为救家人,自告奋勇做陆渊的厨娘。   陆渊似笑非笑:“宋小姐伺候阉人,岂不是委屈了?”   宋云凝:“阉人也是人,也有口腹之欲。”   陆渊眸色晦暗不明:“好啊,既然你不嫌弃阉人,就去伺候东厂太监的吃喝罢!”   自从宋云凝来了,东厂小饭堂门庭若市。   荤香浓郁的鱼香肉丝;   辣鲜美味的水煮牛肉;   Q弹润滑的水晶肘子;   甜软香糯的香芋排骨……应有尽有。   太监们每天的日子,被美味佳肴填得满满当当。   直到有一日,东厂小饭堂歇业了。   众人失落不已,唯有一个小太监怯怯道:“掌印有令,以后饭堂不开早膳了……让宋小姐多睡一会儿。”   小剧场1   宋云凝呈上菜肴,问:“掌印觉得味道如何?”   第一次,陆渊板着脸:“勉强能入口。”   第二次,陆渊轻哼:“不过如此。”   第三次,陆渊挑眉:“差强人意。”   宋云凝冷脸:“既然如此,掌印别吃了。”   陆渊按住她要端菜的手,小声:“咱家错了还不成么?”   入坑须知:   1、不建议特别饿的时候阅读,因为你会更饿;   2、男主真太监,女主求生欲强,从各取所需到相爱不疑;   3、美食做法来源于网络,不建议考究,也请不要纠结架空朝代到底有没有某种食材,看到就是吃到;   4、《锦衣卫小饭堂》姊妹篇,故事发生在若干年后,防盗70%/48h,介意慎入。   预收1—【作精夫人她超有钱】   苏玉音穿进一本书里,成了首富唯一的宝贝女儿。   苏玉音:这运气有点好?   系统要求:“必须维持作精人设,否则就会倒霉。”   苏玉音没在怕的,她就是作精本精。   原身作天作地,嚣张跋扈,仗着财大气粗,四处调戏良家公子,到了议亲的年纪,一直高不成低不就,这可急坏了首富苏老爷。   在一个春日,一位俊逸无双的少年郎,从孟州,来到了苏府门前。   孟州是本朝第一贫困州,穷得叮当响,最值钱的——就是知府顾青昀了。   顾青昀学富五车,丰神俊朗,是去年皇帝亲点的状元郎,却因得罪了京中贵人,被贬到了这穷乡僻壤的孟州来。   顾青昀想修一条路,可衙门穷得连月钱都发不出,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找上苏老爷。   顾青昀温文尔雅道:“苏老爷,这十万两银子,三年之内,顾某一定连本带利还给您……”   苏老爷摆摆手:“一口价,二十万两,将我女儿一并娶走!”   顾青昀:“……”   苏玉音十里红妆,嫁到了孟州。   顾府丫鬟:“听说夫人矫情任性,很难伺候……”   苏玉音:“刚刚没有说我坏话的人,奖励金叶子。”   顾府丫鬟:“!!!”   孟州山路崎岖,道路泥泞。   苏玉音:“泥水飞溅,把我的金丝珍珠绣鞋都弄脏了,拿我的嫁妆出来,去修个十条八条路再说。”   孟州贫民众多,捉襟见肘。   苏玉音:“他们辣到我眼睛了,买点衣服,让他们穿好看点。”   孟州学堂严重不足。   苏玉音:“小孩子太吵了,盖个几十所学堂,让他们天天读书到深夜,功课未完不许出门!”   苏玉音把作发挥到了极致,居然还收获了大批百姓粉。   孟州百姓:知府夫人真是活菩萨啊!   小剧场1:   顾青昀好友:“顾兄才高八斗,怎么娶了这么个才疏学浅的无知女子?”   顾青昀立即冷脸:“你说谁财疏!?”   小剧场2:   顾青昀:玉音,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苏玉音:不是回答过你了么?   顾青昀:不……我只是想再听一遍……   苏玉音:别作了乖   预收2—【王府美食日常】   李承允乃平南王第三子,英勇善战,俊朗无双,是京城里人人赞叹的少年郎,可他偏偏娶了一位厨子的女儿苏心禾为妻。   所有人都道苏家祖坟冒了青烟,苏心禾才能嫁入王府,殊不知,这是平南王向苏老爷借粮之后,想出来的补偿之策,不能为外人道。   苏心禾初入王府,婆婆不喜,小叔怠慢,姑嫂嫌弃,就连王府的狗都比她地位高,夫君还是个十足的冷面阎王。   苏心禾毫不在意:“夫君算什么,能吃么?”   李承允看书时,苏心禾在吃炸鸡翅,油香四溢,隔着房门都能闻到;   李承允练剑时,苏心禾在吃油泼面,热辣爽滑,鲜香无比,“滋溜”声不绝于耳;   李承允与兄弟议事时,苏心禾在吃鸳鸯锅,毛肚Q弹,肥牛劲道,莴笋脆嫩,满院子都是香味儿。   大哥二哥四弟纷纷表示:“这会没法开了!”   苏心禾尴尬笑笑:“不如坐下一起吃?”   众人齐刷刷地坐下。   苏心禾内心OS:我不过是客气一下……怎么还当真了!?   后来,三爷的院子成了王府里最热闹的地方,三夫人成了王府乃至皇宫里,最受欢迎的人。   小剧场:   丫鬟:“夫人,奴婢发现最近三爷总在偷偷看您……”   苏心禾诧异:“他难道不是在看我手中的吃食吗?”   霸王票排行:第168164名   灌溉:1488 评论:772   风格:轻松 第1章 酱骨头   云朝,洪丰十四年,三月。   京城刚刚下过一场雨,夜风微拂,飞翘的檐角下,水珠成串,一颗接着一颗,无声落到地上,晕出一片春润。   灶台上,热气将锅盖顶得一开一合,酱肉的香味儿,便借着这空隙冒了出来,充满了整个厨房。   一只雪白的手,将布巾搭到锅盖上,将锅盖掀起——   白茫茫的热气,蕴着浓郁的酱香味,瞬间扑面而来。   “好香啊!”   说话的是一旁的侍女,竹桃。   她不过十五六岁,梳着乖巧的丫鬟髻,此刻正歪着头,直勾勾地看着锅里。   “竹桃,汤勺。”   掌厨的姑娘开了口,声音清越,十分好听。   竹桃一边吸着鼻子,一边递上汤勺。   姑娘拿起汤勺,放入锅里,舀起一勺深红的汤汁,浇到酱肉上。   热乎乎的酱肉,被汤汁一淋,立即镀上了一层诱人的油光。   姑娘将所有的酱肉,都浸到汁子里,才重新盖上了锅盖。   竹桃连忙接过她手中的汤勺,道:“小姐,以后这些事还是交给奴婢罢,您去歇着就好。”   姑娘转过身来,一双眉眼乌灵灵的,带着些许笑意。   “舅父喜欢吃我做的菜,亲自下厨也没什么。”   她是内阁大学士王博的外甥女,宋云凝。   竹桃看着宋云凝,忍不住轻叹一声:“小姐,这话虽然没错,但这明摆着就是舅夫人在欺负咱们,把您当下人使唤呢……”   竹桃心中不平。   宋云凝自幼跟着母亲王氏过活,可王氏病弱,无力照顾她,便只能带着她来京城,投奔自己的兄长王博。   舅母吴氏对她们母女轻慢,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王氏和宋云凝,皆不想让王博为难,便只字不提。   宋云凝垂眸笑笑,道:“我们本来便无依无靠,舅父能收留我们已是难得,不过是下厨而已,算是我们对他的报答了。”   竹桃拿出手帕,擦了擦宋云凝染了灶灰的手指,心疼道:“若是咱们老爷还在,小姐怎么会受这份苦?”   宋云凝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傻丫头,如今这世道,外面还有那么多人都吃不上饭呢……咱们能衣食无忧,已经运气很好了。”   竹桃眉头轻皱:“就您想得开!”   宋云凝自然要比别人想得开。   十年前,她在现代活得好好的,作为名厨世家的传人,自幼便苦练厨艺,能力卓绝。   可就在她即将接手家族餐厅时,忽然出了车祸,穿到了一本书里。   有一个神秘的声音告诉她,只有改朝换代,故事结束,她才可能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里。   不过……这本书的故事什么时候能结束,宋云凝并不清楚。   如今皇帝正值壮年,若是等他寿终正寝,恐怕至少还有几十年,但如果朝廷生变,那可就不同了……   但这些事,并不是宋云凝一介平民能插手的,她要做的,不过是在这乱世之中,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以待来日,找机会离开这里。   宋云凝静静地看着灶台上的火。   她为舅父一家下厨,一来算是应了舅母的刁难,免得舅母去找母亲的麻烦,二来……她也不想让自己的厨艺生疏,毕竟在这乱世之中,能有一项技艺傍身,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就在宋云凝微微出神之际,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阿凝。”   宋云凝回头,她的母亲王氏,立在门口,一只手扶着墙,笑得和蔼。   王氏常年卧床修养,只有精神极好的时候,才会出来走走。   这会儿,宋云凝和竹桃都守在厨房,王氏光是自己穿上外袍,独自走到这小厨房来,便已经废了不少力气,微微喘着气。   宋云凝连忙过去扶她。   “母亲,您怎么来了,这厨房里油烟大,仔细熏着您。”   王氏温和笑道:“母亲哪有那么娇气?你在这里忙活,我竟连油烟也闻不得?”   王氏虽然身子不好,可对宋云凝却极其疼爱。   宋云凝也把王氏当成了亲生母亲,两人相依为命多年,早已密不可分。   宋云凝知道母亲心里惦记她,便扶着她坐到一旁。   待王氏坐好,宋云凝指了指一旁的锅里,道:“今日做了一道酱大骨,等舅父回来,就能开饭了……母亲是想去东院吃,还是在咱们自己的西院吃?”   王氏轻声轻轻:“就在我们这儿吃罢。”   这话正合宋云凝的心意,她虽然愿意为舅父舅母一家下厨,但却并不愿意与他们同桌用膳。   用膳本该是轻松愉悦的事,坐在舅母旁边,舅母少不得要阴阳怪气地说几句,叫人听了心烦。   锅里的酱大骨,“咕咚咕咚”地冒着泡,香气弥漫,滋味渐浓,引得人腹中馋虫大动。   竹桃已经咽了好几轮口水,王氏见了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宋云凝算好了时辰,走到灶台前,小心地揭开了锅盖——浓浓的肉香味儿,腾然而起,直往人鼻子里蹿。   宋云凝拿起一根长筷子,往酱大骨的肉上戳了戳,瘦肉听话地分裂开来,酱汁伺机而入,又将这软软的肉.缝填满了。   这绵密芡实的样子,看一眼都叫人满足。   宋云凝唇角轻扬,火候刚好。   她停了火,将炖锅端下了灶台,竹桃连忙拿出提前准备的大碗,递到她面前。   竹桃道:“小姐,您也教一教奴婢罢,以后让奴婢来下厨,小姐也能轻松些……”   宋云凝笑道:“还是算了吧,上次你炒个鸡蛋,差点把厨房给烧了,这是舅父的院子,我可不敢冒险。”   竹桃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宋云凝在烹饪一事上,总喜欢亲力亲为,纵使竹桃想帮忙,也只能为她打一打下手。   宋云凝用大铁勺,盛了一碗满满的酱大骨,才摆好盘,舅母吴氏身边的侍女红杉便到了。   “今晚的饭食可备好了?”   红杉立在门口,似乎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竹桃陪着笑脸,道:“红杉姐姐,已经好了,今儿我们小姐做的是酱大骨呢,您看这么一大碗,够不够?”   红杉手里捏着帕子,瞥了一眼那堆成小山的酱大骨,扯了扯嘴角:“够了,有劳表姑娘了。”   她不冷不热地说了两句,却仍然站着没动。   竹桃自然知道她的意思,连忙端着托盘出来,道:“红杉姐姐,刚出锅的菜太烫了,奴婢帮您送去花厅罢。”   红杉这才满意地笑了:“还是你懂事。”   竹桃心里翻了个白眼,表面上却依旧带着笑。   宋云凝低声交代:“送了菜就快些回来吃饭。”   竹桃乖巧应声。   竹桃虽然是她的侍女,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宋云凝一贯对她很好。   红杉道:“还不快走?老爷马上就回来了!”   竹桃连忙迈出厨房,道:“来了来了!”   红杉敷衍地给宋云凝和王氏行了个礼,便趾高气扬地走了。   王氏盯着红杉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   宋云凝看出王氏心中不愉,便道:“母亲别理红杉,咱们去用饭罢。”   一日的忙碌下来,无论有多少不顺,只要能好好吃上一顿饭,便能将人的心情,治愈个七八分。   宋云凝扶着王氏到了西院饭厅,除了酱大骨以外,她还炒了两个清爽的小菜。   王氏中午吃得少,宋云凝便夹起了一大块酱骨头上的筋肉,放到王氏碗里。   “娘,这肉炖了许久,您尝尝。”   王氏笑着点头,大块红亮的筋肉,落到碗里,连带着酱汁将莹润的米饭压得瘪了下去。   浓浓的酱汁,顺着米饭的间隙,一点一点渗透下去,不消片刻,米饭已经变了颜色。   若是当着外人的面吃酱大骨,倒还有些放不开,如今就母女二人,反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王氏低下头,轻轻吸了吸骨头上的酱汁,鲜中带着甜,恍若蜻蜓点水一般,激活了她的口腔。   这肉炖得十分软烂,王氏用筷子轻轻一拨,便将肉扒拉开了,她夹起一块,送入口中——   酱肉一入口,咸鲜的滋味,在舌尖炸裂开来,令人微微一顿。   她常年饮药,嘴里时常觉得苦涩,如今这丰厚酱肉入了口,连精神都提起了几分。   王氏细细咀嚼着酱肉,肉块在嘴里裂成了一丝又一丝,绵软却又不失嚼劲,越吃越有滋味。   宋云凝见母亲吃得香,眉眼一弯,埋头吃饭。   酱骨头除了肉好吃,汤汁拌饭,也是一绝。   宋云凝将一勺酱汁淋到米饭上,圆润的米饭,裹着浓郁的酱汁,泛起淡淡的光泽。   她用筷子挑起一撮米饭,徐徐放入口中。   米饭软糯,酱汁鲜咸,还带着一丝不经意的甜,轻轻一嚼,米饭里的热乎劲儿,和酱汁便更好地融为了一体,流连在口腔之中,顺着喉咙,滑入胃里。   这滋味,美极了。   母女两人相对而坐,吃得十分惬意。   宋云凝担心竹桃回得晚,正打算为她留下一份,却听见外面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宋云凝笑着回头:“竹桃,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向饭厅门口看去。   却见竹桃惊慌失措地奔了进来,道:“小姐,舅老爷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新文开更啦!老规矩,前三章100个评论红包,感谢大家支持!有兴趣的可以看看我的预收~   预收1—【作精夫人她超有钱】   苏玉音穿进一本书里,成了首富唯一的宝贝女儿。   苏玉音:这运气有点好?   系统要求:“必须维持作精人设,否则就会倒霉。”   苏玉音没在怕的,她就是作精本精。   原身作天作地,嚣张跋扈,仗着财大气粗,四处调戏良家公子,到了议亲的年纪,一直高不成低不就,这可急坏了首富苏老爷。   在一个春日,一位俊逸无双的少年郎,从孟州,来到了苏府门前。   孟州是本朝第一贫困州,穷得叮当响,最值钱的——就是知府顾青昀了。   顾青昀学富五车,丰神俊朗,是去年皇帝亲点的状元郎,却因得罪了京中贵人,被贬到了这穷乡僻壤的孟州来。   顾青昀想修一条路,可衙门穷得连月钱都发不出,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找上苏老爷。   顾青昀温文尔雅道:“苏老爷,这十万两银子,三年之内,顾某一定连本带利还给您……”   苏老爷摆摆手:“一口价,二十万两,将我女儿一并娶走!”   顾青昀:“……”   苏玉音十里红妆,嫁到了孟州。   顾府丫鬟:“听说夫人矫情任性,很难伺候……”   苏玉音:“刚刚没有说我坏话的人,奖励金叶子。”   顾府丫鬟:“!!!”   孟州山路崎岖,道路泥泞。   苏玉音:“泥水飞溅,把我的金丝珍珠绣鞋都弄脏了,拿我的嫁妆出来,去修个十条八条路再说。”   孟州贫民众多,捉襟见肘。   苏玉音:“他们辣到我眼睛了,买点衣服,让他们穿好看点。”   孟州学堂严重不足。   苏玉音:“小孩子太吵了,盖个几十所学堂,让他们天天读书到深夜,功课未完不许出门!”   苏玉音把作发挥到了极致,居然还收获了大批百姓粉。   孟州百姓:知府夫人真是活菩萨啊!   小剧场1:   顾青昀好友:“顾兄才高八斗,怎么娶了这么个才疏学浅的无知女子?”   顾青昀立即冷脸:“你说谁财疏!?”   小剧场2:   顾青昀:玉音,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苏玉音:不是回答过你了么?   顾青昀:不……我只是想再听一遍……   苏玉音:别作了乖   预收2—【王府美食日常】   李承允乃平南王第三子,英勇善战,俊朗无双,是京城里人人赞叹的少年郎,可他偏偏娶了一位厨子的女儿苏心禾为妻。   所有人都道苏家祖坟冒了青烟,苏心禾才能嫁入王府,殊不知,这是平南王向苏老爷借粮之后,想出来的补偿之策,不能为外人道。   苏心禾初入王府,婆婆不喜,小叔怠慢,姑嫂嫌弃,就连王府的狗都比她地位高,夫君还是个十足的冷面阎王。   苏心禾毫不在意:“夫君算什么,能吃么?”   李承允看书时,苏心禾在吃炸鸡翅,油香四溢,隔着房门都能闻到;   李承允练剑时,苏心禾在吃油泼面,热辣爽滑,鲜香无比,“滋溜”声不绝于耳;   李承允与兄弟议事时,苏心禾在吃鸳鸯锅,毛肚Q弹,肥牛劲道,莴笋脆嫩,满院子都是香味儿。   大哥二哥四弟纷纷表示:“这会没法开了!”   苏心禾尴尬笑笑:“不如坐下一起吃?”   众人齐刷刷地坐下。   苏心禾内心OS:我不过是客气一下……怎么还当真了!?   后来,三爷的院子成了王府里最热闹的地方,三夫人成了王府乃至皇宫里,最受欢迎的人。   小剧场:   丫鬟:“夫人,奴婢发现最近三爷总在偷偷看您……”   苏心禾诧异:“他难道不是在看我手中的吃食吗?” 第2章 碰壁   宋云凝到东院的时候,院子里一片混乱。   方才在路上,竹桃已经将大致的情况说了,王博刚下值回来,便有几名锦衣卫冲进了学士府,要抓他问话。   “老爷,老爷!”   舅母吴氏哭着抓住王博的手,但王博的肩膀已经被两名锦衣卫压着,整个人被禁锢住,不能动弹。   王博的女儿王茜,也哭嚷起来:“我爹乃堂堂文渊阁大学士,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们为何非要这样对他!”   王博的儿子王颂,不过十三四岁,此刻也牢牢抱着父亲的胳膊,不让他被带走。   为首的锦衣卫名叫朱魁,生得五大三粗,一身绯红的飞鱼服,撑得满满当当,他面无表情道:“王大人涉嫌贪污,为掩盖罪行,又企图杀人灭口!苦主已经告到了皇上那里,锦衣卫自然要来拿人!”   王茜一听,顿时傻了眼:“父亲,这是真的?”   王博怒瞪她一眼:“你胡说什么!为父是被冤枉的!”   朱魁冷笑了声,道:“冤不冤枉要进了诏狱再说!带走!”   他一声令下,另外两名锦衣卫,便将王茜和王颂两姐弟推开,不由分说,要将王博拖走。   “千户大人且慢!”   朱魁疑惑回头,却看见一位年容姿绝艳的少女。   这少女生了双妙丽的桃花目,秀眉因为着急而微微蹙起,她快步向朱魁走来,丁香色的绣花襦裙微微荡漾,美得让人心惊。   朱魁眸色微眯,哂笑一声:“哟,王大人府上居然还藏着此等美人?”   王博面色微变,斥道:“阿凝,谁让你出来的!?”   宋云凝看了王博一眼,仍然走到朱魁面前,行了一礼。   她不卑不亢道:“千户大人方才说我舅父涉嫌贪污、杀人,苦主是谁?可有证据?”   朱魁眸色顿了下,道:“这案子事关重大,岂是你一介女流能过问的?”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证据嘛,审一审就有了!”   说话间,眼神不自觉地在宋云凝面上流连。   “一日没有证据,那便不能定罪。”宋云凝抬眸看他,沉声道:“舅父两袖清风,立身为正,锦衣卫明察秋毫,民女相信千户大人,一定会还我舅父清白的。”   朱魁审视宋云凝一瞬。   她这话便是拐着弯提醒自己,王博既然未被定罪,便仍然是朝廷命官,不可滥用私刑。   朱魁敛了嬉笑的神色,冷冷道:“锦衣卫一向办事公允,不会冤枉任何人。”   宋云凝淡笑:“那就多谢千户大人了。”   朱魁一摆手,便叫人将王博带走了。   王博没有理会妻儿的哭喊声,反而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宋云凝,被押着离开了。   王茜见王博被带走,便将怒火一股脑儿发到了宋云凝身上。   “你既来了,为何不拦着他们,还让他们将父亲带走!”   宋云凝瞥她一眼,道:“表姐,锦衣卫是你我能拦得住的么?”   王茜一听,不说话了,又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吴氏本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听到女儿哭泣,更是心烦,儿子王颂年纪还小,也帮不上忙,便只得和宋云凝商量。   “阿凝,你舅父突然就被抓走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吴氏一想到诏狱里,那些惨绝人寰的逼供手段,便心乱如麻。   宋云凝思忖片刻,道:“舅母,锦衣卫授命于皇上,办事一向雷厉风行,他们如今只抓了舅父,却还没有定罪,说明还需要时间查明案件,当务之急,便是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千万不能让他们给舅父安上不实的罪名。”   “不错。”   吴氏虽然不喜宋云凝,却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吴氏道:“你舅父最是一向本分,怎么可能去贪公家的银子?说到杀人,就算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   宋云凝点点头,道:“舅母可认识舅父的同僚?兴许,还能请他们帮忙打听打听消息。”   宋云凝这话提醒了吴氏,吴氏忙道:“来人,拿笔墨来!我列个单子,咱们挨个去拜访!”   -   京城入夜,寒风习习。   云朝没有宵禁一说,夜晚的长街之上,人头攒动,络绎不绝。   酒楼食肆门庭若市,鼎沸的人声充斥了整条街道,街头摊贩也摆出了琳琅满目的吃食,高声叫卖。   然而,这热闹的烟火气,却与宋云凝没有半分关系。   她戴着兜帽,裹着一袭灰黑色披风,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无声疾走。   侍女竹桃跟在她身旁,也小心翼翼地低着头。   两人混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竹桃忍不住道:“小姐,咱们都跑了好几位大人的府邸了,要么就是病了,要么就是不在,这不是存心避而不见么?”   宋云凝沉吟片刻,道:“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如今舅父身陷囹圄,他们怕与我们沾上干系,也是人之常情。”   竹桃叹了口气:“舅老爷待人宽厚,那些人平日里也没有少登门,一出事,没想到他们薄情至此……”   宋云凝压低声音道:“我们今日出来,也不算全无收获。”   虽然碰壁一天,但宋云凝还是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弄清了一件事——   这次状告舅父的,是平阳知府张榆林。   宋云凝此前听王博说过,平阳府去年干旱,颗粒无收,民生困苦,十分艰难。   但却没有听王博提起过张榆林此人。   张榆林为何会突然状告舅父呢?   宋云凝一面沉思,一面往前走。   可这条长街才走到一半,她们便被人群堵住了去路。   宋云凝下意识抬眸,只见众人都围着一处,窸窸窣窣地议论着什么——   “当今圣上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之前说要水中月,如今又要吃凤凰肉了?”   “凤凰可是上古神兽,听说吃了它的肉,能长生不老呢!”   “不过是传说罢了,这你也信?荒唐!”   “不必说,一定是东厂那帮阉人撺掇的!”   “就是!阉人误国啊!唉……”   众人纷纷摇头,骂骂咧咧地散了。   宋云凝等人走光了,也上前两步,看了一眼告示。   洪丰帝在位十年,残暴不仁,鱼肉百姓,时不时地异想天开,一纸轻飘飘的诏令下来,便闹得民不聊生。   如今不知又是哪根筋不对,居然向天下征献凤凰。   百姓们尚且食不果腹,皇帝却一心追求长生不老……宋云凝蛾眉轻拢。   竹桃忍不住小声嘟囔:“这皇帝疯,东厂也跟着疯,奴婢倒要看看,他们上哪儿找凤凰去?”   宋云凝看了她一眼:“当心祸从口出。”   竹桃连忙噤声。   宋云凝垂眸,看了一眼告示上的印鉴。   泛黄的纸张上,朱红的司礼监印鉴,格外扎眼。   司礼监是十二监之首,掌管内廷和宫闱诸多事宜,连东厂也在其麾下监管,合称厂卫。   司礼监掌印太监陆渊,位高权重,只手遮天,传闻他性格乖戾,阴晴不定,却极善讨好洪丰帝,很得重用。   他自东厂太监做起,在短短几年时间内,便成了呼风唤雨的权宦,不但将锦衣卫比肩下去,就连内阁行事,也要看他脸色。   宋云凝思忖起来……舅父是内阁的人,如今落到了锦衣卫的手中,恐怕凶多吉少。   竹桃小声提醒:“小姐,舅夫人列出的人选都拜访完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宋云凝拉了拉自己的兜帽,低声道:“先回去再说。”   -   吴氏与宋云凝一样,在外奔走一日,碰了一鼻子灰。   她拜会几家无果后,便径直回了学士府。   王氏见她神色郁闷,安慰道:“大嫂,你可别急坏了身子,喝杯茶,歇息一会罢。”   吴氏正在气头上,抬眸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虽然年过四十,但依旧容貌清丽,端庄娴雅。   同王氏一比,自己简直是半老徐娘。   若是王博真的被定了罪,轻则罢官抄家,重则流放斩首,无论哪一条,都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平日家中无事还好,如今出了大事,难道还要照顾这两个拖油瓶?   吴氏没好气地开口:“如今入诏狱的是我的夫君,我当然着急!我可没有妹妹这份闲情逸致,还能坐下来喝茶!”   王氏面色一僵,唇上更无血色。   “舅母误会了,母亲不过是担心您而已。”   宋云凝迈入正厅,自顾自地走到吴氏面前,亲手为她倒了一杯茶,道:“舅母今日辛苦了。”   吴氏见宋云凝风尘仆仆地回来,这才敛了不悦的神色。   吴氏接过她递上来的茶杯,张口便问:“可有见到你舅父的同僚?”   宋云凝摇了摇头,道:“不曾。”   吴氏一听,面色又冷下来。   竹桃小声道:“舅夫人莫怪,我们原本还想请那些大人为舅老爷美言几句,可人家一听说我们是学士府的人,连见都不肯见了。”   吴氏也知道她们说的不是假话,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头更疼了,道:“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小人!”   王氏也忧心忡忡,道:“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被冤……既然同僚不肯帮忙,还有什么地方能打探到消息?”   吴氏眼眸微眯,道:“问旁人,还不如去诏狱,亲口问老爷!”   王茜瞪大了眼;“母亲说诏狱?那可是吃人的地方!”   吴氏瞥她一眼,道:“他们今日能抓走你父亲,明日就能抓走咱们全家!等着锦衣卫还内阁的人清白,岂不是一个笑话?”   王茜怯怯看着吴氏,不吱声了。   吴氏见王茜一脸害怕,收敛了几分神色,道:“你这傻孩子,听到锦衣卫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自然不宜去。”   说罢,她看向宋云凝,露出罕见的笑意:“阿凝聪慧,不如……你陪舅母跑一趟?”   作者有话说:   这一本是剧情美食文,剧情和美食各半,大家想吃什么,可以在评论区点菜呀~感谢在2022-04-16 23:16:03~2022-04-17 22:0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奉早梨310瓶;听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初见   宋云凝扶着王氏从正厅出来。   竹桃满眼担忧地看着宋云凝,道:“小姐,您当真要陪舅夫人去诏狱?”   宋云凝微微颔首,低声道:“不错,只有见到舅父,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学士府上下措手不及,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竹桃忍不住抱怨道:“平日有好事,舅夫人就没有想起过小姐,如今要奔走求人了,却让小姐去抛头露面……”   王氏握住宋云凝的手,道:“阿凝,别怪你舅母,她如今也是没辙,王茜性子毛躁,帮不上忙,王颂又太小……”   王氏说着,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心中清楚,北镇抚司的诏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吴氏需要人帮忙,却舍不得拉上自己的女儿,便只得叫上宋云凝。   宋云凝不以为意,道:“母亲,舅父平日里带我们不薄,就算舅母不提,我也会想办法救舅父出来的。”   在这乱世之中,王博是她们唯一的依靠。   且王氏这病,常年需要名贵药材吊着,也经不起折腾和忧思,自昨日王博被捕,她担心得一夜都没睡,这会儿脸色苍白如纸,让人看着便忍不住担忧。   王氏点了点头,又嘱咐道:“到时候去了北镇抚司,你一切小心,若打探不到消息,就先回来,千万别与他们冲突,知道吗?”   宋云凝笑了下:“母亲放心,我自有分寸。”   王氏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三人徐徐向前走,却见一个少年,站在月洞门附近,踟躇地看着她们。   宋云凝一眼便看见了他,冲他招了招手:“阿颂。”   王颂是王博的幼子,如今才过十三岁,但个子已经蹿得很高了。   他的性子随了王博,一向沉默寡言。   王颂听到宋云凝叫他,犹疑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来。   “表姐。”   王颂看着宋云凝,欲言又止。   宋云凝对竹桃道:“这儿风大,你先送母亲回去。”   竹桃点点头,便扶着王氏离开了。   待她们走后,宋云凝看向王颂,低声道:“阿颂是不是想问舅父的事?”   王颂抿唇,点点头。   “舅父虽然入了诏狱,但如今还没有定罪,我们正在为舅父奔走。”   王颂沉吟片刻,道:“父亲被抓走,母亲烦心不已,我想帮忙……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王颂说着,头微微垂下去。   他已经十三岁了,但母亲和姐姐总是把他当成小孩子,什么也不跟他说。   宋云凝虽然是他的表姐,却对他很好,时常给他做些好吃的。   宋云凝抬眸,凝视王颂……她知道,王颂只是想尽一份力。   宋云凝道:“明日舅母与我要去诏狱,这府中便需要人来看顾,你能将这件事做好吗?”   王颂听了,郑重点头:“能!”   宋云凝莞尔,道:“很好,表姐知道你有孝心,但你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专心读书,不要外出。舅父的事,我会尽力而为,他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王颂得了宋云凝的安慰,神情也放松了不少,便转身离开了。   宋云凝看着他的背影,心头也浮上一丝怅然。   学士府前路未卜,若舅父当真获罪,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   人人畏惧的诏狱,设在锦衣卫的北镇抚司。   锦衣卫因为受皇帝直辖,与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比起来,有优先抓捕权。   若按规矩来说,官员犯了事,被锦衣卫拿下之后,会先送到诏狱审讯,等审讯出了结果,再交由三法司复核定罪。   要救王博,需得在审讯出结果之前动手,一旦审讯结果送到三法司,罪行等于是板上钉钉,无力回天了。   此刻,北镇抚司门口,侍卫们个个佩刀而立,威风凛凛,让人不敢靠近。   宋云凝和吴氏,皆是第一次来北镇抚司,她们在附近的巷子中等了一会儿,直到吴氏提前“打点”的人出来,吴氏才和宋云凝走了过去。   来人名唤马驷,是一名锦衣卫百户,同吴氏的娘家还算沾亲带故。   吴氏顾不得寒暄,连忙开口:“马大人,我家老爷如何了?”   马驷压低声音道:“王夫人,不瞒您说,王大人一入诏狱,便被关入了重刑犯那一层……昨晚审了一夜。”   吴氏一听,面色白了白。   宋云凝眉头轻蹙,问道:“马大人,我舅父被审讯之时,可有受刑?”   马驷道:“这入了诏狱的人,就没有不受刑的……且王大人的事非同小可,不然,朱大人也不会亲自去捕。”   吴氏递了个眼色给侍女红杉,红杉立即掏出一个荷包,陪着笑脸道:“马大人,可否通融一下,带我们进去看看?”   马驷没敢接,他面露难色:“这……”   宋云凝劝道:“马大人,我舅父是被冤枉的,他还未定罪,便有转圜的余地。”   说罢,她便拿过红杉手中荷包,直接塞进马驷手中,笑道:“待舅父出来,他老人家也会记得您雪中送炭的!”   她们来之前便打听过了,这诏狱虽严,但只要肯花银子,也未必不能进去。   沉甸甸的银子落到了手里,马驷终于露出了笑意,道:“罢了,最多进去一刻钟!”   三人顿时一喜。   紧接着,马驷便带着宋云凝和吴氏,通过侧门入了北镇抚司。   诏狱就设在北镇抚司一角,与寻常监狱不同的是,诏狱的牢房全部设在地下,只有前后两门。   前门生擒而入,至死从后门而出。   民间曾传闻“宁见阎王,不进诏狱”,便是指这诏狱刑罚残酷,又暗无天日,让人生不如死。   宋云凝随着马驷走到诏狱门口,便能感受到一股森然幽冷的气息。   马驷与狱卒熟识,简单交代了几句,又塞了一锭银子给对方。   狱卒打量了宋云凝等人一眼,确认她们身上没有武器,便放行了。   宋云凝拉了拉吴氏的袖子,低声道:“舅母,这里是锦衣卫的地盘,不宜久留,咱们一会见到舅父,先问案情,再说其他。”   吴氏答应了。   马驷领着三人下了台阶,一步一步踏入诏狱。   诏狱之中,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令人难受。   吴氏拿帕子掩住了口鼻,宋云凝也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马驷后面。   两旁的牢房里,关着不少犯人,时不时传来的呻.吟和谩骂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几人不敢多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片刻之后,马驷将宋云凝等人带到了一间牢房门口。   牢房中没有窗户,脏乱不堪的角落里,躺着一个浑身血污的人。   吴氏一眼便认出了王博,顿时哭出了声:“老爷!”   宋云凝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去,只见王博躺在一片干草之上,背部和腿上,都染了不少血迹,顿时眼圈一红。   “舅父,您醒醒!”宋云凝顾不上哭,出声呼唤王博。   王博被重刑审问了一夜,如今正奄奄一息,他听到宋云凝和吴氏的声音,吃力地抬起了头。   王博气若游丝:“你们……怎么来了?”   吴氏呜咽道:“老爷,你如今怎么样?他们那些杀千刀的,怎么能下这样狠的手!”   王博叹气:“唉……别担心,我没事……”   宋云凝连忙问道:“舅父,听说是平阳知府张榆林告了御状,他们说您贪污了赈灾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博神情复杂,喃喃开口:“阿凝……舅父是清白的!可如今他言之凿凿,证据又对我不利,恐怕……”   王博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博气息颤颤:“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事不是你们能插手的,你们快走!”   吴氏哭诉道:“你还在这里,我们能走去哪儿?那个姓张的,为何要这般诬陷于你?”   “他、他不过也是一枚棋子罢了!咳咳咳……”王博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已经说不出话来。   宋云凝问:“舅父,你的意思是,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可这话没有人回答,王博的咳嗽牵动了内伤,竟疼得晕了过去。   “老爷!”吴氏抱着门栏,声泪俱下。   马驷蹙了蹙眉,道:“时候到了,快走罢!”   宋云凝也知此地不宜久留,便立即扶起吴氏,跟着马驷往外走。   可还没走几步,只见马驷步子一顿,僵在了原地。   诏狱中灯火幽暗,可见范围不过十步,宋云凝抬眸看去,却见诏狱的甬道中,出现了一个绯红的身影,这人虎背熊腰,一脸横肉,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去学士府抓捕王博的锦衣卫千户——朱魁。   宋云凝心中微惊,她迅速反应过来,拉着吴氏往暗处躲了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马驷脸都白了,硬着头皮道:“见过朱大人。”   朱魁冷笑一声,道:“马驷,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带外人入诏狱……”   马驷后背发凉,忙道:“朱大人恕罪!王夫人担心王大人的身子,想进来看看,属下动了恻隐之心,这才坏了规矩,还请朱大人恕罪!”   这诏狱之中,本就阴森可怖,加之朱魁立在对面,阴恻恻地盯着她们,吴氏和红杉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云凝见马驷面如土色,忙道:“朱大人莫怪,舅父年事已高,我们不过是探望一二,并无他意,还请朱大人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去。”   朱魁勾起嘴角,道:“宋小姐这般孝顺王大人,果真是人美心善……”   他上下打量宋云凝,宋云凝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这诏狱位置偏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朱魁起了歹意,她们是插翅难逃!   果然,朱魁开口道:“想离开也不难……王夫人可以先走,至于宋小姐嘛,不若留下来陪陪本官,如何?”   朱魁说完,不动声色地凑近宋云凝,伸手揽她腰际。   宋云凝立即闪开,道:“诏狱乃审讯重地,还请大人自重。”   “不识好歹!”   朱魁见宋云凝不给面子,怒得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要将宋云凝拖往诏狱深处。   吴氏吓得面色铁青,想上前阻拦,但一看见朱魁腰间长刀,手又停在了空中。   宋云凝顿感绝望,她奋力挣扎道:“你放开我!”   但朱魁的力气大得吓人,宋云凝完全挣脱不开,眼看着她就要被拖入暗处,却忽然听得“吱呀”一声——   诏狱的门,再次打开了。   朱魁动作一顿,宋云凝趁他晃神的间隙,大呼:“救命!救救我!”   她不知道来的是谁,但她别无选择。   光透进来,照亮了晦暗的诏狱。   来人沿着青石台阶,稳步而下。   他的黑色皂靴纤尘不染,仿佛天生便应该踩在云端,银色的衣摆,泛着淡淡清辉。   玉带温润,环绕着衣料上的行蟒图腾,那行蟒神色傲然,睥睨众生。   朱魁顿时大惊,闪电般松开了宋云凝。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圆圆登场。   我给男主起的爱称,可爱吗:)   对了,明天会小修一下文案~   感谢在2022-04-17 22:01:27~2022-04-18 22:5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玄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掌印大人   诏狱内的气氛陡然一滞。   朱魁连忙躬身行礼:“下官不知掌印大人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朱魁这话,如平地惊雷一般,让众人愣在当场。   宋云凝诧异抬眸,看向那蟒袍玉带的男子。   他身量很高,十分清瘦。   珍稀华贵的蟒袍穿在身上,却被气度压着,成了他的陪衬。   神清骨俊的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天生就该高高在上,做人间翘楚。   宋云凝万万没想到,二十四衙门及东厂的掌舵人、司礼监掌印太监陆渊,会是这样一副皮囊。   陆渊似乎感知到了宋云凝的注视,目光扫来。   他眸色极淡,没有一丝情绪,仿佛在看她,又好像穿透了她,在看别的。   宋云凝微微一怔。   陆渊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人着暗红飞鱼服,乃锦衣卫指挥使黄嵩仁。   另一人身穿褐衫,头戴圆帽,是陆渊的心腹,东厂掌班太监张霖。   朱魁一直躬着身子,未得搭理,也不敢动弹。   黄嵩仁看了一眼朱魁,开口问道:“方才似乎听到了女子的呼救声,到底怎么回事?”   宋云凝还未出声,朱魁便抢着答道:“回大人,文渊阁大学士王博的家眷,擅闯诏狱,意图私见王博,被属下撞破,正要拿人问话……”   黄嵩仁的视线扫向宋云凝等人,问:“你们是王大学士的家眷?”   宋云凝忙道:“大人,王博乃是民女舅父,我们只不过想探望舅父身体,谁知朱大人借机要挟,想对民女用强……还望大人明鉴!”   “你含血喷人!”朱魁目光阴冷,语气中充满威胁:“明明是你擅闯诏狱在先,不服管教在后,居然还敢污蔑本官清誉……”   朱魁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轻笑。   众人一顿,看向陆渊。   “大名鼎鼎的诏狱,上有皇上亲辖,下有重兵把守,就凭三名女子,也能擅闯?”   陆渊的声音清朗如玉,就连言语中的讥讽,都如此悦耳。   掌班太监张霖开口道:“朱大人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锦衣卫要沦为京城的笑柄了。”   朱魁听了,顿时涨红了脸。   黄嵩仁冷瞪一眼朱魁,道:“你这个蠢材,自己做错了事,还妄图找借口遮掩?把我们都当傻子吗?”   朱魁浑身一颤,立即屈膝,跪了下去。   朱魁冷汗涔涔,忙道:“掌印大人恕罪!都是下官一时糊涂,下官再也不敢了……”   陆渊徐徐道:“咱家只是凑巧路过,别忘了,你的上峰可是黄大人。”   黄嵩仁面色微僵。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道:“掌印大人说哪儿的话?如今锦衣卫受您庇佑,乃是下官的荣幸,今日朱魁能得您提点,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   陆渊笑了笑,拨了拨手上的玉扳指。   张霖道:“黄大人,掌印大人提醒您,也是为了锦衣卫好。谁叫咱们厂卫深得皇上信任,树大招风呢?可不能叫人拿了错处……您说呢?”   张霖这话说得隐晦,但黄嵩仁却听懂了。   如今陆渊统领二十四衙门及东厂,还要兼管锦衣卫,可谓厂卫一体,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但厂卫与内阁势同水火,双方的矛盾日渐尖锐,都擦亮了眼,等着对方出错。   王博是文渊阁大学士,乃内阁一派,若他的家眷在诏狱中被锦衣卫污了清白,内阁那帮老臣定然会借题发挥,趁机打压锦衣卫和东厂。   黄嵩仁想到这里,气得踢了朱魁一脚,怒道:“还不快滚出去,领五十大板!”   朱魁被踢得险些翻了过去,连忙抖抖索索站起身来,连滚带爬地走了。   走之前,他还不忘剜宋云凝一眼。   宋云凝见朱魁走了,走出角落,轻声道:“多谢诸位大人,为民女做主。”   黄嵩仁看了宋云凝一瞬。   这般出挑的样貌,也难怪朱魁那厮起了色心。   黄嵩仁正色道:“诏狱乃审讯重地,就算是官眷,也不得随意进入,几位请回罢。”   黄嵩仁说罢,便看了马四一眼。   马四立即会意,对宋云凝和吴氏道:“王夫人,宋小姐,二位还是先回去等消息罢……”   宋云凝便只得和吴氏一起离开。   诏狱的铁门,重新关上。   黄嵩仁亲自掌灯,仔细地将油灯凑到陆渊面前,为他照亮前路。   黄嵩仁小心翼翼走在陆渊身侧,笑道:“掌印大人想提审王博,遣人来说一声,下官送去便好,何必亲自跑一趟?诏狱这等污秽地方,恐脏了您的靴子。”   陆渊似笑非笑:“咱家若不来,只怕锦衣卫和内阁就成一家人了。”   他眸子里带着笑,却笑不及眼底,声音冷幽幽的。   黄嵩仁提灯的手指僵了僵。   若朱魁那厮方才真的得逞了,内阁拿这事要挟他合作,只怕也是进退两难。   黄嵩仁想到这一层,更能明显感觉到陆渊的不悦。   这位掌印大人武功奇绝,常常杀人于无形,几乎没有人看过他的身手。   因为看过的,都已经死了。   纵使黄嵩仁是个武艺高强的七尺大汉,也忍不住汗毛倒竖。   他深吸一口气,道:“掌印大人说笑了,锦衣卫自然以东厂马首是瞻,下官怎么可能犯糊涂,去听内阁那帮糟老头子的?”   黄嵩仁赔上一脸笑,背后却湿了一片。   陆渊微微一笑,道:“那就好。”   黄嵩仁这才松了一口气,背后都湿透了。   -   宋云凝和吴氏出了诏狱,便迅速踏上马车,离开了北镇抚司。   宋云凝经过方才一事,仍心有余悸。   吴氏与红杉对视一眼,开口道:“阿凝,今日在诏狱,你受委屈了!舅母也不通武艺,没有帮上你,你可别怪舅母……”   宋云凝心中清楚,吴氏平时便不喜欢自己。   但面对危险之时,吴氏的袖手旁观,还是让她有些心寒。   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宋云凝垂眸道:“我没有怪舅母。”   吴氏听了她的话,露出笑意:“舅母就知道,阿凝最是乖巧。”   “对了,你母亲身子不好,今日之事,便不要同她说了,免得图惹她担心!”   宋云凝明白吴氏不想节外生枝,便道:“舅母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与旁人提起的。”   吴氏笑意更浓:“那就好,回去便早些休息罢。”   宋云凝点了点头,两人一路无话,回了学士府。   -   吴氏回到学士府东院,王茜便迎了上来。   “母亲,今日可有见到父亲?”   吴氏绷着脸,没有说话。   红杉答道:“小姐,我们今日见到了老爷,但他受伤了!可惜没有问出背后之人,还差点被锦衣卫抓了,如今能脱身,已经算是万幸了。”   王茜听了,惊讶地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红杉便把今日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王茜听闻王博受了重伤,有些忧心,可想起宋云凝,又忍不住数落道:“我就知道,宋云凝那小蹄子,走到哪里都会惹来是非!”   吴氏一直坐在一旁,面色不善。   红杉跟着吴氏多年,最会看她脸色,道:“夫人,您是不是担心……那朱魁会伺机报复?”   吴氏柳叶眉蹙起,沉声道:“今日不巧,偏偏得罪了朱魁那厮,他因阿凝而受罚,若是怀恨在心,定会报复到老爷头上!”   王茜一听,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她揪着手中的帕子,道:“母亲说的很有可能,锦衣卫本来就不是好相与的,若是他公报私仇,给父亲安上更多罪名,那可怎么办呀!?”   王茜越想越怕,又道:“他会不会到府上来,找我们的麻烦?”   吴氏的面色更加难看……如今这学士府风雨飘摇,若是朱魁真的找上门来,她也拦不住。   红杉眼珠转了转,道:“夫人,奴婢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8 22:53:03~2022-04-19 23:1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雪6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偷听   东院正厅,灯火闪烁。   吴氏看了红杉一眼,道:“有话便讲。”   红杉福了福身子,低声道:“那朱魁是锦衣卫千户,咱们得罪了他,自然没有好果子吃!但眼下,却还有法子挽回。”   红杉话音未落,王茜便问:“什么法子?”   红杉打量了一眼两人神色,压低了声音:“今日那朱魁在诏狱中,都敢对表小姐动手动脚,可见是真的喜欢表小姐,夫人何不顺水推舟,成全他呢?一来,可以化解他对学士府的敌意,二来,说不定还能帮老爷脱离苦海。”   吴氏听了,神色复杂地看了红杉一眼。   红杉心头忐忑,忙道:“红杉不过是为了夫人着想,随口一说……至于这法子行不行,还请夫人和小姐定夺。”   王茜笑了起来,道:“这个法子好!平日里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机灵?”   红杉一笑:“小姐谬赞。”   吴氏思忖片刻,道:“可阿凝毕竟是老爷的外甥女,若不声不响地便让她跟了朱魁,等老爷回来,我如何跟他交待?”   红杉安慰道:“夫人,若是不走这一步,恐怕朱魁会对学士府上下发难,老爷在诏狱中也会吃更多苦头,您这么做,都是为了学士府,他怎么会怪您呢?”   吴茜也帮腔道:“是啊,母亲,父亲若是知道您的一片苦心,也会体谅您的!”   只要宋云凝走了,父亲也会多疼爱她几分,就连出门的时候,旁人也不会盯着宋云凝看,而忽略她了!   吴氏又道:“可阿凝她娘还在……她身子弱,万一出了什么好歹……”   红杉道:“宋夫人常年卧病在床,哪还有精力管表小姐的事呢?如今这学士府,还不是夫人您做主么?咱们总要顾全大局,若是牺牲表小姐一人,能换得阖府上下平安,那也值了。”   吴氏犹疑了片刻,喃喃道:“也是……这朱魁,好歹是个锦衣卫千户,阿凝不过是个孤女,也不算委屈她了。”   吴氏终于下定了决心,道:“红杉,等天一亮,你便帮我送一封信去北镇抚司给朱魁,若他愿意助我们救出老爷……我便做主,将阿凝许给他!”   红杉唇角勾起,朗声应是。   吴氏又嘱咐道:“对了,这事千万不能泄露出去,就连阿颂也不能告诉。”   红杉忙道:“夫人放心,奴婢记住了。”   三人在正厅密谋,虽然声音放得很低,但仍然被窗外的少年听见了。   王颂面色发白,唇角紧绷,他怅然看着屋内的母亲和长姐,仿佛不认识她们一般。   锦衣卫来抓人那一次,王颂见过朱魁,那个凶神恶煞、无理蛮横的粗人,如何配得上表姐?   母亲和姐姐此举,简直是将表姐往火坑里推!   王颂又气又恼,可一边是他的至亲,一边是无辜的表姐。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夜风微拂,卷起一阵凉意,王颂心事重重地在府中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西院。   西院,是王氏和宋云凝的住所。   王颂与王茜虽然是亲姐弟,但王茜性子娇蛮跋扈,他并不喜欢,反而和寄居家中的表姐宋云凝,走得很近。   王颂看向西院的厨房,里面灯火灼灼,空气之中,还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表少爷!”   王颂发怔之际,却被竹桃发现了。   竹桃走过来,笑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王颂顿了顿,道:“我不过是路过此地……”   宋云凝听到声响,也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阿颂来了?”   宋云凝眉眼轻弯,道:“用过晚膳了吗?”   王颂点头。   宋云凝笑道:“你来得正好,我做了些点心,本打算让竹桃送去给你,既然你来了,一会儿便自己带回去罢。”   王颂唇角微抿……表姐每当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不会忘记他。   宋云凝见王颂不说话,以为他在担心王博的事,便道:“今日我们去诏狱,见到了舅父……他着实受了些苦,但好在性命无忧,你不要太担心了……”   王颂沉吟片刻,道:“表姐,父亲他……还能回来么?”   宋云凝沉默了一瞬,道:“说实话,表姐也不知道……舅父被人构陷,我们若要救他,需得自证清白,还需继续奔走……无论如何,表姐都会护着你的,别怕。”   王颂心头微颤。   他看着宋云凝的眼睛,她的眼神清澈透亮,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暖。   王颂挣扎了一瞬,终究还是开了口。   “表姐……”   宋云凝见他神色有异,问:“怎么了?”   王颂拳头攥紧,道:“我……我方才听说,母亲想让你嫁给那个锦衣卫千户朱魁……以换取学士府的安稳……”   此言一出,宋云凝眸色一顿。   竹桃知道宋云凝今日经历的一切,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怒道:“什么?我们小姐帮着舅夫人一起奔走,营救舅老爷,舅夫人居然如此狠心,要将我们小姐嫁给那无赖!?”   王颂唇无血色,面色难看至极,头也低了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将这事告诉表姐是对是错。   宋云凝连忙拉住竹桃,示意她噤声。   “阿颂,你听到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表姐,好吗?”   王颂迟疑了一会儿,点头。   待王颂说完,竹桃更是生气,道:“还好表少爷发现了,不然,小姐就要羊入虎口了!”   宋云凝也听得心惊肉跳。   她知道吴氏母女待自己不善,却没有想到自私至此。   宋云凝敛了敛神,道:“阿颂,你将这事告诉我,我很感动,谢谢你。”   王颂面露羞愧,道:“父亲一直教导我,要襟怀坦荡,光明磊落……是阿颂没用,不敢忤逆母亲,便只能给表姐递一递消息了。”   宋云凝道:“你是舅母的儿子,能为我着想,已是不易……你来西院的事,万万不可让你母亲知道,免得左右为难。”   竹桃蹙眉道:“小姐,不如咱们离开学士府,去别处过清净日子!”   宋云凝摇摇头,道:“我们能逃去哪里?朱魁是锦衣卫千户,若是他有心报复,我们逃到哪里都躲不开他!况且,舅父还在他手中。”   竹桃叹了口气:“可是,等天一亮,舅夫人若真的派人去找朱魁,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王颂也十分担忧,道:“那朱魁是锦衣卫千户,是不是很厉害?就没有能治他的人么?”   宋云凝微微一愣,脑海里浮出一个身影。   作者有话说:   不是虐文,小磕绊都是为了发糖和铺垫~感谢在2022-04-19 23:10:51~2022-04-20 22:5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妍妍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姑娘   夜色渐浓,月影如薄雾一般,笼罩在京城上空,皇城之外的东厂,也陷入了沉寂。   但东厂衙门前的侍卫,还个个精神抖擞,不敢露出一丝倦意,只因他们知道……掌印大人还在衙门里,没有要走的意思。   衙门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狻猊香炉燃着,香气丝丝缕缕地冒出来。   陆渊坐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双目微瞌,抱着一只通体白雪的狮子狗,这狗是他的爱宠,名唤雪团儿。   这雪团儿懒洋洋地趴在他膝头,十分惬意。   东厂掌班张霖立在一旁,微微躬着身子,将一份折子呈到陆渊面前。   “掌印大人,这是今日的新消息。”   东厂下设一百多个珰头,这些珰头便是消息的集散地。   每个珰头有十几到几十个“番子”,这些番子会培养自己的眼线,散布到五湖四海,便组成了东厂的眼睛和耳朵。   所有打探到的消息,都会层层递回京城,落到陆渊的桌案之上。   陆渊眼睛未睁,悠悠道:“可有什么好玩的?”   张霖答道:“今日有消息称,户部尚书的外室身怀有孕,他便打算将外室迎进门了,可这外室怀的,却不是他的孩子……是东阁房大学士的大公子,房温玉做的好事。”   陆渊缓缓睁眼,笑道:“房书祝不是自命清高,家教甚严么?长子房温玉可是他的宝贝疙瘩……怎么还能干出这等好事?”   张霖沉声道:“似乎是房公子先纳了那女子,但那女子身份低微,房大学士不喜。恰逢户部尚书到学士府做客,看上了那女子的美貌,房大学士便顺水推舟,将人送给了户部尚书。”   陆渊笑笑:“那房温玉怎么说?”   张霖道:“房公子自然是闹了一场,但也拗不过房大学士。”   顿了顿,张霖补充了一句:“那女子跟了户部尚书之后,没多久便有孕了,户部尚书不知女子与房温玉之前的纠葛,自然当成了自己的。”   “果然有趣……房家知道此事么?”   张霖低声道:“小的猜测,是知道的,不过碍于情面,不好言明。掌印大人,近日里,户部与内阁来往甚密,隐隐有投靠之势……这消息,要不要放给户部尚书?”   陆渊笑了笑,语气温和地开口:“户部尚书年过四十,就算娶了十几房小妾,也膝下无子,好不容易得了个孩子,现在告诉他,岂不是让人大失所望?”   陆渊伸手摸了摸怀中的雪团儿,雪团儿被理顺了毛,蹭了蹭陆渊身上的蟒袍。   张霖抬眸看向陆渊,似有不解。   陆渊道:“自然要挑个良辰吉日,再昭告天下。”   他声音清润,悠闲无度。   张霖茅塞顿开,道:“是,小的记下了。”   张霖又说了几件重要的消息,陆渊一言不发地听完。   张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掌印大人还未用晚膳罢?小的为您传膳?”   陆渊笑笑:“随意。”   张霖微顿。   掌印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挑嘴,最难的便是“随意”。   上一次他说随意之时,厨房换了五个厨子,备了四十多道菜,没有一道愿意入口。   张霖嘴上应了,心中却只能暗暗叹气,转身便退出了书房,去了东厂后厨。   后厨里早备了不少吃食,就等着陆渊传膳。   在吃食一事上,张霖一贯不假手于人,他凭感觉挑了几样,用银针试过之后,确认没有问题,才放进了食篮,又仔细地盖上了盖子,带到书房。   吃食一上桌,陆渊怀中的雪团儿便按捺不住了,巴巴地站了起来,舔了舔自己的鼻子。   “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陆渊揉了揉雪团儿的下巴,笑道:“咱家可曾饿着你了?”   雪团儿汪呜一声,哈哈喘气。   张霖亲手为陆渊摆上碗筷,道:“掌印请慢用。”   陆渊粗粗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八宝鸭热气腾腾,油光发亮;清蒸鱼上,小葱清翠,鱼肚温白,透着一股鲜亮;还有一道小炒藕尖,颗颗利落,看着便十分爽脆。   “这些菜是你挑的?”   陆渊冷不丁问了一句。   张霖答道:“回掌印,是……小的都用银针试过了。”   陆渊垂下手,轻轻安抚了一下迫不及待凑上桌的雪团儿,道:“将做菜的厨子带来。”   张霖微微一怔,沉声应是。   过了片刻,张霖领了一个厨子过来。   这厨子生得老实巴交,身形微胖,着了一身厨子们常穿的圆领衫,低着头,怯怯地站在陆渊面前。   他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道:“小人常伍,叩见掌印大人,掌印千岁。”   陆渊抬起眼帘,瞧了他一眼,道:“来东厂多久了?”   常伍仍然垂着头,道:“回掌印,六年有余。”   陆渊笑了声:“巧了,咱家入东厂,也恰好六年了。”   常伍答道:“小人微贱,怎能与掌印相提并论?”   “微贱?”陆渊伸出手指,在雪团儿的背上来回轻划,淡淡道:“咱家倒觉得,你是个想做大事的。”   常伍身形一僵,跪着没动。   陆渊下巴微抬,对常伍道:“你来东厂侍奉多年,辛苦了,今日这桌菜,咱家赏你了。”   常伍勉为其难地笑道:“小人惶恐,当不起掌印的赏……”   陆渊松开手,雪团儿顺势跳到了地面,围着常伍转了一圈儿,汪汪地叫了起来。   陆渊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道:“看来,你是怕一个人吃不完,想一家老小一起吃?”   常伍面色发白,他咬咬牙,站起身来。   可他才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仿佛见了鬼一般,连腿都软了,又跪了下去。   常伍匍匐在地,哭嚎道:“掌印饶命!小人也是被逼无奈啊……”   张霖诧异地看着他,连忙掏出随身的银针,重新试了一遍桌上的菜肴。   银针一入鱼肉,顷刻之间,变成了黑色。   张霖勃然变色,道:“掌印大人,小的方才明明试过毒了,怎么会……”   陆渊瞥了他一眼,道:“这毒在葱丝里,会慢慢渗透到鱼肉中,若试得太早,便看不出来。”   张霖面色煞白,“噗通”一声跪下:“都是小的疏忽了,请掌印责罚!”   陆渊没再看他,目光扫向常伍,道:“你受何人指使?说出来,咱家留你一个全尸。”   常伍一头冷汗,他张了张嘴,可又说不出话来。   他的儿子还在那些人手里,若是泄露了那些人的秘密,他的儿子便保不住了。   常伍踟蹰道:“回掌印……背后之人是……”   他说着,突然站起身来,一头向香炉撞了上去。   “常伍!”   张霖一声大喝,却已经来不及了,常伍撞得满头是血,当场一命呜呼。   陆渊看着地上的鲜血,脸色骤然一冷。   “愚蠢至极。”   张霖下意识问道:“掌印大人,眼下如何处理?”   陆渊冷冷道:“去查一查,他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张霖:“是!”   就在这时,外面的叩门声响起。   陆渊不悦地看了一眼门口,通传小太监小心翼翼道:“掌印,外面有位姑娘求见……”   作者有话说:   雪团儿:汪汪等吃……感谢在2022-04-20 22:55:58~2022-04-21 21:5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伊日晨曦 10瓶;苦哥不苦 8瓶;狗不李包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抱大腿   书房中安静了一会儿。   张霖问:“哪儿来的姑娘,何故求见掌印?”   小太监脆生生道:“回张公公,那姑娘说,要为掌印进献凤凰。”   张霖思忖片刻,低声道:“会不会又是别有用心之人?小的去打发她走罢?”   陆渊瞥了一眼旁边的常伍,道:“应该不会。”   若真是暗杀,不会相隔这么近。   前几日,东厂将洪丰帝想吃凤凰肉的消息放了出去,但无人问津。   洪丰帝将此事压给了东厂,内阁那边便等着看陆渊的笑话。   但陆渊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毕竟,洪丰帝那些荒诞无理的需求,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可他没想到,还真有人要来献凤凰肉……倒是奇了。   陆渊突然起了兴致,道:“让她进来。”   东厂正门,夜风瑟瑟。   宋云凝裹着一身灰色斗篷,立在石阶之下,斗篷之下,露出一小截丁香色的裙摆,随风微漾。   宋云凝拎着一个食盒,正忐忑不安地等待传唤。   朱魁白日里收了罚,舅母为了平息他的怒气,等天一亮便会遣人去找他。   宋云凝只有这一夜的时间。   她们在京城里没有别的亲戚,之前往来过的朋友,得知舅父出事后,纷纷退避三舍。   世态炎凉,人心不古,要救舅父,要活下去,就得靠自己。   宋云凝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食盒……手指微微攥紧。   她也不知道这法子行不行,但是……奋力一搏总比坐以待毙要强。   须臾之后,传话太监出来。   “宋小姐,跟咱家来罢。”   宋云凝眼神一亮,立即跟上了传话太监。   东厂比宋云凝想象得更大,到了夜晚,仍然有巡逻的侍卫,和办事的太监驻守。   宋云凝安静地跟在传话太监后面,并不多言。   两人绕过中庭,穿过长廊,最终来到衙门内的书房门口。   书房的门虚掩着,有两名太监,从书房里出来,手中抬着一个麻袋,似乎装了什么大件的东西。   小太监停下步子,不冷不热道:“宋小姐,掌印就在里面。”   宋云凝道了声谢,便抬起步子,迈入书房。   书房中的八仙桌上,摆着好几样菜肴,但似乎没人动过。   宋云凝绕过八仙桌,正要向里面走去,余光却瞄到了香炉上的一角血迹。   宋云凝面色一顿,一时想起来方才被太监们抬出去的东西,心脏突突跳了两下。   “原来是你。”   清润的声音响起,拉回了宋云凝的思绪。   她连忙敛了敛神,拎着食篮走上前去。   陆渊立在房中,身形高挑,清瘦至极,一张脸俊逸无双,远远看去,倒像一副泛黄的古画。   宋云凝冲陆渊福了福身子,道:“民女宋云凝,见过掌印大人。”   陆渊手中抱着雪团儿,雪团儿见到宋云凝,似乎不大安分,一双棕色的眼睛瞪得老大,若不是陆渊摁着它,只怕要蹿到宋云凝身边了。   宋云凝也好奇地看了雪团儿一眼,眨了眨眼。   掌印杀人不眨眼,这小狗倒是很可爱。   陆渊淡淡瞥了她一眼,笑道:“宋小姐深夜来访,便是为了进献凤凰?”   宋云凝答道:“不错,民女见到城中皇榜,得知东厂为皇上遍寻凤凰,便也想尽绵薄之力,……所以,民女就捕了只凤凰,希望能帮上掌印。”   宋云凝说得风轻云淡,仿佛捕了只凤凰,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陆渊徐徐坐下,摸了摸毛茸茸的雪团儿,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好啊……还望宋小姐将凤凰请出来遛一遛,让咱家开一开眼界。”   宋云凝却摇摇头,道:“民女献上的是凤凰肉,而非活的凤凰。”   说罢,宋云凝便将身边的食篮打开,将里面的食盒拿了出来,双手呈上。   张霖看了陆渊一眼,随后上前一步,接过食盒。   张霖揭开食盒盖子,恭敬地递到了陆渊面前。   陆渊垂眸一看,食盒里摆着的……是一只豉油鸡!?   这豉油鸡肥瘦恰好,表皮油光发亮,还被斩成了方便食用的块状,似乎随时可以拿来佐酒。   陆渊长眉一挑,看向宋云凝。   张霖怒道:“大胆,竟敢戏弄掌印?”   宋云凝不慌不忙地开口:“民女哪里戏弄掌印了?古语有云,‘舜父夜卧,梦见一凤凰,自名为鸡’,鸡与凤凰,本就一脉相承。民女昨夜也梦见一五彩鸟儿,自云端而落,醒来之后,后院里便多了一只鸡……所以,民女便自作主张将其烹饪,呈于掌印了。”   宋云凝面上挂着笑意,手心里却渗出了汗……若是陆渊发怒,她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陆渊幽幽道:“你以为这点小伎俩,是能瞒得过咱家,还是能瞒得过皇上?”   宋云凝答道:“民女从未想过瞒着掌印……这不过是个法子,用与不用,自然由掌印大人定夺……不过,掌印大人深受皇上器重,民女浅见,只要掌印大人信了,皇上自是信的……又有谁能证明,这一定不是凤凰肉呢?”   宋云凝说完,书房内落针可闻。   张霖侧目,悄然观察陆渊神色。   陆渊定定看着宋云凝,表情变幻莫测。   宋云凝硬着头皮,立在他面前,一动不敢动。   半晌过后,陆渊轻笑一声,道:“张霖,宋小姐方才的话,你可听清了?”   张霖愣了愣,答道:“回掌印,听清了。”   “很好。”陆渊的目光从宋云凝身上收回,道:“明儿一早,将这‘凤凰肉’送进宫去,呈给皇上,若他问起,便按宋小姐的说法,原样复述一遍。”   张霖微微一惊:“掌印,当真要……”   滥竽充数四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被他自己咽了下去。   陆渊瞥他一眼,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张霖低头:“没有……小的领命。”   张霖心中轻叹,掌印说是凤凰肉,便是凤凰肉吧。   陆渊手中摩挲着雪团儿的茸毛,道:“咱家一贯不爱欠人情,宋小姐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宋云凝深深吸了一口气,屈膝行礼,道:“民女斗胆,求掌印大人出手,救我舅父一命!” 第8章 下厨   此言一出,陆渊眸光微凝。   张霖蹙了蹙眉,道:“宋小姐,你虽为我们出了个主意,但王大人之事非同小可,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   宋云凝道:“民女知道此事不易,不然也不敢来求掌印,放眼京城,如今只有掌印能救我舅父了。”   陆渊笑得玩味,道:“内阁大臣个个都是济世之才,咱家一个阉人,怎能管得了这等大事?”   宋云凝从容开口:“就算有济世之才又如何?在民女看来,那些大人们也不过是踩高拜低,随波逐流之辈。”   “啧啧。”陆渊笑意更浓:“宋小姐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只不过……”   他凝视宋云凝,一字一句道:“文渊阁大学士的死活,与咱家何干?”   宋云凝抿了抿唇角,沉声道:“掌印是二十四衙门及东厂的领军人,掌管皇宫内外,监察天下,可谓辛劳无度,日理万机,然而内阁却处处与掌印作对……掌印就不想彻底压制内阁么?”   陆渊笑说:“宋小姐这话说得奇怪,既然咱家不喜内阁,坐等王大人问斩,看内阁折损一员,不就好了么?”   宋云凝却道:“舅父没了,还会有别的文渊阁大学士……掌印又如何知道,新任大学士不会更让人头疼?况且,若掌印能救舅父于水火,舅父出来之后,定会对您感恩戴德……说实话,民女不敢保证舅父能投靠您,但他所负责的文渊阁,一定不会是您的阻力。”   陆渊定定看着宋云凝,她看着柔柔弱弱,哪儿来的这么多说辞?   不过,于陆渊而言,王博确实是一把双刃剑。   王博若能为自己所用,内阁便有了可以从内攻击的缝隙,不再是铁板一块了。   陆渊的眼神中带着探究,在宋云凝的面上扫视。   宋云凝只能乖乖站着,任由他打量。   她在学士府时,王博也会与她聊天,聊得多了,宋云凝对朝中局势便也有了一定了解。   宋云凝心中明白,舅父看不起宦官,但他依附的内阁大臣一派,已经将他当成了弃子。   若陆渊有意将王博当成打击内阁的突破口,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然,阖府上下只能等死。   陆渊慢条斯理地开口:“宋小姐给了一碟子鸡肉,便想哄得咱家为你救人,这买卖,亏本得很啊……”   宋云凝听了这话,唇角微扬,道:“掌印一贯大人有大量,怎会与民女计较这一星半点?”   陆渊戏谑地笑:“啧啧,没想到宋小姐脸皮还挺厚。”   宋云凝道:“掌印说笑了……掌印若能救我舅父,民女愿为掌印当牛做马。”   陆渊:“可惜了,咱家是个阉人,对女人不感兴趣。”   宋云凝笑容不变:“那不知掌印,对吃食感不感兴趣?”   宋云凝瞧了一眼桌上未动的菜肴,道:“掌印应该还没用晚膳罢?民女听闻,掌印一贯对吃食讲究,民女不才,从小便钻研庖厨之事,兴许能为掌印分忧。”   陆渊盯着宋云凝一瞬,似笑非笑道:“你可知道,上一个为咱家做菜的厨子,半个时辰前死了?你就不怕?”   宋云凝面不改色,沉着答道:“那是他咎由自取。”   陆渊笑问:“此话怎讲?”   宋云凝抬手,指了指桌上的清蒸鱼,道:“这鱼里定是下了不干净的东西,不然鱼腹不会慢慢泛黑。”   宋云凝进来之时,看到香炉上的血迹,便猜到了之前房中发生的事。   她原本心中害怕,但看出菜里的问题之后,反而放心了几分。   宋云凝道:“掌印政务繁忙,若总要防这防那,岂不麻烦?若掌印信得过民女,民女愿意留在掌印身旁伺候膳食,以两年为期,一定保掌印食用无忧。”   张霖也诧异地看向宋云凝……他倒是没有想到,她居然心细如发。   这几年来,想刺杀掌印的人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不少人都动了在吃食里下毒的心思……张霖每日都提心吊胆,但掌印偏偏又挑嘴,今日想吃这个,明日想吃那个……但忠心又手艺好的厨子,实是在难找得很。   此刻,她亭亭玉立在房中,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这般人儿,就算摆在旁边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   只是……不知掌印是如何想的?   陆渊凤眸微挑,看着眼前的姑娘,轻笑了下,道:“内阁家眷何其金贵,咱家一个阉人,怎敢劳动宋小姐下厨?”   “阉人也是人,也有口腹之欲。”宋云凝抬眸,看着陆渊的眼睛,道:“既然掌印还未用晚膳,不若让民女试试?”   张霖听了,低声道:“掌印……这个时辰,其他的厨子恐怕都散了,不若让宋小姐试试?”   陆渊沉默了一会儿……旁人下毒的戏码,他已经屡见不鲜,虽然不怕,却也烦得很。   陆渊收回目光,随口道:“罢了……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陆渊说着,摸了摸雪团儿的背,雪团儿抬起头,蹭上他的手心,似乎很是高兴。   宋云凝面上一喜,笑道:“多谢掌印,请您稍候片刻。”   而后,张霖便带着宋云凝来到了东厂后厨。   此时的后厨已经空了,唯有一个小太监,仍在里面洒扫。   “宗良。”   张霖开了口,那名唤宗良的小太监,立即放下扫帚,屁颠屁颠地奔了过来:“张公公,您有事吩咐?”   张霖指了指一旁的宋云凝,道:“掌印还未用晚膳,你帮宋小姐找些食材,让她烹饪……记住,好好陪着宋小姐。”   他所谓的“陪”,便是盯着,宗良自然明白。   宗良笑着应了声,冲宋云凝打招呼:“宋小姐好。”   宗良不过十五六岁,生了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看着很是白净。   他来的时间也不长,一直在后厨里做着杂活。   宋云凝报以一笑,而张霖交代完便走了。   宗良将宋云凝带到了库房,道:“宋小姐需要什么食材,在这里挑便是。”   这东厂后厨的库房里,倒是什么都不缺,但陆渊说只等一炷香的功夫……算上来回的时间,如今她只能做个快手菜了。   宋云凝目光转了一周,库房之中,肉类的食材居多,她顿时想起陆渊桌上发黑的清蒸鱼和八宝鸭……陆渊今夜应该不会再想看到类似的菜了。   宋云凝看了一会儿,最终只拿了三个鸡蛋出来。   她正在想该用什么菜相佐,路过门口之时,却忽然看见后厨庭院里,有一方小小的土地。   土地上生着一簇藤蔓,藤蔓顺着竹竿蜿蜒,上面结了不少红红的果子。   宋云凝眼神透亮,惊喜地问:“这是……番茄!?” 第9章 番茄炒蛋   在这个时代,番茄才引入不久,大多做观赏之用,没想到这东厂后厨,竟然会有人种植。   宗良茫然地看着她:“这叫番茄?”   宋云凝点点头,道:“这个炒鸡蛋,可好吃了!”   宋云凝一想起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儿,就有些馋了。   “宗公公,这是谁种的?”   宗良答道:“这是常师傅的徒弟种的,他也是我们这儿的厨子……只不过最近不在,他便将这片果子送给我了……我见它生得好看,就养着玩儿,但怕和漂亮蘑菇一样有毒,就没敢吃。”   宗良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反正日日都按部就班地浇水、施肥。   宋云凝并不认识常师傅,更不认识他的徒弟,她眼巴巴地看着宗良,道:“宗公公,这番茄能给我用两个么?”   宗良忙道:“宋小姐为掌印下厨,别说两个,就是二十个都用得!”   在宗良看来,这东厂的一切,可不都是掌印大人的么!   宗良说着,便主动走了过去,要帮宋云凝摘番茄。   宋云凝提着灯过去帮忙,宗良手脚麻利地摘了两个番茄,兜在手里,递给了宋云凝。   宋云凝接过一看,这番茄又大又红,软硬适中,正是做菜的好时候。   宋云凝笑着道谢,便带着鸡蛋和番茄,回到了伙房。   宋云凝曾经听说,东厂的饭堂,是京城所有官署里面最大的,足足有三层楼高。   没想到这伙房也是宽敞得很,能容得下几十个厨子,同时开火。   宋云凝打来一盆清水,将方才摘下来的番茄,放到了清水中。   她用手指轻轻搓洗番茄上的灰尘,然后便沥干了水,捞起来。   洗净之后番茄摆在砧板之上,红彤彤的,像两个小小的灯笼。   宋云凝将番茄倒过来,拿起一把小刀,在番茄底部划了个“十”字。   宗良在一旁看着,有些好奇。   “宋小姐这是做什么?”   宋云凝一笑:“给它脱皮。”   只见宋云凝打开了锅炉,舀起一大勺开水,顺着番茄顶部的“十”字,慢慢浇了下来。   番茄的皮便肉眼可见地皱了起来,翻起俏皮的边儿。   宋云凝伸出玉白的手指,捻着皮边儿,轻轻一撕,便将一大块番茄皮,都撕了下来。   露出来的番茄肉,软和娇嫩,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宗良在一旁看着,连声道:“好厉害!”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剥皮的。   宋云凝笑了笑,她手指灵活地剥掉了两个番茄的皮,然后滚刀切块。   这番茄鲜嫩多汁,切的时候,便有酸酸甜甜的味道传了出来,宗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宋云凝笑了下,递上一小块番茄,道:“尝尝。”   宗良连忙摆手:“不不!咱家还不是厨子,是不能试菜的!”   在东厂后厨有明确规定,除了下厨的厨子以外,其他人都是没有资格试菜的。   宋云凝道:“这是宗公公自己照料的番茄,都不能尝么?”   宗良一听,对呀!这不是自个儿养的么!   想到这儿,他咧嘴一笑,手指在褐袍上擦了擦,便连忙接过了那一小块番茄。   宗良小心翼翼地将番茄送入口中,轻轻一嚼——   酸酸甜甜的汁子,爆了一嘴,好吃极了!   宗良啧啧称奇:“没想到这番茄不但看着好看,吃起来这么有滋味儿!”   宋云凝笑道:“等到了夏日,若是将番茄冰镇一下,切片撒上糖粉,那就更美了!”   宗良听了,下意识回头,看向院子里的番茄……就那么几十颗,恐怕还不到夏日,就要吃完了。   宋云凝继续切番茄。   两个番茄切好之后,便盛到了干净的盘子里备用。   接下来,要处理鸡蛋。   宋云凝手握着鸡蛋,放到碗边,轻轻一磕。   一声脆响之下,鸡蛋便裂开了一条缝,手指一拧,蛋液听话地流入碗中。   最终,三个鸡蛋都打入了碗中,这两个番茄加三个鸡蛋的比例,刚刚好。   宋云凝在鸡蛋中加了少许盐,又洒了一点水进去——这样做,是为了让鸡蛋的口感更加松软。   而后,宋云凝便一手端碗,一手用筷子将鸡蛋打散。   筷子不自觉地与碗边相击,这有节奏又轻巧的敲击声,令人十分愉悦。   原本泾渭分明的鸡蛋,在筷子的搅拌之下,逐渐融为了一体,泛起了细密的气泡,看起来黄灿灿的。   宗良瞧得认真,眼睛一眨也不眨……倒也不是为了监视宋云凝,而是她做菜的神情,看着便十分享受。   宋云凝留意着时辰,她取来铁锅,烧热之后,放下一勺油。   待油香味一出,她便将备好的蛋液,一股脑儿倒入了锅中。   平静的蛋液一进热油,立即被激得固住了形,仿佛成了一张圆圆的蛋饼。   宋云凝想保持鸡蛋的完整性,于是便稍微等了一会儿,才用筷子轻轻拨了拨鸡蛋。   鸡蛋在热油的作用下,颜色由深变浅,明黄的鸡蛋,“噗噗”地鼓起了泡泡,光是看着,便诱人极了。   待鸡蛋七分熟后,宋云凝用锅铲翻了翻,鸡蛋在锅里滚了两圈,便被盛了出来。   宗良看着金黄的鸡蛋,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但这还没完,只见宋云凝就着锅里的油,洒了一把葱花下去,葱花爆香之后,便倒入了番茄。   “滋啦”一声,红色的番茄与青白的葱花结合到一起,煞是好看。   宋云凝用锅铲翻炒着番茄,番茄在火的作用下,慢慢熬出了红色的汁液,原本硬挺的番茄块,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而后,宋云凝放入盐,又加了半勺糖提鲜。   这古代没有生抽,酱油熬得浓,宋云凝便只敢加一点儿调味,免得影响菜的色泽。   一道好菜,自然是要色香味俱全的。   最后,宋云凝将炒好的鸡蛋倒入了番茄之中。   热腾腾的番茄汁,一旦接纳了鸡蛋,便迫不及待地渗了进去,鸡蛋微微颤动,一点一点吸收汤汁,逐渐舒展开来。   红黄相间的番茄炒蛋,色彩艳丽,光是看着,便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最后,宋云凝又洒了一把葱花做点缀,才将菜盛出了锅。   宗良看着宋云凝做完菜,道:“宋小姐,您就做一道菜给掌印么?”   宋云凝点点头,道:“时间有限,只来得及做一道菜……不过,光有菜还不够,番茄炒蛋不配米饭,总归是少了些什么。”   宗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机灵地为她盛了一碗饭。   宋云凝刚刚将菜和饭放入食篮里,张霖便来了。   “宋小姐,一炷香的时间到了,菜肴可准备好了?”   宋云凝温言笑道:“张公公真是准时……已经做好了,咱们送去给掌印罢。”   张霖看了宋云凝一眼。   他平日来后厨看菜,有的厨子担心自己做的菜不合掌印口味,呈菜的时候总是诚惶诚恐,而有的干脆躲着,不敢将自己的菜呈上来,怕被掌印责备。   没办法,掌印舌头挑,从来没对那个厨子满意过。   这宋小姐这会儿笑得开心,只怕等会儿就笑不出来。   张霖敛了敛神,拎起食篮,道:“走罢,宋小姐。”   作者有话说:   明晚吃番茄炒蛋~新开了个预收【王府美食日常】,偏美食日常向,大家喜欢的可以收藏~人数多的话会尽快开~   李承允乃平南王第三子,英勇善战,俊朗无双,是京城里人人赞叹的少年郎,可他偏偏娶了一位厨子的女儿苏心禾为妻。   所有人都道苏家祖坟冒了青烟,苏心禾才能嫁入王府,殊不知,这是平南王向苏老爷借粮之后,想出来的补偿之策,不能为外人道。   苏心禾初入王府,婆婆不喜,小叔怠慢,姑嫂嫌弃,就连王府的狗都比她地位高,夫君还是个十足的冷面阎王。   苏心禾毫不在意:“夫君算什么,能吃么?”   李承允看书时,苏心禾在吃炸鸡翅,油香四溢,隔着房门都能闻到;   李承允练剑时,苏心禾在吃油泼面,热辣爽滑,鲜香无比,“滋溜”声不绝于耳;   李承允与兄弟议事时,苏心禾在吃鸳鸯锅,毛肚Q弹,肥牛劲道,莴笋脆嫩,满院子都是香味儿。   大哥二哥四弟纷纷表示:“这会没法开了!”   苏心禾尴尬笑笑:“不如坐下一起吃?”   众人齐刷刷地坐下。   苏心禾内心OS:我不过是客气一下……怎么还当真了!?   后来,三爷的院子成了王府里最热闹的地方,三夫人成了王府乃至皇宫里,最受欢迎的人。   小剧场:   丫鬟:“夫人,奴婢发现最近三爷总在偷偷看您……”   苏心禾诧异:“他难道不是在看我手中的吃食吗?” 第10章 目的   陆渊在书房里闷坐了一晚上,正无聊得很。   雪团儿张开嘴,打了个哈欠,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噜”了两声。   就在这时,张霖带着宋云凝进来,沉声道:“掌印,膳食到了。”   说罢,他便将食篮放到桌上。   宋云凝走上前去,亲手将食篮打开,小心翼翼地端出里面的番茄炒蛋,还有一碗米饭。   陆渊抬起头,往那食盒里瞅了一眼,道:“只有一个菜?”   宋云凝点头,道:“只有一炷香的功夫,来不及做更多,还请掌印谅解……”她淡淡笑着,继续道:“况且,掌印空腹一晚上了,还是先吃些东西垫一垫地好,若吃完了还不够,民女再去做。”   宋云凝语气温柔,能很好地抚平人心里的烦躁。   陆渊等了许久,也确实有些饿了,便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张霖照例抽出银针,试了试桌上的饭菜,确认没有问题,才将筷子递到了陆渊面前。   陆渊接过筷子,却没动手。   “这是什么菜?”   陆渊自问尝过无数珍馐,却从没见过这红色的食材,一时有些疑惑。   宋云凝介绍道:“这红色的食材是番茄。番茄自西域而入,口感酸甜,可以与鸡蛋相佐,也可凉拌、熬酱等……民女不知道掌印的口味,便自作主张做了这道菜,还望掌印尝尝,若是不合胃口,民女可以重做。”   陆渊看了宋云凝一眼……倒是个会说话的。   看在宋云凝低眉顺目的份儿上,陆渊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鸡蛋,徐徐送入口中。   陆渊微微一愣。   鸡蛋炒得滑嫩,软中带着鲜,还蕴含着番茄的酸甜味儿,一下便打开了陆渊的味觉。   他本就腹中空空,这一口温热的鸡蛋下去,顿时觉得更饿了。   陆渊挑了挑眉……这鸡蛋的滋味,倒是出乎意料。   陆渊吃了两口鸡蛋,又夹起了一块番茄。   这番茄夹起来的时候,泛着淡淡的水光,还挂了一点翠绿的葱花。   陆渊不喜欢这般软踏踏的质感,蹙了蹙眉。   宋云凝忙道:“掌印,番茄才是这道菜的精华所在,您一定要尝尝!”   陆渊挑眼看她,宋云凝眼尾带笑,正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罢了,给她一回薄面。   陆渊勉为其难地将番茄吃了进去。   牙齿一咬,番茄的汁水便渗到了舌尖上。   丰盈的汁液顺着舌尖,缓缓向喉咙里流动。   这滋味,酸中带着甜,还裹着一股浓郁的鸡蛋香,两者的滋味相互交融,彼此互补,竟如此出彩。   陆渊瞧了一眼这盘菜,看着其貌不扬,没想到吃起来……还算不错。   张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渊的反应,生怕他一个不高兴,要对宋云凝发难。   直到陆渊连着吃了好几口番茄,他才慢慢放下心来。   宋云凝见陆渊肯吃,心里也高兴了几分,笑道:“掌印,这番茄炒蛋的汤汁,拌在米饭中才是一绝……若您愿意,可以试试。”   宋云凝言尽于此,不过分亲昵讨好,也不冷漠疏离。   张霖听了这话,连忙递上一方瓷勺。   陆渊看了张霖一眼,一声不响地接过瓷勺,果真舀了一勺汤汁,浇到了米饭里。   陆渊对吃食讲究,也不介意尝试一些新吃法。   眼前,红润的汤汁迅速流入米饭中,顺着缝隙,一点一点将米饭染成红色。   然后,陆渊用筷子轻挑一簇,放入口里。   汤汁饱满,米饭软糯,不但激发出了米饭的香味,还带来满口温润。   陆渊没说话,却一口接着一口,吃起了米饭。   张霖立在一旁,忍不住瞪大了眼。   掌印一向挑剔,同样的菜肴,不可能夹超过三次,但如今这盘番茄炒蛋,顷刻间便只剩下一半了!   张霖百思不得其解。   陆渊虽然吃相优雅,速度却并不慢,很快,米饭和番茄炒蛋都见了底。   他盯着面前的空空如也的盘子,一时有些失神。   他很久没有吃得这么饱了……平日里的菜肴,就算做得再好,尝过之后,总觉得索然无味。   今日,倒是奇了。   陆渊转头,正欲开口,却忽然看见宋云凝蹲在地上,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肉干,正在喂雪团儿吃。   如瀑的青丝,流泻在背上,丁香色的裙摆曳地,仿佛一朵盛开的花,娇美可人。   雪团儿似乎很喜欢她的肉干,一直舔个不停,口水都染上了宋云凝的指尖,宋云凝忍不住笑起来。   宋云凝一只手喂雪团儿吃肉干,另一只手摸了摸它的背脊。   张霖一脸诧异。   平日里,这雪团儿骄傲得很,除了掌印,是谁都不允近身的,怎么肯心甘情愿被宋云凝摸来摸去?   “咳……”   陆渊轻咳一声。   宋云凝感知到他的目光,连忙将肉干留给了雪团儿,便站起身来。   “掌印觉得味道如何?”   宋云凝面上带着笑,姿态恭敬。   陆渊不冷不热道:“勉强能入口。”   宋云凝从善如流:“承蒙掌印不弃……民女愿日日侍奉在掌印左右。”   陆渊优雅地拿起手帕,轻擦嘴角:“啧啧,内阁家眷何其金贵,来侍奉咱家一介阉人,岂不是委屈了?”   宋云凝笑道:“不委屈,只要掌印肯给民女机会,民女一定日日变着法儿,为掌印司膳。”   陆渊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可我这东厂,不养闲人,宋小姐既然不嫌弃阉人,不若将所有太监的吃食一块儿管了?正好东厂饭堂里头,还缺人呢。”   宋云凝微微一顿。   有哪个官眷愿意来伺候太监用膳呢?若是传了出去,不单单是宋云凝,连学士府也会沦为京城的笑柄。   宋云凝知道,陆渊这样做,便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   但宋云凝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必须得到陆渊的支持。   宋云凝抬头,对上陆渊的视线,轻轻一笑:“不就是为公公们做饭吗?民女一定不让掌印失望。”   陆渊一挑眉,扯了扯嘴角。   “好啊……宋小姐说好的两年,可别过两日,便来找咱家哭鼻子。”   宋云凝也笑着开口:“掌印一言九鼎,可别忘了替民女为舅父伸冤。”   说罢,宋云凝冲他福了福身子,道:“民女先回去收拾一番,明日便来东厂上值。”   说罢,宋云凝便屈膝告退。   张霖眼见房门关上,低声道:“掌印,您真的要让宋小姐侍奉左右?”   陆渊没说话,他侧目瞧了一眼雪团儿,雪团儿已经将肉干吃完了,正意犹未尽地舔着嘴。   陆渊抱住雪团儿,低头问:“你说呢?”   雪团儿仿佛心情很不错,附和着“汪”了一声。   陆渊蹙眉:“狗东西,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   张霖:“……”   -   宋云凝回到学士府时,已经天光大亮。   这一夜虽然惊险,但她总算达成了目的。   只要陆渊能救回舅父,保住学士府,那舅父和母亲,便都能好好活下去……至于她自己,不过就是做两年厨娘,只要不触怒陆渊,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只是……舅父一贯憎恶宦官,若让他知道自己投靠了宦官,只怕会气得吐血。   但宋云凝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拉紧了身上的斗篷,从学士府侧门而入。   宋云凝才一进去,便看见了竹桃。   竹桃一见到宋云凝,拉着她上下打量,道:“小姐,你没事吧?”   宋云凝取下斗篷,笑道:“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   竹桃总算松了口气,道:“趁着夫人还没醒来,我们快回去吧!”   宋云凝点点头。   两人一起回到西院,可却没有见到王氏的身影。   竹桃一时有些奇怪,道:“夫人去哪儿了?”   自从王博出事之后,吴氏便把西院的下人都撤走了,只留下了宋云凝母女和竹桃。   如今这西院空空如也,宋云凝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母亲身子不好,自己也走不远,会不会出去找我了?”   两人对视一眼,竹桃正要开口,却听见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   宋云凝回头,来的是王颂。   王颂一脸急切,慌忙开口:“表姐,母亲将姑母带到了正厅,朱魁也来了!”   “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4 22:31:47~2022-04-25 22:5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anya7223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东厂的人   正厅之中,茶香悠悠。   吴氏端坐在主位之上,面上挂着笑,而王氏坐于她的下方,却面色铁青。   王氏就算知道的消息再少,如今也明白了吴氏的意思。   吴氏想将宋云凝嫁给锦衣卫千户朱魁,以求朱魁能救王博出来。   王氏虽然也想救王博,但她看着对面一脸横肉的朱魁,心中是万般不愿意,却只能尽力压抑心中的怒火。   朱魁立在厅中,道:“王夫人,明人不说暗话,你在信中所言,可是真的?”   朱魁昨日被打了三十大板,若不是吴氏一早便遣了红杉去送信,请他过来商议婚事,他这会儿还趴在床上养伤。   吴氏堆起一脸笑意,道:“朱大人年轻有为,与阿凝站在一起,简直是郎才女貌……今日请朱大人过来,便是想问问朱大人,可愿与我学士府结秦晋之好?”   朱魁一听,顿时眉开眼笑,道:“王夫人果然是个爽快人,本官第一次见宋小姐,便对她一见倾心,若王夫人能玉成好事,有什么朱某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王氏见吴氏和朱魁竟然直接聊起了婚事,连忙道:“大嫂,阿凝还小,她的婚事我还不急,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吴氏见王氏不给面子,便冷冷瞥了她一眼,道:“妹妹,你这就不懂了……老爷一直将阿凝当成亲生女儿一般,昨日去诏狱中探视之时,老爷还与我提起呢……”   王氏道:“既然如此,便等兄长回来,请他亲自为阿凝做主罢。”   王氏虽然寄人篱下,但此事事关女儿的终身幸福,她不能这样草率地应了。   朱魁见状不悦,道:“本官还当两位已经商量好了呢,原来王夫人做不了主啊,你莫不是在戏弄本官?”   吴氏一听,连忙开口:“朱大人说哪儿的话,我哪敢戏弄您?我这王家妹妹常年缠绵病榻,有些病糊涂了,我同她说一说。”   说罢,她便将王氏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想救你兄长了么?”   王氏面色一白,道:“就算要救兄长,也不能这般牺牲阿凝!这朱魁的年纪,都快赶上她叔叔辈了……”   吴氏用力抓了抓她的胳膊,道:“那又如何?我打听过了,他家中虽有妾室,但正妻早年去了,阿凝若是嫁过去,好歹也是正经的千户官太太,等成了一家人,朱大人自然会救老爷出来,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王氏还是不肯,道:“如今这情况,若无新的人证物证,朱大人拿什么救兄长?大嫂可不要病急乱投医!”   “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比等死要强!”吴氏声音提高了几分,怒道:“这些年来,老爷供你们吃喝,给你们容身之所,如今他落难了,你们便忍心袖手旁观?”   王氏被她气得咳嗽了几声,仍然坚持道:“大嫂,阿凝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我不能这么贸然答应……”   吴氏数落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她自己做主的份儿?你这个娘是怎么当的?”   王氏正要反驳,忽然涌上一阵难受,又用帕子掩着嘴,咳嗽起来。   吴氏见她病恹恹的,烦躁地松开了她,道:“我懒得同你说,好不容易把朱大人请来,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你若再摆脸色,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说罢,她便转身回了座位,再次挽起笑容,道:“朱大人久等了,我与妹妹商议过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朱魁大笑:“好!”   王氏咳得面色通红,艰难出声:“不可!”   朱魁冷盯她一眼,走近两步,幽声道:“本官看你是宋小姐的母亲,才给你几分颜面,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王氏被他逼得退了几步,后背撞在桌角上,险些摔倒。   “母亲!”   清越的声音响起,王氏抬眸一看,只见宋云凝和竹桃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朱魁一见宋云凝,两眼发光,道:“宋小姐来了?”   宋云凝看也不看他,直奔王氏而来:“母亲,您没事罢?”   王氏摇摇头,低声:“我没事,阿凝,你舅母她……唉!”   她实在难以启齿。   宋云凝洞悉一切,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转过身来,看向朱魁。   “朱大人,这婚事,恐怕不能如您所愿了。”   朱魁冷笑一声,道:“王夫人方才已经同意将你许配给我了,难不成你还敢毁约?”   宋云凝不慌不忙地开口:“朱大人莫怪,掌印大人看中了民女的厨艺,让民女入东厂侍奉,民女不敢不从。”   朱魁冷脸:“你说什么?”   此言一出,不仅朱魁变了脸色,就连王氏和吴氏,都诧异地瞪大了眼。   宋云凝一字一句道:“民女如今是掌印的人,不可能嫁给朱大人。”   下一刻,朱魁忽然伸手,一把扣住宋云凝手腕,语气极其不善:“宋小姐可知,欺骗本官的后果是什么?”   宋云凝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道:“是与不是,朱大人一问掌印便知!”   朱魁不屑一顾:“笑话!掌印哪里有功夫管这等闲事?你若是东厂的厨娘,我便是东厂的天王老子!”   “哟,东厂什么时候多了位天王老子,咱家竟不知道?”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张霖带着东厂的人,信步踏入厅堂。   东厂势大,东厂太监又担着官员们的监察之责,走到哪里都无人敢拦。   朱魁见到张霖,顿时像老鼠见了猫,连忙松开宋云凝,笑道:“张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张霖板着一张脸,道:“咱家若不来,只怕掌印厨娘的手,就要叫朱大人捏断了!”   朱魁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问道:“宋小姐当真成了掌印大人的厨娘?我怎么没有听说?”   张霖不耐地看了朱魁一眼,道:“怎么,掌印大人收个厨娘,还要向朱大人禀报?”   朱魁额角渗汗,忙道:“不敢不敢!张公公可别误会!”   张霖道:“不敢就好……朱大人也知道,掌印一贯不喜欢旁人动他的东西,哪怕是一条狗,都不行。”   朱魁昨日挨板子的地方还火辣辣的,听了这话,连连告罪:“张公公提醒得是!是我一时大意,不小心动了掌印的人,还望张公公莫怪,掌印事忙,还是别为这点小事,惊扰他了吧!”   张霖笑了笑,道:“咱家可以不说……但宋小姐说不说,咱家就不知道了。”   朱魁一听,连忙转向宋云凝,讪讪笑道:“宋小姐恕罪!都是我不好,您可千万别跟我计较!”   他这急转直下的态度,将吴氏吓了一跳,吴氏茫然地看着他:“朱大人,您这是……”   “毒妇!”   朱魁指着吴氏,怒道:“你这黑心肝的女人,居然要拿外甥女换相公,亏你想得出来!张公公,宋小姐,都是这毒妇诱使我来的!你们要怪就怪她,我便先告辞了!”   说罢,朱魁拔腿就走,奈何他昨日被板子打得不轻,走到门口还趔趄了一下,差点摔了个跟头。   吴氏见局势如此逆转,悻悻开口:“阿凝,今日这事,是舅母唐突了……你可别放在心上啊!舅母也是一时情急,想救你舅父出来……”   说罢,她还假模假式地擦了擦眼角。   宋云凝道:“若舅母真的想救舅父,就别再惹事端,我昨夜去求了掌印大人,他已经答应为舅父伸冤。”   吴氏一听,顿时喜出望外:“当真!?”   王氏也终于松了松嘴角,笑道:“太好了!”   宋云凝回过头来,对张霖福了福身子,道:“方才,多谢张公公为我解围……对了,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张霖面无表情道:“掌印醒了,要用早膳。”   作者有话说:   《月照寒山》今天已经全文完结啦~ 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看看我的作者专栏呀!~ 第12章 小饭堂   原本嘈杂的厅堂,此刻终于安静下来。   众人诧异地看着张霖,不知该作何反应。   宋云凝率先回过神来,道:“张公公,我知道了,方才这事吓着了我母亲,可否容我宽慰她几句再走?”   张霖点了下头:“快一点。”   宋云凝道了声谢,遂拉着王氏入了内堂。   吴氏见状,也想跟去问个究竟,张霖一声咳嗽,让她待在了原地。   内堂之中,宋云凝将昨夜求助陆渊的事和盘托出。   王氏听了,目瞪口呆:“你居然只身去了东厂?你怎么不告诉母亲?”   宋云凝道:“事出紧急,便没来得及告诉您,而且此事不知成败,女儿也不想您跟着一起担心。”   王氏叹了口气,道:“都是母亲没用!若我有能力护着你,你也不必这般铤而走险!虽然你说服了那掌印太监,但听说他喜怒无常,行事乖戾,这万一……”   “母亲,我不过是负责他的一日三餐,只要我谨慎些,应该不会有事。”顿了顿,宋云凝又道:“您以为他救舅父,是为了我吗?他不过是想将手伸进内阁,让舅父成为他的一把剑罢了,只要他看中舅父,就不会过分为难于我。”   王氏明白她的意思,道:“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舅父一贯憎恶阉人,若是得知你投靠东厂,让东厂救他,只怕不会同意……”   宋云凝神情严肃起来,道:“母亲,这几日我奔走各处,明白了一件事……内阁抛下我们,已成定局!”   “他们甚至于希望舅父早早定罪,莫要牵扯到自己才好,哪里会出手救人?舅父是何其爱惜名声之人,我在狱中见到他时,他竟不肯说出实情,此事肯定另有隐情,舅父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定罪!”   “内阁与东厂对峙已久,内阁害怕的东西,东厂自然要握在手里,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舅父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总要先保住性命再说!”   宋云凝说罢,拉住王氏的手,低声道:“此事先不要告诉舅父,免得他想不开……”   王氏点点头,道:“你舅母那里,我也会提醒的……她今日这般行事,实在是过分了,可眼下也不是计较的时候,一切等你舅父出来再说。”   宋云凝:“母亲放心,我心里清楚,您只管顾好自己的身子,别的事不要操心。”   王氏紧紧握住宋云凝的手,心中怅然:“阿凝……苦了你了……”   若不是为了救兄长,她哪里舍得让女儿去东厂伺候那帮太监用膳?   这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可若阿凝不去东厂,只怕要被大嫂嫁给朱魁!两害取其轻,她们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时间紧迫,纵使王氏有万般不舍,却也只能让宋云凝先跟着张霖离开。   宋云凝撩起门帘,入了正厅,吴氏看着她,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宋云凝看了她一眼,道:“舅母,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还请舅母好好待我母亲,我才能安心待在东厂,为舅父的事情奔走。”   宋云凝这话说得隐晦,吴氏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今她是东厂的人,又得了掌印太监陆渊的允诺,若是自己再苛待她母亲,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况且,朱魁这条路已经黄了,若是再将东厂的路堵死,只怕救人彻底无望了。   吴氏连忙挂起笑脸,道:“阿凝放心,舅母一定好好照顾你母亲……”   宋云凝点了点头。   张霖催促道:“宋小姐,是时候回东厂了。”   若是回去晚了,只怕掌印不悦。   宋云凝拜别王氏等人,随张霖离开了学士府。   -   张霖是个办事妥帖的人,来的时候便为宋云凝备好了马车。   宋云凝坐上马车,缓缓撩起车帘。   张霖骑马行在马车一侧。   宋云凝这才仔细打量起张霖来。   他待在陆渊身边时,习惯性地躬着腰身,陆渊不在时,反而挺拔如松,五官虽比不上陆渊的俊美,但线条刚硬,不像个太监,反而像个侍卫。   宋云凝瞥了一眼他腰上的佩剑……应该是个会武艺的。   “张公公。”   张霖听到宋云凝的声音,侧目看来。   “何事?”   张霖眉目冷锐,说话间也没有一丝笑意,面上仿佛写着生人勿近。   可宋云凝寄人篱下多年,早就习惯了吴氏的冷嘲热讽,张霖这点冷气,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   宋云凝趴在车窗上,道:“我想请教张公公,掌印大人在吃食上面,可有什么讲究,或者禁忌?”   张霖瞧了她一眼,道:“忌难吃。”   宋云凝失笑::“是,我记下了。”   顿了顿,她又问:“那掌印可有什么爱吃的?”   张霖语气凉凉:“掌印的喜好可是你我能揣摩的?”   宋云凝轻轻“哦”了一声,乖乖地坐了回去。   若要长期为陆渊司膳,她得更了解他一些才行。   -   马车很快便到了东厂。   张霖走得飞快,宋云凝只得提着裙裾,一路小跑地跟在他后面。   “张公公,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张霖步子不停,不冷不热道:“去后厨。”   宋云凝疑惑道:“难道不用先去问问,掌印想吃些什么吗?”   张霖侧目,瞥了她一眼,道:“掌印说‘随便’。”   宋云凝:“……”   昨夜,陆渊虽然吃完了她做的番茄炒蛋,但那不过是误打误撞。   宋云凝对陆渊的饮食偏好一无所知,不见得每一次都能做出让他满意的吃食……她想起昨晚出事的厨子,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但眼下,宋云凝也没别的办法,只能乖乖地跟在张霖后面,入了后厨。   此时,正是后厨最忙的时候,伙房里的厨子们,都在准备东厂小饭堂的早膳。   一个身材肥胖的老太监,正在伙房里巡视,他便是这东厂后厨的管事——罗公公。   张霖直接将宋云凝带到了罗公公面前,道:“罗公公,人到了。”   罗公公慢悠悠回过头,一张脸胖得虚白,他打量了宋云凝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这位便是宋小姐?”   宋云凝冲他一笑:“罗公公好。”   张霖道:“从今日起,宋小姐会负责掌印的膳食,其余的时间,罗公公看着安排便是。”   罗公公扯了扯嘴角,道:“知道了。”   众厨子面面相觑,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掌印又添厨子了,这位是什么来头?”   “听说是官眷,家里人犯了事,砸在掌印手里了,所以过来伺候……”   “咱们这后厨真是一日一个样,常师傅昨日还好好的,今早便说得急病去了!现在又来新人了?”   “这宋小姐模样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厨艺如何!不会是个绣花枕头罢?”   “绣花枕头又如何?又轮不到你管,哈哈哈哈……”   这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到罗公公耳朵里,嘈杂得很。   他横了一眼众人,道:“活儿干完了吗?不说话能死吗?”   众人面色一僵,连忙埋头干活。   张霖的耳根子也终于清净了,他走之前,还看了宋云凝一眼,道:“动作麻利些,掌印等会儿还要出门。”   宋云凝认真点头。   待张霖走后,宋云凝对罗公公道:“罗公公,不知在东厂当厨娘,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我初来乍到,还请罗公公提点一二。”   罗公公幽幽道:“旁的规矩以后再说,对于你,最重要的只有一条——你如果惹掌印生气了,可别连累我们倒霉。” 第13章 煎馒头   宋云凝嘴角抽了抽。   她只得从善如流地笑笑,道:“谨遵公公教诲。”   罗公公摆摆手,道:“自个儿忙去吧,若有什么不熟悉的,问宗良。”   宋云凝低声应是。   宗良见宋云凝似乎有些发愁,便走了过来:“宋小姐,你怎么了?”   宋云凝道:“我不知道该给掌印做些什么……你可知道掌印平日早膳都吃什么?”   宗良想了想,道:“有时候什么都吃,有时候什么都不吃。”   罢了,问了也是白问。   宋云凝本就一夜未合眼,一大早又与朱魁对峙了一场,还没来得及补觉,掌印大人又等着吃早膳了。   就在宋云凝思索之时,一名厨子恰好端着一笼馒头路过。   宋云凝瞅了一眼他的馒头,问道:“公公,这馒头是要端出去当早膳的吗?”   厨子答道:“不错,但这馒头已经凉了,我打算热一热。”   宋云凝灵机一动,笑道:“可否分我两个?”   厨子诧异地看着她:“你不会要给掌印吃冷馒头吧?”   宋云凝微微一笑:“冷馒头自有冷馒头的好。”   厨子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给了她馒头。   宋云凝用筷子轻轻戳了戳凉了的白面馒头,软硬适中,用来做煎馒头片,刚刚好。   宋云凝打开随身的箱子,拿出平日里惯用的物件,一一摆到台子上。   她做菜有自己的习惯,为了将自己惯用的刀具带来,在东厂门口还被盘查了一轮。   最后,她将冷馒头,也摆在了砧板之上。   宋云凝一手拿起菜刀,一手扶住馒头,果断地将馒头切成了一指厚的馒头片。   方才拿馒头的厨子,此刻正在宋云凝旁边的灶台生火,他见到宋云凝这般大刀阔斧地处理馒头,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宋小姐看着聪明,没想到做事这般没谱,冷馒头切成片儿,岂不是更难吃了?   他有些同情地看着宋云凝……看来她的下场,恐怕好不到哪里去。   宋云凝注意到他的目光,笑道:“公公如何称呼?”   那厨子愣了愣,道:“夏知恩。”   宋云凝笑笑:“原来是夏公公。”   夏知恩见宋云凝转眼之间,便将两个馒头都切了,忍不住问道:“你当真要让掌印吃这馒头?”   宋云凝点头。   夏知恩面色一顿,张了张嘴,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宋云凝没注意他的表情,抬手取来两个鸡蛋,“叮”地一声敲开,将蛋液打入碗中。   筷子戳入绵密的蛋黄里,打圈搅拌起来。   蛋黄与蛋清很快便融为了一体,呈现出金黄的色泽,然后,便放到一边备用。   宋云凝又盛了一碗清水,洒了一勺盐下去,拌匀之后,她夹起一块馒头,放入盐水之中浸了浸。   夏知恩看得目瞪口呆。   这宋小姐莫不是疯了吧!她将冷馒头切得粗鲁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泡冷水!?   这馒头得难吃成什么样?   夏知恩小心翼翼道:“宋小姐,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掌印一年下来,可是换了二十几个厨子了,能全身而退的屈指可数……你可别小看了这差事,一个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   说罢,他还抬起手,做了个“咔”的手势。   夏知恩本不想说,但见到宋云凝如此年轻,又有些于心不忍……昨夜的常伍,不就是一个例子么?   宋云凝听了夏知恩的话,知道他是出于善意,便低声道:“多谢公公提醒,我也不知道这馒头能不能行,但有总比没有强,若再不送吃的过去,我恐怕真的要遭殃了。”   宋云凝说罢,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夏知恩心里忍不住念起了阿弥陀佛,他仿佛预见到了宋云凝悲惨的未来。   宋云凝继续聚精会神地处理馒头。   每一片馒头,沾过盐水之后,都会放到蛋液里打个滚儿。   白晃晃的馒头片,一旦没入了鸡蛋液,便立即被染成了黄色。   待她把所有的馒头片,都裹上了鸡蛋液,宗良也帮她生起了火。   宋云凝冲他一笑,道:“多谢。”   随后,宋云凝舀起一勺油,浇入热锅之中。   煎馒头片的油,最好不超过六成熟。   宋云凝用筷子夹着馒头片,轻轻地放入锅中,热油接触到裹了蛋液的馒头,立即发出“滋滋”的响声。   片刻之后,宋云凝将馒头翻了个面,只见方才那一面,已经被煎得金黄了。   一旁的夏知恩见了,顿时瞪大了眼:“馒头还能这么吃吗?”   宋云凝点点头,笑道:“越是简单的食材,可塑性越强,只要肯想,可以千变万化。”   夏知恩做厨子的时间不长,从前做菜,都是师父教一样,他跟着学一样,还唯恐自己学得不像。   自己倒是很少琢磨,同一样食材,如何做出不同的花样来。   宋云凝看准了火候,将备好的馒头片,按照次序放入锅中。   她有节奏地翻着面,但白软的馒头,两面都煎成了金灿灿的黄色,她又洒了些孜然,才捞了上来。   煎馒头的摆盘,也十分讲究。   宋云凝将十来片馒头摆成了阶梯状,而后,又洒了一把黑芝麻上去。   香喷喷的黑芝麻,一下便黏在了馒头上,成了馒头上的点睛之笔,看得人胃口大开。   夏知恩诧异极了,那无人问津的冷馒头,转眼之间,居然大变样了!   一旁的宗良忍不住滚了滚喉咙,道:“宋小姐,快呈给掌印吧!”   宋云凝点了点头,她连忙将馒头放入托盘之中,宗良自觉为她引路,带着她出了后厨。   宋云凝昨夜来的时候,天色太晚,对这里的路线并不熟悉。   此刻,她一面跟在宗良后面,一面认真记路。   宗良为人随和,加之对宋云凝印象很不错,便一路都在为她介绍。   “往左边走是衙门,掌印大人若在东厂,一般都在那附近,你若要送饭,送去那里准没错。”   宋云凝轻轻“嗯”了一声,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建筑,问:“那是哪里?”   宗良笑了下,道:“那便是东厂的小饭堂了。”   那建筑足足有三层楼高,修筑得华丽又气派,叫“小饭堂”似乎有些奇怪。   宗良看出了宋云凝的疑惑,笑道:“宋小姐有所不知,这小饭堂是咱们东厂上一任厂公冯丙所建,当时就是按照京城第一大官署饭堂的标准建的,但冯厂公偏说要低调些,便让大家称这儿为‘小饭堂’。”   宋云凝忍俊不禁,道:“冯厂公还挺有趣儿的。”   宗良嘿嘿一笑,道:“可惜咱家没见过……听说冯公公和掌印一样,都是嘴刁的主儿,零嘴不离身的。”   宋云凝也忍不住笑了,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向衙门的方向走去。   才进了衙门的月洞门,宋云凝顿时觉得头顶一寒,清冷的声音兀自响起——“宋小姐是想饿死咱家?” 第14章 心情   宋云凝一抬头,只见陆渊立在院中,正双手抱臂,神情冷漠的看着自己。   宋云凝心道,这不是没有饿死吗?   但她面上依旧带着笑容,道:“掌印久等了,早膳已备好,您是在院子里用,还是入房用?”   这院子就在东厂衙门的隔壁,仿佛一处私宅,书房、卧房等,一应俱全。   陆渊没说话,转身入了卧房。   宋云凝和宗良对视一眼,宗良嘿嘿两声:“宋小姐请。”   宋云凝知道,他这是害怕陆渊,不敢进去。   宋云凝只得自己端着煎馒头片,跟在陆渊后面进去。   宗良乖乖地守在房门外面。   宋云凝将托盘轻轻放在桌上,张霖恰好在此时回来,身后还跟着雪团儿。   张霖见宋云凝呈上了早膳,按照惯例,掏出银针试了试。   尖细的银针,戳进了煎得脆嫩的馒头里,发出了“吱吱”声。   陆渊抬起眼帘,看了张霖一眼。   张霖连忙抽出银针,将盘子推到陆渊面前,低声:“掌印,可用。”   陆渊拿起筷子,轻轻戳了戳这煎馒头片,凉凉道:“两个馒头就想打发咱家,宋小姐莫不是……”   陆渊说着,目光停在了宋云凝的面上。   宋云凝面色发白,眼角下还挂着两团乌青。   陆渊勾了下唇,道:“怎么,要入东厂了,宋小姐高兴得睡不着?”   宋云凝抿唇一瞬,道:“是啊……民女得知要伺候掌印,喜不自胜。”   宋云凝有些累,她只盼着陆渊快点将馒头吃了,她好回去休息一会儿。   陆渊见她笑得人畜无害,道:“罢了,你下去罢。”   宋云凝这才松了口气,退了下去。   待她走后,陆渊用筷子夹起了馒头片,这馒头片看着好看,但夹起来硬邦邦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陆渊试着咬了一口——“嘎吱!”   这声音一下便打破了房中的寂静,连冰雕一般的张霖,都有了些许反应。   陆渊垂眸,看了一眼盘中的煎馒头。   一盘子煎馒头看着简单,但片片煎得金黄焦香,摆得整整齐齐。   上面的黑芝麻凌乱错落地点缀着,与馒头形成了鲜明对比。   陆渊细细咀嚼起来。   原本索然无味的馒头,在孜然和芝麻的配合之下,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香味。   这煎馒头外皮焦脆,内里软嫩,口感丰富至极,这便是孜然与面食相结合的奥妙。   一口,便激活了这无趣的清晨。   陆渊长眉微挑,饮了一口茶,又夹起第二片,悠哉地品尝起来。   张霖诧异地看着陆渊……之前的厨子,总是害怕自己的菜式得不到掌印的青睐,哪怕是一顿早膳,都要准备十几道吃食,他们总想着,只要有一道能让掌印下咽,那便能保证自己不受责罚。   像宋云凝这般,只做一个菜的,还从来没有过。   陆渊一片接着一片,吃完了煎馒头。   陆渊:“她是从学士府过来的?”   张霖正听到陆渊的话,连忙把眼神从煎馒头上收回来,道:“回掌印,是……”   张霖说着,似乎欲言又止。   陆渊头也未抬,只淡声道:“你知道,咱家不喜欢拖泥带水,有话便说。”   张霖沉吟片刻,道:“小的今早去学士府,见到了朱魁……”   陆渊抬眸看向张霖,道:“他去学士府做什么?”   张霖低声道:“那王博的夫人,想求朱魁救王博一命……若他答应,则将宋小姐嫁给他。”   陆渊道:“王博不是自己有女儿么?怎么,女儿不献身救老子,反而让外甥女上?”   张霖垂眸答道:“兴许朱魁是看中宋小姐貌美,所以……”   陆渊冷笑一声,道:“既然朱魁今日还能去学士府,可见是昨日的板子,还没有打够。”   说罢,他拿起手帕,摁了摁嘴角,道:“传话给黄嵩仁,让他给朱魁追加五十板子,打到下不了地为止。”   张霖一惊,瞠目结舌地看着陆渊:“这……掌印,朱魁是锦衣卫千户,要打他,总得有个理由罢?”   陆渊瞥他一眼,道:“理由就是,咱家心情不好,想找人出出气。”   张霖呆了呆,硬着头皮领命。   -   “什么?掌□□情不好,要打朱魁?”   锦衣卫指挥使黄嵩仁,听到这话时,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   传话的锦衣卫怯怯答道:“黄大人,东厂来人是这么说的。”   黄嵩仁放下茶杯,皱起眉来,道:“掌印虽然喜怒无常,但也不至于突然对我锦衣卫发难,他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名锦衣卫小声道:“黄大人,会不会是朱魁哪里得罪了掌印?”   黄嵩仁想了想,昨日朱魁确实在诏狱里惹恼了掌印,但罚也罚了……怎么突然又要来找朱魁算账?   另一位锦衣卫道:“黄大人,不如找朱魁来问问?”   传话的锦衣卫答道:“小人方才听说,朱大人一早去了学士府,还没回来呢……”   黄嵩仁面色微变,道:“他去学士府做什么?”   那厮不会色胆包天,追姑娘追到学士府去了罢!   锦衣卫答道:“小人也不知……只是,就算朱大人去了学士府,东厂怎么会知道呢?”   黄嵩仁暗道不好,王博一案,东厂那边盯得很紧,若非如此,陆渊也不会亲自下诏狱来看。   东厂想以王博做刀,将内阁劈开一个口子,自然要派人盯着学士府的一举一动,而朱魁那厮居然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为难学士府,岂不是找死?   黄嵩仁面色铁青,道:“朱魁这混账东西,尽给老子找麻烦!”   就在这时,朱魁一脚踏入了衙门,问道:“黄大人,听说您找我?”   黄嵩仁一见到朱魁,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扬声道:“来人!将朱魁拉下去,给我重打五十大板!”   锦衣卫们见黄嵩仁面色不善,不敢怠慢,立即一左一右地架起了朱魁。   朱魁顿时傻眼了,连忙问道:“黄大人,小的犯了什么事!?为何要罚我?”   黄嵩仁一巴掌拍了上去,怒道:“因为老子心情不好!” 第15章 敌对   锦衣卫指挥司发生的事,宋云凝自是一无所知。   此刻,她正在东厂后厨的院子里。   对面的石大婶,带着一群小太监,在搓洗秋木耳。   石大婶一板一眼地嘱咐道:“好好洗!一点儿泥沙都不能有!”   石大婶负责后厨的备菜,这些秋木耳都是晌午要用的,若是不快些洗好,等会儿负责掌厨的白公公,恐怕要发火了。   宋云凝见众人洗了许久也洗不出一朵木耳,便走了过去。   “石大婶,需要帮忙么?”   石大婶一听,回过头来,恰好迎上宋云凝一双妙丽的桃花目。   石大婶咧嘴笑笑:“宋小姐,你既是掌印的私厨,这等粗活,就不劳你费心了。”   宋云凝道:“石大婶客气了……我有一法子,可以让这木耳洗得又快又好,您想不想试试?”   石大婶听了,下意识问道:“什么法子?”   宋云凝一笑,拿出一个小布袋,递给石大婶。   石大婶低头一看,诧异:“这是……面粉?”   “不错。”宋云凝温言道:“洗木耳的时候,放几勺面粉,有助于祛沙。”   宋云凝方才见他们在忙活,便想起了这个妙招,于是找宗良帮忙,去弄了一点面粉来。   石大婶将信将疑地问:“这能行么?”   宋云凝笑笑:“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说罢,宋云凝便抓起一把面粉,放入了石大婶眼前的水盆里。   面粉又白又细,一入水便沾在了木耳上面。   石大婶伸手摸了摸木耳,轻轻一搓——嗬,水里瞬间多了不少泥沙,木耳很快就变得滑溜溜了。   石大婶“呀”了一声,笑道:“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的?”   宋云凝道:“从书上看到的。”   石大婶和善地笑了起来:“这大学士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石大婶说完,正打算将面粉分给众人,却有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来——   “大学士家的又如何?还不是来东厂伺候太监了?”   宋云凝抬头一看,只见说话的是一个洗菜的小太监,这小太监看着约莫二十岁,他生得眉清目秀,但看宋云凝的眼神,很是不善。   石大婶拿手指戳了戳他,道:“郭志远,你不好好干活,说什么风凉话?”   那名叫郭志远的太监,不屑一顾道:“石大婶,您怕是还没搞清楚吧?内阁与东厂一向水火不容,这宋小姐被掌印送到后厨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您还不明白?”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看向宋云凝,忍不住小声嘀咕——   “是啊……掌印此举,应该是为了给内阁一点颜色瞧瞧吧?”   “不对吧?若是真是那样,掌印又怎么会吃她做的东西?”   “让官家小姐做吃食,可不就是一种羞辱么?”   郭志远又道:“石大婶,我劝你还是离她远一些地好,免得开罪了掌印,都不知道。”   听了郭志远的话,原本对宋云凝笑脸相向的众人,也很快收敛了友善的表情。   石大婶看了宋云凝一眼,也有些犹疑起来。   宋云凝早就料到了,来后厨会面临众人的质疑。   她主动过来送面粉,就是为了示好,但偏偏不巧,遇到了这么个刺头。   宋云凝道:“石大婶,我初来乍到,不过是想帮帮忙,别无他意。”   说罢,她将面粉塞到石大婶手中,转身走了。   石大婶看着宋云凝的背影,又瞪了郭志远一眼,叹了口气。   宗良见宋云凝闷闷不乐,道:“宋小姐,他们欺负你了?”   宋云凝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兴许等熟了就好了。”   她在东厂举目无亲,能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宗良道:“那个郭志远最爱找茬,看谁都不顺眼,你别理他!对了,罗公公方才找你呢,你快随我来罢。”   宋云凝一听,连忙跟上宗良的步子,到了后厨旁边的一间小屋里。   这小屋是罗公公专属的,里面有一张古朴的长桌,桌案上放着笔墨纸砚等一应物件,倒是很像现代的办公室。   “来了?”   罗公公冷幽幽的声音响起来,宋云凝和宗良连忙转到一侧。   宋云凝垂眸问道:“罗公公有什么吩咐?”   罗公公自顾自地拎起一壶茶,宗良见了,连忙眼疾手快地接了过去,为他续上茶水。   罗公公悠哉地坐了下来,才徐徐开口:“张公公让咱家给你安排差事,咱家思前想后,宋小姐不若从宵夜做起罢。”   “宵夜?”宋云凝下意识问道。   “不错。”罗公公端起茶杯,轻轻嘬了一口,道:“宵夜若是做得好,你还能多得些赏钱。”   宋云凝之前听宗良说,这东厂小饭堂白日里的三餐,都是公家负担的,唯有晚上的宵夜,算是开小灶,需要食客自己掏银子。   罗公公瞧了宋云凝一眼,干笑两声,道:“不过,堂堂学士府,应该也不稀罕这点儿银子罢?”   宋云凝眼皮跳了跳。   她虽然是学士府出来的,但手头却并不宽裕。   如今王博进了诏狱,宋云凝更是穷得叮当响……罗公公这话,明摆着是想让她干活,却不想分银子给她。   宋云凝笑道:“若公公愿意赏我,那我自然要好好珍惜。”   罗公公撇撇嘴道:“做好了再说……对了,就让宗良给你打下手罢。”   宋云凝低声应是,遂和宗良一起出去了。   两人一出了门,宋云凝就发现宗良似乎心事重重。   “你怎么了?”   宗良抿了抿唇角,低声道:“宋小姐,你可知为何罗公公让你做宵夜?”   宋云凝思忖片刻,道:“我是内阁的人,被掌印安排到东厂小饭堂来,自然是太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若我来做宵夜,定能吸引不少人过来看热闹……这样一来,自然达到了赚银子的目的。”   宗良瞪大了眼,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答应罗公公?”   宋云凝笑了下,道:“我有说‘不’的权利么?”   宗良愣了愣,不说话了。   宋云凝见他神色复杂,笑着安慰他:“宗公公,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但我既然选择来到东厂,所谓的颜面、身份、地位,就都不重要了。”   如今的她,目的明确——无论如何,都要将王博救出来,只有王博出来,她才能和母亲过上安稳的生活。   只要熬到改朝换代,这本书的故事结束,她就能回去了。   其他的事,对于宋云凝来说,都不重要了。   宗良年纪小,他虽然认识宋云凝的时间不长,却总觉得她很亲切,好似自己的亲姐姐一般。   见她这般想得开,宗良心里反而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宗良闷声道:“那好吧……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宋云凝莞尔:“今晚宵夜第一餐,我打算做肉酱拌面,宗公公为我和面可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8 23:01:46~2022-04-30 22:5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火车日记 2瓶;2339005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宵夜   肉酱面!?   宗良一听到这三个字,眼睛都放出了光。   “宋小姐,你还会做肉酱面啊?”   宋云凝笑着点头,道:“如今正值春夜,到了晚上,还有几分寒凉,若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肉酱面,那也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平日里,有多少人会来吃宵夜?”   宗良想了想,道:“据我所知,厨子们是轮流守着宵夜这摊子事,但人多人少,可就说不准了……有时候一个人也没有,有时候则一窝蜂地来几十个。”   宋云凝又问:“来的都是各处的公公吗?”   宗良摇头,道:“在东厂,并非所有的人都是太监……例如,门口的那些侍卫便不是。”   宋云凝这才想起来。   她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历史上的东厂,有上千号人之多,太监占了绝大多数,但还有部分正常人。   神奇之处在于,东厂以外的人,见到太监总是露出鄙夷之色,但东厂里面,这种关系却颠倒过来。   要想在东厂混出名堂,必须得是太监。   一整个下午,宋云凝都在准备面团。   揉面要讲究“三光”,分别是面光,盆光,手光。   干爽的面团放到盆子里,用布一盖,再揭开的时候,面团便发好了。   宋云凝将面团扔到案板之上,卷起袖子,用力摁向面团,面团又软又韧,要用巧劲儿揉开。   宋云凝有节奏地揉着面,她将面团收拾好后,又找来一根长长的擀面杖。   擀面杖往面团上一压,面团便乖乖地成了面饼,宋云凝顺着面饼的方向,用擀面杖一路滚过去,这面饼变得越来越大。   “好像一张白纸啊!”宗良站在一边看着,颇为好奇。   宋云凝问:“宗良,你会做菜么?”   宗良摇了摇脑袋,道:“家里穷,没机会学手艺……”   宋云凝看了他一眼,宗良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便被家人送到了东厂后厨当杂役……想必心里也不是滋味。   宋云凝道:“宗良,若你愿意学,我可以教你。”   “当真!?”宗良瞪大了眼,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云凝,道:“你……你要收银子么?”   宋云凝忍不住笑了,道:“不收。”   宗良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为何愿意教我?”   入东厂之前,娘就跟他说了,这世上没有白捡的便宜。   宋云凝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你不是也在帮我吗?”   宗良确实在帮宋云凝找食材,听到这话,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宋小姐,你如果不嫌我笨,我是一万个愿意!你甭叫我宗公公了,就叫我的名儿罢!”   宋云凝笑笑,道:“好,宗良。”   宗良积极应声:“师父有什么吩咐?”   宋云凝唇角微扬:“你改口倒是快!若你得空,帮我去库房领些猪肉来罢。”   宗良朗声应是,转身便去了库房。   过了不久,他便抱着一大块猪肉回来了。   宋云凝过去看了一眼,这块猪肉肥瘦相间,用来做肉末非常合适。   便让他放到了一旁。   宋云凝继续用擀面杖压面片,直到一整张面片,都压得光滑平整了,她才用擀面杖将面皮中间抬起,将面皮层层叠叠摞在一起。   随后,宋云凝取来感激的菜刀,沿着层层叠叠的边沿,一刀一刀切下。   宗良看得认真,道:“在家的时候,每到过年,我娘也会做面。”   看到宋云凝手上的面片,宗良忽然有些想家了。   宋云凝笑了笑,道:“你若是学会了,以后过年,可以亲手做给你娘吃。”   宗良一听,咧嘴笑了。   宋云凝将面片切成面条之后,又洒了一把面粉上去,避免面条黏连。   宋云凝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面条,应该够十几个人的量。   要做肉酱面,面条是基础,肉酱才是灵魂。   洗净的猪肉放到一旁,宋云凝用快刀,将肉块切片,再转剁成肉末。   这“笃笃笃”的声音,有节奏地敲击在砧板之上,听得人心头震动。   宗良在一旁看着,手上也是跃跃欲试。   宋云凝看了他一眼,道:“来试试?”   宗良一听,里面洗净了手,凑了过来。   宋云凝给了他一把刀和一块肉,道:“你可以按照我刚才的方法,先练习一下。”   宗良点了点头,便学着宋云凝的样子,开始剁肉。   剁肉的声音不小,引得周围的厨子们,纷纷侧目。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应该是肉酱一类的吧?”   “这堂堂的大小姐,真能下厨?我倒不信了!”   “不信的话,你晚上也来吃宵夜啊,只要掏得起银子不就成了么?哈哈哈……”   “我是没钱,不然也想尝尝学士府大小姐的菜,够我吹牛好一阵子了!”   宗良听了他们的话,有些不悦,但他人微言轻,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一个个都闲得慌吗?还不快准备晚膳!”   罗公公的一声吼,让众人都回过神来,连忙继续干手上的活计。   罗公公走到宋云凝身旁,见她带着宗良,正在剁肉,撂下一句:“刀工还过得去。”   宋云凝微愣,笑道:“多谢罗公公。”   罗公公轻哼了一声,走了。   宗良放下菜刀,对宋云凝道:“师父,你真厉害,罗公公可不是轻易夸人的!”   宋云凝看他一眼,道:“是么?”   宗良点了点头,小声道:“听说,罗公公大有来头呢,平日里只见他骂人,从不见夸人的。”   宋云凝没有放在心上,道:“好了,继续切肉吧,做菜可不能三心二意的。”   宗良一听,立即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切肉。   宋云凝耐心地将所有的肉,都切成了肉末,放到一旁,洒了些黄酒腌制。   被黄酒腌制过的肉末,可以祛除一些涩味,让口感更加幼嫩。   宗良又主动帮着宋云凝备了些佐菜的食材,宋云凝便燃起了火。   油温烧热后,肉末便倒了进去。   肉末扑向了热油的怀抱,“滋啦”一声,油锅骤然炸响。   宋云凝抄起锅铲,快速翻炒。   她切的肉末均匀细密,进入油锅里后,很快便炒成了肉粒。   肉粒活泼地在锅里翻腾,变色之后,宋云凝便加入了葱花、小米椒、酱油、盐、香料等。   肉粒欢欢喜喜地与这些调料融合到一起,爆发出了诱人的油香。   厨子们本来在准备晚膳,闻到这滋味儿,忍不住再次看了过来。   最后,宋云凝用了半碗淀粉水熬汁,加上点缀的青椒,这肉酱熬得气泡汩汩,鲜香直往人鼻尖里钻。   宗良一声吆喝:“出锅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30 22:52:42~2022-05-01 23:0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越千歌 2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肉酱   肉酱面的酱料,已经熬好了。   宋云凝用勺子舀了舀,浓郁的香味儿引得人腹中馋虫大动。   她放下勺子,下意识抬眸,恰好迎上了一圈目光。   众人连忙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忙起了自己手上的活计。   宋云凝目光掠过众人,见罗公公坐在后厨院子里的树下,天气也不热,但他手中始终握着一把蒲扇,悠哉悠哉地扇着,两只眼睛一瞪,就能远远驱动厨子们干活。   宋云凝不敢多看他,连忙将熬好的酱料装进罐子里。   酱料熬得不少,足足装了五六只罐子,才将将装满。   宋云凝轻轻拍了拍罐子,只等着夜幕降临,便能开宵夜摊儿了。   后厨逐渐忙碌起来,厨子们开始出菜,而杂役们也开始鱼贯而入,将饭菜送往东厂小饭堂。   宋云凝低声道:“宗良,我想去小饭堂看看。”   宗良小心翼翼地将切好的面条收拾好,道:“小饭堂有什么好看的?”   宋云凝道:“今夜咱们就要开摊儿了,先去看看环境,提前做些准备也好。”   宗良点点头:“成,我陪你去。”   东厂小饭堂离上一次修葺,已经过了多年,但外墙看起来依旧富丽堂皇,可见当年,这小饭堂一定红极一时。   宋云凝随着宗良来到小饭堂门口,只见饭堂的一楼,大半的位置都被坐满了。   太监们大多身穿褐色圆领衫,或灰蓝色长袍,一眼看去,黑压压的一片。   宋云凝随着端菜的杂役,从侧门入了小饭堂,她和宗良立在饭堂一角,静静观察。   每个用膳的人眼前,都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食盒,食盒里做了不同的格子,将菜式分隔开来。   宋云凝看得好奇,这食盒与现代的分隔饭盒倒是十分相似,难不成,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人发明出饭盒了?   宋云凝小声问:“这饭盒是哪儿来的?”   宗良道:“我也不清楚,我来的时候,已经有这种饭盒了,听说是冯厂公在的时候,命人订做的。”   宋云凝赞同地点点头,有了分隔饭盒,饭和菜的原汁原味,才更方便保存。   宋云凝观察了一会,问道:“宗良,宵夜什么时辰开摊儿?”   宗良想了想,答道:“还有一个半时辰!”   宋云凝瞄了一眼太监们碗里的饭食,每个人都是一大碗,一个半时辰之后,应该是不会饿的。   如此一来,自然想不起去吃宵夜。   宋云凝灵机一动,拉过宗良,低声交代了几句。   宗良一听,嘴角慢慢扬了起来,然后麻溜地跑回了后厨。   片刻之后,宗良手里抱着一个罐子回来了。   这罐子里装的不是别的,而是宋云凝刚刚熬制好的肉酱。   宗良立在小饭堂中央,把肉酱的罐子揭开,道:“诸位公公,小的这儿有上好的肉酱,是后厨新菜,有没有哪位愿意尝尝?”   此话一出,不少太监纷纷侧目。   宗良生得白净,一张娃娃似的圆脸,还有几分稚嫩,看上去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他抱着个罐子,笑嘻嘻地看向众人,十分讨人喜欢。   一个太监随口道:“来一点尝尝。”   “好嘞!”宗良连忙抱着罐子走到他面前,用备好的勺子,舀起一勺肉酱,浇到了那太监食盒的米饭里。   那太监定睛一看,这肉酱熬得浓郁,肉粒裹着青椒碎,顺着酱汁,缓缓流动。   后厨这般试新菜,还是头一回,众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那太监见众人都看着他,反而有些沾沾自喜,他夹起一点肉酱,慢慢送入口中——   肉粒软而韧,无形似有形,落在口里,荤香中伴着爽辣,绵密里还透着鲜香,美味极了!   太监才吃了肉酱,便忍不住趴了一大口米饭。   旁边有人问道:“怎么样,好吃么?”   太监囫囵吞枣般地将米饭咽下去,竖起大拇指,道:“好吃,好吃极了!”   那太监说着,急忙吃起了第二口肉酱拌饭,他实在无暇同众人多说。   众人见状,连忙看向宗良,开口道——   “给咱家一勺!”   “咱家也要,能多给点儿么?”   “还有我!”   “排队成不成,别挤啊!”   太监们平日吃惯了东厂小饭堂的饭菜,早就没什么新鲜感了,好不容易来了个好菜,众人自然一拥而上。   甚至于,还有人将食盒递到了宗良面前。   宗良嘿嘿一笑,用勺子舀了几勺肉酱,分给了其中几个人。   那几人得了肉酱,美滋滋地走了,剩下的人也眼巴巴地看着宗良。   但宗良却一摊手,开口道:“诸位公公,对不住!这试吃的菜式分量不多,已经分完了!”   说罢,宗良举起空空如也的罐子,递给众人看。   众人伸长了脖子看去,那罐子里果然只剩下一点儿油星了,都有些泄气。   “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就是啊,只分了几个人呢!”   “早知道就动作快些了!”   “明日还有吗?看着味道不错的样子……”   宗良清了清嗓子,按照宋云凝教他的话,朗声道:“诸位公公,试吃的肉酱虽然没了,但今儿晚上的宵夜是肉酱拌面,各位如果有兴趣,欢迎来品尝!”   说罢,宗良便抱着空罐子,退出了饭堂大厅。   宋云凝早就等在了一旁,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   宋云凝笑着走过来:“不错呀,像模像样的。”   宗良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道:“师父教得好!”   宋云凝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罐子,道:“你方才分了多少?”   宗良道:“我只分了小半罐,而且分给了平日里,最爱吹牛的几个人。”   宋云凝莞尔:“没想到你这么机灵!”   宗良被她一夸,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笑道:“其实在家时,我娘也说我机灵,只是没钱念书,可惜了……”   宋云凝笑笑:“无妨,读书虽好,却也不一定是唯一的出路。”   宗良听了,笑弯了眼,道:“师父说得对!我好好学厨,日后,说不定还能开个饭馆,让我娘过上好日子呢!”   宋云凝温言道:“好好,今儿晚上的肉酱面,就靠你揽客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1 23:01:07~2022-05-02 22:5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佳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拌面   此时,饭堂里的太监们,还对方才的肉酱津津乐道。   得了肉酱的少数几个太监,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肉酱的滋味儿,听得周围的太监们直咽口水,众人当即约好,晚上一道过来吃肉酱面。   “志远,要不……咱们晚上也来尝尝?”负责上菜的小厨夏知恩,用手肘戳了戳杂役郭志远,方才宋云凝敖酱之时,他便有些动心了。   郭志远瞥了众人一眼,不屑道:“都是些哗众取宠、吊人胃口的招数,有什么好尝的?”   夏知恩不甚在意,道:“吊人胃口又如何,只要好吃不就成了?宵夜嘛,本来就是打打牙祭,图个新鲜……你就不想知道,宋小姐的厨艺到底如何吗?”   郭志远目光放远,看了宋云凝远去的背影一眼,冷冷道:“好啊……也该内阁大学士家的小姐,来伺候伺候我们这些阉人了。”   说罢,便收了手中的盘子,出了饭堂。   夏知恩见他满脸阴郁,也不好多言,便随着一起出去了。   -   月上中天,宋云凝便和宗良一起,将煮面的锅炉,和碗筷、佐料等搬到了小饭堂里。   “师父,为何咱们非要来这儿煮面?”宗良将大锅放下,累得气喘吁吁。   宋云凝道:“这面条若是煮好再端来,就坨了,很影响口感,所以直接在这儿煮,才是最好的,而且,这肉酱拌面,我们拌好了反而没意思,得食客自己拌,才有趣儿。”   宋云凝通过之前的观察,发现很多菜式,都是提前装到食盒里的,这样方便食客领取,吃完后能立即回去办事,很像现代的工作餐。   而宵夜则不同。   一天的忙碌结束,食客们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份填肚的美味,而是一种放松的心情。   将筷子大刀阔斧地戳进面里,用力一扯,让肉酱陷进去,抖落、搅匀,每一个动作,都昭示着愉悦和期待。   宗良虽然不懂,但他仍然点了点头,道:“成,我可以帮师父煮面。”   宋云凝便将煮面的要领,同他说了一遍,宗良认真记下后,又认真复述了一遍。   宋云凝见他学得八九不离十,便放心了。   宵夜开摊的时辰到了,不少太监和侍卫,都是这个时辰下值。   宋云凝见到食客们一个接一个地进来,忽然有些兴奋。   前世,她在自家餐厅学习之时,便很喜欢与食客聊天,了解他们的想法、需求和品味。   穿越到古代之后,她的厨艺,便只能在学士府后院里发挥,不是不遗憾的。   如今入了东厂,虽然前路未卜,但能在这儿重操旧业,对宋云凝来说,也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宗良比宋云凝想象得更加积极,他一见食客进门,便殷勤地迎了上去,将他带到了备餐桌旁。   宋云凝笑道:“公公,来碗肉酱面吗?”   来的是个矮胖的太监,他默默看了备餐桌一眼,道:“这便是晚膳试吃的那种肉酱么?”   宋云凝:“不错,您来得早,能第一个尝鲜呢!”   矮胖太监一听,乐了,道:“给咱家来一碗!”   宗良连忙到了锅炉旁,抄起了筷子和漏勺,道:“好嘞,公公您稍等!”   说罢,宗良便按照宋云凝说的,夹起一束擀好的面条,放入漏勺之中,沉入沸水里。   待到面条滚了两轮,宋云凝便让宗良将面条捞了起来。   宋云凝已经备好了一碗凉开水,煮好的面条,要在凉开水里过一轮,会更有韧劲,也不会烫嘴。   丰盈的面条,很快便落到了一个大海碗里。   矮胖太监就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   只见,宋云凝用圆勺,舀起一勺肉酱,“噗”地盖在了乳白色的面条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矮胖太监笑逐颜开,将铜板扔进钱匣子,然后,端走了面条。   矮胖太监抱着海碗,用筷子将面条草率地搅了搅,便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肉酱鲜美,荤香四溢,肉粒虽小,却能嚼出一点点劲道;   手擀的面条,弹润不已,面条的绵中带着韧,一吸一拉之间,竟有些弹牙。   肉酱和面条凑到一起,别提多美了!   他“滋溜滋溜”地吃个不停,声音传遍了半个饭堂,连刚刚入门的太监们,都听见了。   夏知恩和郭志远也在其中。   宗良见食客一窝蜂地来了,喜不自胜道:“诸位公公,先来后到,请大伙儿排个队!”   夏知恩便拉着郭志远,排到了队伍中,太监们一面盯着桌上的肉酱,一面打量宋云凝。   “这新来的厨娘,生得真好看啊!”   “是啊,之前怎么没有见过?”   “莫不是来顶替常师父的罢?”   “也不知道她做的面条,好不好吃……”   郭志远冷笑一下,瓮声瓮气道:“大学士家的小姐,做的面条自是不一样。”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大学士家的小姐?”   郭志远点头:“不错。”   众人皆知,东厂与内阁呈对立之势,东厂的太监出了门,若是遇到了内阁的人,少不得都要被挤兑几句,提起内阁,太监们自是不喜。   太监们原本期盼的眼神,陡然变冷了不少。   有一尖嘴猴腮的太监道:“内阁不是个个都清高得很么?怎么还来伺候咱们呢?”   又有人接茬:“就是!内阁定是斗不过咱们掌印,所以连官家小姐都要送来伺候阉人了!”   还有人阴阳怪气道:“咱家还第一回 被官家小姐伺候呢,就算难吃,也要吃下去!哈哈哈……”   东厂和内阁的矛盾积蓄已久,就算东厂得皇帝青眼,但太监们日常在皇宫内外行走,也没有少受内阁的气,难得能处在上风,自然把平日里的不高兴,一股脑儿发泄了出来。   宗良两条眉毛皱起,道:“他们到底是来吃面的,还是来讽刺人的?”   宋云凝拉住他,淡淡道:“罢了,不要与食客争执,咱们做好自己的事便好。”   见宋云凝充耳不闻,太监们数落几句,便也没有后话了。   夏知恩扯了扯郭志远的袖子,道:“你这又是何必……人家又没有招惹你……”   郭志远不屑道:“我说错了么?既然要依附我东厂,做掌印的厨娘,还怕被人知道?”   夏知恩动了动嘴唇,但终究没说什么。   宗良虽然不高兴,但煮面的动作却没停,他将煮好的面条,捞出来,沥干水,盛给宋云凝。   宋云凝将面条过了凉开水后,便分到了一个个海碗当中。   还未沾酱的面条,整齐划一地摆成了一排,等着酱料从天而降。   太监们排着队,心中默默数着自己的那碗面,一目不错地盯着宋云凝手上的肉酱勺子。   宋云凝一手扶着海碗,一手舀起酱料,一碗扣一勺,动作利索。   面条给的分量不少,肉酱也给得实在,前面的太监们,得了一大碗丰盛的面条,喜滋滋地端走了。   队伍挪得快,马上就要轮到方才说风凉话的几位,那尖嘴猴腮的瘦太监,眼看着热腾腾的肉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但一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忽然有些后悔——这宋小姐,不会只给他半勺肉酱吧!?   作者有话说:   V后会爆更的,相信我~ 第19章 冲突   轮到瘦太监时,宋云凝手中的肉酱罐子,正好掏空了。   她用勺子捞了肉酱底,也只捞出一点儿肉酱来。   瘦太监大失所望!   但这么多人看着呢,他又不好为着这一点儿酱料发难。   他默默叹了口器,正不情愿地伸出手去端碗,宋云凝却开了口:“公公稍等。”   宋云凝说罢,俯身端出第二罐酱料,将盖子轻轻一揭——   浓郁的香味儿瞬间迸发出来,里面满满当当的酱料,叫人看一眼,便忍不住期待起来。   宋云凝将圆勺伸进新罐子里,掏了满满的一勺酱料,扣入瘦太监的碗里。   肉酱几乎盖遍了大半个碗口,看上去丰富极了!   瘦太监呆了呆,他诧异地看了宋云凝一眼,宋云凝笑了笑,道:“公公,好了。”   瘦太监顿觉惭愧,他连忙端起这满满一碗肉酱面,低声道了句谢,匆忙走了。   宋云凝面上始终带着从容的笑,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原本对她冷嘲热讽的几人,如今也不吭声了,都老老实实地等着肉酱面。   肉酱面一碗接着一碗出来,众人端了便走,倒是快得很。   宋云凝正在备餐,却忽然感到一阵凉意,她一抬眸,恰好遇上郭志远幽冷的目光。   四目相对,宋云凝知道来者不善,便率先开口。   “公公请稍等,面马上就好。”   郭志远冷盯她一眼,并没有应声,反而道:“咱家听说,文渊阁大学士贪污了大笔银子,还企图杀人灭口,如今被抓进了诏狱,试问宋小姐怎么还有闲心在这儿煮面?”   宋云凝手指微顿,道:“我舅父是被冤枉的,如今还未定罪,郭公公所说,皆系谣传。”   “谣传?”郭志远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哂笑一声,道:“既然是谣传,王大人又怎么会入诏狱?若不是坐实了罪名,靠山要倒,宋小姐又怎么会放下身段,来投靠掌印大人?”   宋云凝抬眸,看向郭志远,道:“我为何入东厂,与郭公公何干?”   郭志远居高临下地看着宋云凝,道:“是与咱家无关,咱家只不过是看不惯内阁,个个自命清高,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宋云凝毫不畏惧地看着郭志远,一字一句道:“郭公公,我自问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何非要夹枪带棒?我如今虽是东厂的厨娘,却也是掌印大人亲点的,你若真对我有意见,大可到掌印大人面前告我,不必徒增是非,影响后面的公公们用宵夜。”   郭志远顿时哑口无言。   一旁的夏知恩连忙打起了圆场。   “宋小姐莫怪,志远他……他没来得及吃晚膳,饿久了人有些焦躁,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说罢,他还象征性地拍了拍郭志远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好了好了,人家宋小姐也没招你惹你,你何必将气撒在她身上?”   郭志远抿了抿唇角,没说话了。   宋云凝一言不发地将他们两人的肉酱面摆上台面,道:“二十文。”   夏知恩立即掏了钱,连忙拉着郭志远走了。   夏知恩拉着郭志远在饭堂一角坐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也真是的,宋小姐虽然出自内阁,但与你那摊子事儿也没什么关系,你何必欺负人家?”   郭志远沉默了片刻,道:“我一想起内阁的人……便忍不住。”   夏知恩见他面色泛白,也不忍心继续说他,便道:“有些事儿过去了,不提也罢,人人都要向前看才是……”   说罢,便抽出了筷子,递给他,道:“吃面罢!”   郭志远下意识接过筷子,垂眸看了一眼。   碗里的肉酱颇多,宋云凝并没有因为与他争执,而区别对待。   这面看着很好,但郭志远却有些吃不下了。   反倒是夏知恩三下五除二地拌好了面,吃得津津有味。   宋云凝和宗良接待完眼前的这一波食客,终于能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宗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宋云凝,道:“师父,你生气了?”   宋云凝摇摇头,道:“没什么好生气的。”   宋云凝入东厂之前,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能救出舅父,受些冷言冷语也不算什么。   宗良低声道:“师父,其实那郭志远人不坏,就是说话有些难听,听说他曾经也读过书,学问很好,是被内阁的人害了,才到这东厂来的。”   宋云凝微微一愣,道:“你可知他是被什么人害的?”   “不知道……”宗良小声答道:“只听说,他得罪了人,对方蓄意报复,就把他……打残了。”   宗良说着,面上有一丝不忍。   宋云凝听了,抬起眼帘,看了不远处的郭志远一眼。   郭志远面容清秀,坐得笔直,若不是他穿了一袭太监常用的圆领褐衫,这背影看上去,更像一位年轻的书生。   过了一会儿,又有食客成群结队地进入小饭堂,宋云凝和宗良,便又开始忙碌起来。   待所有的面条都煮完,今日的宵夜摊儿,便算是正式打烊了。   食客们还在吃面,而宗良已经开始抱着钱匣子,数起铜板来了,宋云凝笑了笑,便由他去了。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匆匆而来。   宋云凝以为来的是新食客,正要抬眸告知打烊,却见到了郭志远焦急的面容。   郭志远一入饭堂,目光便四处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   夏知恩跟在他后面,问道:“你确定掉在这儿了吗?”   郭志远沉声道:“来的路上都找遍了,既然都没有,那只能在这儿了!”   郭志远说着,便顺着来时吃面的路线,四处扫视。   夏知恩见他神色仓惶,便安慰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不会有人贪的,你慢慢找,一定能找到。”   但郭志远却仍然十分着急,他路过宋云凝和宗良的备餐区,本想开口问问,但一想起今夜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有些张不开口。   夏知恩是他的好友,自然明白那东西对他有多重要,便帮他开了口:“宋小姐,宗良,你们可有看到一方手帕?”   宗良问:“是什么手帕?”   郭志远依旧绷着脸,但语气比之前缓和不少,道:“是一方白色的手帕,上面……绣了两朵梅花。”   宋云凝和宗良对视一眼,两人都摇了摇头。   宋云凝道:“目前还未见到,若有人捡到送来,我再告知你们。”   但这个答案显然并不能让郭志远放下心来,他便绕着饭堂大厅,沿着座位,一排一排地找。   吃完面的太监们,见郭志远如此上心,忍不住打趣道:“哟,什么手帕这般金贵,要连夜回来找?”   另一个太监轻轻笑了起来,道:“这还用问吗?定是相好的物件啊!”   那太监又道:“这手帕,莫不是定情信物罢,哈哈哈哈……没想到,郭公公净身的时间不长,连对食都找上了?”   此言一出,郭志远忽然停下了动作,回头瞪向那说话的太监,怒道:“什么对食!卓七,你再敢瞎说,别怪我不客气!”   那叫卓七的太监本来嬉皮笑脸,一见郭志远这般较真,一时也怒意上涌,道:“怎么着?被咱家说中了?”   郭志远冷眼看着他,唇角紧紧拘着。   卓七见他不说话了,笑得更加轻狂,道:“瞧瞧你这窝囊的样子,你那对食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话音未落,只听见“嘭”的一声!   郭志远抡起了拳头,打在了卓七脸上。 第20章 信物   郭志远与卓七扭打在一起,一会儿便滚到了地上。   众人大惊失色,宋云凝忙道:“别打了!快拉开他们!”   夏知恩和宗良连忙过来拉架,但郭志远仿佛疯了一般,压在那卓七猛打。   卓七也不甘示弱,一个翻身,又将郭志远压住,抬起拳头,就揍向他的脸颊。   宋云凝一声轻喝:“住手!若是再打,我就去请张公公了!”   卓七听见宋云凝提起张霖,这才住了手。   夏知恩连忙将他拉开,郭志远这才得以喘息。   卓七恶狠狠地看着郭志远,怒道:“你这疯狗!今日姑且放你一马,下次还敢动手,咱家扒了你的皮!”   说罢,气冲冲地走了。   少数几个看热闹的太监,此时也吃完了面,三三两两地走了。   宗良赶忙去扶郭志远,只见郭志远原本斯文的面颊上,多了好几处淤青,衣袖也被扯破了,看起来灰头土脸。   宋云凝见状,连忙掏出手帕,用凉水沾湿,递给郭志远,低声道:“赶快冷敷一下,不然明日会肿的。”   郭志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夏知恩却帮他接过来,一把敷在他面上。   “你也真是的,何必与他动手!”   夏知恩见郭志远满身狼狈,忍不住数落道:“手帕固然重要,但哪有你的安危重要?她若知道你为了条帕子,被人打成这样,难道不会伤心?”   一提到“她”,郭志远面色颓然,与方才那血气冲顶的样子,判若两人。   夏知恩见郭志远神情恍惚,也不忍心多说他了,只得对宋云凝和宗良道:“志远丢的那条帕子,是他未婚妻赠的……如今两人天各一方,那帕子是唯一的念想了,所以才这般着急,给两位添麻烦了。”   宋云凝了然。   她低声道:“无妨,夏公公还是先带着郭公公回去处理伤势罢。”   夏知恩点了点头,拉着魂不守舍的郭志远走了。   宗良看着他们的背影,小声道:“没想到这郭志远,还是个情种啊……”   宋云凝没说什么,低下头,收拾桌面。   这郭志远虽然对她态度不善,但似乎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   东厂后厨附近,有一个院落,专门用于安置厨子和杂役。   宋云凝也被安顿到了这里。   石大婶为宋云凝掌灯,将她送到一间厢房门口,道:“你便先住在这儿罢,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叫我,我就在隔壁。”   石大婶古道热肠,宋云凝对她也很有好感,点了点头:“多谢石大婶。”   然后,她便接过了油灯,自己进了房间。   这房间与学士府自然是没得比,里面陈设简单,唯有两张床榻,一张简易的桌子,和放脸盆的木架子,但好在还算干净。   虽然是双人房,但目前只有她一人入住,也算是得了间大屋子。   宋云凝这几日为了王博的事,四处奔波,去了诏狱之后,又连夜来了东厂,直到现在,差不多两日没合眼了。   宋云凝匆匆打了些热水,沐浴完毕,便上了床榻。   脸颊一沾枕头,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梦到了很多人。   前世,她生活在一个大家族。   家族里人丁兴旺,从祖父那一辈起,便开始经营餐厅,到了她父亲这一辈,在全国已经有几百家分店,生意做得如火如荼。   宋云凝自小在吃食一事上,格外有天赋,她不但跟着父亲耳濡目染,长大之后,更是潜心学艺,对于国内和国外,大多主流菜系的烹饪方式,几乎都有涉猎。   就在她学有所成,打算替长辈分担一部分家族生意之时,却忽然出了意外,来到了这动荡不安的大云朝。   她穿越过来时,只有七岁,但一直没有见过原身的父亲,便只能跟王氏相依为命。   王氏身体不好,整日都病恹恹的,家中败落之后,小厮和侍女们也相继散去。   王氏带着宋云凝苦熬两年之后,不得已才带着她去投奔了王博。   这一住就是十年。   十年间,王博对她们母女还算厚道,在闲暇之余,也会过来看看她们,若发现吴氏欺辱她们,也不会有失公允,愿意站出来主持公道。   但王氏一贯软善,不愿因自己而让王博夫妻为难,若有委屈,便隐而不发。   时间久了,王博也就以为相安无事,不再管她们姑嫂之间的事了。   虽然吴氏对她们处处刁难,但王博对她们的关怀,确实实实在在的。   宋云凝这般营救王博,也是真的感念这十年来的照顾之情……只是,这事太难了。   -   宋云凝梦境深沉,一觉到了天亮。   待到外面有动静之时,宋云凝也起身了,她简单收拾完之后,便拉开了房门,恰好遇见了石大婶。   “宋小姐,早啊!”石大婶为人热情,见到宋云凝,便主动打起了招呼。   宋云凝冲她一笑:“石大婶是去后厨么?”   石大婶道:“是啊,咱们罗公公,不喜欢人晚到,还是早点去的好!”   宋云凝点了点头,两人便一起去往后厨。   她们抄近路穿过游廊,走向东厂小饭堂的侧门,两人边走边聊,宋云凝往旁边的树上瞥了一眼,忽然眼前一亮,停住了脚步。   -   与此同时,后厨之中,杂役们已经早早就位,开始准备今日的早膳了。   这里的杂役,也分为长工和短工,大多数苦活累活,都会分到短工头上,郭志远就在此列。   罗公公靠在门槛上,用蒲扇指着众人,道:“快些将库里的菜搬出来,若是迟了影响开餐,看咱家不罚你们!”   众人沉声应是。   郭志远抱着一大箱菜头,从仓库里出来,他脸上淤青未消,眼圈上也有一处乌青,看起来有些骇人。   “慢着。”   罗公公的蒲扇挡在了他面前,悠悠问道:“你小子,脸怎么了?”   郭志远面无表情地答道:“昨夜跌了一跤。”   罗公公打量他一眼,轻哼了一声,道:“打架就打架,敢做不敢认?”   郭志远抿了抿唇角,没说话。   夏知恩见状,急忙走了过来,道:“罗公公,昨日确实发生了一点小误会,眼下已经解决了,多谢公公关怀。”   罗公公见郭志远不愿说,也懒得问了,道:“罢了,咱家没工夫管你们的闲事……你们记住了,咱家眼里进不得沙子,若是谁惹是生非,咱家可不会留情面!”   郭志远没说话,夏知恩连忙道:“罗公公提醒得是!小的们都记下了!”   说罢,他陪着笑,将郭志远拉走了。   郭志远本就郁闷,被罗公公这么一通数落,脸色就更差了。   夏知恩接过他手中的菜头,放在了地上,道:“志远,你没事吧?”   郭志远只摇头,转身又要去搬菜。   夏知恩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身上还有伤,我帮你搬罢!”   夏知恩本是小厨,虽然在厨子里品阶最低,但是也不需要干这些杂活。   郭志远看了他一眼,道:“知恩,多谢你……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做点活儿也好。”   说罢,他便出了伙房,走向仓库。   “郭公公!”   郭志远闻声抬头,却见宋云凝信步而来。   她脸上挂着笑意,一双妙丽的桃花目,亮晶晶的。   郭志远想起昨日之事,停住了脚步。   夏知恩听见声响,也走了出来,同她打招呼:“宋小姐这么早?”   宋云凝笑着点了点头,问:“郭公公的伤好些了吗?”   郭志远看了她一眼,闷声道:“好些了……昨日,多谢你了。”   昨日若不是宋云凝吓走了那太监,只怕他会被打得更惨,郭志远虽然憎恨内阁一派,但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宋云凝一笑:“你恐怕真得谢谢我了。”   说罢,她自袖袋之中,掏出一方手帕。 第21章 和解   手帕布面雪白,上面绣着两朵娇艳欲滴的梅花,一朵含苞待放,一朵已经完全绽开,栩栩如生。   郭志远眸光一凝,连忙接过手帕,惊喜地问:“你在哪里找到的?”   “今早路过后舍,这手帕挂在树枝上了,可能是昨夜风大,从哪里吹过来的。”宋云凝温言道。   郭志远拿着手帕,细细端详,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上面的红梅,失而复得的喜悦,溢于言表。   郭志远抬起眼帘,凝视宋云凝,道:“这手帕……对我很重要,多谢你了。”   这一次,他语气诚恳,眼里还闪着激动的光。   宋云凝淡笑了下,道:“既然重要,可要收好,莫再弄丢了。”   郭志远“嗯”了一声,将手帕小心叠好,放入怀中,他犹疑了片刻,又道:“昨日……我出言不逊,冒犯了宋小姐,抱歉了。”   还好宋云凝不计前嫌,不然……他恐怕再也拿不回这一方手帕了。   宋云凝不甚在意,道:“罢了,都过去了。我初来乍到,还望各位多多关照。”   郭志远轻轻点头,夏知恩也跟着笑道:“好说好说!”   临近早膳开餐,后厨里很快便忙碌起来。   罗公公并没有分配活计给宋云凝,但宋云凝却也主动帮忙蒸起了馒头。   宋云凝发现筹备早膳的,大多都是小厨,而大厨们,要晚些才来——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准备午膳和晚膳。   可见这后厨里面的分工,也是按照能力来的。   宋云凝昨日观察了一番,东厂小饭堂的早膳,似乎都是稀粥和馒头,今日看到又是这些,她便忍不住问夏知恩,道:“夏公公,咱们小饭堂的早膳,是如何安排的?”   夏知恩一面热馒头,一面道:“还能如何安排?不就是这老三样嘛!稀粥是早上现熬的,馒头是昨晚就蒸好的,早上热一热就成了,方便!”   宋云凝蛾眉微拢……这样难道不会吃腻么?   她继续追问:“难道早膳不会换花样么?”   夏知恩笑了下,道:“宋小姐有所不知,如今东厂小饭堂开销管得严,上面拨来的银两也不多,能照着分量做出来,不饿着他们就不错了!从食材上讲,可挑的也不多。”   宋云凝明白了他的意思,没再说什么。   她帮着夏知恩热好了馒头,宗良便和郭志远一起,将馒头、稀粥等送去了小饭堂。   夏知恩擦了擦额角的汗,笑道:“宋小姐,还好你捡到了志远的手帕,不然,他可要消沉好一阵子喽!”   宋云凝想起夏知恩说过,这帕子是郭志远未婚妻赠的,便道:“郭公公的未婚妻,现在在哪儿?”   夏知恩叹了口气,道:“他未婚妻生得貌美,被人抢进大户人家啦!志远就是为了救他未婚妻,被人打废的。”   宋云凝微微一愣。   没想到郭志远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过了一会儿,宗良连蹦带跳地回来,道:“师父,方才我去了饭堂,你猜怎么着?来了好些太监,都闹着要吃肉酱面呢!”   “真的?”宋云凝一听,也开心起来,仿佛找到了前世,偶尔去酒店掌厨的乐趣。   宗良重重点头。   夏知恩也道:“昨夜吃了宋小姐做的肉酱面,我这会儿还在回味呢!若是早上也有就好了。”   宗良道:“早膳有馒头和稀粥,食客们还愿意自己掏钱买吃食吗?”   夏知恩想了想,道:“这可不一定,就算不会日日都买,但偶尔买一次,定是可以的。”   几人随口聊了几句,便开始干活了,但宋云凝却把这想法,记在了心上。   这一日,陆渊并未着人来传唤宋云凝,她也乐得清闲。   到了中午,宋云凝便开始揉起了面团。   她手指纤细灵巧,娴熟地在面团上揉摁,宗良好奇地看过来,问:“师父,你准备做什么呢?”   宋云凝干脆答道:“小笼包。”   “小笼包呀!我娘也会做的!”宗良说着,笑容溢了出来。   宋云凝认识宗良不久,但他似乎经常提到母亲。   宋云凝笑笑,道:“你娘真贤惠。”   宗良认真道:“是,我觉得,我娘就是世上最贤惠的人!”   宋云凝看了他一眼,笑道:“好,今儿第一个包子,就让你来尝。”   宗良一听,连忙道:“那我师父,就是世上第二贤惠的人!”   宋云凝莞尔。   宗良问:“我忙完了,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宋云凝指了指一旁的猪肉,道:“这一块,帮我剁成肉末可好?”   宗良一咧嘴:“好嘞!”   宋云凝继续揉面。   面团越揉越软,听话地拢在了一起,变成一个光溜溜的大面团,宋云凝将面团放入一个干净的盆中,仔细地用湿布盖上。   小笼包要好吃,馅料是关键。   普通的肉馅儿,若是吃多了,容易觉得油腻,山珍却能很好地中和这一点。   宋云凝取了不少新鲜的香菇来,香菇看起来黑黝黝的,泡在水里,并不起眼,但当调入猪肉里,便独具风味。   宋云凝将香菇细细洗净,又扔到了沸水之中,焯了一遍水——只因香菇难以洗净,焯水过后,能祛除里面更多杂质。   香菇捞出来之后,很快便凉了,宋云凝拿起菜刀,将香菇祛尾,倒放在砧板之上。   菜刀有节奏地落在香菇上,切成了白生生的香菇片。   香菇片绵软、柔滑,渗出的汁水,都带着一股山珍的鲜味。   宋云凝切好了香菇,转头去看宗良,他虽然用菜刀并不熟练,但却十分认真,那块猪肉已经切了好了一半。   宋云凝擦了擦手,走到宗良旁边,道:“来,我教你。”   宋云凝便接过他手里的菜刀,利索地将肉摆在手心之下,道:“你的手背最好拱起来,不然容易切到手,像这样——”   宋云凝做了个示范,宗良看得仔细,点点头:“好,我明白啦!”   宋云凝将菜刀还给宗良,让他继续切。   宗良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机灵又懂事,很讨人喜欢,他待宋云凝友善,宋云凝也乐意教他。   宋云凝见他切得像模像样,便去准备调料了。   对于香菇猪肉包子而言,有一味料必不可少,那便是花椒。   花椒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辛辣调味品,具有祛除腥味、增添香气之功效,只需一小把,便能爆发出极大的能量。   宋云凝拿出一把小花椒,放到碗里,然后注入热水,泡成了花椒水。   这花椒水呈淡淡的黄色,泛着一股不同寻常的香气。   肉末已经全部准备好,宋云凝将盐、酱油、胡椒、葱花等十几种调料,一股脑儿倒了进去,五花八门的调料落在粉白的猪肉上,看起来丰富极了。   宋云凝用筷子细细将调料搅匀,这肉末仿佛能容纳一切,很快,便与所有的调料融为一体。   肉末变得更加丰盈、呈现出一种诱人的酱色,宋云凝又耐心地将花椒水,分次加入肉末之中。   这一步十分关键,不但可以大大提升包子的香味儿,还能避免让食客吃到辣口的花椒。   肉酱还是生的,但加入香菇丁之后,这香味儿,已经足矣引得人侧目了,正在忙活的大厨们,忍不住议论起来——   “这味儿闻着不错啊……”   “还没蒸熟,谁知道呢!做包子看起来简单,但和面、调料、包馅儿,就算只差了一步,口感都是天壤之别。”   “一个官家小姐,我才不信她能做出什么好包子呢!”   众人的话,传到了宗良的耳朵里,他皱了皱眉,道:“师父,这些人说话也太难听了……”   宋云凝听在耳朵里,却不以为意,她缓缓笑道:“在这一行里,说得好与坏,都不重要,手艺才能说明一切。”   说罢,她便打开了一直被盖着的面团,面团已经醒发了两倍大,变得白白胖胖的,正是包包子的好时候!   作者有话说:   圆圆:有包子吃了么? 第22章 小笼包   细腻的面粉,挥洒在干净的案板之上,仿佛一场纷扬的白雪,自有一种意境。   宋云凝将面团掏出来,放到案板之上,面团便迫不及待地沾上了面粉,变得干爽、光滑。   她将面团揉成长条,一点一点,将面团里的余气排了出去,又有菜刀,切成了一个个元宝大的面剂子。   一个面剂子,手一摁扁,用擀面杖滚上几圈,便成了一张薄薄的面皮。   宋云凝动作熟练,面皮一张接一张地出来,堆在了一旁,宗良见状,便帮她洒粉、堆叠。   待面皮准备好后,只见宋云凝拿起其中一张,握在了左手,而右手拿起筷子,撮起一大块拌好的馅儿,便扣入了面皮之中。   手心一握,拇指和食指灵活地捻上褶子,一个漂亮的小笼包,就包好了。   宗良见包子包好了,低头数了数,这么小的一个包子上,居然打了十几个褶子。   宗良诧异道:“师父,你的手可真巧!若是让我来做,只怕三个褶子就包完了!”   宋云凝道:“小笼包的面皮厚度和馅料多少,都是有讲究的,若是面皮太厚了,吃着口感不好;若是太薄了,容易爆出来,最好是厚薄适中,再打上足够的褶子,一来比较美观,二来也可以避免包子破。”   “等以后有空,我给你做灌汤包,那种比小笼包更难,但滋味也更美。”   宗良一听,来了精神,道:“什么是灌汤包?”   “灌汤包里面,会裹上一块熬好的皮冻,等蒸熟之后,皮冻会化成汤汁,留在包子里,等吃包子的时候,要先把里面的汤汁喝了,所以叫‘灌汤包’。”   宋云凝还没说完,宗良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后厨里并没有专门的面点师,所以之前的早膳,也更多以馒头这种相对简单的面食为主,宋云凝讲面食的时候,众人都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来听。   宗良看了看眼前的面团和肉馅,道:“师父,这能包多少包子?”   宋云凝想了想,答道:“应该有二十五笼左右……宗良,你会写字么?”   宗良道:“会呀!师父想让我做什么?”   宋云凝笑道:“你帮我写个菜单,贴到小饭堂门口,告诉大伙儿,今晚的宵夜是小笼包,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宗良立即会意,转身找笔墨去了。   宋云凝继续包包子,她的速度极快,顷刻之间,便包好了几十个包子,圆滚滚的包子们,亲亲热热地排在一起,看着便十分喜人。   过了一会儿,宗良兴高采烈地奔了进来,他摊开手中大纸,道:“师父,你看这个行吗?”   宋云凝垂眸看了一眼——泛黄的宣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五个大字:肖夜是包子。   宋云凝:“……你不是说你会写字么?”   宗良低下头,认真检查自己的字,茫然问道:“难道我写错了?”   宋云凝无奈:“宵夜的‘宵’,上面是有宝盖头的……罢了,等我包完了包子,自己去写把。”   此时,恰逢郭志远搬东西进来,他一见宗良手上的字,忍不住拢了拢眉头。   “我帮你写。”   宗良回头看了他一眼,疑惑:“你?”   夏知恩一边搅动锅里的汤汁,一边道:“志远之前是读书人,还考过秀才呢!”   宗良听了,喜笑颜开,连忙拉着郭志远:“好大哥!快帮我写几个字,免得辱没了我师父的包子!”   他见了谁都能套近乎,郭志远很快便被他拉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宗良宝贝似的捧着一张纸回来,朗声道:“师父,你看呀!”   宋云凝从一对包子里抬起头来,一眼瞥见了那张菜单,登时眼前一亮。   郭志远不但字写得工整,还在旁边画了一笼热腾腾的包子,寥寥数笔,便惟妙惟肖,让美食跃然纸上。   这哪里是菜单?明明就是一副生动的美食海报!   宋云凝不可置信地看着郭志远,问:“郭公公,这是你画的?”   郭志远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不悦,只是不常笑。   宋云凝笑道:“我可得好好表现,不然可对不起你这幅菜单了。”   宗良小心翼翼地将这菜单带走,挂到了小饭堂门口。   此时,正值晚膳时间,来小饭堂的太监们,看到门口贴了一张纸,都纷纷驻足来看。   “咦,今晚的宵夜,是小笼包啊!”   “哎呀!咱家听说宵夜的肉酱面好吃,正打算今夜来尝尝,怎么换成小笼包了?”   “小笼包也不错啊!还没吃过饭堂的小笼包呢!”   “咱家晚膳可不能吃多了,要留着肚子,吃小笼包呢!”   众人见了菜单,心里便多了一重期待,连迈入饭堂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宗良贴完了菜单,便麻溜地跑回了饭堂。   “师父,菜单已经贴了,很多人都在看呢!今晚上的人一定不少!”   宋云凝笑了笑,道:“好,等入了夜,咱们就开始蒸包子。”   宗良便眼巴巴地盼着入夜。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宋云凝的徒弟,便是每次宋云凝做了吃的,都第一个让他试味。   晚膳过后,大厨和小厨们的活儿,算是干完了,众人陆续离开。   偌大的伙房之中,只剩下宋云凝和宗良两个人。   宋云凝坐在灶台旁,盯着火候。   灶火烧得正旺,灶台上面叠着好几层蒸笼,最上面的一层蒸笼上,萦绕了一圈水汽。   宗良用力吸了吸鼻子,笑道:“我好像闻到香味儿了!好像比我娘蒸的还香呢!”   宋云凝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宗良,你娘也住在京城么?”   宗良摇了摇头,道:“我娘在江南老家呢!她身子不好,来不了这么冷的地方。”   宋云凝轻轻“嗯”了一声,问道:“你是如何来东厂的?”   宗良微微一愣,垂眸:“去年,我娘病了,家里没钱给她治……我就卖了身。”   那时候,正值东厂到各处招人,宗良听说入了东厂能得银子,便一狠心,断了自己的后路。   宋云凝惊讶地看着他,问:“你这样做……你娘她同意吗?”   宗良勉强笑了笑,道:“我娘她不知道……她最疼我了,若是知道了,只怕要被我气死。”   宋云凝问:“那你打算一直瞒着她?”   宗良想了一会儿,道:“我也不知道……我如今在东厂,每隔一段时间都能寄些银子回去,先让娘把病治好再说。”   宋云凝凝视宗良,他生得一张娃娃脸,笑起来还带着稚嫩的少年气,却没想到,为了救母亲,居然牺牲到如此地步。   宋云凝取下自己的白玉耳环,递给宗良,道:“这个给你。”   宗良微怔:“师父,这是做什么?”   宋云凝笑笑:“我平白无故得了个徒弟,总要送些见面礼……可惜我现在泥菩萨过江,没有更值钱的东西,便先把这个给你,你拿去换些银子,一道寄给你娘罢。”   宗良连忙推开她的手:“不可不可!师父肯教我厨艺,我已经十分感激了!”   宋云凝道:“师父的话你还不听?”   宗良呆了呆,见她坚持,便只得将这一副白玉耳环收下,他感激地看了宋云凝一眼,郑重地道了谢。   两人说话间,蒸笼里的包子,便已经好了,宋云凝断了灶火。   宗良跃跃欲试,想去揭蒸笼的盖子,宋云凝却道:“稍微等等,焖一会儿再开。”   “为什么?”   宋云凝解释道:“这样可以让包子热度慢慢降低,若是突然揭开,外面的冷气进去,让包子的皮受冷,就会变得硬一些,没那么好吃了。”   宗良便乖乖地等在一旁。   片刻之后,宋云凝拿起垫布,轻轻将最上面一层的蒸笼揭开…… 第23章 抢包子   蒸笼揭开的一刹那,热乎乎的白气,喷薄而出,裹挟着香菇猪肉包子的香味,迎面扑来。   宗良贪婪地吸了口气,感叹道:“好香啊!”   他两只手扒拉着蒸笼,都有些舍不得将包子端去小饭堂了!   宋云凝笑道:“拿一个尝尝吧。”   宗良嘿嘿一笑,连忙擦了擦手,捻起一个包子。   “呀,好烫!”   包子在宗良的左右手跳来跳去,但他始终舍不得放下,连着吹了好几下,才勉强用手拿住。   宋云凝忍不住笑起来:“给你筷子。”   宗良摇摇头,道:“包子么,要捏在手里,才更好吃!”   他对着小笼包,又吹了吹,才徐徐送入口中。   包子有些烫,他只敢咬一小口,而这包子皮儿薄,一口之下,便尝到了香浓的肉馅。   油滋滋的猪肉里,夹着鲜美的香菇,口感幼嫩,荤香四溢,味觉大开。   宗良忍不住将剩下的半个小笼包,直接塞进口里。   热乎的肉汁,随着包子皮渗了出来,流淌在唇舌之上,这是最鲜的一口!   宗良几口嚼完,便将包子吞了进去,包子终于落到肚子里,引得胃里微微热意,舒服极了!   有些东西,不吃还好,一吃起来……便忍不住还想吃。   宗良吃完了一个小笼包,还眼巴巴地看着蒸笼。   宋云凝失笑,道:“快把包子送到小饭堂去,等宵夜散了,我们再吃。”   宗良一听,顿时喜笑颜开,连忙抱起蒸笼,乐颠颠地去了。   -   宋云凝和宗良到小饭堂之时,饭堂里已经坐了几名食客。   宋云凝看了看时辰,小声道:“不是还有一刻钟才开餐吗?”   宗良笑道:“一定是郭志远那张菜单起了作用。”   那菜单上面写着限量二十五份,估摸着有人怕吃不到,所以便早早地来了。   宋云凝和宗良连忙将包子摆上备餐桌。   来是宵夜的太监们见状,连忙来到了备餐桌前,自觉排起了队伍。   宗良端起一笼小笼包,递到柜台之上,朗声道:“公公,您的香菇猪肉包子!拿好喽,您有空再来!”   宗良这话,颇有街边小贩叫卖的热乎劲儿。   太监们忙了一日,本来就累,谁不喜欢见着笑脸?宗良这般吆喝,倒是逗乐了不少人。   包子蒸好了,分起来就快,太监们一人拿了一笼,便自己端到空桌上,吃了起来。   一个太监小声道:“这包子这么小一个,能好吃吗?”   另一个太监听了,接茬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小笼包就要一口一个!”   说罢,他便夹起一个小笼包,草率地吹了吹,一下便塞入了口中。   此时的小笼包,温度适中,一口下去,肉汁便爆了出来,瞬间充盈了整个口腔。   “唔……”太监嚼着小笼包,含糊不清道:“香,真香啊!”   旁人看了他这副大快朵颐的吃相,忍不住也效仿起来,每个人都夹起一个小笼包,一股脑儿塞进嘴里。   一时间,人人脸上都鼓起了一个包,嗷呜嗷呜地嚼个不停。   鲜菇的鲜,猪肉的香,连同朴实的白面,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几个包子吃下去,胃里被温热的包子填满,令人十分满足。   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吃着包子,小饭堂里也弥漫起一股诱人的香味儿,宗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看了看余下的三份包子,只要这些包子卖完,他们便能收摊去吃包子了!   就在这时,又来了两名太监。   宗良喜出望外,但一看清了来人,笑容又淡了几分。   来的是与郭志远打架的卓七,卓七满脸堆笑,搀着一位年长的太监,入了饭堂大厅。   他伺候年长的太监落座,又来到了备餐桌前,扬声道:“给我们来两笼包子!”   宋云凝应了一声,便帮他们拿了两笼小笼包。   卓七付了钱,便端着包子,去到了那年长的太监身旁。   “戚公公,今儿的宵夜是小笼包,您请。”   卓七拿起一双筷子,殷勤地呈到了廖凡面前。   廖凡年近四旬,是东厂的领班太监之一,虽然算不得多大的官职,但在一众太监眼里,还算有些威望。   廖凡随口“嗯”了声,便接过筷子。   卓七又殷勤地为他倒了杯茶,陪着笑道:“戚公公,今日怎么忙到这时候还没回去?”   廖凡道:“都怪锦衣卫那帮酒囊饭袋,掌印要的消息,他们倒腾不来,便只得咱家自己动手了。”   卓七忙道:“戚公公辛苦了,用点宵夜罢,这新来的厨娘,手艺很是不错,昨日的肉酱面,不少人念叨呢!”   廖凡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宋云凝一眼,轻啐了一口,道:“内阁大学士家的小姐是吧?也就配给咱们东厂的人当厨娘!”   卓七连忙附和道:“是是,戚公公说得没错。”   廖凡笑了声,道:“你也坐着吃罢。”   卓七受宠若惊,假意推脱两句,最终还是坐到了他的身旁。   廖凡夹起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一口咬下——这包子皮薄馅多,简直鲜得流油!   丰富的滋味将心里的烦躁一扫而空,廖凡表情微顿,看向卓七,道:“嗬,这包子,味道不错啊!”   卓七听了他的话,也夹起自己蒸笼里的包子,送进口中,这一回,他没有附和,反而真心实意道:“果真美味!”   一笼包子有八个,廖凡一个接一个地吃,很快便只剩下三个了,但他明显还意犹未尽。   卓七很会察言观色,忙道:“戚公公慢慢吃,小的再去为您添一笼!”   可话音未落,却听得一声细细的嗓音:“来一笼包子。”   卓七抬眸一看,备餐桌前,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太监,正将铜钱往钱盒里扔。   宗良将最后一笼包子递给他,笑道:“方永公公运气好,这是今日最后一笼包子了!”   那名叫方永的小太监,羞涩地笑了笑,便端起了包子。   卓七一听,面色微变,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方永面前。   卓七喝道:“慢着!方永,这包子可是戚公公的!”   方永生得瘦小,一见到卓七过来,怯怯道:“卓公公,可是……是小的先来的!”   卓七瞪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孝敬戚公公,这是多好的机会呀!拿来!”   说罢,他便伸手去抢方永手中的蒸笼。   方永忙到现在,连晚膳都没吃,自然不舍得放手:“卓公公!您不能这样……”   两人一人扒着一半蒸笼,都不肯放手。   宋云凝正要开口,宗良连忙拉住她,小声道:“别去!那廖凡是东厂一霸,平日里掌班大人们不在,他便作威作福……这卓七就是他的爪牙,千万别得罪了他们!”   宋云凝蛾眉微拢,却忽然见廖凡站起了身,徐徐走了过来。   他足足高出方永一个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永,幽声道:“呵,这么想吃包子?”   作者有话说:   前面的卓五改成了卓七哈~!明天圆圆会出来 第24章 榜样   东厂小饭堂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方永茫然地看了廖凡一眼,廖凡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颇为吓人,方永不自觉松了手。   卓七夺过了包子,得意洋洋:“臭小子,你这包子能献给戚公公,那是你的福气!”   方永动了动嘴,却没敢说话。   他知道廖凡不是什么好人,自己人微言轻,也得罪不起。   廖凡瞅了一眼卓七手中的包子,哂笑了声:“不是真心孝敬咱家的东西,咱家还不稀罕呢。”   说罢,他递了个眼色给卓七。   卓七会意,连忙一脚踢向方永的膝弯,方永猝不及防地跪了下来。   卓七道:“还不快给戚公公认错!”   说罢,便一手按住方永的后颈,将他的脑袋往地上砸。   方永力气小,挣脱不开,只得身不由己地“咚”了一声,给廖凡磕了个大大的响头!   方永本就饥肠辘辘,包子又被抢了,现在还被卓七摁在地上,旁边的太监们都幸灾乐祸的看着他,他顿时眼眶猩红,怒道:“你们也欺人太甚了!”   卓七还想拉着他再磕,方永却发狠站起身来,掩面跑了。   “窝囊废!哈哈哈哈哈!”   “没意思,居然逃了!”   “散了散了!没想到热闹这么快就看完了……”   廖凡轻笑了声,回到桌前,继续慢条斯理地吃起了包子。   卓七笑得谄媚,恭恭敬敬地为他添茶。   宋云凝眉头紧皱,沉声道:“他们这么做,也太过分了。”   宗良小声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这廖凡仗着宫里有些关系,经常横行霸道,欺凌弱小,你若管了,下一个被欺负的就是你!”   宋云凝默默叹了口气……其实宗良说得没错,她如今自身难保,旁人不找茬刁难她就不错了,哪里有能力管旁人的事?   宋云凝低声道:“你去看看那方永,他刚才情绪激动,可别真的出了什么事!”   宗良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宋云凝抬眸,远远看了廖凡和卓七一眼……这样的人,就算给再多银子,宋云凝也不愿卖吃食给他们。   可惜这是东厂小饭堂,她别无选择。   小笼包一吃完,众人便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宋云凝开始收拾蒸笼,宗良也奔了回来。   宗良擦了擦额角的汗,道:“师父,我找遍了周围和前院,都没有见到那方永……”   宋云凝顿时有些担忧,喃喃:“那他能去哪儿呢?东厂内部分为十二颗,你可知道他是哪一颗的?”   宗良摇摇头。   “嗨!你们就不必管他了!”   宋云凝回过头,这声音是一个胖太监发出来的。   胖太监说罢,便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桌上摆着三个空空的蒸笼——都是他一个人吃的。   宋云凝问:“公公此言何意?”   胖太监道:“那方永啊,也是倒霉!在颗里被欺负得半死,擦了一日的地,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又触了戚公公的霉头!这会儿,指不定躲在哪里哭呢!”   宗良有些不解,问道:“为何颗里的人也要欺负他?”   胖太监打了个响嗝,道:“还不是因为他好欺负!软柿子一个,谁都想上来捏一捏!这家伙之前还寻过短见呢,跳了池塘,结果没死成,反倒成了众人的笑柄。”   宋云凝唇角微抿,她想起方永那双通红的眼睛,总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宋云凝取下了身上的围裙,对宗良道:“你在这儿收拾,我去后舍那边看看。”   后舍那边地方大,虽然住了不少人,但是也有不少僻静的地方,还有一汪池塘。   宋云凝提着一盏灯,走向了东厂后舍的池塘。   如今正值春日,池塘里没有荷花,唯有正在复苏的荷叶。   宋云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荷塘,远远地便看见池塘旁边,立着一个人影。   “方公公?”   宋云凝小心翼翼地出声。   方永身形微顿,转过脸来:“你别过来!”   宋云凝停住了步子,将灯稍微举高了些,温言道:“方公公,是我,后厨的宋云凝。”   方永苦笑一声:“宋小姐也看到了我的笑话,难道也是来奚落我的?”   宋云凝连忙解释道:“当然不是,我怕公公受了委屈心里难受,就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方永面色苍白,怅然道:“不关你的事,你还是走罢!”   他垂眸,盯着这一汪幽深的池水,有些恍惚。   宋云凝见他这般,更不敢走了,她轻声道:“方公公若有什么难处,不如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呢?就算帮不上,你说出来,也能好受些。”   方永摇了摇头,哀戚出声:“没人能帮我!”   “我自从家道中落,便一直寄人篱下!万万没想到,竟被亲人所害,送进了东厂,成了一个废人!可怜我一身医术,却无处施展……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方永说着,竟掩面而泣。   这方永不过十七八岁,一身清雅的少年气,虽然有些软弱,却也当真无助极了。   宋云凝听到他的遭遇,顿时联想到自己这一世的身世,不免有些唏嘘,便开口安慰:“方公公,无论如何,事已至此,你还是向前看得好。”   方永哭诉道:“我哪里还有前路?我如今是个不男不女的太监,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方永自小家境优渥,实在忍受不了如今的日子。   宋云凝看着他,道:“谁说太监一定翻不了身?方公公难道没有见过掌印大人么?”   方永微微一愣:“掌印大人?”   宋云凝见他目光投射过来,忙道:“是啊!掌印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批红大全,又掌管厂卫两部,若论谋略与才干,云朝有几位男子能比得过掌印?他虽然是太监,却胜过寻常男子许多。”   方永呆呆地看着宋云凝,宋云凝见他神色松动,又道:“方公公,你如今虽然不顺,但也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只要活下去,一定会有希望。”   宋云凝来到东厂前,也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只要活下去,就会有希望,她一定能等到回家的那一天。   方永见宋云凝神情坚定,语气诚恳,也逐渐冷静下来。   方永心思微转,若是他真的死了,这些苦才真是白受了!总有一天,他要翻身而上,让那些欺负过他、嘲笑过他的人,付出代价!   方永敛了敛神,从池塘边下来,沉声道:“多谢宋小姐开解……是我一时狭隘了。”   宋云凝总算松了口气,道:“无妨……方公公还没吃东西罢?我们也还没用晚膳,不介意的话,和我们一起吃?”   方永正需要朋友,听了宋云凝的话,也破涕为笑,点了点头。   宋云凝便同他一起往回走,可还没走几步,却步子一滞。   月光下,有一袭银灰色的身影立在不远处,清辉淡然。   那人立在廊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长袍之上的行蟒图腾,冷锐中带着高傲。   宋云凝微微一惊:“掌印!?”   作者有话说:   圆圆:捂嘴偷笑,我不能说 第25章 葱油饼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   池塘边清风轻拂,宋云凝丁香色的裙摆,微微飘荡。   她失神一瞬,连忙福了福身,道:“见过掌印。”   方永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见过陆渊,也慌忙跟着行礼。   陆渊没看方永一眼,反而上下打量着宋云凝。   他轻轻笑起来,道:“听说宋小姐宵夜生意做得好,可是……咱家还饿着呢。”   陆渊在锦衣卫待了一日,实在不愿再留下用膳,便连夜赶了回来。   宋云凝挽起笑容,道:“掌印想吃什么?民女这就回去为掌印准备。”   陆渊笑笑,道:“宋小姐还不知道咱家?咱家随和得很,什么都行。”   随和?   宋云凝心中腹诽:这简直是一张没有试卷的考题。   虽然认识陆渊之后,他并没有对宋云凝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但世人皆道陆渊喜怒无常,性格乖戾,宋云凝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   宋云凝收了神色,从善如流地开口:“掌印宽宏,民女这就回去准备。您要不回明心斋等等?”   明心斋是陆渊在东厂内的私院,就在衙门隔壁。   陆渊扯了扯嘴角:“好。”   说罢,陆渊转过身,一瞬间便消失了。   方永呆了呆,开口:“掌印他……”   宋云凝心中放下几分,道:“我要先去准备掌印的吃食,方公公回小饭堂找宗良罢。”   方永连忙点头,又对着宋云凝郑重拜了一拜,便离开了。   宋云凝径直回到后厨伙房,此刻,伙房已经空无一人,而案板上的食材,也用得差不多了。   案板之上,只有一块待用的面团,除此之外,便只有一把小香葱了。   宋云凝走了过去,伸手拿起这把香葱。   春日里的香葱,嫩生生的,一掐便能掐出水来,新鲜至极。   宋云凝灵机一动,心里有了主意。   宋云凝将香葱摘好,细细洗净,放到砧板之上,菜刀一起,便切成了整齐的葱段。   葱香味随着汁水逐渐弥漫开来,让这静谧的月夜,都多了几分春日的意味。   绿油油的香葱切好,宋云凝便将葱白和葱叶分开。   这样好的香葱,用来做葱油饼,是再合适不过了。   要做葱油饼,油酥十分关键,宋云凝舀了一勺面粉,加入些许盐,又将花椒磨粉,抖落进去,宋云凝轻轻闻了闻,又加了几味香料,与面粉一起搅匀。   而后,点火热锅。   一勺凉油下去,很快便滚遍了整个铁锅,葱白跳入油锅,刹时爆发出惊人的葱香,油锅里沸沸扬扬,炸得十分欢腾。   待青葱微微变色,宋云凝便端起油锅离了火舌,热乎乎的葱油,被淋到方才备好的面粉等调料之上,让纷扬的面粉慢慢凝固起来。   宋云凝放下铁锅,赶忙利用葱油的温度,来搅拌面粉等调料——拌匀之后,这便是油酥了。   油酥黏黏糊糊,懒洋洋的腻在碗里,宋云凝将油酥赶到盛满新鲜小葱的碗里,青翠的小葱们,便自觉地黏了上来。   宋云凝洗净了手,将油酥慢慢挤开,与新鲜的小葱捏合在一起。   原本清爽松散的小葱,很快便和油酥融在了一起,变成了软糯的块状,这油酥,便成了葱油酥。   宋云凝将葱油酥捏好之后,分成了五个绿油油的小球。   而后,她取出已经醒发好的面团,揉成长条状,也分成了五个小团。   面团用手一摁,便听话地成了面饼,宋云凝将嫩绿的葱油酥,塞到面饼里,仔仔细细地包好。   白糯的面团将葱油酥整个裹住,好似一团白雪,里面潜藏着春日的秘密。   待五个白白软软的面团备好,便可以擀饼子了。   宋云凝将擀面杖握在手中,将面团擀平,而后,像叠被子一样卷起来。   宋云凝手指纤细灵活,滚出来的卷子,也十分整齐。   一个卷子从中间切开,便成了年轮一般的图样——这是葱油饼的雏形。   宋云凝顺着卷子,轻轻一按,又用擀面杖滚了两轮,带着圈儿的葱油饼饼胚,便做好了。   宋云凝找出一口平底锅,放到火上热了热,铺下薄薄的一层油。   待油温升上来些许,她便将饼胚,放入了热油之中,热油一接触饼胚,立即兴奋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   薄如蝉翼的白面,裹着嫩绿的香葱,看起来吹弹可破,被热油这么一煎,一圈圈的面纹,变得金黄,极其好看。   宋云凝自己还没有用晚膳,见到这葱油饼,都觉得饿了。   她看准火候,将葱油饼翻了个面,煎到半熟的葱油饼,发出了浓郁的葱油香。   但刹那之间,一滴热油炸了出来,猝不及防落到宋云凝手背上,她疼得皱了皱眉,低头看去,手背上多了一个小红点。   宋云凝常年在厨房忙活,早已经习惯了,她用冷水冲了冲,便继续忙着煎饼了。   待五个葱油饼都煎好,宋云凝将它们呈阶梯排好,摞在盘子里。   此时,宗良恰好回来,见到她还在忙碌,便道:“师父,您要不要先吃些东西再去掌印那儿?”   宋云凝摇摇头,道:“掌印这么晚回来,不宜让他等久了。”   说罢,便端起托盘,去了明心斋。   明心斋里,卧房的灯还亮着。   宋云凝走到门口,轻轻叩了叩门,里面传出冷然的声音:“进。”   宋云凝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迈入房中。   室内灯火如豆,熏香袅袅。   陆渊已经换了一袭青色常服,正悠然靠在矮榻上看书。   宋云凝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   陆渊身材颀长,五官精致,嘴角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但这笑又不及眼底,令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宋云凝默默收回目光,将葱油饼摆到桌上,温言道:“掌印请用膳。”   陆渊抬起眼帘,瞧了她一眼,笑道:“这本书看得有趣儿,若不是宋小姐来,咱家还舍不得放下。”   宋云凝瞧了一眼那封面,看起来十分简陋,并不像什么正经书。   “不知是什么好书,竟然能得掌印垂阅?”   陆渊唇角微勾,道:“这可是最近风靡京城的话本子,叫《阉党之死》,宋小姐若感兴趣,不如也看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9 15:54:12~2022-05-10 23:0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吹白暮雪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共处   卧房之中,阒静无虞。   宋云凝盯着陆渊递过来的话本子,迟疑了一瞬,终于接了过来。   宋云凝随意翻开一页,粗粗扫了一眼——这书里的大反派,便是一名姓陆的太监。   这太监侵占了百姓良田千亩,贪污了国库无数银钱,还娶了四十几房小妾,纸醉金迷,夜夜笙歌。   宋云凝嘴角瞅了瞅。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儿?”   陆渊声音清淡,还带着和煦的笑意。   宋云凝合上书,道:“这些民间杂书,都是无稽之谈。”   陆渊缓缓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道:“宋小姐怎知,都是无稽之谈?”   宋云凝答道:“若掌印真有四十几房小妾,怎么还会时常独居在这东厂里?只怕忙都忙不过来。”   陆渊笑了,道:“如今这写书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早几年的还会写咱家是个长生不老的妖怪,到了如今,只会写欺男霸女、丧尽天良的桥段了,实在没什么新意。”   他轻声笑着,仿佛这书里含沙射影骂的不是他。   宋云凝抬眸,凝视陆渊一瞬。   他生了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眸,不笑似笑。   细细看去,这笑容仿佛湖面上的微波,即便漾出圈圈涟漪,看不清湖底暗潮,到底深沉几许。   宋云凝将话本子放下,轻声道:“掌印,葱油饼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陆渊敛了面上的戏谑,徐徐走到桌前,撩袍落座。   他垂眸,看了一眼桌上的葱油饼。   葱油饼还热气腾腾的,一块半叠着一块,摆在盘中,上面金黄煎纹,一圈圈呈螺旋状蔓延开来。   饼皮半透,能看见里面碧玉一般的葱花,浓郁的香味,十分勾人。   之前的厨子为陆渊司膳,总是挑山珍海味入手,而自从宋云凝来了,端上桌的不是家常菜,便是寻常小吃。   陆渊瞧了宋云凝一眼,道:“张霖不在。”   宋云凝愣了愣,顿时反应过来。   平日里,陆渊吃菜之前,张霖总要拔出银针,试上一试,这也是陆渊用膳的规矩。   但眼下,宋云凝身上也没有银针,她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若掌印不放心,民女可以去找银针来……”   陆渊轻轻笑了起来,道:“张霖不在,不是还有宋小姐么?”说罢,他指了指桌上的葱油饼,道:“宋小姐自己做的葱油饼,不尝尝么?”   宋云凝明白了陆渊的意思。   他一定是想让自己以身试毒。   宋云凝虽然心中有些郁闷,但也没说什么,毕竟是她有求于陆渊。   宋云凝点了点头,道:“那好,民女来试试。”   说罢,宋云凝便伸出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个葱油饼,放到唇边。   她启唇,轻轻一咬——“嘎吱”一声,饼皮应声碎裂,焦脆的饼皮,落入口中。   宋云凝轻轻咀嚼着,香葱伴着面饼,融合在口腔里,爆发出浓烈的香气,萦绕在口腔之中。   宋云凝忙了整个下午和晚上,连晚膳都没来得及用,这一口葱油饼,恰好抚慰了她疲惫的身心。   陆渊饶有兴趣地看着宋云凝,她吃起饼子来,小口接着小口,还一手接着饼渣,看起来很是乖巧。   陆渊不经意瞥见她手上被油炸伤的红点,眸色微凝,吐出几个字:“坐下吃罢。”   说完,他没有再看宋云凝,反而拿起筷子。   宋云凝咽下口中的葱油饼,打趣道:“掌印不等一会儿么?有些毒,发作起来可是要时间的。”   陆渊笑笑:“宋小姐不是说,咱家‘胜过寻常男子’许多?咱家料想,宋小姐应该暂时舍不得咱家死。”   宋云凝微微一怔,面热了几分,低头吃饼。   陆渊也夹起一块葱油饼,送入口中,果断咬下。   葱油饼“嘎吱”一声,分出一个小块,陆渊细细嚼着,葱油饼外焦内软,焦黄脆生的外皮之下,裹着软糯劲道的白面,面团之中,裹挟着青翠欲滴的香葱。   这嫩生生的香葱,成了葱油饼的点睛之笔,微咸之中,透着一股独特的清新和香醇。   陆渊吃得优雅,一个葱油饼,五口左右正好吃完。   两人相对而坐,烛火闪烁,将影子映照在窗棂之上。   张霖正巧从外面回来,他迈入庭院,恰好看到这一幕,神情微顿。   掌印一贯不喜与他人同桌共食,怎么今日……   张霖手中握着消息,来不及多想,便叩了叩门。   “张霖求见掌印。”   得了准许之后,张霖进入卧房。   他见宋云凝坐在陆渊身旁,心中更是讶异,但他面上不表,只信步走来,呈上一张红色请柬。   “启禀掌印,户部尚书孙大人,三日后要迎娶新夫人,特派人送来请柬,邀掌印观礼。”   陆渊用完了葱油饼,正是心情好的时候,便顺手接过这张请柬,翻开看了看。   “啧啧,孙鸿知又要娶小妾了?”   张霖沉声答道:“是,这是第十八房太太了……就是之前怀孕的那位。”   陆渊指尖轻轻搓了搓请柬,轻轻笑起来:“孙鸿知娶个小妾,都要大肆操办,是怕旁人不知道他终于有后了?”   张霖浅笑一下,道:“孙大人确实喜不自胜。”   陆渊瞧了宋云凝一眼,轻叹一声:“宋小姐觉不觉得,这孙大人与书中的‘陆阉人’更像?毕竟,孙大人有成群的姬妾,不像咱家,孤家寡人一个,还白白担了罪名。”   宋云凝笑容微绽:“掌印说得是,连民女都替您委屈,若能找出那写书人,定要痛批他一番才好。”   陆渊笑了:“还是宋小姐会聊天。”   “掌印过奖了。”说罢,宋云凝自觉站起身来,道:“掌印事忙,民女就先退下了。”   她伸出手,准备收拾桌面上的餐盘。   陆渊抬眸,盯着宋云凝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宋小姐,喜欢喝喜酒么?” 第27章 凝凝   一刻钟后,宋云凝离开书房。   张霖立在陆渊身旁,低声道:“掌印当真要带宋小姐去尚书府观礼?”   陆渊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道:“不错。”   “王博嘴硬,既不肯认罪,又不肯说出实情。他一定是被内阁拿了把柄,想拖延时间,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陆渊看了王博一案的卷宗,那平阳县的案子,明显不是王博一个人能犯下来的。   要贪污那么多银子,若是没有户部协助,只怕不可能成功。   如今内阁已经将王博当成了弃子,应该也是笃定他不会咬下别人来。   张霖思索了一会儿,道:“掌印让众人看到宋小姐,便是想让他们觉得,王博已经投靠了东厂,很可能会出卖他们?”   陆渊微微颔首,笑道:“不把水搅浑了,怎么摸鱼呢?”   -   城东,孙家别苑。   户部尚书孙鸿知,正端坐于书房之中,这别苑虽然是他的外室所在地,却依旧装饰得富丽堂皇,他平时偶尔来这里小住,或私下见客。   此刻,孙鸿知面前摆着一副别致的茶具,他端起茶杯,徐徐开口:“房兄,这可是今年的新茶,不品一品?”   东阁大学士房书祝,坐在他下风,闻言也端起了茶杯,心不在焉地轻抿一口。   喝完了车,房书祝道:“这江南新晋的春茶,除了宫里,只怕唯有孙兄这儿能喝到了。”   房书祝这话,让孙鸿知很是受用,他继续道:“若房兄喜欢,等会儿回去时,我让下人备上一些,给你带上。”   房书祝忙道客气,他看着孙鸿知,道:“孙兄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满面啊!婚宴筹备得如何了?”   孙鸿知笑着摆摆手,道:“后院之事,都托于内人去办了,还算顺遂。也是托了房兄的福,若晓梅能一举得男,我定有重谢!”   房书祝面色有几分古怪,但转瞬即逝,忙道:“那便预祝孙兄,心愿得偿了!”   房书祝见孙鸿知心情不错,便试探性问道:“对了,孙兄可知,那王博的外甥女入了东厂?”   孙鸿知放下茶盏,语气不屑:“那又如何?王博出事之后,学士府的人四处奔走,但没人敢帮他们……想来是病急乱投医,去找陆渊庇佑了。”   房书祝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若是庇佑,那也就罢了,但孙兄就不担心陆渊想借王博,打压我们么?那平阳知府张榆林,虽然品阶不高,但他的妹妹是新进宫的贵人,如今正得盛宠,若他将这案子死磕到底,宫里那位也不会袖手旁观。王博虽然答应了我们会俯首认罪,但这案子迟迟没有过完诏狱,送去三司会审……一定是陆渊想借此机会,从王博嘴里撬出什么,所以才卡着不让案子往下走。”   “陆渊卡着也没用。”孙鸿知眸色加深,道:“你不了解王博,他的把柄在我手里,那可是比他的命,更重要的事……足以让他为我们扛下这一切。”   孙鸿知说罢,房书祝试探地问道:“到底是什么把柄,能让孙兄如此胸有成竹?”   孙鸿知眸光微顿,偏头看他,笑道:“此事,就不劳房兄忧心了,我自有安排。”   房书祝见孙鸿知不愿说,却也不好追问,只得悻悻坐直了身子,道:“既然孙兄心中有数,那就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房书祝便起身告辞。   房书祝走到门口之时,忽然见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孙鸿知的外室——叶晓梅正端着汤羹,走向书房。   她见到房书祝,微微一愣,眼神中多了几分忐忑,屈膝行礼:“见过房大学士。”   房书祝打量了叶晓梅一眼,她生得清丽可人,容姿娇美,这怯怯的模样,我见犹怜。   房书祝的目光,最终落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道:“既来之,则安之,好好伺候孙大人……旁的事,别痴心妄想。”   叶晓梅唇角微抿,低头应是。   房书祝说罢,拂袖而去。   叶晓梅抬起头,盯着他的背影,眼中有一抹恨意。   房书祝大步走出孙宅,门口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房书祝一踏上马车,便立即被人拉住了袖子。   “父亲!您见到晓梅了吗?”   房书祝见自己的儿子房温玉,这时候还想着叶晓梅,不禁大怒:“为父说了你多少次,不可再惦记那贱人,你怎么就记不住!?”   房温玉松了手,道:“父亲,我不是顾及晓梅,而是她腹中的孩子……”   “住口!”   房书祝连忙撩起车帘,环顾周边,见到四下无人,这才重新将车帘放下。   房书祝强忍住心中的不悦,语重心长道:“温玉,世间事总阴差阳错,不可能事事如意,有失必有得……”   房温玉却有些不服,道:“父亲,若不是您趁我不在家,将晓梅送给了孙鸿知,我又怎么会追到此处!?晓梅她怀的八成是我的骨肉!孙鸿知那个老匹夫,这么多年一无所出,我怎能让自己儿子唤他做爹!”   “你疯了!”房书祝连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道:“事已至此,你可知道,三日之后,孙鸿知就要迎娶叶晓梅入府了!若这时候去要人,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房书祝盯着房温玉,一字一句道:“孙鸿知一贯心狠手辣,若因此事与我们撕破脸,定然会把我们也牵扯到平阳县的案子里去!”   房温玉听了,气得推开了房书祝,道:“这还不是父亲一手造成的?您要与虎谋皮,我不管,但你怎能用我的人去填那老匹夫的胃口!”   提起此事,房书祝心中,也确实有几分愧疚。   房温玉一向游戏花丛,这叶晓梅也是他好不容易抢入府中的。   但因叶晓梅性情温婉,又貌美动人,房温玉竟日日流连在她房中,还要娶她做小妾。   这满京城里,有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正室还没娶,便先纳妾的?   两人几经争执未果,而恰逢孙鸿知来学士府议事,见到叶晓梅,一眼便惊为天人。   房书祝便顺水推舟,说叶晓梅是府上的侍女,将她送给了孙鸿知,想以此打消自己儿子的念头。   谁知房温玉回来之后,竟大发雷霆,非要去孙宅要人。   而房书祝却将平阳知府上京告状一事告诉了他,此事直指房家和孙家而来,如今只有孙鸿知能想法子化解,这才按住了房温玉。   但叶晓梅入孙宅不久,便传出了怀孕的消息。   房温玉偷偷去见了一面,才知道,她怀的很可能是自己的孩子。   房书祝自知对不住房温玉,道:“温玉,父亲之前也不知她有了身孕,若是知道,不可能将她送给孙鸿知。”   说罢,他看着面色铁青的房温玉,道:“此事……你暂且忍一忍,若以后有机会,父亲再帮你把孩子要回来……但眼下,万万不可让孙鸿知得知此事,记住了吗!?”   房温玉虽然无奈,但为了家族的安宁,也只得点头。   房家和孙家,早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分也分不开了。   -   三日之期,很快到了。   一大早,宋云凝便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吵醒。   她秀眸惺忪,披衣下床,开门一看,只见四个面目清秀的侍女,端着托盘,立在门口。   为首的一位,温和一笑:“奴婢白芷,来伺候宋小姐更衣。”   宋云凝微微一愣:“更衣?”   白芷道:“掌印吩咐,宋小姐今日要参加喜宴,务必打扮得精神些。”   宋云凝瞥了一眼几个侍女手中的托盘,里面摆着崭新的衣裙,钗环首饰、胭脂水粉应有尽有。   不等宋云凝反应过来,白芷便带着其余三人,踏入了房间。   宋云凝只得乖乖站着,任由她们收拾。   宋云凝隐隐觉得,今日这场喜宴,应该不太寻常。   白芷手巧,帮宋云凝挽起了唯美的流仙髻,而后,她在首饰托盘里,挑了一支水色出挑的兰花玉簪,给宋云凝戴上。   “宋小姐肤色雪白,这温润的玉色,很是衬您。”   宋云凝揽镜自顾,从入了东厂起,她日日素面朝天,许久没有装扮过了。   宋云凝转过头,看向白芷,认真道:“多谢。”   她语气诚恳,似乎并没有把白芷当成下人。   白芷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宋云凝,对她颇有好感,温声道:“宋小姐别客气,掌印已经在前院候着了。”   宋云凝出了后舍,穿过长廊、中庭,最终来到东厂前院。   她远远看见一袭天青色的身影,立在月洞门旁。   陆渊修身如竹,换下银灰色蟒袍之后,倒更像一位尊贵的世家公子。   宋云凝莲步轻移,慢慢走近,福身。   “掌印。”   陆渊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来,眸光微顿。   宋云凝着了一袭绯色流光裙,云鬓高挽,眉心点朱,一双桃花目,微微上挑,笑意盈盈。   陆渊看了片刻,收回目光,道:“该走了。”   宋云凝提裙跟上。   东厂门口,马车已经等候多时,宋云凝正要上车,却忽然发现,车队里的一人,十分眼熟,走近一看,竟然是郭志远。   陆渊要前去观礼,张霖便备了不少贺礼,安排四名太监,一路护送。   郭志远生得清秀,在一众太监里格外出挑。   郭志远见到盛装打扮的宋云凝,微微愣了一瞬,随即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宋云凝寒暄道:“郭公公不是后厨的人么?怎么今日来帮忙送东西了?”   郭志远避开宋云凝目光,低声道:“在后厨闷得久了,便想换换差事,出去透透气。”   宋云凝微微颔首,同他打完招呼,便随着陆渊上了车。   张霖骑马守在一侧,车轮徐徐转动,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东厂门前大街。   临近四月,春景妍丽。   宋云凝忍不住抬起车帘,将目光投向窗外。   天气渐暖,日光温润,道路两旁的树枝上,开出了娇嫩的新芽,路边绽了许多不知名的小花,青草茂盛,空气也十分清新,很适合出游。   陆渊缓缓抬眸,看了宋云凝一眼。   她侧颜俏丽,睫毛轻眨,唇角拘着一抹笑意,仿佛心情很好。   “前面就要进闹市了,咱家奉劝宋小姐,还是放下车帘得好,免得无端被骂。”   宋云凝诧异回头:“被骂?”   陆渊笑了:“宋小姐忘了《阉党之死》?”   宋云凝:“……”   她默默放下车帘,心里忽然有些同情陆渊了。   陆渊浑然不觉,闭眼假寐。   宋云凝不能看窗外,便只得悄悄凝视陆渊。   他生得俊美,闭着眼不说话时,仿佛一座精美的雕像。   但醒着的时候,说话间,总有种玩世不恭的戏谑,叫人摸不透他的喜怒。   马车有条不紊地前进,过了一会儿,外面果然传来了鼎沸的人声。   若宋云凝没有猜错,他们应该已经到了京城最繁华的地段。   道路两旁,有数不清的酒楼食肆,小吃也应有尽有,宋云凝本想撩起车帘看看,但一想起陆渊的话,只得作罢。   闹市人多,马车逐渐行驶缓慢。   最后,居然停了下来。   陆渊睁开眼,问:“怎么不走了?”   张霖的声音自旁边传来:“掌印,前面马车太多,行得缓慢,要不要小的前去开道?”   只需说一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车驾在此,就算前面再水泄不通,也能一瞬间撤个干净。   陆渊不想引起太多人注意,便道:“算了,还是等等罢。”   “是。”   宋云凝坐在一旁,轻轻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道:“好香啊。”   陆渊抬眸,表情带着疑问。   宋云凝小声道:“我好像闻到了糖油粑粑的味道。”   她说着,肚子不争气的“咕咕”两声。   宋云凝连忙缩起身子,尴尬地看了陆渊一眼。   陆渊轻咳了声,问:“饿了?”   今日一早,白芷便过来为宋云凝梳妆了,她并没有时间用早膳。   宋云凝只得红着脸点头。   这一次,陆渊没有笑。   他唤来张霖,吩咐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马车的门被敲开,张霖呈上了一份热腾腾的糖油粑粑。   张霖问:“掌印,您要的是这个么?”   陆渊看向宋云凝。   宋云凝连忙伸手接过,笑逐颜开:“是,多谢张公公。”   马车车门重新关上。   宋云凝端着小小的木头匣子,糖油粑粑炸得圆润金黄,堆在里面,冒着浓郁的香甜气息。   宋云凝唇角都扬了起来,容姿更是明丽,她右手拿着竹签,抬起眼帘,看向陆渊:“掌印吃过糖油粑粑没?”   陆渊无甚表情:“没有。”   下一刻,一个糖油粑粑递到陆渊面前,亮晃晃的。   陆渊微讶,恰好对上宋云凝的目光。   她笑容温暖,语气轻柔:“掌印,糖油粑粑虽然便宜,却是不可多得的美食,快尝尝。”   陆渊本想拒绝,但宋云凝眼神真诚,似乎与平日里滴水不漏的迎合,完全不同。   陆渊鬼使神差地接过了她手中的竹签。   这竹签上,戳着一个黄灿灿的糖油粑粑。   陆渊盯着竹签瞧……真的没吃过么?   小时候,他背着父亲和母亲,偷偷出来吃过的。   只是,所有甜美的滋味,他已经强迫自己抹去了。   陆渊敛了敛神。   他侧目看向宋云凝,只见她也用竹签,戳起了一个糖油粑粑,慢慢放到嘴边。   嫣红的唇,含着金黄的糖油粑粑,轻巧一咬,就撕下一块。   粉腮轻嚼,鼓起一个小小的包,显得十分娇憨。   宋云凝感知到陆渊的目光,回过头来,陆渊若无其事地举起糖油粑粑,也送入了口中。   糖油粑粑的外皮炸得酥中带脆,好似一层甜蜜的糖壳,嚼起来伴着滋滋的响声。   糖衣里面,还裹着绵软的糯米,一口下去,弹润拉丝。   吃完一个,满嘴都是香甜。   宋云凝吃了两个糖油粑粑,满足地擦了擦嘴,笑道:“多谢掌印。”   陆渊也吃完了糖油粑粑,放下竹签,道:“宋小姐可知,咱家为何今日要去尚书府喝喜酒?”   宋云凝摇了摇头,道:“我虽不知今日的婚宴有何不同,但户部尚书娶新夫人一事,能劳动掌印亲临,一定有其特殊之处。”   陆渊道:“宋小姐的舅父已经在诏狱待了多日,但无论如何审讯,他都不肯供出背后之人,所以,咱家便打算从别处下手查一查。”   宋云凝抿了抿唇角,道:“民女也问过舅父,但他也不肯说出实情,恐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舅父的事,与这婚宴,有什么关联么?”   陆渊看着她,道:“平阳去年闹了旱灾,数十万百姓食不果腹,张榆林身为知府,上过一份折子,请求内阁拟旨,拨款赈灾。”   “只不过,他当时请批的是二十万两银子,但内阁票拟的是三十万两……银子批下去,中间被人贪了十万两。”   宋云凝微惊,道:“这……张榆林当时不知道么?”   陆渊道:“他远在平阳,与京城全靠书信往来,拟折子的是内阁,批红会过咱家,拨款由户部操持,最终到了平阳,剩多少他便领多少,知府不过从五品,他一个偏远小官,不敢置喙也是常理。”   顿了顿,陆渊继续道:“后来,他妹妹入了皇宫,辗转知道了这件事,他便来京城查证,听说你舅父参与了奏折的票拟,便向你们府上递了拜帖,谁知,被人追杀了一路。”   宋云凝神情震动,道:“这些事,我从来也没有听舅父说过。”   陆渊笑了下,道:“只怕你舅父自己也不知道,毕竟,他只是替罪羊罢了。”   宋云凝静静看着陆渊,道:“掌印告诉我这些……难不成幕后之人,便是户部尚书?”   “这事与户部尚书脱不了干系,内阁之中,也一定有人与他勾结。”陆渊说着,凝视宋云凝:“宋小姐可愿与咱家联手,演一出好戏?”   -   户部尚书府门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旁人娶小妾,从侧门抬进去,给正室夫人敬一杯茶便是,但孙鸿知因为叶晓梅身怀有孕,高兴之余,便吩咐了府中大办一场。   年过四十的户部尚书孙鸿知,笑得红光满面,正在与前来观礼的宾客寒暄。   管家三步并做两步过来,沉声道:“大人,司礼监那位到了。”   孙鸿知忙道:“我亲自去迎。”   说罢,孙鸿知便沿阶而下,步履匆匆地走到门口,恰逢陆渊自马车上下来。   他身量很高,却又清瘦至极,一袭天青色的暗纹袍子,穿得贵气非凡。   孙鸿知满脸笑意:“掌印大驾光临,简直蓬荜生辉!”   话音未落,他突然看见了陆渊身后的宋云凝,微微一怔。   陆渊回过头来,冲宋云凝伸出手。   四目相对,宋云凝微微一笑,将手递给他。   陆渊牵着宋云凝,一步步下了马车。   孙鸿知问:“这位小姐是?”   陆渊将宋云凝扶下马车之后,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淡淡道:“这位是文渊阁大学士的外甥女,宋小姐。”   孙鸿知目瞪口呆。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挽起一脸笑容:“掌印,宋小姐,里面请!”   庭院之中,已经聚集了不少客人。   房书祝怕儿子生事,便没有让他过来。   此刻,他正与同僚们在庭院里谈天,忽然见到孙鸿知陪着陆渊过来,顿时有些警惕。   房书祝连同几位官员,转身向陆渊见礼。   陆渊随口问道:“几位大人,在聊些什么?”   房书祝:“不过是随便聊聊,掌印日理万机,怎么今日也得闲过来了?”   陆渊轻笑一声,道:“孙大人娶新夫人,这样的喜事,咱家怎么能错过?”   说罢,他看了孙鸿知一眼,孙鸿知应承笑道:“多谢掌印赏脸。”   陆渊摸了摸手上的玉扳指,道:“听说孙大人能和新夫人喜结连理,还是房大学士牵的红线?今日怎么没见到房公子?”   房书祝心中“咯噔”一声,他飞快地打量了陆渊的神色,见他始终淡淡笑着,看不出什么特殊来。   房书祝硬着头皮答道:“犬子今日有事在身,便没能过来观礼。”   陆渊“嗯”了一声,笑道:“房公子一表人才,也应该早些成家立业,为房家开枝散叶才是。”   房书祝嘴角微扯,道:“掌印说得是。”   说罢,他不经意瞥了一眼陆渊旁边的人,诧异开口:“宋、宋小姐?”   宋云凝落落大方地走上前来,温婉一笑:“房伯伯,前段日子听说您病了,近来身子可好?”   房书祝和王博同为内阁大学士,两家时有来往。   王博出事之时,宋云凝曾经去过东阁学士府,但房书祝称病不出,将宋云凝拒之门外。   当下,宋云凝又提起此事,倒叫他脸上有些挂不住。   房书祝道:“好些了,好些了!也不知你舅父的事,如今怎么样了?”   宋云凝淡淡道:“清者自清,如今案子还在审,只要没有定罪,我舅父就是清白的。”   房书祝做出一副慈爱的长辈状,微微点头:“是啊,老夫与王大学士共事多年,我也不相信他会贪污赈灾款,刺杀朝廷命官……如今你跟在掌印身边,有人照顾,想必你舅父也能放心些。”   这话绵里藏针,周围若干道目光,都锐利地投射过来。   众人小声议论起来——   “那就是王博的外甥女啊?如今学士府倒了,就攀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掌印大人不是不好女色么?怎么会带一个内阁家的女子在身边……”   “唉,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舅父贪赃枉法,这做外甥女的,居然委身于宦官,真是世风日下!”   陆渊垂眸,看向宋云凝。   她依旧强撑着笑意,道:“房伯伯说得是,掌印待我很好。”   陆渊伸手,揽住宋云凝的肩,温声道:“有咱家在,不会让人冤枉你舅父,放心。”   这声音就在耳畔,似宠似哄,温柔至极。   连宋云凝都愣了一瞬。   陆渊目光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若有谁敢欺负你,咱家可不会让他们有什么好下场。”   众人一听,连忙闭嘴噤声。   宋云凝顺势低头,娇羞地笑起来:“多谢掌印。”   房书祝看着他们二人,神情复杂。   他与孙鸿知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不安。   这么多年来,有不少人给陆渊送过女人,陆渊一概不收,就连皇帝赐给他的人,也莫名其妙的病死了。   房书祝和孙鸿知都没有想到,陆渊来参加喜宴,居然会把宋云凝待在身边。   房书祝忧心忡忡……万一陆渊真的对宋云凝上了心,非要将平阳的案子一查到底,将王博捞出来可怎么办?   他看了一眼孙鸿知,孙鸿知只说自己手上有王博的把柄,但这把柄真的可靠么?他甚至连这把柄是什么,都不知道。   房书祝见陆渊在众目睽睽之下,揽着宋云凝,越发忐忑。   孙鸿知的想法则不同。   他手中拿着握着王博的把柄,那便是自己的保命符。   如今,陆渊就算为了宋云凝,要保王博的命,也是想把王博当一把刀,借此劈开无坚不摧的内阁。   厂卫与内阁互斗,与他何干?   只要他还是户部尚书,无论是厂卫,还是内阁,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这一场争斗之中,他不让王博将自己拉下水便好,至于房书祝担心的事,他才懒得操心。   两人各怀心思,但面上不表,簇拥着陆渊和宋云凝,向正厅走去。   这一路上,陆渊都笑着与众人寒暄,宋云凝始终走在他身旁。   到了正厅,宾客们济济一堂,众人的目光如汪洋一般,汇聚到陆渊和宋云凝的身上。   他们看宋云凝的眼神,有疑惑,有嫉妒,还有轻蔑,却不敢多说什么。   陆渊被孙鸿知奉为上宾,推上了厅堂主位,众人齐声对陆渊行礼。   “参见掌印大人。”   陆渊悠然落座,并未应声,目光反而落到了宋云凝身上。   陆渊抬手,轻拍身旁的位置,笑意温柔。   “凝凝,坐到咱家身边来。”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感谢大家看到这里,周六入V,0点05分掉落大肥章,周五晚上11点就不更新啦!~欢迎继续跟下去,如果不跟也没关系,希望你天天开心,记得看看我的新预收噢~【王府美食日常】、【作精夫人她超有钱】,文案如下:   预收1【王府美食日常】   李承允乃平南王第三子,英勇善战,俊朗无双,是京城里人人赞叹的少年郎,可他偏偏娶了一位厨子的女儿苏心禾为妻。   所有人都道苏家祖坟冒了青烟,苏心禾才能嫁入王府,殊不知,这是平南王向苏老爷借粮之后,想出来的补偿之策,不能为外人道。   苏心禾初入王府,婆婆不喜,小叔怠慢,姑嫂嫌弃,就连王府的狗都比她地位高,夫君还是个十足的冷面阎王。   苏心禾毫不在意:“夫君算什么,能吃么?”   李承允看书时,苏心禾在吃炸鸡翅,油香四溢,隔着房门都能闻到;   李承允练剑时,苏心禾在吃油泼面,热辣爽滑,鲜香无比,“滋溜”声不绝于耳;   李承允与兄弟议事时,苏心禾在吃鸳鸯锅,毛肚Q弹,肥牛劲道,莴笋脆嫩,满院子都是香味儿。   大哥二哥四弟纷纷表示:“这会没法开了!”   苏心禾尴尬笑笑:“不如坐下一起吃?”   众人齐刷刷地坐下。   苏心禾内心OS:我不过是客气一下……怎么还当真了!?   后来,三爷的院子成了王府里最热闹的地方,三夫人成了王府乃至皇宫里,最受欢迎的人。   小剧场:   丫鬟:“夫人,奴婢发现最近三爷总在偷偷看您……”   苏心禾诧异:“他难道不是在看我手中的吃食吗?”   预收2【作精夫人她超有钱】   苏玉音穿进一本书里,成了首富唯一的宝贝女儿。   苏玉音:这运气有点好?   系统要求:“必须维持作精人设,否则就会倒霉。”   苏玉音没在怕的,她就是作精本精。   原身作天作地,嚣张跋扈,仗着财大气粗,四处调戏良家公子,到了议亲的年纪,一直高不成低不就,这可急坏了首富苏老爷。   在一个春日,一位俊逸无双的少年郎,从孟州,来到了苏府门前。   孟州是本朝第一贫困州,穷得叮当响,最值钱的——就是知府顾青昀了。   顾青昀学富五车,丰神俊朗,是去年皇帝亲点的状元郎,却因得罪了京中贵人,被贬到了这穷乡僻壤的孟州来。   顾青昀想修一条路,可衙门穷得连月钱都发不出,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找上苏老爷。   顾青昀温文尔雅道:“苏老爷,这十万两银子,三年之内,顾某一定连本带利还给您……”   苏老爷摆摆手:“一口价,二十万两,将我女儿一并娶走!”   顾青昀:“……”   苏玉音十里红妆,嫁到了孟州。   顾府丫鬟:“听说夫人矫情任性,很难伺候……”   苏玉音:“刚刚没有说我坏话的人,奖励金叶子。”   顾府丫鬟:“!!!”   孟州山路崎岖,道路泥泞。   苏玉音:“泥水飞溅,把我的金丝珍珠绣鞋都弄脏了,拿我的嫁妆出来,去修个十条八条路再说。”   孟州贫民众多,捉襟见肘。   苏玉音:“他们辣到我眼睛了,买点衣服,让他们穿好看点。”   孟州学堂严重不足。   苏玉音:“小孩子太吵了,盖个几十所学堂,让他们天天读书到深夜,功课未完不许出门!”   苏玉音把作发挥到了极致,居然还收获了大批百姓粉。   孟州百姓:知府夫人真是活菩萨啊!   小剧场1:   顾青昀好友:“顾兄才高八斗,怎么娶了这么个才疏学浅的无知女子?”   顾青昀立即冷脸:“你说谁财疏!?”   小剧场2:   顾青昀:玉音,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苏玉音:不是回答过你了么?   顾青昀:不……我只是想再听一遍……   苏玉音:别作了乖 第28章 秀恩爱   张灯结彩的正厅中, 突然安静下来,声音落针可闻。   宋云凝犹疑了一瞬, 但陆渊笑得人畜无害, 甚至向她伸出了手。   宋云凝只得硬着头皮,将手搭给他,坐在了他身旁。   这一坐, 厅中顿时炸开了锅。   众人不禁窃窃私语——   “罪臣之女,怎么配坐在主位!?”   “没听见吗?方才是掌印让她坐的呀!还未见过掌印将哪个女子这般捧在手心上!”   “这司礼监掌印太监,不过是个阉人, 居然把罪臣之女宠得无法无天!”   “看来那文渊阁大学士, 命不该绝啊, 他这个外甥女……当真是有手腕!”   “就是,那平阳县的案子, 悬喽!”   等着行礼的孙鸿知,眼角抽了抽, 而不远处的房书祝, 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过来,宋云凝置若罔闻。   陆渊坐在她身旁, 用体贴的眼神看着她,道:“有劳宋小姐,陪着咱家挨一日骂。”   宋云凝转过脸来, 微笑:“与掌印共勉。”   -   喜庆的乐曲奏响,只见孙鸿知拉了根红绸,牵着新夫人,徐徐走来。   他望向高堂之上的陆渊和宋云凝, 心中委实有些别扭, 但内阁首辅大臣未到, 当场品阶最高的便是陆渊,他就是再不情愿,也只得绷着一脸笑意,按照礼官的指令,拜了下去。   原本娶妾无需这么麻烦,是他非得大操大办,才安插了这个环节,如今,肠子都悔青了。   新夫人着了一袭粉红刺绣衣裙,看起来身量娇小,跟在孙鸿知身后,俨然老夫少妻。   她头上顶了一方半透的薄纱,姣好的面容若隐若现,但却看不清表情。   宋云凝小声问道:“这位新夫人,是什么人?”   陆渊笑了笑,道:“新娘母家姓叶,是城南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   宋云凝“哦”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孙大人都能当她爹了。”   陆渊瞧了她一眼,道:“宋小姐可知,为何孙大人这次娶妾,要如此兴师动众?”   宋云凝打量了叶氏一番,发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看起来,似乎已经有了身孕。   “听说孙大人膝下无子……莫不是为了这个孩子?”   陆渊唇角微扬:“不错,孙夫人一贯跋扈,若不是叶氏怀了身孕,是不会允许她进门的。”   宋云凝心中腹诽:不允许还娶了十几房小妾?这孙大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陆渊见宋云凝若有所思,便凑近了她,低声道:“但叶氏怀的孩子,不是孙鸿知的。”   宋云凝微愣,问:“那是谁的?”   陆渊道:“是房温玉干的,他霸占叶氏之后,也未给名分,房书祝就将叶氏送给了孙鸿知。”   宋云凝秀眉紧拢……房温玉是房书祝的长子,之前来过学士府,每次见到她或者王茜,眼神都很不安分。   他们竟然将叶氏当成货物一般送来送去,当真可恶。   身为女子,在这个时代,总有诸多身不由己。   宋云凝轻叹一声:“那这叶氏……也太可怜了。”   陆渊笑笑:“宋小姐都快家破人亡了,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罢。”   宋云凝没再接话,她的目光无意中掠过人群,忽然一顿。   郭志远居然也站在人群里。   他怔怔地看着场中的新人,神情古怪。   宋云凝还未来得及看清他,郭志远便转身走了。   宋云凝正觉疑惑,娶妾之礼便结束了。   孙鸿知命人将新娘叶晓梅送入洞房,而后,又亲自来迎着陆渊和宋云凝入席。   陆渊依旧拉着宋云凝,坐在自己身旁。   侍女们端上菜肴,一道接着一道,陈列在陆渊面前,其中一名美貌侍女,又为陆渊和宋云凝添上酒水。   陆渊目光一扫,菜式虽然不少,却没有什么令人惊喜的。   他盯着眼前的梅子看了一会儿,忽然夹起一颗,送到宋云凝面前,温言道:“凝凝,尝尝看?”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宋云凝看了陆渊一眼。   他凤眸上扬,拘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不吃就辜负了他。   宋云凝只得乖乖张口,接下这颗梅子。   但梅子一入口,顿时激起一阵酸涩!   宋云凝眯起眼睛,连牙根都发出了抗议。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了过来,连太阳穴都被酸麻了。   她轻瞪陆渊一眼,陆渊笑道:“这道开胃酸梅,滋味如何呀?”   宋云凝只能用眼神谴责他。   坐在隔壁桌的房书祝,时不时将眼神瞥来,密切注视着陆渊这桌的动静。   陆渊并不看他,只饶有兴趣地盯着宋云凝。   宋云凝一眼瞥见一旁的辣子鸡丁,立即伸手舀起一勺,送到陆渊嘴边。   陆渊目光微滞,看向宋云凝。   宋云凝笑得温婉,道:“我见这辣子鸡炸得透彻,上面的番椒也十分地道,掌印尝一尝?”   陆渊眼角抽了下,笑着开口:“咱家还不饿。”   宋云凝不依不饶,撒娇似地劝说道:“掌印一会儿要饮酒,还是吃些东西垫一垫得好,不然伤了身子,凝凝可要难过了。”   说罢,还无辜地眨了眨眼,小声:“房大学士在看着我们呢。”   陆渊:“……”   只得张口接下。   一口辣子鸡丁入了口,火辣辣的滋味,直冲口腔,   陆渊狠狠将辣子鸡丁咬碎,可这辣子鸡丁放了太多番椒,他不算很能吃辣,顿时口舌滚烫,灼痛不已。   宋云凝莞尔,这不胜娇羞的样子,落到房书祝眼中,自然理解成了如胶似漆。   陆渊强忍着辣意,低头找茶水,却见一杯茶水,递到了眼前。   宋云凝柔声道:“掌印,请用茶。”   陆渊顾不得许多,连忙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他缓过神后,瞥向宋云凝,宋云凝笑得乖巧,学着他的样子,开口问道:“掌印觉得,这道辣子鸡丁,滋味如何呀?”   陆渊眼皮跳了跳,闷声:“好吃。”   宋云凝仿佛十分高兴,又抬手为他添茶。   隔壁桌的房书祝,越看越忧心,他坐了一会儿,便借故离开了。   宋云凝见他走了,放下手中的茶壶,低声道:“掌印,我们这样……真的有用么?”   陆渊悠悠道:“掌印已经被你辣死了。”   宋云凝忍俊不禁,将茶杯呈到他面前,小声:“谁让掌印先作弄我的?”   陆渊盯着宋云凝……啧啧,睚眦必报的小姑娘。   陆渊端起茶水,又饮了一杯,道:“别着急,他找人去了,且等着罢。”   宋云凝目光逡巡一周,这才发现,孙鸿知也不见了。   -   原本一脸喜气的孙鸿知,此刻,脸上爬满了阴郁。   他和房书祝在饭厅附近的耳房聚头,房书祝急得团团转。   “孙兄,你不是说,就算宋云凝投靠陆渊,也不足为惧么?今日你也看见了,他们二人如今勾勾搭搭,万一陆渊真的中了美人计,要将王博救出来,那平阳县的事,可就藏不住了!”   “慌什么!”孙鸿知怒斥一声,道:“王博不是还没招么?早在他入狱之时,我便派人警告过他,若他敢将我们供出去,他的秘密便会公诸于世!咱们现如今还能站在这里,说明他没有食言。”   房书祝却道:“他又不在你我手上,如今那诏狱,围得像铁桶一般,你又怎知,他没有和盘托出,告知陆渊呢?万一他已经投靠了陆渊,又让陆渊按下不表,诓你守住秘密,回头再将咱们一网打尽,那可如何是好!?”   孙鸿知勃然变色,“不可能,王博最是痛恨宦官,不可能投靠陆渊!八成是他的外甥女自作主张。”顿了顿,他又道:“这件事说起来,还要怪你们内阁!有银子时一块分,出了事便将没权势的推出来!若不是你们太过绝情,怎会把王博的家眷往陆渊怀里推?”   房书祝自然不服,道:“孙兄,我们商量推他出去当靶子的时候,你不是也举双手赞成么?若不是你笃定,自己能拿捏住王博,我们也不会这般果决将他推出去当靶子!”   孙鸿知怒意上涌,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道:“罢了!诏狱那头不是还没有消息么?等婚宴结束,我们再从长计议!”   两人都压了压怒气,各有各的担忧。   就在这时,有人前来叩门。   孙鸿知正在气头上,低吼一声:“何事!?”   小厮急切道:“大人!新娘子不见了!”   -   饭厅之中,一片祥和。   觥筹交错间,宾客们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宋云凝早膳只吃了两块糖油粑粑,此刻,她坐在陆渊身旁,默默吃菜。   这尚书府的菜式虽多,但味道……当真一般。   宋云凝随意吃了些,又反观陆渊,他只静静饮酒,并没动桌上的菜肴。   就在这时,张霖不动声色地走到陆渊身后,俯身耳语。   陆渊眸色微变,道:“知道了,叫上我们的人,早些离开。”   张霖沉声应是,转身去了。   宋云凝下意识问道:“掌印,怎么了?”   陆渊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新娘子不见了。”   宋云凝:“……现在情况如何?”   陆渊气定神闲地饮了一口酒,道:“如今,后院应该在翻天覆地的找人,若是等会还找不到,只怕消息就捂不住了。”   “我们还是趁消息出来之前离开得好,免得徒惹是非。”   宋云凝明白陆渊的意思。   内阁与厂卫一贯对立,这次孙鸿知娶新夫人,也算是和内阁拴在了一起,万一生变,难保不会将矛头指向陆渊。   片刻后,张霖回来,步履匆匆。   陆渊看出他神色有异,问:“如何,可以走了吗?”   张霖低声道:“掌印,我们带来的人……有一个不见了!”   陆渊蹙眉:“是谁?”   张霖答道:“叫郭志远,是后厨的杂役。”   “郭志远!?”宋云凝微微一愣,道:“张公公确定,是他不见了?”   张霖颔首,陆渊看向宋云凝:“你认识他?”   宋云凝思忖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变了脸色。   “不好!若我没猜错,很可能就是他将新娘子带走了!”   陆渊凝视宋云凝,压低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曾听人说,郭志远入东厂之前,有过一个未婚妻,可姑娘被人抢进了大户人家,郭志远为了救她而身受重创,不得已入了东厂。”宋云凝努力回忆,观礼时郭志远的神情,越发笃定道:“我想,这位新夫人,很可能就是他的未婚妻!不然,他一个后厨杂役,没有理由花银子打点上下,随我们一起出来。”   陆渊眸色冷了几分,道:“东厂太监拐带官眷私逃,这可有趣了。”   若他们真能逃走还好,万一被人抓住,户部尚书和内阁定会借题发挥。   张霖担忧道:“掌印,如今内阁和户部也盯着平阳县的案子,一旦出了什么事,他们定会借机打压我们,设法将王博提出诏狱,送去三司会审,到时候,可就脱离控制了!”   陆渊沉声道:“他们失踪多久了?”   张霖:“从收到消息到现在,不到一刻钟。”   陆渊思索一瞬,道:“户部尚书府不小,新娘就算要逃,换装也要时间,他们很可能还在府里,你带上人,暗地里一起找,找到之后,将新娘原封不动地还回去,至于那个太监……提回东厂,咱家亲自审问。”   “是!”   张霖不敢耽误,连忙应声下去了。   宋云凝目光转了一周,旁边的宾客还在宴饮,对后院之事浑然不觉。   陆渊握着酒杯,忽然,袖子被人拉了一下。   他侧目看去,恰好对上宋云凝清澈的目光。   “掌印。”宋云凝声音轻轻:“我也去后院找找罢,有些地方,你们男子不方便进去。”   陆渊盯着宋云凝看了一会儿,也只有她,将东厂的太监当成男子。   喜宴之上耳目太多,陆渊确实不便离席,便微微颔首。   宋云凝说罢,站起身来,朗声道:“掌印,我喝得有些晕了,想出去透透气……”   陆渊宠溺一笑,回应道:“好,早些回来。”   宋云凝点点头,便在众人的注视之中,离开了饭厅。   出了饭厅,宋云凝便踉跄着身子,往内院而去。   看门的青衣侍女见了她,连忙扶住,道:“宋小姐,您要去哪儿?”   她闻到宋云凝身上浓郁的酒味,便知她喝多了。   宋云凝迷迷糊糊地看着她,道:“饭厅里待久了,有些气闷,我出来走走……”   青衣侍女连忙拦住她,道:“再往前面,就是内院了,宋小姐可别走错了路……”   宋云凝语气娇憨,美目轻眨:“内院怎么了?听人说,尚书府的内院花园,五步一阁,十步一景,难道不能观赏么?”   青衣侍女:“这……”   另一粉衣侍女小声道:“这位可是掌印大人的心尖儿,咱们惹不起。”   青衣侍女敛了敛神,赔笑道:“宋小姐想去花园,那奴婢陪您一起罢!”   宋云凝懒懒地瞧了她一眼,忽然揪住她的衣袖,笑道:“这位姐姐,你生得真好看!我家掌印,最喜欢好看的姐姐了……”   青衣侍女面色一僵,连忙松开了宋云凝,生怕一会被陆渊看见,收去了东厂。   宋云凝挣开了青衣侍女,顺势转过身,脚步虚浮地往花园方向去了。   两个侍女呆呆地站在门口。   青衣侍女道:“宋小姐这般进去,被孙大人知道,会不会责备我们?”   粉衣侍女叹了口气,道:“被孙大人责备,总比得罪杀人不眨眼的掌印大人要强!”   宋云凝踉踉跄跄走入花园,见四下无人,便连忙入了后院。   后院里人来人往,个个行色匆匆,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她顺着喜庆的装扮,一路往前走,越是装扮隆重的地方,越是靠近新房。   尚书府比想象的更大,宋云凝觉得,他们很有可能还在内院之中。   前面隐约有脚步声传来:“去那边看看!”   宋云凝顺势躲到了新房附近的一处角落里,待人走了,她才出来。   脚下突然“嘎吱”一声,宋云凝似乎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竟是一只珠钗。   宋云凝捡起珠钗,只见上面点缀着温润的红玉髓,透着一股喜庆,很像新娘用的。   宋云凝捏着珠钗,环顾四周。   这院落不大,除卧房以外,周围只有一片矮矮的灌木丛和一间小厨房,并没有其他藏身之处。   原本守着院子的人,此刻都出去寻新娘了,宋云凝思量片刻,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设想。   她放轻了步子,走向那间小厨房,伸手推开房门。   厨房里空无一人,灶台上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干干净净。   “有人吗?”   厨房之中,并没有人回应。   宋云凝攥紧了手指,一步一步,向灶台后方走去。   突然,眼前白光一闪,一把冰凉的匕首,抵上了宋云凝的脖颈。 第29章 卤肉饭   “别动!”   一声熟悉的轻喝响起, 宋云凝僵着身子,低声道:“郭公公, 是我, 宋云凝。”   厨房没有开门,光线昏暗,郭志远定睛一看, 诧异开口:“怎么是你?”   但他的匕首,仍然没有放下。   宋云凝缓缓抬眸,目光穿过郭志远, 看向他身后的女子。   叶晓梅一身粉红婚裙, 还没来得及换下, 正躲在郭志远身后,神色仓惶地看着自己。   宋云凝不慌不忙道:“听说新娘不见了, 许多人都在寻找,我误打误撞, 便找到了这里……郭公公, 你先把刀放下,我们有话好好说。”   郭志远却不肯, 他盯着宋云凝,道:“你怎么会独自来内院?我若放下刀,焉知你不会扬声叫人?”   宋云凝低声道:“你我如今都是东厂的人, 也算是一条船上,出卖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说了,我若真的要叫人,就不会独自前来找你了!”   郭志远犹疑一瞬, 放下了刀。   “宋小姐, 我无意伤害你, 我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   郭志远说罢,回头看了叶晓梅一眼,道:“我与晓梅,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早便定了亲事……若不是房温玉从中作梗,晓梅早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我来这里,不过是想带她离开!”   郭志远说到这儿,叶晓梅忍不住偏过头去,眼圈儿红了。   宋云凝看着郭志远,道:“所以,你打算带她私奔?”   郭志远深吸一口气,道:“不错!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心甘情愿。”   说罢,他握住叶晓梅的手,两人十指紧扣,深深看着对方。   宋云凝沉声道:“若你能逃出去,当然是好,可如今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别说京城,你们恐怕连尚书府都出不去!”   郭志远面色一白:“难道,我们就非得认命么!?”   叶晓梅也更加无措,怯怯开口:“宋小姐,听说你在掌印大人心中举足轻重,求求你行行好,帮帮我们罢!”   “不是我不帮你们,实在是外面形势严峻,你们不可能逃得掉。”宋云凝看着情真意切的两人,叹了口气,继续道:“况且,就算你们逃了,尚书府和东阁学士府能善罢甘休吗?晓梅如今还怀着身孕,你们能藏多久?京城中的家人怎么办?”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两人哑口无言。   叶晓梅抿了抿唇角,她挽住郭志远的胳膊,低声道:“若……若实在逃不出去,也没关系,就算死,我也要和志远死在一起。”   郭志远喉间一紧,抬手覆上她的手指。   郭志远声音哽咽:“晓梅,都怪我……若我能护得住你,你也不会受这么多苦……”   叶晓梅慌忙摇头,道:“你已经对我够好了……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成了这样……是我命苦,拖累你了……”   这对苦命鸳鸯,一个成了废人,一个怀孕了仇人的孩子,好不容易再见时,没有怨怼和猜忌,只有满满的疼惜。   宋云凝心中动容,她低声道:“你们也不要太悲观,只要活着,便有机会再见。此刻若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还会将局势变得更加复杂,若能先过了这一关,我们再从长计议。”   宋云凝话音未落,外面便响起了一阵参差不齐的脚步声。   她脸色微变,道:“糟了!”   此时,庭院中央,来了十几个带刀侍卫,侍卫们个个虎背熊腰,看起来战力十足。   孙鸿知站在台阶之上,面色铁青。   侍卫长道:“孙大人,附近几条街都找遍了,都没有见到叶夫人!”   孙鸿知怒道:“废物!这青天白日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不见了?”   叶晓梅失踪事小,但他的颜面事大!况且,叶晓梅肚子里,还有他心心念念的孩子!   侍卫长之前已经被骂得狗血淋头,此刻也只得道:“大人,府中守卫森严,若真的要出府,各个门口定会有记录!叶夫人会不会还在府中?”   孙鸿知眉头紧皱,捏了捏拳头,道:“府内府外,就算掘地三尺,都要给我找出来!”   侍卫长还未来得及应声,只听得“吱呀”一声,小厨房的门,突然开了。   宋云凝扶着精神微顿的叶晓梅,慢慢走了出来。   “叶夫人,小心点,慢慢走。”   孙鸿知一见叶晓梅和宋云凝,顿时目瞪口呆,连忙走了过来。   孙鸿知问:“晓梅,这是怎么回事?”   叶晓梅虚弱地看了孙鸿知一眼,软声道:“老爷……妾身今日孕吐严重,待在房中有些反胃,便来到厨房,想找些酸食压一压……谁知,竟晕了过去。”   她说着,又用手掩住了唇角,似乎难受得很。   孙鸿知奇怪地看着她,道:“你屋里不是有婆子侍女吗?怎么不让她们去拿?”   叶晓梅一听,一脸委屈,道:“妾身初来乍到,不懂府中的规矩,不敢冒然使唤府中女使。”   孙鸿知见叶晓梅这般娇怯,也可能是那些刁仆怠慢了她。   他上下打量过叶晓梅,确认她的肚子没事后,便将目光投向了宋云凝。   孙鸿知问道:“宋小姐怎么在这儿?”   宋云凝不徐不疾地开口,道:“孙大人席上的酒太香,我多饮了几口,便想出来吹吹风,岂料迷了路,竟走到了这里。”   孙鸿知审视着宋云凝,语气不善:“就算是迷路,这里距离前院那么远,宋小姐怎会偏偏来到本官新夫人的院子?”   宋云凝面上泛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孙大人的眼睛。”   孙鸿知更加疑惑:“宋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盯着孙鸿知的表情,笑道:“人人都说,孙大人的新夫人容貌倾城,我不过是想看看,到底美到了什么程度,竟然能让孙大人破例,办了这样一场盛大的喜宴……方才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叶晓梅忙道:“还好宋小姐来了,及时将妾身救醒……不然,妾身和孩子就见不到老爷了!”   说罢,叶晓梅就嘤嘤地哭了起来。   叶晓梅本就生得貌美,这一哭,自然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孙鸿知想起她肚子里的孩子,也顾不得盘问她了,连忙将她拉到身边,温声哄着:“晓梅别怕,为夫这不是来了吗?”   孙鸿知一面安慰叶晓梅,一面盘算起来。   叶晓梅简单,宋云凝可不简单。   孙鸿知可不相信,宋云凝当真会为了看美人来到后宅,她来到这里一定另有所图,如论如何,先扣下再说。   孙鸿知道:“本官之前听说,王大学士的外甥女规行矩步,秀外慧中。殊不知,宋小姐居然会为了一己之私,硬闯本官后宅?也不知掌印,知不知道这事?”   宋云凝明白,孙鸿知在套她的话。   宋云凝笑笑:“掌印大人自是不知,孙大人还是莫要告诉掌印了!若他知道我这般贪玩,恐怕要责怪我了。”   孙鸿知轻笑一声,道:“就算掌印不知,宋小姐擅闯后院,依照规矩,也要搜身过后,才能离去。”   宋云凝眸光微顿:“凭什么?”   孙鸿知的脸拉长了几分,道:“本官乃户部尚书,后宅里也有不少朝中机密,总要排查一轮,才能证实小姐清白。”   说罢,他冲一旁的侍卫递了个眼色。   宋云凝知道,孙鸿知是有意为难于她,蹙眉道:“我是掌印的人,你岂敢动我?”   孙鸿知冷冷笑起来:“你看我敢不敢?动手!”   侍卫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一把抓住宋云凝的胳膊,宋云凝正要呼救,却忽然听到“啊”地一声。   那侍卫应声倒地,痛苦地嚎叫起来。   宋云凝定睛看去,侍卫的手居然断了,鲜血洒了一地。   宋云凝吓得后退了一步,抬眸一看,陆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月洞门口,他眉目英俊,唇角勾着笑意,一袭天青色的袍子,在一众人里格外出挑。   宋云凝转忧为喜:“掌印!”   孙鸿知一见到陆渊,连忙敛了敛方才阴冷的面色,拱手道:“掌印怎么来了?”   陆渊没有搭理他,而是走到了宋云凝身边。   陆渊拉起宋云凝的手,低声:“怎么这么凉?”   宋云凝微微一怔,陆渊用手心裹住她的手指。   而后,他面向孙鸿知,道:“孙大人,我家凝凝不过一时贪玩,误闯了院子,孙大人何必小题大做?”   孙鸿知沉声道:“下官不敢!这不过是尚书府的规矩,毕竟……下官院子里有不少机密要文……”   “哦?机密要文,好生厉害呀。”陆渊勾起唇角,哂笑道:“既然如此,孙大人不如连同咱家一起搜身好了?若你能搜到所谓的机密,咱家任你处置,若搜不到……”   陆渊看了一眼地上鬼哭狼嚎的侍卫,道:“咱家便为你的大婚之日,多添点儿红,如何?”   孙鸿知看了一眼满地的血,额角渗汗,忙道:“是下官唐突了!还望掌印恕罪。”   陆渊笑了笑,道:“孙大人,咱家脾气不好,在我这儿,从没有恕罪一说。是凝凝心善,救了叶夫人,但叶夫人才刚刚苏醒,孙大人不去请大夫诊治,反倒要为难施救之人,这是什么道理?”   孙鸿知见陆渊不悦,连身子都弯了下去,道:“都是下官的错,还请宋小姐海涵。”   宋云凝算了算时间,郭志远应该已经出了内院,便道:“罢了,孙大人还是好好照料叶夫人罢。”说完,她对陆渊道:“掌印,我想回去了……这尚书府不好玩。”   陆渊宠溺一笑:“好好,咱们回去玩别的。”   说罢,便拉起宋云凝的手,离开了内院。   孙鸿知收起面上的忐忑,阴恻恻地盯着两人的背影。   陆渊为了宋云凝,居然敢在他府上动手,看来平阳县的案子,不能再拖了。   -   回程的马车上,宋云凝神色疲惫,但她还是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陆渊。   陆渊面无表情道:“郭志远已经回来了。”   宋云凝轻轻点头,道:“还好今日及时阻止了他们,万一真的出了事,孙鸿知肯定会想办法攀咬我们的。”   陆渊握着茶杯,眸色微冷,道:“孙鸿知和房书祝一定和平阳县的案子有关,只不过,王博不肯说,我们也没有找到证据,得想个办法让他们露出马脚才行。”   宋云凝道:“我舅父的事……便拜托掌印了,另外,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陆渊瞧了她一眼,道:“你想让咱家放过郭志远?”   宋云凝微微颔首,道:“郭志远不过是想救自己的恋人……无意背叛掌印。”   陆渊未置可否,反而道:“你既找到了他们,为何不先设法传信给我们?咱家若来迟一步,只怕孙鸿知会对你不利。”   宋云凝低声道:“当时情况紧急,我实在来不及折回去找你们……而且,万一我走了,他们真的逃了怎么办?只怕会给掌印惹大麻烦。”   陆渊轻轻笑起来:“咱家竟不知,宋小姐对我这么好?真是好感动。”   宋云凝见他满脸戏谑,也扬起微笑:“我自然希望,掌印能一切顺遂。”   只要陆渊一切顺利,便会履行承诺,为她救出王博。   陆渊笑着饮了一口茶。   真是一只虚情假意的小狐狸。   -   东厂,明心斋。   陆渊正坐于高榻之上,正漫不经心地拨弄手上的玉扳指。   张霖一脚踹翻了跪着的郭志远,怒道:“如今内阁处处与东厂作对,你可知你差点坏了掌印的大事!?”   郭志远嘴角渗血,吃力地爬起来,道:“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张霖还待再打,陆渊却道:“慢着。”   他徐徐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郭志远面前。   陆渊悠悠道:“落得这般处境,还想着去救你的心上人……倒是有几分血性。”   陆渊蹲下来,看着郭志远的眼睛,道:“可惜啊……就算你带她走,也救不了她。”   “她若走了,无论是孙家,还是房家,都不可能放弃追捕……你们注定一辈子东躲西藏,担惊受怕,万一被抓了回去,那可是生离死别。”   陆渊语气淡然,仿佛一盆冷水,对着郭志远,迎头浇下。   郭志远神色怆然,眼中流露出一丝恨意,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若不是房温玉起了色心,非要霸占晓梅,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他和晓梅不会落得如斯田地。   郭志远茫然地看着陆渊,喃喃道:“掌印,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小的坏了东厂的规矩,掌印要如何罚我,我都甘心领受!但晓梅是无辜的,还请掌印救救她!”   郭志远说罢,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陆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轻道:“仅仅救出她,就够了么?”   郭志远微微一愣:“掌印的意思是……”   “房温玉霸占你的未婚妻,害你致残,又将叶晓梅当成礼物,送给了孙鸿知,而孙鸿知呢?不过是将她当成生孩子的工具罢了,不然,她连个名分都没有。”   陆渊说着,幽幽地看着郭志远,道:“他们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难道不该付出代价么?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   郭志远愣了一瞬,连忙俯身,以头触地。   “只要能救出晓梅,报仇雪恨。小的愿为掌印做牛做马!求掌印给小的指一条明路!”   陆渊看着神色坚定的郭志远,轻轻笑了起来。   “这个容易,灭了孙家和房家,不就成了。”   -   郭志远出了书房,面色沉稳了几分,他理了理衣襟,转身向外面走去。   恰逢宋云凝端着托盘而来。   郭志远见了她,沉默片刻,道:“宋小姐……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宋云凝见他脸上有伤,想必是受了责罚,便道:“我也不是全然为了你们,不过是从大局考虑,这件事……应该有更好的解法。”   郭志远沉声道:“你和掌印说得对,只要房家和孙家还在,我和晓梅无论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抓回来。还不如直接面对,设法解决。”   宋云凝淡笑:“你想通了就好。”   郭志远点了点头,遂与宋云凝道别,回后舍去了。   宋云凝想起他今日与叶晓梅难舍难分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在这个时代,能好好活着已是不易,若得到两心相许之人,还能与其长相厮守,那便更难了。   宋云凝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才缓缓拾阶而上,叩响了陆渊的房门。   “掌印,是我……我为你送膳过来了。”   片刻之后,张霖为宋云凝打开了房门。   宋云凝端着托盘入内。   陆渊正坐在桌前,查看今日传回来的消息。   夜灯如豆,照得他下颌轮廓分明,更显清瘦。   “掌印还未用晚膳吧?我简单做了些,不若先吃点儿再忙?”   宋云凝说着,便把托盘中的吃食,放到了桌上。   这一整日,宋云凝都与陆渊在一起,知道他并没有吃多少东西。   但陆渊正忙着,并未回头。   他刚想说不用,但吃食的香味儿,却逐渐弥漫开来。   咸甜相间的滋味儿,一点一点渗入鼻腔,引得腹中馋虫大动,手中的消息簿,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   陆渊郁闷地放下消息簿,转头看向桌面,问:“你做的是什么?”   宋云凝盈盈一笑:“卤肉饭。”   陆渊神色复杂……卤肉饭又是什么东西?她做的吃食,就没有几样是他见过的。   张霖见陆渊不说话,忙道:“若是掌印不喜,便先撤了罢……”   只见陆渊轻咳一声,道:“端过来……” 第30章 炸酱粉   卤肉饭一上桌, 香气扑鼻,让人的精神都好了几分。   陆渊盯着眼前的卤肉饭, 问:“这是你做的?”   宋云凝点头:“掌印辛苦了一日, 还没好好用过膳,所以我便做了些卤肉,这卤肉随着汤汁, 浇盖在米饭上,混合之后,风味更佳。”   陆渊挑了挑眉, 笑道:“咱们不曾想过, 跟着宋小姐, 还有能吃上肉的一日。”   宋云凝愣了愣:“吃肉?”   她仔细回忆起前几次呈给陆渊的菜肴……番茄炒蛋、煎馒头片、葱油饼……果真是没有一片肉的。   宋云凝嘴角微抽。   “掌印说得是,是我疏忽了荤素搭配……不过这也说明, 那话本子里的内容,全然是胡言乱语, 掌印哪有一顿饭吃一百多个菜?我第一个能作证。”   宋云凝说的话本子, 便是那本畅销京城的《阉党之死》。   陆渊笑了起来:“那便多谢宋小姐了。”   说话间,张霖按照规矩, 用银针试完了卤肉饭,这才将筷子呈给陆渊。   眼前的卤肉饭,一分为三。   一份是白软的米饭, 一份是油滋滋的卤肉,还有一份是翠绿的菜心。   除此之外,还有半个卤蛋,乖巧地靠在米饭旁边。   陆渊先夹起一块卤肉。   这卤肉切得比铜钱略小, 用酱汁浸染过, 表面泛着淡淡的油光, 微微用力一挤,便能挤出酱汁来。   陆渊试探着,将它放入口中——咸香的滋味,沿着舌尖,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这卤肉炖得火候极好,瘦肉部分软而不烂,略肥的部分,则入口即化。   上面的肉皮,还带着韧劲儿,越嚼越有滋味。   一块卤肉吃完,鲜香之中,还带着丝丝的甜意,令人意犹未尽。   陆渊下意识夹起一口米饭,送进嘴里。   温软的米饭,仿佛云朵一般,一下便席卷了口中残存的酱汁,顺着喉咙,滑入胃里。   一口卤肉,加上一口米饭,相互交叠着,完成了一个小小的轮回,让人觉得圆满。   陆渊吃了不少卤肉和米饭,而后,夹起一颗菜心,送入口中。   菜心被水焯过一遍,保持了原汁原味,而酱油则是点睛之笔,能更好衬托菜心的滋味。   卤肉虽好吃,但若只吃肉,难免会有些油腻,这菜心就是为了解腻用的。   宋云凝见陆渊吃得从容,小声问道:“掌印觉得如何?”   陆渊淡淡答道:“不过如此。”   宋云凝“哦”了一声,眼见陆渊吃下了大半盘的卤肉饭。   就在这时,内室响起了“汪汪”的声音。   宋云凝抬眸一看,雪团儿迈着小短腿,跑了出来。   宋云凝眉眼轻弯,蹲了下去,雪团儿顺势跳到了她的身上。   宋云凝一把抱住了它,笑道:“雪团儿也饿了吗?”   雪团儿舔舔嘴巴,眼睛盯着陆渊眼前的餐盘。   陆渊:“……”   张霖见状,低声道:“掌印,今日已经喂过食了。”   雪团儿的食物有专门的人负责,一般不会饿着。   宋云凝用手摸了摸雪团儿的背,耐心道:“这是卤肉饭,太咸了,你不能吃的……下次我给你肉干吃好不好?”   雪团儿仿佛听懂了宋云凝的话,舔了舔她的手指,引起一阵轻痒。   雪团儿与宋云凝玩了一会儿,仍然盯着陆渊盘子里的菜。   陆渊有些无语,宋云凝见他面色不善,只得带着雪团儿,去一边玩。   雪团儿很通人性,冲宋云凝“汪汪”两声,便拉着她的裙摆,想让她去内室。   宋云凝回头,看了陆渊一眼。   陆渊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于是……宋云凝便随着雪团儿,入了卧房里间。   张霖诧异地看了宋云凝一眼,迟疑开口:“掌印?”   陆渊抬手,制止了张霖。   “她不会的。”   说罢,低下头,继续用膳。   张霖动了动嘴,终究没有说什么。   宋云凝被雪团儿带到内室,她这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内室用屏风一分为二,一边是床榻,一边则是一张长桌案。   桌案后面,陈列着三排高大的书架,放眼望去,书架上整齐地码放着上千本册子。   每本册子下面,都挂着一个小小的吊牌。   宋云凝下意识走了过去,她目光掠过几个吊牌,吊牌上写的,居然是官员的名字。   宋云凝瞬间反应过来。   东厂的耳目遍布天下,陆渊东厂实际的掌舵人,所有的消息,自然会全部汇集到此处,供陆渊查阅。   换句话说,这里应该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宋云凝的目光突然停顿下来——她居然看到了王博的名字。   其实,关于王博的案子,宋云凝也只是知道个大概,不少信息,都是陆渊透露给她的。   至于事件全貌如何,目前进展到了什么地步,宋云凝一概不知。   微风轻拂,王博册子上的吊牌,缓缓摆动。   宋云凝犹疑了一瞬,终究转过了身,没有碰那本册子。   一炷香的功夫后,陆渊进来,书架上一如往常。   宋云凝正抱着雪团儿,玩它的小球。   这小球是竹藤扎的,看起来十分精巧,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铃铛,是雪团儿最喜欢的东西。   陆渊立在内室入口,定定看了宋云凝和雪团儿一会儿,才走了进来。   宋云凝见他进来,站起身,道:“掌印早些休息,我这就退……”   “咳。”陆渊轻咳了声,道:“咱家还有公务在身,宋小姐若没事的话,不如留下来照看雪团儿?”   宋云凝愣了愣,雪团儿却仿佛听懂了,乐呵呵地冲她哈气。   宋云凝点头:“好。”   陆渊便坐到了桌案前,他拿出书架上一本册子,缓缓翻开。   宋云凝索性坐到了地上,雪团儿兴冲冲地将小球刁过来,递给她,宋云凝便抬起手,将小球扔出去。   雪团儿兴奋地奔了出去,又急忙将小球捡了回来。   雪团儿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宋云凝便一直陪它玩儿。   宋云凝看到雪团儿,也会想起前世自己养的宠物……只是,她十年前便穿越了过来,也不知道自己养的狗狗到底怎么样了。   就这样,一个扔,一个捡,原本安静的内室,闹腾了不少。   陆渊却也不嫌吵,继续翻看他手中册子。   近日里,除平阳的案子有异之外,在江南一带,有不少东厂的探子,还遭到了袭击。   前后死伤的人数,已经超过了十人,却还没有查到幕后主使。   陆渊有心去一趟江南,但眼下还不宜离京。   因今日尚书府一面,孙鸿知和房书祝已经急了,想必很快就会采取措施。   陆渊想到这里,突然发现,房中的动静停了。   他下意识站起身来,往屏风后看去。   只见宋云凝靠坐在地上,手中抱着雪团儿。   雪团儿趴在她身上睡着了,而宋云凝自己也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陆渊静静立在宋云凝面前。   她发色如墨,乌鸦鸦的一片,垂顺到腰际。   纤长的睫毛,轻轻覆在面颊之上,晕出一片唯美的阴影,绯色的流光裙,衬得她肤白胜雪,有种脆弱的透明感。   与平日里刻意的乖顺不同,此刻的她,更加真实,没有保留。   陆渊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俯身,将宋云凝身上的雪团儿抱起。   雪团儿乖乖的没发声,宋云凝依旧没醒。   片刻后,陆渊出了内室,径直走出卧房。   张霖仍然守在门口,见到陆渊出来,不禁有些奇怪。   “掌印,宋小姐呢?”   陆渊面无表情答道:“陪着雪团儿呢,那狗东西,越来越粘人了。”   张霖:“……掌印这是要去哪儿?”   陆渊道:“去书房。”   张霖回眸,看了一眼室内,里面明明没有声音了。   但他不敢多言,连忙跟上了陆渊。   -   翌日,天光大亮。   宋云凝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精致的屏风,屏风后面,放着一鼎名贵的青铜狻猊香炉。   熏香袅袅,弥漫着淡淡的松香——这是陆渊房中的味道。   宋云凝微微一惊,她垂眸一看,发现自己裹着一床陌生的衾被,睡在了地上,而内室里,早已空无一人。   宋云凝略一思索,赶忙爬起来,理了理衣襟,有些仓惶。   “醒了?”   陆渊捧着一本册子,缓缓从外间走了进来。   他抬眸,看了宋云凝一眼。   宋云凝秀眸惺忪,长发散乱,眼神还带着几分懵懂。   陆渊轻笑:“宋小姐昨夜睡得可好?”   宋云凝终于想起昨夜之事,顿时尴尬得想原地消失,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还好……”   陆渊道:“宋小姐也真是的,怎么说睡就睡?亏得咱家是个阉人,万一遇上心怀不轨之人,可就糟了。”   宋云凝看着陆渊,故作淡定:“我知道掌印是正人君子,所以才放低了戒心,难道不对么?”   陆渊翻着册子,笑意更甚:“宋小姐这话,倒是让咱家无言以对了。”   宋云凝微微一笑:“昨夜,多谢掌印了。”   说罢,宋云凝冲他福了福身子,便转身地走了。   陆渊看着地上的衾被,笑着摇了摇头,俯身,拾了起来。   -   宋云凝快步走出卧房。   昨晚兴许是太累了,居然一觉睡到了天亮,宋云凝想想就觉得丢人。   但陆渊怎么也没有叫醒她?   她百思不得其解。   罢了,他应该就是为了奚落她,就如现在这般,看到她手足无措,就觉得有趣。   宋云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有些发热,她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宋云凝急匆匆地走到门口,恰好碰上了张霖。   张霖看了她一眼,道:“宋小姐才起来?”   宋云凝干笑两声:“……张公公,早啊……昨夜我……”   张霖不冷不热地开口:“昨夜,掌印在书房批了一整夜公文,还请宋小姐为掌印备些吃食送来。”   宋云凝微怔……掌印昨晚,都不在卧房么?   宋云凝想起那床衾被,上面带着洁净的松香,应该是他的罢?   “宋小姐?”张霖见宋云凝有些出神,下意识提醒道。   宋云凝敛了神色,道:“好,我这就去准备。”   说罢,她便径直回了后厨。   这会儿,正是后厨忙碌的时候。   所有的小厨们,都在忙着准备早膳,而杂役们也开始忙活起来。   宋云凝一眼便看到了郭志远,他面色如常,正在和宗良一起搬运面粉。   宋云凝与郭志远对视一眼,点头致意。   宗良见宋云凝回来了,乐颠颠地跑来,道:“师父!听说,昨日掌印带你出去玩儿了?你是玩到今天早上才回来么?”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宋云凝眼角微抽,道:“没……我昨夜有些忙,就没有回后舍。”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众人的表情更复杂了。   宋云凝郁闷得抬手扶额,道:“宗良,前两日让你准备的米糊怎么样了?”   宗良一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笑道:“师父交代的事,我怎么能忘?我带你去看!”   说罢,宗良便带宋云凝走到了铁锅面前,他一伸手,将锅盖打开,里面便是备好的米糊。   宋云凝早就想尝试自制米粉,如今到了东厂小饭堂,有更多的食材和工具,可以更好地发挥厨艺。   宗良道:“师父,我按照你说的,将米浸泡过后,便用磨盘压成了米糊,你看看行不行?”   宋云凝拿起一柄大勺,捞了捞其中的米糊,笑道:“打得很细,辛苦你了!”   宗良嘿嘿一笑,道:“跟着师父能学到东西,一点儿也不辛苦!”   宋云凝笑了笑,道:“来,我教你做米粉。”   宗良一听,便乖乖地守在了宋云凝身边。   宋云凝将一口铁锅架上灶台,燃起火,开始煮水。   宋云凝道:“米粉是一种主食,可以做成汤粉或者炒粉。若是做汤粉,其中的汤头,可以选用猪骨或者牛骨熬制,配上不同的盖码,便能成就不同的风味。”   宗良听得认真,问:“那炒粉呢?”   宋云凝一面看着锅里的水,一面道:“那就更多了,可以用肉片炒、鸡蛋炒、甚至于豆芽儿、青菜等一起炒,不同的炒法,味道截然不同,今日我们先试试汤粉。”   宋云凝前世便很喜欢吃米粉,但到了古代,她还没有试过自制米粉。   她用勺子搅了搅米糊,又找来了一个有孔的漏勺。   待锅中的水沸腾起来之后,她便用圆勺舀起米糊,米糊经过漏勺,被拦住一部分,剩余的迷糊,透过漏勺的孔,便成了一丝一丝米线,落入锅中。   米线一旦接触到锅里的滚水,很快成型,变成白色的长条状,在沸水里翻滚。   这办法虽然慢一些,但是可以保证米粉基本成型。   宗良看着下雨一般的米粉,顿时目瞪口呆:“这……这就是米粉?”   宋云凝点点头,道:“不错,但还需要汤头和佐料配合,才能变得美味。”   宋云凝重复倒入迷糊,很快,锅里便汇聚了不少米粉,宗良按照宋云凝的意思,将米粉捞了出来,沥干水,放到一旁干净的碗里。   宋云凝细细观察着米粉,这米粉看起来莹润、柔滑,虽然粗细还不算太规整,但也算有了个雏形。   后厨之中,常备骨汤。   宋云凝在碗里备了盐、酱油、葱花的佐料,舀起一勺骨汤,将佐料一下冲开。   葱花打转,油星浮起,香味扑面而来。   宋云凝又夹起一大束米粉,放到沸水里烫了烫,不到三个数的时间,便急忙捞起,扣入碗中。   白白嫩嫩的米粉,一旦落入茶色的汤底里,便晕出了一股米香。   对于一碗汤粉来说,汤头和盖码,缺一不可。   之前做肉酱拌面时,熬好的肉酱便派上了用场。   宋云凝挖出一大块肉酱,倒入锅中,炒至鲜香。   这肉酱里放了香菇,变得热腾腾之后,山珍的鲜味便成倍地冒了出来,令人垂涎欲滴。   宋云凝炒好肉酱,便盛了出来,直接盖到了米粉之上。   白嫩细滑的米粉,突然承受了一勺热腾腾的酱料,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仍然□□着。   宗良见了,忍不住凑过来一闻:“好香啊!”   宋云凝看着眼前这一碗杂酱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思量片刻,又拿起一个鸡蛋,轻轻磕在了锅边,将蛋液倒入了油锅之中。   宗良问:“师父是要煎蛋么?”   宋云凝笑着点头,随口道:“汤粉里加个鸡蛋,才叫圆满!”   说罢,宋云凝用锅铲将煎蛋翻了个面。   一面已经煎得金黄,看起来灿烂无比。   宗良眼看着宋云凝将鸡蛋煎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道:“师父,咱们的宵夜,也能做米粉么?”   宋云凝莞尔:“当然可以啦!无论是什么吃食,如果天天吃,都会吃腻的,所以我们要定期推出新菜式。”   宋云凝原本将做米粉的法子告诉宗良,就是为了研制新的宵夜菜式,只不过没想到,陆渊居然成了第一个吃的人。   好在陆渊一向不抗拒新的吃食,让他尝一尝,若能给点意见,也很好。   宋云凝这般想着,鸡蛋便已经煎好了。   宋云凝将鸡蛋单独盛放在盘子里,而后,将米粉和煎蛋,都摆入了食盒之中。   宗良十分积极,道:“师父,我帮你去送罢?”   宋云凝却摇了摇头,笑道:“我自己去罢。”   毕竟……昨夜耽误他一宿,这碗米粉,就当是补偿了。   宋云凝提着食篮,出了后厨,向衙门走去。   此刻,太监们已经上值,陆渊有时在前面的衙门,有时候却在后面的明心斋。   宋云凝走到门口,问了张霖一声,才确认陆渊在卧房之中。   张霖看了宋云凝一眼,道:“送了早膳,就早些出来。”   宋云凝尴尬笑笑:“张公公放心。”   宋云凝心说,她又不是故意睡在陆渊那儿的,但看张霖的表情,仿佛自家主子被占了天大的便宜。   但她只得乖乖点头。   张霖试完了菜,这才将食篮还给宋云凝,让她进去。   宋云凝拎着食篮,轻轻推开房门,迈步进去。   她轻轻唤了句:“掌印?”   没人回答。   宋云凝便将食篮放在了桌上。   她绕过屏风,走入内室,却见陆渊侧靠在矮榻之上,双目闭合,似乎睡着了。   宋云凝打量他一瞬。   陆渊一旦收起戏谑的神情,这张脸反而生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气质。   与平日判若两人。   宋云凝的目光滑到他领口,陆渊只着了件单薄的青色长袍,领口微敞,露出一段分明的锁骨。   如今,虽然到了四月,但早上依旧有些冷,这般睡着,八成要着凉。   宋云凝想起自己昨夜还霸占了他的衾被,忽然有些过意不去。   她环顾四周,发现旁边有一条灰色披风,便轻手轻脚地取了来。   宋云凝微微俯身,轻轻地将披风,盖在陆渊身上。   就在手指触及他肩头的一瞬,陆渊忽然抬手,一把捏住了宋云凝的手腕。   宋云凝失了平衡,跌到他身上。   陆渊睁开眼,两人隔着一个呼吸的距离,四目相对。   陆渊看清宋云凝,眸光微动。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努力加更~上午12点前还会发章噢! 第31章 炒粉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片刻后,宋云凝秀眉微蹙, 无辜地开口:“掌印, 疼。”   陆渊敛了神色,放开她。   陆渊早就习惯了被刺杀的日子,哪怕是睡梦中, 只要有人靠近,也会不自觉地反击。   宋云凝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小声:“手断了就没人给你做饭了。”   陆渊垂眸, 看了一眼身上的披风, 道:“别怕, 若真捏断了,咱家养着你。”   宋云凝笑了下, 道:“听说掌印昨夜没睡,不如吃些东西, 再好好休息罢。”   陆渊抬眸看去, 只见桌上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吃食,旁边的盘子里, 似乎还放着一个煎蛋。   陆渊站起身来,似乎心情不错:“那便多谢宋小姐了。”   陆渊坐到桌前,雕花瓷碗中, 盛着一碗满满当当的米粉。   米粉上覆着厚厚一层炸酱,炒过的肉末,泛着浓郁的酱色,簇拥着堆在一起, 看起来十分热闹。   陆渊拿起筷子, 先是夹起一点肉末, 送入口中。   他一夜没睡,味觉正有些沉闷,肉末鲜咸的滋味,如黑暗中一颗星星,一下便点亮了口腔。   肉末与肉片不同,切得很碎,酱料的滋味可以更好地嵌入其中,这便对调酱人的手艺,有了更高的要求。   宋云凝这酱料里,放了不少香料,还有新鲜的香菇,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吃到嘴里,却味觉层次却十分丰富。   陆渊细细咀嚼完,便将筷子伸进碗中,将肉酱搅入了米粉里。   搅拌之时,米粉便顺着筷子滑入了汤里,陆渊微微一愣,定睛一看,这竟然不是面?   “这是什么?”   宋云凝见陆渊盯着米粉看,笑道:“这是米粉……是用米做的,与面条相比,口感更加顺滑,掌印尝尝看?”   陆渊“嗯”了一声,便夹起一束米粉,慢慢送入口里。   米粉圆润、嫩滑,一咬即断,米粉上夹着香喷喷的肉末,席卷了整个口腔。   一口米粉,还来不及嚼上几次,便滑入喉咙,将温热带入了胃里。   陆渊神情微顿,这米粉的口感……居然这般特别!   陆渊低下头,一口接着一口,吃起了米粉。   半碗米粉下肚,陆渊原本的困意,也消散了不少。   宋云凝悄悄看他……陆渊吃米粉时,动作都十分优雅,用筷子将米粉一截一截送入口中,一点也不会发出声响。   “掌印。”宋云凝忽然出声。   陆渊转头,看向宋云凝,进食过后,他嘴唇的血色也浓了几分,看起来精神多了。   宋云凝抬手,指了指他眼前的米粉,道:“米粉不是这么吃的。”   陆渊诧异地看着宋云凝,面露疑问。   宋云凝温言道:“米粉是特点是滑嫩,如果用筷子送入口中,便失了其中滋味,最好是吸进去,俗称‘嗦粉’。”   陆渊看着宋云凝,未置可否。   宋云凝见陆渊没动,又道:“不同的食材,吃法也不一样,例如肉包子,一口咬下去,比撕成小块儿吃要好吃;若是鸡腿,切碎了就不如整个儿拿着吃,咬上一口,撕下来,滋味美极了。”   宋云凝表情认真,说得一本正经。   “知道了。”   宋云凝见陆渊似乎兴趣不高,便收了笑意,告退完出去了。   房门被重新关上。   陆渊侧目,看着人影由近到远,最终消失在门口,才收回了目光。   他盯着碗里所剩无几的米粉,用筷子夹起来,轻轻一吸——   “滋溜”一声,米粉便裹着汤汁,被一气呵成地吸入了口腔之中。   一口美味,满满当当,令人愉悦至极。   陆渊咽下米粉,兴头更甚,却发现,碗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陆渊:“……”   罢了,吃煎蛋。   宋云凝的煎蛋,也与旁人煎得不同。   外面一圈泛起了金黄的焦皮,中间看起来,却还是嫩嫩的。   陆渊夹起鸡蛋,咬了一口,中间的蛋黄,居然缓缓流了了出来,质地介于生与熟之间。   陆渊还没有吃过这样的鸡蛋,一时有些惊讶。   但片刻之后,他便尝到了蛋黄原有的鲜味,口感完全不同于全熟的鸡蛋,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陆渊很快便吃完了煎蛋,胃腹之中,也多了几分踏实感。   他放下筷子,思量片刻,出声:“张霖。”   张霖立在门口,听到呼唤,连忙推门进去。   张霖来到陆渊身边,一眼瞥见桌上光秃秃的碗和盘子,心中微微一顿,却依旧冷静地问:“掌印有何吩咐?”   陆渊淡定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问道:“青枫和骆无忧何时回来?”   青枫、骆无忧和张霖一样,都是东厂的掌班太监,陆渊的心腹。   只不过张霖一直跟在陆渊身边,而青枫和骆无忧,则常年外出办案,这一次,他们便下江南,去查东厂探子遇害一事了。   张霖答道:“回掌印,按前日的消息,他们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不日便到了。”   陆渊微微颔首,道:“通知他们,回到京城之后,先不要露面,我自有安排。”   张霖应是。   陆渊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又道:“近日春光明媚,也是时候,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   宋云凝回了后厨。   宗良见宋云凝神色淡淡,连忙走了过来,问:“师父,你怎么了?”   宋云凝摇摇头:“没什么。”   宗良小声问道:“是掌印不喜欢吃米粉么?”   宋云凝淡笑一下:“我也不知道。”   他从未对她做的吃食,给过正面评价。   但宋云凝也很清楚,她留在这里,不过是为了营救王博,她做的吃食,陆渊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只要他愿意信守承诺,为她救人,其余的……她都不必放在心上。   宋云凝打起精神来,道:“是时候准备今天晚上的宵夜了。”   宗良:“师父,宵夜就做米粉么?”   “嗯。”宋云凝揭开米糊的盖子,瞧了一眼里面的米粉,道:“好与不好,总要试试。”   但宗良仍然有些担心,他开口道:“可是,许多人都不知道米粉为何物,若是将米粉写成菜单,贴在小饭堂门口,会不会无人问津?”   宋云凝想了想,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米粉可以配上不同的盖码,我们可以把盖码写上去,例如,炸酱、榨菜肉丝、牛肉等,都放进去。”   不过在这个时代,牛算是主要的耕田劳动力,倒是很难吃到。   宗良听了,认真地记了下来,他忽然想起一事,道:“要不要……再画一幅画?”   说罢,他冲一旁的郭志远,努了努嘴。   郭志远自然听到了,他一反常态,主动开口:“若宋小姐不嫌弃,小的愿为小姐效劳。”   宋云凝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露出笑意:“如此,那便多谢郭公公了。”   郭志远轻轻“嗯”了一声,便去洗净了手。   宗良在后厨附近,找了一间耳房,又备好了笔墨纸砚,便邀了宋云凝和郭志远一起进去。   宗良道:“师父,我去忙了,有事你叫我。”   宋云凝笑着冲他摆摆手:“去吧。”   郭志远抬眸,看了宋云凝一眼,她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似乎与宗良、夏知恩的交情都不错。   宋云凝回过头来,恰好迎上郭志远的目光,笑道:“有劳郭公公了。”   郭志远回过神来,便按照方才宋云凝说的样子,开始作画。   宋云凝是第一次看郭志远作画,发现他对画的掌控能力很强,寥寥几笔,便能勾勒出一碗米粉的大致形状,而后,他将宋云凝提到的食材,一一画到了米粉之上,全凭早上的一眼,便将一碗丰盛的米粉,复刻了出来。   这个时代,能用的颜色并不太多,但他将不同的颜色混合在一起,调配出了更多色彩,徐徐为画作上的米粉上色,很快,一碗热腾腾的米粉,便跃然纸上了。   宋云凝十分惊讶,道:“没想到郭公公的画工,如此了得。”   郭志远沉声道:“我家中经营书斋,自幼读书学画……只不过,许久没有落笔,有些生疏了。”   宋云凝看了他一眼,郭志远的面上,仍然没有笑意,但是对自己的态度,却比之前好了很多。   郭志远一边上色,一边道:“若是没有房温玉,只怕这时候,我已经娶小梅为妻,在准备春闱了。”他说着,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可惜啊,如今却只能在这东厂之中,浑噩度日。”   宋云凝侧目,看向郭志远。   他淡漠的神情中,还藏着难以言表的心灰意冷。   宋云凝沉吟了片刻,道:“世事无常,那些人虽然可恶,但若一味地怨天尤人,日子也不会变得更好。”   郭志远抿了抿唇角,没说话。   宋云凝压低声音道:“当务之急,是合众人之力,一起扳倒他们。只有这样,那些无辜的人,才能真的得救。”   郭志远笔触微顿,看向宋云凝。   她身形单薄,一双妙丽的桃花目,带着淡淡的笑意,眸光却十分坚定。   郭志远犹疑了片刻,终于开口:“宋小姐……我有一事不解,不知当问不当问。”   宋云凝看着他的眼睛:“郭公公请讲。”   郭志远凝视着她,道:“我入东厂,不过是走投无路之举……宋小姐身为名门贵女,就算大学士遭人构陷,应该也有别的法子,何苦委屈自己,来做掌印的厨娘?这……说句不中听的,就算大学士日后平反,你的前程可怎么办?”   宋云凝听了,微微一笑:“郭公公,高门也好,寒门也罢,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想我舅父当初,兢兢业业,与人为善……一朝出事,物是人非,我居然连个能求救的地方都没有。”   “我入了北镇抚司诏狱,差点被奸人所害,阴差阳错之间,还被掌印救了一命。”   顿了顿,宋云凝道:“既然寻常路都走不通,不如放手一搏,没想到……掌印真的应了我。”   内阁将王博当成了弃子,陆渊却答应了她。   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立场和考虑,总归是帮了她。   宋云凝需要陆渊出手,救他们一家于水火,而陆渊需要通过王博,来获取内阁更多的机密,借此撬动内阁稳固的地位,是一场平等的交易。   “我们各取所需,都是心甘情愿的,不存在什么委屈……”宋云凝说着,低声道:“至于日后……我还没有想过那么远,眼下,我只要家人平安。”   在这个时代,女子所谓的前程,无非就是嫁人罢了。   若是运气好,嫁个家世尚可、脾气和善的,平稳过一生;若是运气不好,便是嫁了个卑鄙无耻之徒,也很难回头。   谁又能说得准呢?总要先活下去再说。   -   京城入夜,月影如一层薄纱,影影绰绰地笼罩在东厂上空。   太监和侍卫们下了值,陆陆续续走出衙门,一日的公务结束之后,步子总要比平时轻快些。   一个小太监搓搓手,笑道:“听说,今日饭堂有米粉吃,你们知道什么是米粉吗?”   另一人撇撇嘴,道:“没听说过……是将大米磨成粉么?那有什么好吃的!”   有一人挤了过来,道:“可我听后厨的厨子说,这米粉是新花样呢!上次吃的肉酱拌面不错,也不知道这一回怎么样……”   有人道:“去看看不就成了!”   于是,众人便不约而同都走向了东厂小饭堂。   小饭堂里,点了不少烛火,远远看去,灯火通明。   “师父,够了么?”宗良手中拿着火折子,正在挨个儿点灯。   宋云凝点点头,道:“够了。”   宗良这才吹灭了火折子。   “师父,为什么要点这么多灯啊?”   宗良粗略数了数,今日的蜡烛,是平日里的两倍之多。   宋云凝笑笑:“为了让他们看清,这炒米粉是怎么做出来的。”   今夜米粉的供应,分为两种,一种是汤粉,可以用杂酱、榨菜肉丝和煎蛋等相佐。   而另一种,则是炒粉。   与汤粉的温润婉转不同,刚刚出锅的炒粉,带着热腾腾的锅气,便是饥肠辘辘之时,最好的安慰。   宋云凝在小饭堂的备餐区,架设了一个简易的灶台,见时间差不多了,她便开始燃火。   新鲜米粉不同于干米粉,只需在开水中过一道,沥干水分之后,便能开始炒制。   桌上的肉片,早就被腌制好了,待锅中油温一热,宋云凝便将肉片扔了进去。   加过胡椒、酱油的肉片,一入油锅,便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宋云凝抄起锅铲,眼疾手快地翻腾几下,肉片就变了色,差不多有五成熟了。   而后,宋云凝便往锅里洒了一把红彤彤的小米椒。   小米椒被切成辣椒圈后,辣味能更好地被热油激发,香辣的滋味,瞬间便充满了整个小饭堂。   太监们走到门口,其中一人,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好香啊!”   众人纷纷感叹着,不禁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东厂小饭堂,灯火明亮,这亮堂堂的感觉,让人自然而然觉得温馨。   宗良连忙招呼众人,道:“诸位公公,想要清淡点儿,清左边排队等汤粉!要吃重口的,排在右边,等着炒粉出锅!”   众人一听,连忙按照口味,站到了不同的队伍。   但无论是哪边的队伍,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宋云凝的锅里看去。   宋云凝的肉已经炒得荤香扑鼻,而后,她又抓起了一把鲜嫩的小白菜,倒入了锅中。   “滋啦”一声,小白菜便拥向了锅里的肉片和小米椒,翻炒几下后,脆生生的小白菜便服了软。   宋云凝看准火候,又将一大把鲜米粉,倒入了锅里。   白嫩的米粉,一下便将肉片、小米椒和青菜盖住了,宋云凝放下锅铲,换了一双加长的筷子,伸进米粉里,用拉扯、转圈的方式,翻动米粉。   众人看着雪白的米粉,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所谓的米粉,看上去好像和面条没什么两样?”   “就是啊……这不就是炒面吗?”   “别急,等等看罢!若是炒好了,看起来不好吃,咱们就走!”   太监们来东厂小饭堂吃宵夜,花的是自己的银子,一个个都谨慎得很,生怕买到了不好吃的东西,浪费了月钱。   宋云凝并不介意众人的观望,而是继续专注于自己手中的炒粉。   她将白嫩的米粉拾掇得十分听话,而后,便将酱油、盐等调料,一股脑儿倒了进去,用筷子快速翻动。   酱油一接触到米粉,便立即蔓延开来。   随着宋云凝的搅拌,顷刻之间,棕红的酱色,便晕染上了所有的米粉,原本雪白的米粉,仿佛脱胎换骨一般,酱油香夹杂着米香、肉香,被油锅的热浪一拱,炒粉的香味,便猛烈地扑向了众人。   太监们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机灵一点儿的,连忙掏出了银子,道:“给咱家来一份炒粉!”   “咱家也要!”   “唉,来一个大份的,加钱!”   宋云凝笑着,一一应了众人的要求。   她用炒粉的长筷子,夹起一大束炒粉,放入盘中,炒粉一端上备餐区,便立即被人领走了。   太监们端了炒粉,便喜滋滋地坐到了桌前,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   一个圆脸太监,夹起一束炒粉,这炒粉带着热乎的锅气,还没吃便香得不行,他连忙吹了吹,便塞入了口里。   炒粉鲜辣爽滑,肉片劲道耐嚼,一下便占据了整个口腔。   油滋滋,暖乎乎,咬断之后,连米粉芯儿都透着极具爆发力的辣味,令人欲罢不能。   圆脸太监大快朵颐地嚼着米粉,几筷子下去,半盘子米粉就下了肚,可他的速度还舍不得放慢,仍然   风卷残云一般,将炒粉吃了个底朝天。   周围的太监们,与他的情况也差不多,小饭堂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嗦粉声,“滋溜滋溜”响个不停。   而宗良这边,则按照宋云凝教他的,将米粉放到沸水里烫一烫,而后,便将杂酱或榨菜肉丝盖了上去,一碗丰盛的汤粉端上了备餐桌,喜食清淡的太监们,见到这原汁原味的汤头,也满脸期待地端走了。   这一晚的宵夜,吃得格外祥和,就连之前闹事的廖凡和卓七,都在安静地嗦着米粉。   宗良看着众人吃粉,连自己都觉得饿了。   宋云凝早就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放心,我给你留了一份。”   “当真!?”宗良一双圆眼瞪得老大,惊喜道:“我就知道,师父对我最好了!”   宋云凝莞尔,小声道:“等他们吃完,宵夜散场之后,你便去吃罢。”   宗良满怀期待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人影出现在东厂小饭堂门口。   来人步履匆匆,身穿一袭圆领褐衫,自有一股威严。   待走近了,宋云凝才看清楚,原来是张霖。   张霖是东厂为数不多的掌班太监之一,又是陆渊的心腹,他一过来,太监们便纷纷起身,同他打招呼。   就连领班太监廖凡,都挤出了一脸笑意,殷勤地走了过来:“张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今儿这饭堂的宵夜不错,要不要一起用一点儿?”   张霖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道:“罢了,咱家没那个闲工夫。”   廖凡一听,只得干笑两声:“是是,张公公贵人事忙,若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您尽管驱使小的。”   张霖随口“嗯”了一声,没有再理会廖凡,便径直走到了宋云凝面前。   “宋小姐。”   宋云凝见他直直盯着自己,下意识问道:“张公公,可是掌印有什么吩咐?”   张霖看了宋云凝一瞬,面色有些古怪,他犹疑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   “掌印道,春景妍丽,不可辜负,特邀宋小姐明日同游云浮山,不知宋小姐可否赏脸?” 第32章 紫菜包饭   张霖的话音一落, 东厂小饭堂之中,顿时阒静无声, 就连“滋溜”的吃粉声, 都停了下来。   一个小太监,将半截米粉吸了上去,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旁边人, 问:“方才张公公说……掌印要约宋小姐,去、去春游!?”   旁边的人也是目瞪口呆,片刻之后, 忍不住议论起来。   “这这这!宋小姐不是罪臣之女, 来咱们东厂伺候人的么?”   “对呀, 她不是内阁的人吗?内阁可是咱们东厂的死对头啊!”   “掌印居然还带她出去春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饭堂的小厨夏知恩,也在一旁嗦粉, 他听了众人的质疑,压低声音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掌印去参加婚宴, 不是也带宋小姐去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顿时恍然大悟。   “虽说宋小姐是以厨娘的身份进来, 但掌印似乎没有刻意为难过她……”   “这么说来,掌印好像只吃宋小姐做的吃食呢!”   “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我听看门的侍卫说, 宋小姐可是在掌印的房中,待过一夜呢!”   众人登时一惊。   他们的目光纷纷转向宋云凝,悄无声息中,态度起了微妙的变化。   立在张霖附近的廖凡, 也和他的跟班卓七, 交换了一个眼神。   但宋云凝还无暇顾及周围人的反应。   她忍不住问了一遍:“张公公, 掌印当真说……要约我出去郊游?”   张霖面无表情答道:“不错,宋小姐还是给个准话吧,咱家还有旁的事要办。”   张霖一向是冷声冷面,这番邀约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实在是别扭得很。   宋云凝看了看他这煞神模样,心道我哪里有拒绝的权利?便只得挤出一个笑容,道:“请张公公回禀掌印,我一定按时赴约。”   张霖淡淡“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待张霖走了,宗良便凑了过来,冲宋云凝挤眉弄眼道:“师父……掌印在众目睽睽之下,单独邀约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宋云凝没说话。   是啊……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   翌日。   因陆渊约好的出发时间,定在了晌午,所以,宋云凝一早便来到了后厨伙房。   小厨们照例在伙房里忙碌,石大婶一见到宋云凝,立即热情地迎了过来。   “宋小姐,听说你今日要同掌印一起出游?”   宋云凝呆了呆,茫然点头:“不错。”   她明明记得昨晚宵夜时,石大婶不在小饭堂,连她都知道了,只怕后厨已经传遍了。   石大婶笑道:“既然要出游,你还来这儿做什么?怎么不回去打扮打扮?”   宋云凝无奈道:“石大婶,您可能误会了,我不过是个厨娘而已……随掌印出门,也是为了伺候膳食。”   石大婶掩唇笑了起来,道:“不必解释!大婶是过来人,都懂!”   石大婶说着,忽然掏出一个小小的圆盒子,递到她面前。   宋云凝疑惑地问:“石大婶,这是?”   石大婶笑呵呵道:“你来的时间虽然不久,但大婶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姑娘!如今掌印看上了你,你可要抓住机会!这是时兴的茉莉香膏,你带在身上,只需要抹上一点儿,便能清香迷人,让掌印拜到在你的石榴裙下!”   宋云凝的眼角狠狠抽了抽,道:“多谢石大婶,但真的不必了……”   石大婶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高兴了:“是不是在掌印那里得了颜面,就看不起石大婶了?”   宋云凝连忙道:“石大婶,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收下!”石大婶不管不顾地塞进她手里,笑眯眯道:“等你得了掌印的心,可别忘了石大婶的好!”   宋云凝哭笑不得,只得先胡乱塞进袖袋里,连忙转身走了。   今日要去云浮山,光单程就得花上小半天时间,若不出意外,应该要在路上用饭了。   但陆渊可不是一个会随意找地方用饭的人,若不提早准备膳食,届时,张霖又会冷脸相向。   宋云凝正在思索要做些什么,却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夏知恩和牛公公,正对着一盒黑乎乎的东西在讨论着什么。   夏知恩:“这可是贡品,当真要放到午膳里面,给大伙儿吃吗?”   牛公公道:“若是不吃,岂不是浪费了?”   夏知恩皱了皱眉,有些担忧道:“可这东西,咱们都没有做过,万一做砸了可怎么办?”   宋云凝听到他们的对话,便走了过去。   “夏公公,你们在聊什么?”   夏知恩见是宋云凝,冲她笑了笑,道:“你瞧。”   宋云凝垂眸一看,居然是一大盒紫菜!   紫菜一般生长于沿海区域,浅海潮一带的岩石上,在这个时代,海边距离内陆十分遥远,要得这么大一盒紫菜,并不容易,因此,紫菜的京城之中,也是价值不菲。   宋云凝在学士府之时,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紫菜。   夏知恩道:“这些紫菜金贵得很,是掌印得的赏赐,直接入了后厨食材库……我们正在商量,怎么做才好。”   这入了食材库的食材,大厨们便有使用的权利,只不过这紫菜价值太高,罗公公之前一直没有拿出来,如今才给了牛公公,让他看着处理。   站在夏知恩对面的牛公公,生得腰粗膀圆,十分彪悍,他开口道:“照我说,一把下到水里,煮汤得了!”   夏知恩皱了皱眉,道:“这样……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啊……”   牛公公一听,不乐意了,道:“到底我是大厨,还是你是大厨?入门没几日,便敢同我顶嘴了!”   夏知恩听了,抿了抿唇,不吱声了。   宋云凝看了牛公公一眼,笑道:“紫菜本就鲜美,若是做汤,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牛公公听到这话,绿豆似的眼睛,也笑得眯了起来:“瞧瞧,人家宋小姐都说好。”   宋云凝笑了下,继续道:“但在东厂小饭堂用膳的人太多,只怕这紫菜煮了汤,大部分人只能喝汤,却吃不着紫菜了……大伙儿都知道,紫菜价格高昂,若是有些人吃得到,有些人吃不到,只怕有人诟病,反而浪费牛公公的心意了。”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牛公公原本还坚持自己的想法,但听了宋云凝的话之后,也变得犹豫起来。   牛公公看着宋云凝,问道:“宋小姐可有什么主意?”   宋云凝伸手,轻轻摸了摸盒子里的紫菜,道:“不若……我们试一试烤来吃?”   “什么!?”夏知恩诧异极了。   而赵胖子也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云凝,道:“这紫菜还能烤着吃?”   宋云凝点点头,道:“当然可以,若是烤到一定程度,口感能变得十分焦脆。但因为这紫菜并不多,我在想,也许可以用它做成紫菜包饭,来与大家一起分享。”   牛公公也没听说过紫菜包饭,忍不住问道:“这紫菜包饭又是什么玩意儿?”   宋云凝冲他笑了笑:“牛公公若信得过我,不如让我试试?”   如果紫菜包饭能成功,正好可以带在路上当午膳。   牛公公看了一眼盒子里的紫菜,有些踟蹰。   夏知恩忙道:“牛公公,连掌印都认可宋小姐的厨艺,你还担心什么?”   牛公公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先用一部分紫菜,做来让我瞧瞧,若是做得好,这一盒子紫菜,就按照你的法子处理。”   宋云凝一笑:“好,就依牛公公所言。”   牛公公是负责小饭堂午膳的主力厨子之一,他将三分之一的紫菜交给宋云凝之后,便走到了一旁。   牛公公轻咳一声,道:“先说好!我、我不是为了偷学你的厨艺,我不过是怕你将紫菜做毁了,才要在一旁看着的!”   宋云凝不以为意,笑道:“无妨,牛公公随意便好。”   说罢,宋云凝取来一捧紫菜,仔细瞧了瞧,这些紫菜成色尚好,在运输过来之前,已经被处理干净了,也压实成形了,但还没有经过烤制,有些软趴趴的。   宋云凝环顾四周,发现伙房之中,有一口现成的烤炉,她便端着紫菜,走了过去。   只见烤炉里有一块石板,散发着灼人的热气。   宋云凝洗净了手,又仔细擦干手上的水,拿起两大片紫菜,小心地放入了烤炉之中。   紫菜被烤炉的热度一烘,看起来变化不大,但当用筷子去夹之时,却发现,紫菜已经变得脆了不少,成型了。   宋云凝连忙将两片紫菜拿了出来,若是烤得太过,便不能用来包饭了。   宋云凝对宗良道:“能帮我找一份干净竹简来吗?”   宗良听了,连忙点头,转身去了。   宋云凝将烤制好的紫菜放到一旁,开始准备紫菜包饭的调料。   宋云凝取来了青瓜、胡萝卜,和几个鸡蛋,还有一块五花肉。   青瓜和胡萝卜,前后放到水下清洗,然后,她便拿起菜刀,将青瓜剖开。   放入紫菜包饭的青瓜格外讲究,需要用刀锋小心翼翼地去除瓜瓤,只留下最脆嫩的部分。   胡萝卜也要用油,细细煎上一遍,将香味煎出来。   光是有青瓜和胡萝卜还不够,鸡蛋也是必不可少的。   宋云凝将三个鸡蛋,都磕进了碗里,又加了盐,用筷子画圈搅匀。   铛铛铛的声音,敲击得十分悦耳,牛公公一目不错地看着宋云凝的动作,她这娴熟的手法,倒是一点也不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小姐。   宋云凝将蛋液搅得极细,直到拉不出丝来,才放下了蛋液。   而后,她便找来了一口平底锅,锅热之后,宋云凝在锅底刷上油,便将蛋液倒了进去。   明黄的蛋液,很快就铺满了大半个锅底,宋云凝一只手将平底锅颠起来,蛋液便乖乖流成了一个圆满的蛋饼。   这蛋饼乖乖地躺在平底锅里,慢慢凝固,看着十分喜人,   待蛋饼定型之后,宋云凝便用筷子,将蛋饼缓缓卷了起来。   最终,这一张蛋饼变成了绵软的蛋卷,被放到了一旁备用。   宋云凝扫了一眼面前的食材,总觉得少了什么……对了!   宋云凝转身,便奔去了食材库。   牛公公见她急匆匆地走了,便忍不住凑了过来,他拿起筷子,轻轻摁了摁烤好的紫菜——嗬!都有脆劲儿了!   片刻之后,宋云凝赶了回来,牛公公连忙放下了筷子,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夏知恩在一旁看着,笑而不语。   宋云凝这次回来,带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宋小姐这是做什么?”   宋云凝道:“我打算在紫菜包饭里,放一些五花肉卷。”   紫菜包饭既然要用来做午膳,自然要荤素搭配才相宜。   宋云凝飞快地将五花肉洗净,切成了薄如蝉翼的肉片,然后,便在锅中烧起了油,五花肉片一入油锅,立即发出了“滋啦滋啦”的叫嚣声。   肉片肉眼可见地变了色,慢慢缩成一团,变成了一朵朵肉卷。   宋云凝翻炒了一会儿,有加入了酱油、盐等调料,这才将肉卷盛出了锅。   若是有肥牛卷就更好,但在这个朝代,很少能吃到牛肉,用五花肉卷代替,也别有一番风味。   “师父!竹简来了!”   宗良人还没进后厨,声音便先传了过来。   他手中举着一卷竹简,笑道:“你看这个行么?我已经用开水烫过了!”   宋云凝一看,他竟然找的是一卷竹简书,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东西能替代了,便点点头:“有劳你了。”   宗良笑嘻嘻地将竹简递给了宋云凝,也站在了牛公公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着宋云凝做紫菜包饭。   所有的食材都已就位,宋云凝先是将干净的竹简,平铺在自己眼前,然后,在上面摆了一片紫菜。   这紫菜虽然不如现代的紫菜片那么薄,但咸鲜的味道十分浓郁,倒是更能体现出海产的鲜。   在伙房里,要取到煮好的米饭并不难,宋云凝备了一大碗米饭,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了出来,铺陈在紫菜上。   “米饭就这样铺在紫菜上,这……这可怎么吃啊!?”   牛公公见到宋云凝这般处理,顿时有些不满。   宗良忙道:“我师父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牛公公别急,先等等再说!”   牛公公便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宋云凝做菜的时候,一向都全神贯注,不怎么理会外界的声音。   她将米饭细细压平之后,便夹起了油煎过的胡萝卜条,和生脆的青瓜条,摆在了米饭一侧。   黄灿灿的蛋卷,早就被切成了丝,此刻,也亲亲热热地和青瓜、胡萝卜摆到了一起。   一青一红一黄,看起来十分醒目,很有春日的活力感。   但这三样食材,味道都有些偏淡,宋云凝又夹起了两片煎好的五花肉,放到了旁边。   这么多食材摆放在一起,让牛公公更加看不懂了。   只见宋云凝将拇指放在最下面的竹简一侧,轻轻将竹简抬起,用最外层的紫菜,将所有的食材都包了起来。   竹简从下往上滚动,内里所有的食材,便都被紧紧裹入了紫菜中。   宋云凝卷了一圈之时,手指微微用力,将紫菜包饭压了压。   唯有内圈压紧了,包好之后才不会散。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宋云凝,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人用竹简做吃食的。   宋云凝十分耐心,滚了一圈竹简之后,又沿着原来的方向,继续让紫菜滚了下去。   她按照滚动、压实的方式处理,直到最后,她才缓缓揭开了竹简。   牛公公看得十分惊讶,道:“这……这就成了一个紫菜卷?”   所有的食材都被牢牢地禁锢到了紫菜之中。   宋云凝笑了笑,道:“我也第一次做,不知道滋味如何,一会儿请牛公公尝尝,给点儿意见。”   说罢,她便取来一把熟食刀,刀锋一转,一手握住紫菜卷,另一只手便用巧劲,将紫菜卷徐徐切开。   切开的紫菜卷,也没有散,而是倾倒在了砧板之上。   紫菜裹在最外围,中间夹着白嫩的米饭,橙红的胡萝卜,翠绿的青瓜。   再加上金黄的鸡蛋和酱色的五花肉,全部听话地待在了紫菜包饭里,一口便能将所有的美味享尽。   宋云凝将切好的紫菜包饭,盛到了盘子里,递到牛公公面前,道:“牛公公,请尝尝看?”   牛公公看完了紫菜包饭的制作过程,心道这似乎也不难,除了紫菜以外,都是极其普通的食材,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   牛公公便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拿起宋云凝递过来的筷子,夹起一块紫菜包饭,送入了口中。   就在入口的那一刹那,他突然面色顿住,诧异地睁大了眼。 第33章 炸鸡,虾仁饼   有些食材, 看起来普通,但通过不同的组合方式, 却能变成不同的美味佳肴。   紫菜包饭便属于此类。   牛公公缓缓咀嚼着紫菜包饭。   紫菜皮软中带韧, 透着海产独特的咸香味,与温软清淡的米饭很好地中和了起来。   青瓜脆嫩,一咬便嘎吱作响, 这汁水和胡萝卜混在一起,挤出了独特的甘甜。   里面的鸡蛋也变得软软糯糯的,口感柔滑, 但最令人惊喜的, 要属里面的五花肉。   五花肉煎得边缘焦脆, 油已经被挤干了,一点也不腻人, 而上面的瘦肉,丝丝劲道, 香气四溢。   这一丁点儿油荤, 将所有食材的香味,提升了一个档次。   牛公公越吃, 表情越满意,宗良和夏知恩紧盯着他的表情,仿佛比还品得认真。   牛公公吃完了一块紫菜包饭, 下意识还想拿一块,却见宋云凝收回了盘子,便只得悻悻地缩回了手。   牛公公行庖厨之事多年,这一口紫菜包饭, 看起来简单, 但吃进嘴里, 味觉层次十分丰富,就这份巧思,便非常人能及。   宋云凝笑道:“牛公公觉得如何?”   牛公公擦了擦嘴,正色道:“宋小姐,咱家原本以为你是个绣花枕头,掌印留你在身边,不过是一时新鲜,如今看来,是咱家狭隘了。”   顿了顿,他冲宋云凝一拱手,道:“这紫菜包饭确实非同凡响……不知宋小姐,可否赐教?”   在这个朝代,主动询问别人的手艺,是一件不大礼貌的事。   但牛公公实在喜欢这紫菜包饭的味道,便硬着头皮,说出了这番话,果然,旁边的厨子们,纷纷投来不屑的目光。   宋云凝轻松地笑了笑,道:“可以。”   牛公公微微一愣,又确认了一遍:“宋小姐当真愿意教咱家?”   宋云凝道:“这紫菜包饭本也不是我原创的,如果牛公公也学会了,那不是有更多人能尝到美味佳肴吗!?”   牛公公听到这话,心中的大石头也放下了不好,连忙向宋云凝道谢。   一旁的厨子们,方才还在鄙夷牛公公,此刻,却都羡慕不已。   毕竟,谁不想多学一点新手艺呢?但其余的大厨们,又不如牛公公这般,愿意放下身段。   宋云凝方才烤了两片紫菜,做第二份紫菜包饭时,她便将制作的要领,和关键点,仔仔细细地教给了牛公公。   牛公公听得认真,遇到重点,还找了笔墨记下来。   宋云凝说完之后,他连连点头,道:“咱家可以把余下的紫菜,全部做成紫菜包饭,等送到了小饭堂,一人吃上几块,那可就好了!”   一提起食客们,牛公公的眼睛里,也多了几分神采。   宋云凝也用笑容回应了他。   夏知恩看了宋云凝一眼,道:“宋小姐,你不是还要和掌印去云浮山吗,只备上紫菜包饭,恐怕不够罢,你可别忘了……之前那些厨子……”   夏知恩说着,无声对宋云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宋云凝忍不住笑起来,道:“多谢夏公公提醒。”   夏知恩每次提起陆渊,都是一脸惧怕,宋云凝也习惯了。   宋云凝明白,他是听说陆渊口味刁钻,若是只备了一样吃食,让他不喜,只怕要倒霉。   其实,宋云凝也想多备一些,但她实在不知陆渊到底喜欢吃什么,每次都是凭借感觉做。   也许是运气好,陆渊也从没说过不。   但仅仅做一盘紫菜包饭,自然是不够的。   待牛公公开始倒腾紫菜之后,宋云凝也开始准备其他的吃食。   听说张霖和白芷也要去,那便更要多准备一些。   宋云凝聚精会神地准备着出游的吃食。   一锅热油,炸得香喷喷的,引得旁人看了又看。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宋小姐在哪?”   宋云凝抬眸一看,竟然是张霖过来了。   石大婶最是热情,连忙为张霖指了路:“张公公,宋小姐就在里头呢!”   张霖绷着一张脸进来,走到宋云凝面前,张口便道:“还有半个时辰出发,宋小姐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宋云凝一边翻动锅里的吃食,一边道:“已经好了。”   张霖“嗯”了一声,又提醒道:“掌印说了,今晚在云浮山过夜,山上夜凉,还请宋小姐做好准备。”   “过夜!?”   宋云凝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厨子和杂役们,便炸开了锅。   “掌印要带宋小姐出去过夜?”   “妈呀,进展怎么快?”   “哪里快了,又不是第一回 了!明心斋那晚你忘了?”   宋云凝嘴角抽了下。   张霖这般说话,不引起旁人的猜测才怪!   宋云凝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但一见张霖的千年冰山脸,又只得强忍下心中的郁闷,硬着头皮道:“是……我会准备好的。”   张霖这才转身走了。   石大婶走到宋云凝身旁,冲她挤眉弄眼一番:“宋小姐,你看,我没说错吧?掌印这是疼你呢,可别错过好机会了!只要掌印对你上心,别说救你舅父,就是天王老子,也能救出来……”   宋云凝:“……”   -   半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   宋云凝仔细将吃食装进了食盒里,又找来了一块大大的布垫子,叠放整齐,放到了随身的包袱里。   她做完这一切后,白芷便过来了。   “宋小姐,奴婢来帮您拿东西。”   白芷笑得温婉,待宋云凝十分和气。   宋云凝笑道:“没关系,我自己拿便是。”   自从和竹桃分开,宋云凝已经习惯了所有的事,都自己来做。   白芷却主动接过她的包袱,低声道:“若张公公见了,要怪奴婢不懂规矩了。”   宋云凝听了,便不再与她相争,随她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后厨,穿过东厂小饭堂前面的长廊,到了东厂主道。   这是宋云凝入东厂之后,第二次出门。   第一次是和陆渊去户部尚书孙鸿知的婚宴,为了引起孙鸿知和房书祝的忌惮,她还特意打扮了一番,与陆渊上演了一出如胶似漆的戏码。   只是……也不知孙鸿知和房书祝,到底有没有被他们骗过去?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宋云凝又想起了叶晓梅。   大婚之日的波折,也不知对她有没有影响……但她从东阁学士府,被送到了户部尚书府,便知从虎口出来,又入了狼窝。   宋云凝和郭志远一样,也想帮一帮叶晓梅,却有心无力。   也不知陆渊和郭志远具体谈了什么,但这几日,郭志远的情绪,明显比之前要冷静许多,宋云凝猜测,陆渊和郭志远之间,应该有所筹谋,但具体内容是什么,她却并不清楚。   宋云凝跟在白芷后面,神思悠悠。   过了一会儿,白芷便停下步子,道了句:“见过郭公公。”   宋云凝这才抬起头来。   之间张霖已经换下了东厂掌班太监专属的圆领褐衫,换了一袭不起眼的常服。   他们的马车,也不如那日参加婚宴时的华丽,而是一辆十分普通的车驾。   宋云凝明白过来……陆渊这是不想太过张扬。   车帘被修长的手指撩起,陆渊露出半边脸颊,道:“宋小姐还不上车?良辰美景,岂可辜负。”   宋云凝从善如流:“是,我这就上车。”   宋云凝说罢,便从白芷手中,接过了包袱和食篮,徐徐上了马车。   马车之中,堆了不少册子。   宋云凝曾经在陆渊的书房,见到过这些册子上的暗纹,全是各地汇聚过来的消息簿。   陆渊手中也端着一本。   “怎么,宋小姐也对这些消息感兴趣?”   宋云凝连忙收起目光,笑道:“出游还要带上册子,掌印真是日理万机,辛苦极了,可要多多注意身体啊。”   宋云凝说着,还勉强挤出了一脸关切。   陆渊轻笑一声,道:“咱家就说,出游一定要带上宋小姐,若没人逗咱家开心,那多无趣啊。”   宋云凝问:“掌印为何突然想去春游?”   陆渊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道:“咱家进献凤凰肉有功,皇上便许咱家休息几日。”   宋云凝一听,诧异道:“掌印……那‘凤凰肉’,当真献了?”   陆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是啊,皇上龙颜大悦,还想见见做菜之人呢。”   宋云凝面色微僵,忙道:“不不,民女身份低微,实在不配得见龙颜。”   陆渊悠悠道:“咱们皇上,最是平易近人。每月都要招幸好些良家女子,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之妻,不看身份,不管门第,只需貌美即可。”   宋云凝听得心惊胆战,勉强笑道:“既然如此,那民女就更不能去了,实在是自惭形秽,不敢污了皇上的眼。”   陆渊笑道:“可是,宋小姐不是想解王大学士之困?攀附皇上,可比攀附咱家,有用多了。”   宋云凝抬眸,凝视陆渊一瞬。   他唇角勾着一抹笑,但这笑又不及眼底,分明是大逆不道的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如闲话家常一般轻松。   宋云凝沉思片刻,开口:“皇上虽然厉害,但我并不认识皇上,我只认识掌印。”   “不管旁人如何评价掌印,但素不相识的情况下,掌印曾在诏狱救我于水火。因此,对我来说,掌印才是值得信赖之人。”   陆渊目光定定地看着陆渊。   宋云凝一贯会迎合他,哄他高兴。   她那些小心思,不过都是为了救王博……陆渊心中十分清楚,也不以为意。   但此刻,她目光灼灼,似乎还带着几分难得的真挚。   陆渊眸光深了几分,幽声道:“还是宋小姐会说话。”   宋云凝露出笑意,道:“掌印放心,我既来到你身边,就没有背叛你的道理。”   陆渊看了宋云凝一瞬,转头,避开她的目光。   “是么,那便多谢宋小姐的信任了。”   从京城去云浮山,路程便要花上一个半时辰。   马车出了京城,便径直驶向郊外。   宋云凝记着之前陆渊的嘱咐,在城中的时候,一直没有打开车窗。   直到出了城,她才缓缓抬起车帘。   窗外春色明媚,山野之间,绿树青翠,野花烂漫,煞是好看。   明亮的光线射入马车,也照亮了陆渊眼前的消息簿。   他抬起头来,却看见宋云凝趴在车窗上,正侧着头看向窗外。   日光照耀在她白皙的鼻尖上,泛起一丝暖意。   乌发绕雪肤,唇不点而红,窗外的春景,竟成了她的陪衬。   -   已经过了晌午,但离云浮山,却还有好一段距离。   张霖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掌印,要不要停车,休息一会儿?”   陆渊抬起眼帘,目光转向宋云凝。   宋云凝微微一愣,道:“掌印,已经到了午膳的时间,不如我们停下来,吃些东西罢。”   陆渊笑着点头:“好啊,就听宋小姐的。”   话音落下之后,马车徐徐停了下来。   张霖找了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将马儿拴在了一旁,让它们吃草。   而白芷也扶着宋云凝走下马车,宋云凝一看,马车停在了湖边,湖光山色正好,心情也不免好了几分。   她自然不会忘了自己的食篮。   由于陆渊只带了张霖和白芷同行,张霖一直抱着剑守在旁边,宋云凝便只得请白芷来帮忙。   “白芷,我们把这张布,铺在地上吧。”   宋云凝说着,便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布单。   白芷有些奇怪,问道:“宋小姐,这布单是做什么用的?”   宋云凝笑笑:“既然要野餐,怎么能没有布单呢?”   白芷虽然不大明白,但依旧走过来帮忙,她们一人拉着布单的两个角,铺陈开来。   湖边的地面多砂石,布单一铺上,众人便有了坐的地方。   白芷便仔细地将布单的四个角,都拉扯平整。   而后,宋云凝便将食篮打开,这食篮足足有四层之高,每一层都装了不同的吃食。   白芷看着宋云凝一盒一盒地摆开,忍不住问:“宋小姐,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宋云凝道:“是啊,我听说云浮山很远,便提前备了些午膳,等摆上碗筷,就能吃啦!”   宋云凝说着,便利索地摆上了四副碗筷。   陆渊站得不远,见宋云凝兴致勃勃地摆着餐食,便也走了过来。   “宋小姐,这是让咱家席地而坐的意思?”   宋云凝抬起眼帘,眸光中满是笑意:“掌印,此处景色甚好,以天为顶,以地为案,再配上些美食,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陆渊低笑出声,道:“好啊,就听宋小姐的。”   宋云凝自觉跪坐到一旁,陆渊便也拎起衣袍,坐在了她身旁。   陆渊垂眸,扫了一眼面前的菜肴,除了一道凉拌萝卜皮是他认识的……其余的,都叫不上名字。   陆渊自诩尝遍天下美味,但宋云凝做的东西,好像总是超出了他以往接触的范围。   宋云凝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指着陆渊面前的食盒道:“掌印,这是紫菜包饭,外面这一层是紫菜,里面裹着米饭、胡萝卜、猪肉等食材,可以当成主食。”   说罢,她又指了指陆渊右手边的食盒,道:“这是炸鸡。”   “炸鸡!?”   陆渊定睛一看,这所谓的炸鸡,外面似乎包了一层东西,呈现出了不规则的金黄色的,仿佛嶙峋的怪石。   宋云凝点了点头。   陆渊目光转向一旁的彩色的小饼,问:“这又是什么?”   宋云凝狡黠一笑:“掌印猜一猜?”   陆渊眸光微动,仔细瞧了瞧这一排小饼。   每个小饼约孩童的手掌大小,厚度不到半寸,上面有粉色、橙色、黄色和绿色的颗粒,五彩斑斓,十分诱人。   陆渊没说话。   一旁的白芷也看了过来,小声道:“是不是虾仁饼?”   宋云凝莞尔:“你怎么知道?”   白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方才上车的时候,奴婢就闻到鲜虾的味道了……”   白芷说着,下意识看了对面的张霖一眼。   张霖依旧面无表情,仿佛这眼前的美食,与他毫无关联。   陆渊笑了笑,道:“宋小姐的菜一贯有趣。”   宋云凝道:“掌印,我做了不少吃食,不如……就不要让张公公和白芷吃干粮了,同我们一起用膳罢?”   张霖忙道:“不必。”   他心里清楚,陆渊一贯不喜欢与别人一同饮食,更何况,他并没有资格同陆渊坐在一起。   白芷听到张霖的话,更是不敢开口,只安分地站在一旁。   陆渊勾唇笑了笑,道:“既然出来了,就别杵着了,坐吧。”   张霖微怔:“掌印,这……”   陆渊:“这里没有外人,你们也随意些吧,别误了眼前的美景,和宋小姐的一番心意。”   张霖看了宋云凝一眼,她正笑意融融地看着自己,便也只得点头。   张霖撩起衣袍,谨慎地跪坐在陆渊侧下风,而白芷便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宋云凝身旁。   宋云凝见他们二人落座了,也露出笑意,道:“这炸鸡是今日新做的,正是好时候,大家快尝尝!”   但陆渊不动筷子,他们哪里敢动?   张霖和白芷,下意识对视一眼,都一动不动地坐着。   而陆渊偏偏看着宋云凝,也没有动筷子。   宋云凝索性夹起一块炸鸡,放进了陆渊面前的碗中,道:“掌印请用。”   陆渊微笑:“多谢宋小姐。”   说罢,宋云凝又给白芷、张霖,每人夹了一块。   白芷连忙道谢,张霖面色有些不自然,只安静地点了下头。   白芷是第一次与陆渊同桌而坐,心中有些胆怯,但眼前的吃食,实在是太香了,于是便壮着胆子,夹起了碗里的炸鸡。   而张霖虽然觉得与陆渊同食不妥,却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得低下头,把注意力也放在眼前的炸鸡上。   这炸鸡外表镀了一层金黄的外壳,看起来似乎有些毛茸茸的,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吃食。   宋小姐自从来到东厂,便一直为掌印司膳,掌印之前对厨子百般挑剔,但却对宋小姐格外宽容……因为她是王博的外甥女?又或是她真的厨艺超群?   张霖的心里,这团疑云一直都在,却没有人解答。   今日,这也是他第一次吃宋云凝做的东西。   但这炸鸡,看上去其貌不扬,还不如醉满楼的原味蒸鸡做的好看。   张霖试探性地将炸鸡送入口中,慢慢地一咬——“嘎吱!”   这一声清脆的声响,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外面这层凹凸不平的皮,居然是脆的!?   他低下头,又看了一眼这炸鸡。   原来,外面裹着的是一层面粉,面粉炸过之后,才有这般又脆又香的滋味。   脆皮之下,被油炸过的鸡皮打着皱儿,嚼起来很有韧劲,但鸡皮内的鸡肉,却十分幼嫩,连骨头都带着酥香,若是想嚼,也能嚼碎。   张霖猝不及防地便吃完了一块鸡肉,诧异地看着宋云凝。   宋云凝见他神情有异,道:“张公公,你怎么了?是不是这炸鸡不合胃口?”   张霖回过神来,忙道:“不、不是……”   他想说这炸鸡好吃,但却说不出口。   张霖一贯是个不言苟笑的人。   反而是白芷,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宋小姐,这炸鸡很是美味!这外面裹着的脆皮,是不是面粉?”   宋云凝点点头,道:“不错……但不仅仅是面粉,还需要用鸡蛋等材料,这炸鸡要反复炸两次,才能保持这样脆……”   白芷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陆渊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吃着炸鸡。   面前风景如画,炸鸡油香味美,令人心中惬意。   张霖吃完了一块炸鸡,下意识想再夹一块,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放下了筷子,向陆渊告罪。   “启禀掌印……小的方才一时疏忽,竟然忘了……忘了试针。”   张霖一面说着,坐姿已经变成了跪姿。   他的身形耸立在陆渊面前,头微微低着,仿佛有些自责。   宋云凝知道,这是张霖的职责所在,便也没说什么,只继续吃自己的。   陆渊悠悠看他一眼,道:“罢了,坐回去,别影响咱家吃饭的兴致。”   张霖面色微微一顿,连忙应了一声,又正襟危坐起来。   宋云凝笑道:“张公公放心,我既然负责为掌印司膳,一定会小心谨慎的,不会让旁人害了掌印。”   陆渊瞧了宋云凝一眼。   她手无缚鸡之力,却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倒是挺有趣。   白芷盯着眼前的虾仁饼,已经很久了。   她吃完了碗里的炸鸡,便小心地伸出筷子,夹起了一片虾仁饼。   虾仁饼落到碗里,轻轻抖了一下,看着便十分弹润。   白芷夹起虾仁饼,放到鼻尖轻嗅了下,虾仁的鲜味一览无余。   白芷轻轻启唇,咬下一口虾仁饼。   虾仁柔韧中带着劲道,爽滑弹牙,鲜美之中,还带着微微的甘甜。   想来,是因为混合了青豆、胡萝卜和玉米的缘故。   白芷一口接着一口,将虾仁饼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   宋云凝自己也在品尝虾仁饼,她一面吃,一面看着陆渊。   只见陆渊眼睛盯着那一盘紫菜包饭,却好似不知如何下手。   宋云凝笑道:“掌印,这紫菜包饭,就是咱们这一顿的主食了,恰好一口一个。”   陆渊微微颔首。   他夹起一块紫菜包饭,也懒得深究为何会摆成这样,便直接送入了口中。   陆渊一口咬下,最先尝到了紫菜极致的鲜。   这似乎和他之前吃过的紫菜不大一样,透着一股烤过的焦香味儿,还带着三分脆韧。   胡萝卜和青瓜新鲜爽口,五花肉的咸香,鸡蛋的绵软,都萦绕在口中。   这一切美味,最终都指向了其中的米饭,可谓是一口多滋。   陆渊低下头,轻轻扫了一眼这紫菜包饭……倒是有几分意思。   宋云凝见陆渊盯着紫菜包饭看,便道:“掌印若是觉得紫菜包饭味道淡了,可以沾一点酱油。”   说罢,她便拿出一个小碗,又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瓶子,将酱油倒入了碗中。   白芷忍不住道:“宋小姐真细心。”   宋云凝笑道:“因我不清楚掌印喜欢吃什么,便随身带了些调料,万一掌印对膳食不满,还有机会补救。”   陆渊见宋云凝说得认真,笑道:“啧啧,咱家何时挑过宋小姐的膳食?”   宋云凝微笑:“自然没有……但我既然要伺候掌印的膳食,自然要为掌印尽心竭力,不然,岂不是辜负了掌印的期望?”   陆渊长眉一挑,唇边笑意更甚:“宋小姐拍马屁的功力,真是与日俱增。”   宋云凝一面捣鼓碗里的酱油,一面道:“我句句出自肺腑,如若掌印不信,我可要难过了。”   说罢,宋云凝便将手中的酱油,递到陆渊面前,道:“掌印,试试这个?”   陆渊见她眉眼轻弯,便应了一声,夹起一块紫菜包饭,放入酱油碗中,蜻蜓点水般沾了沾。   依旧是一整块塞入口中。   这一次的滋味,与方才明显不同。   酱油的咸香,一下便渗透到了米饭里,顺着米粒之间的空隙,很快染透了紫菜包饭。   酱油的咸,与紫菜的鲜,成为了这一口的主调,其余的配菜,都乖顺地服从了咸鲜的滋味。   陆渊无声地咀嚼着,吃完了两块紫菜包饭,又默默夹起了第三块。   最终,炸鸡、虾仁饼和紫菜包饭,毫无例外地,全部被一扫而空。   陆渊一般是吃到刚刚好就停下。   而张霖是第一次吃宋云凝做的吃食,这也想尝尝,那也想试试,便一发不可收拾,撑得有些坐不住了,只得起来走动。   白芷吃完之后,便自觉地帮宋云凝一起,收拾食盒。   宋云凝将几层食盒垒在一起,放回食篮里,手上不小心沾上了炸鸡的油。   这油暖黏黏糊糊的,宋云凝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这里距离湖边不远,她便对白芷道:“我去净手,等会儿回来帮你。”   白芷笑着点头。   宋云凝徐徐走到湖边。   清风拂来,澄澈的湖面,漾起一圈圈波纹。   岸边树枝微垂,一片翠绿映在湖面,两相呼应,呈现出一片生机。   宋云凝轻轻吸了口新鲜空气,顿觉心旷神怡,而后,便准备净手。   但她两只手上都是油,不便挽袖,但若是直接入水,肯定会把衣袖浸湿。   宋云凝回头看向白芷的方向,本想找她帮忙,但白芷已经收了垫坐用的布单,往马车的方向走去了,越来越远。   宋云凝一时有些为难。   “咳。”背后一声轻咳响起,宋云凝下意识回过头来:“掌印?”   陆渊笑笑,道:“若宋小姐不介意,咱家愿意效劳。”   宋云凝微微一愣,下意识,将手伸向陆渊。   陆渊垂眸,伸出手指,抚上宋云凝绣花衣袖的边沿,缓缓向上挽了一圈。   白皙的皓腕展露无疑,纤细得不堪一握。   陆渊神色淡淡,安静地帮她拉紧袖口。   宋云凝的目光,则紧跟着陆渊的手指。   陆渊手指冰凉,隔着衣料,都能让人感觉到。   他的手指修长笔直,骨节分明有力,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这样的一双手……真的会杀那么多人么?   “宋小姐。”陆渊勾起唇角,悠悠道:“咱家的手上有花么?”   宋云凝立即回过神来,连忙收回目光。   她面上微热,小声道:“多谢掌印。”   然后,便蹲下身,将手伸进湖水之中,仔细清洗。   湖水微凉,映照出她的影子,模糊又唯美。   陆渊立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净手。   宋云凝洗干净后,便站起身来,从袖袋之中,掏出手帕,她一面擦手,一面道:“掌印,我先去收拾东西了。”   说罢,便转身走了。   陆渊看着她的背影,目光落到地上——忽然多了个小小的圆盒子。   陆渊俯身拾起圆盒子。   这圆盒子比铜钱大不了多少,上面还画了一朵小小的茉莉,凑近轻嗅,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茉莉香。   很可能是宋云凝方才掏手帕时,掉出来的。   此时,张霖走了过来,他对陆渊一拱手,道:“掌印,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   顿了顿,他看到了陆渊手中的圆盒子,面色微变。   陆渊见他神色有异,下意识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张霖神色古怪,有些支支吾吾的。   陆渊疑惑地看着张霖,道:“这东西有什么问题?”   张霖面露尴尬,压低声音道:“这是最近京城时兴的茉莉香膏,姑娘们见情郎之时,都会涂上一些,以吸引对方的注意,听说如果用得多,还能使人死心塌地……虽不知真假,但吏部尚书家的二夫人,便因为用了这个,被大夫人一通臭骂……”   陆渊盯着眼前的圆盒子……死心塌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4 11:31:50~2022-05-14 16:0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番茄 50瓶;八宝饭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许愿   陆渊回到马车上时, 宋云凝已经乖乖坐在一旁。   “掌印。”   宋云凝唤了一声,然后便掏出一个小匣子, 呈到陆渊面前。   陆渊低头一看, 里面放着不少话梅。   宋云凝道:“话梅生津止渴,坐车的时候吃,还可以提神。”   陆渊平日里用膳过后, 都习惯漱口,但今日出来得仓促,又没有带太多人, 这一次便免了。   于是, 他便捻起了一颗话梅, 送入口中。   话梅表层带着微微的咸,一点一点沁入舌尖, 慢慢向下延伸。   曾经有一段时间,也有人经常送他话梅……但自从离开那人, 他就再也没有吃过话梅了。   陆渊沉默地含着话梅。   宋云凝难得出来一趟, 用过午膳之后,心情更是愉悦, 她看向陆渊,问:“掌印,云浮山上有什么好玩的吗?为什么离京城这么远, 掌印还愿意跋涉去往云浮山?”   陆渊轻轻笑起来,道:“钓鱼。”   宋云凝愣了愣:“钓鱼?”   “是啊……”陆渊看着宋云凝,慢条斯理道:“有一条大鱼,等着我们去钓。”   宋云凝见他说得笃定, 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了。   陆渊低下头, 继续看自己的消息簿。   马车摇摇晃晃, 他一本接着一本,不知不觉,便把所有的消息簿看完了。   陆渊将消息簿码放整齐,突然想起一事,便伸手掏出了茉莉香膏,递到宋云凝面前。   正待开口,却忽然发现,她竟然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乌黑柔顺的长发,遮住了小半边脸颊,那双亮丽的桃花眼轻轻闭着,看起来乖而媚。   陆渊的手僵在空中一瞬,又收了回来。   -   一个时辰之后,一行人终于到了云浮山。   云浮山不算太高,道路尚且好走,马车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便已经将众人送到了山顶。   云浮山的山顶,耸立着不少白色的怪石,远远看去,仿佛浮云一般,故而得名。   宋云凝立在一处白石头旁边,目光逡巡一周,有些疑惑:“这里连水都没有,哪儿来的鱼?”   陆渊笑笑,道:“宋小姐别急,钓鱼最需要的,便是耐心。”   宋云凝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看他的神色,似乎又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张霖沉声道:“掌印,马上要入夜了,我们去哪儿?”   陆渊笑了笑,道:“既是随心出游,自然是走到哪算哪。”   张霖微微一愣。   宋云凝也忍不住腹诽……那不成今夜要露宿山野?旁人不是都说他极其讲究,到哪里都锦衣玉食么?   可见传言不实。   陆渊看到宋云凝神情,笑了笑,道:“怎么,宋小姐觉得不好?”   宋云凝立即挽起笑意:“怎么会呢?掌印洒脱至极,小女子佩服。”   白芷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黑顶白墙的建筑,道:“那里似乎有一处寺院。”   宋云凝忙道:“掌印,不如我们去寺庙看看?”   这荒郊野岭的,有个落脚的地方也好啊。   陆渊笑道:“好,宋小姐想去,我们便去。”   众人走到寺庙脚下,拾阶而上。   这寺院山门大开,哼哈二将一左一右,伫立在两侧。   陆渊和宋云凝等人迈入大门,天王殿的左侧,有一座紧凑的钟楼,内悬洪钟。   天王殿的右侧,则摆着一面大鼓,鼓面泛黄,看着有些年头了。   这寺院地方不算大,香客也不多,很是清净。   整个天王殿,都未见沙弥,只有隐约的诵经声,从后殿传来。   天王殿里的菩萨,宝相庄严,神情悲悯。   宋云凝不由自主地迈入大殿。   陆渊声音漫漫:“宋小姐可不要告诉咱家,进来就是为了拜菩萨?”   宋云凝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来寺院,不拜菩萨拜什么?”   陆渊轻笑:“拜神佛又有何用?他能助你救出王大学士?”   宋云凝虽不迷信神佛,却也存着几分敬畏,她挑眼看向陆渊,道:“掌印说这话,万一菩萨生气了怎么办?”   “生气?”陆渊笑意更甚:“若这世上真有普渡众生的菩萨,为何还有诸多磨难?边境战乱,平阳大旱,百姓民不聊生……这桩桩件件,哪一样能靠菩萨解决?”   宋云凝静静看着陆渊,他便是这般玩世不恭,恣意妄为,就连在这肃穆的天王殿中,当着众多神佛雕像的面,都敢口出狂言。   “咱家不求旁人,只信自己。宋小姐要拜,自己拜便是。”   陆渊面无表情地说完,便转身走出天王殿。   “菩萨莫怪。”   正当他要迈出门槛之时,却听到宋云凝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只见宋云凝已经跪在了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信女诚心祈求,请您保佑掌印能顺利帮我舅父洗刷冤屈,让他平安归来……掌印虽行事张狂,但对菩萨并无不敬,您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与他计较。”   陆渊嘴角一抽,正要开口,却又听宋云凝道:“但愿掌印也能事事顺遂,平安康健……不被小人侵害。”   说罢,宋云凝便弯下腰,以头触地,拜了下去。   陆渊僵在原地,默默看着她拜完,站起身来。   宋云凝转过头,见陆渊正看着自己,笑道:“我们走吧?”   陆渊没说话,转身出了天王殿。   一行人在寺院里闲逛,偶尔遇见几个零星的香客。   陆渊和宋云凝走到一株许愿树旁边,那许愿树上缠满了布条,随便一条上,都写了密密麻麻的字,载满了愿望和祝福。   宋云凝道:“我还以为这里人不多,没想到,竟有这么多人许愿。”   陆渊目光扫过树上的红布条,道:“可惜啊,越是许出来的愿望,越难实现。”   宋云凝疑惑地看着他,问:“掌印何出此言?”   陆渊笑了笑,道:“这世间之事,若众人都相信事在人为,便不会有闲工夫来这里许愿……但凡许给菩萨的,都是自己做不成,却又不甘心的……以为许了愿,便能心想事成,实则都是安慰自己罢了。”   宋云凝问:“掌印相信事在人为么?”   陆渊凝视她一瞬,道:“在咱家看来,这世间并没有无能为力之事……大多数人做不成,都是因为没有尽全力,和不愿付出代价而已。”   宋云凝回头看他。   夕阳昏黄,却依旧照不暖他苍白的面色,他神色平静,竟意外有种超脱尘世之感。   -   京城入夜,冷月皎洁。   户部尚书府的书房之中,烹了春日的新茶,清香四溢。   此刻,孙鸿知正坐在桌案前,看户部递上来的册子。   叶晓梅立在一旁,仔细为他烹茶。   叶晓梅打量着孙鸿知的脸色,只见他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悦。   她便适时将茶端到孙鸿知面前,轻声道:“老爷,请用茶。”   孙鸿知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依旧盯着眼前的册子。   叶晓梅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这似乎是一册账本。   但孙鸿知能当着她的面看账本……可见这并不是要紧的账目。   叶晓梅侧目,扫了一眼书架旁边,那里挂着一幅画。   画后面有一处暗柜,里面装着不为人知的东西。   孙鸿知感知到叶晓梅站在身旁,便抬起头来,道:“晓梅。”   叶晓梅敛了敛神:“老爷?”   孙鸿知道:“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叶晓梅轻轻点头,冲他福了福身子,道:“那晓梅先告退了,老爷早些忙完,好休息休息。”   她本就生得貌美,说话又细声细气,是个男人听了,都心里舒坦。   孙鸿知露出笑意,一把拉过叶晓梅的手,笑道:“还是你体贴,你如今嫁过来了,就是我的人,只要你好好保重身子,将儿子生下来,我便不会亏待你。”   叶晓梅含笑低头,道:“是,多谢老爷。”   说罢,她便轻轻挣开了他的手,转身出去了。   出门的时候,她恰好遇上了户部尚书府的管家,孙叔。   孙叔知道叶晓梅近来得宠,自然也对她十分客气:“小人参见叶夫人。”   叶晓梅温柔一笑:“孙叔来找老爷?老爷在里面呢。”   孙叔忙笑呵呵道:“多谢夫人告知,小人正好有要事,要找老爷。”   说罢,他便入了书房。   孙叔仔仔细细地关好了门,便来到孙鸿知的桌案前,沉声道:“老爷,是时候了。”   孙鸿知从册子里抬起头来,眼神冷锐,道:“陆渊当真出城了?”   “千真万确!”孙叔压低声音道:“他确实是一时兴起去的,只带了两名随从,和那王博的外甥女,宋云凝。”   “宋云凝也去了!?”孙鸿知眸色微眯,冷哼一声:“老夫还以为陆渊多厉害呢,还不是要围着女人转!”   说罢,他看向孙叔,道:“诏狱那边,都准备好了么?”   孙叔点点头,道:“都准备好了,老爷当真要趁着今夜,结果了王博?”   孙鸿知沉声道:“他如今既不甘心认罪,又不敢将我们供出来……便只能这般拖下去……但陆渊要介入此事,万一将火烧到我们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他拿捏着王博的把柄,但仍然担心王博倒戈相向。   孙鸿知幽声道:“去罢……下手要干净利落,死人的嘴,才是最牢靠的。”   -   北镇抚司,诏狱。   诏狱之中,终年阴冷,幽暗的审讯台上,有一名干瘦的男子,被绑在木架子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文渊阁大学士——王博。   王博入诏狱时间不久,却已经瘦得脱了像,一双眼睛深深凹陷,目光有些涣散。   在他对面,坐着锦衣卫指挥使黄嵩仁。   黄嵩仁身穿暗红飞鱼服,无翅乌纱帽戴得端正,他正襟危坐,锐利的眼睛一目不错地盯着王博。   “王大学士,这平阳县一案,已经拖了许久,本官奉劝你,还是招了的好,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也免得再吃苦头。”   王博头发蓬乱,嘴唇干裂,声音微哑:“老夫早就说过了,我是被冤枉的。”   黄嵩仁道:“冤枉?那从你别苑搜出来的银子是怎么回事?”   王博面色愠怒,道:“那是有人要嫁祸老夫!”   黄嵩仁冷笑:“那王大学士倒是说说,到底是谁要嫁祸你?”   王博嘴唇翕动,却又只能生生咽下来。   自从去年,内阁票拟了平阳县的拨款折子,他便觉得事有猫腻。   但在内阁之中,除了他以外,几乎个个都是世家出身,他虽有文渊阁大学士之名,但人微言轻,并不敢言明这事。   但他万万没想到,今年东窗事发,居然会扣到他的头上来。   他知道此事与孙鸿知和房书祝脱不了干系,但孙鸿知早就警告过他,若是他不肯替罪,便要将他的秘密和盘托出。   如若替罪,他一生清誉将毁于一旦,轻则抄家流放,重则家破人亡!   而若不替罪……那秘密万一揭露出来,只怕又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王博自是进退两难,得知家人正在帮他奔走,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拖延时间。   王博敛了敛神,道:“黄大人,我当真不知道到底是谁陷害我,还请黄大人明察,还我一个公道。”   黄嵩仁皱着眉,面有不耐。   这些日子,王博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他都听厌了。   原本想囫囵给王博定下罪状,直接送到三司便算完事,但陆渊偏偏交代,必须慢慢审,仔细查。   黄嵩仁知道陆渊想借此事撼动内阁,但眼下没有新证据,既不能剑指内阁,又不能给王博定罪了事,三司那边又催得紧,反倒成了个烫手山芋,再烫也得自己捧着。   黄嵩仁铁青着脸,不悦地开口:“既然如此,王大学士就等着罢!”   说罢,愤而起身走了。   黄嵩仁走在诏狱的甬道之中,步子沉闷。   朱魁跟在他身后,打量了一眼黄嵩仁的脸色,试着开口:“黄大人,依属下看,不若对王博用重刑,说不定能撬出些新消息来!”   黄嵩仁抬起眼帘,瞧了他一眼,道:“你忘了掌印的嘱咐了?他说了,不许再动王博,你板子还没打够!?”   朱魁面色微僵,连忙谄笑道:“属下不过是想为黄大人分忧……如今掌印想将此事抽丝剥茧,好对内阁釜底抽薪,而内阁那边伙同三司,又对大人您施压……两边的压力都落到咱们锦衣卫,属下是为您鸣不平啊!”   黄嵩仁的脸色更加难看。   这事若换做以前,锦衣卫大可不必顾忌东厂。   但如今东厂处处压制锦衣卫,而皇帝又让陆渊来掌管厂卫,黄嵩仁虽然品阶没变,却生生被人压了一头,让他如何不郁闷?   “罢了。”黄嵩仁叹了口气,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我们受掌印管辖,为这点小事开罪于他可不值得……他愿拖着便拖着吧,千万把这王博看管好了,可别出了什么事。”   朱魁虽不服,嘴上也只得应是。   黄嵩仁说罢,便离开了诏狱。   诏狱的门重新关上,朱魁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   “窝囊废!就会跟在阉人后面摇尾乞怜!”   朱魁不但被陆渊打了板子,原本的差事也没了,他虽然还有千户之名,最近却被调来审讯诏狱的犯人,既没有油水,又很是无趣。   朱魁面色阴沉地转过身,回了审讯台。   朱魁见木架子上已经没人了,问一旁路过的狱卒:“王博呢?”   狱卒停下步子,答道:“回大人,已经被送回牢房了。”   朱魁不愉地看了他一眼,这狱卒看着面生,手上还拎着一个食篮。道:“之前怎么没见过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狱卒低眉顺目,道:“小人是昨日来的,正要去给王大学士送饭。”   朱魁道不屑道:“饿不死就行了,不必给什么好饭好菜。”   狱卒懂事地点头,道:“是,大人。”   朱魁摆了摆手,不耐道:“滚吧。”   狱卒躬着身子退下,向王博所在的牢房走去。   他的食篮是用藤条编织的,一路走来,篮子轻晃,在昏暗的甬道中,留下一道深邃的阴影。   没过多久,他便走到了王博的牢房面前。   王博正有气无力地靠坐在墙边,面色苍白至极。   狱卒放下篮子,目光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低声对王博道:“王大学士……小的受您夫人之托,有话带给您。”   王博一听,抬起眼帘,看向狱卒:“我夫人?”   狱卒点了点头,道:“不错,您身陷囹圄,夫人心急如焚!您能不能过来一些?免得隔墙有耳。”   王博吃力地扶着墙壁站起来,走到栅栏旁边,问:“我夫人说了些什么?府上如今还好吗?”   狱卒笑意渐冷:“一切都好……”   说罢,他忽然抽出了食篮上一根藤条,隔着栅栏,一把勒住了王博的脖子!   王博被囚禁在诏狱尽头,四面无人,他被勒得紧紧贴在栅栏上,面色涨红,被铁链拴着的双手,只能死死扣着脖颈上的藤条,但却于事无补。   王博恐惧地睁大眼,死死地盯着眼前人,艰难出声:“你……你到底是谁……”   那狱卒目露凶光,冷冷道:“王大学士,您若是早早认罪多好?就不必受这份苦了。”   说罢,他手上一使劲,王博一口气卡在了脖子里,眼眶欲裂。   忽然,黑暗里发出“嗖”的一声,而后,狱卒惨叫一声,便不自觉松了手。   狱卒踉跄靠在栅栏上,低头一看,手腕上居然中了一支飞刀!   他顿时血流如注,连忙将飞刀拔下,待看清楚上面的印记,暗道不好,转头便跑。   但还没跑上几步,却被一个圆领褐袍的男子拦住了去路。   狱卒吃痛地捂着手,道:“你是东厂的骆无忧!?”   骆无忧生得高大威猛,浓眉英朗,这张脸与身上的太监服饰极为不符,他豪迈一笑,道:“小子,居然认识你爷爷我?还算有点眼力!”   说罢,他一把扣向狱卒的肩膀,狱卒连忙闪身躲过,但片刻过后,狱卒却身子一僵,“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骆无忧一顿,皱了皱眉,道:“爷爷我还没动手呢,这孙子怎么就倒下了?”   黑暗里又走出一个人,也穿着一身圆领褐袍。   他生得眉清目秀,身量瘦弱,悠悠开口:“我在你的飞刀上抹了迷药。”   骆无忧一惊,道:“青枫,你什么时候抹上的,我怎么不知道!?”   青枫微微一笑:“就在你吃第三碗面的时候。”   骆无忧嘴角抽了下:“别瞎说。”   青枫道:“你收拾刺客,我去看看王大学士。”   青枫说完便掏出一把钥匙,一把打开了牢门。   王博方才脸色被憋得发紫,此刻才缓过来,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青枫看了王博一眼,道:“王大学士没事吧?”   王博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青枫,问:“你……你们是东厂的人?”   青枫点头,道:“我们奉掌印之命,前来守株待兔,方才让王大学士受苦了。”   王博疑惑地看着青枫,道:“你们既然是东厂的人……为何要救老夫?”   青枫笑了笑,道:“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王大学士若想知道更多,不如下次直接请教掌印。”   王博面色绷紧了几分……他才不愿见那只手遮天的阉人。   青枫给王博把了把脉,又掏出一颗黑色药丸,喂给了他。   王博微微一惊,正要开口,青枫便道:“这是强身健体的补药,王大学士这段日子虚弱了不少,正需要固本补气。”   王博心里更是疑虑重重。   青枫喂他吃完了药,便站起身来。   骆无忧已经将晕过去的刺客绑了起来,还在他嘴里塞里厚重的布条,以防他咬舌自尽。   骆无忧踢了他一脚,那刺客也不动了,便道:“这刺客怎么办?是留在诏狱,还是带回东厂?”   青枫道:“自是带回东厂,等掌印回来再审。这诏狱看似牢不可破,实则处处是漏洞,若不是掌印提前部署,只怕平阳县的案子,就以王大学士畏罪自杀而结案了。”   王博面色一僵,忍不住有些后怕。   青枫回过头来,对王博道:“王大学士莫担心,诏狱这边,我们会多派些人来看守,不会出事的。”   既然王博是掌印要保的人,自然不能出一丝纰漏。   王博无声点了点头。   他心中思忖着,这刺客应该和孙鸿知或房书祝脱不了干系……只是,陆渊为何要派人救他?   这仿佛一局漫无边际的棋局,他是其中的一枚棋子,内阁用得,东厂也用得。   但内阁的用意他明白,东厂的用意……他却不明白。   青枫转过身,出了牢房,又将牢门仔细锁好。   他来到骆无忧身边,道:“走罢。”   骆无忧拎起被五花大绑的刺客,仿佛拎着一只鸡一样轻松,他大大咧咧道:“走走走,爷爷我饿死了,回东厂看看有没有吃的。”   青枫笑着点头。   两人便出了诏狱,直奔东厂而去。   -   今夜的云浮山,月明星稀,薄云障目。   一辆马车在林中穿行,惊得树上的鸟儿,簌簌地扑腾起翅膀飞走了。   宋云凝坐在马车之中,缓缓放下车帘,车内光线更是昏暗。   “掌印。”宋云凝缓缓开口:“鱼儿可钓到了?”   陆渊抬起眼帘,瞧了她一眼,月光下,宋云凝面色更显莹白,那双清澈的桃花眼,此刻竟带了些探究的意味。   陆渊笑得狡黠:“你猜。”   宋云凝也还以一笑,道:“鱼有没有钓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陪掌印当了一日鱼饵了。”   陆渊一听,笑意更盛:“宋小姐倒是不笨。”   陆渊这话,便证实了宋云凝心中所想。   她才不相信陆渊会平白无故地到云浮山出游,这一整日,陆渊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消息簿上,仿佛出游只是走个过场。   宋云凝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宋云凝道:“掌印,下次若还有这般安排,可否提前知会我?我也好做些准备,我们也不至于这么晚,还饿着肚子在这荒郊野岭转圈。”   陆渊道:“当真辛苦宋小姐了,待鱼儿到了,咱家好好说一说他,动作若是快些,早就能回去了。”   宋云凝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一只信鸽自林间飞来,张霖抬眸一看,立即伸出手臂,信鸽便乖乖地落到了他的手臂上。   张霖取下信筒里的信,毕恭毕敬地呈现给陆渊,道:“掌印,消息来了。”   陆渊抬起车帘,接过信纸,打开一看,唇角漾出一抹笑意。   陆渊扬声道:“快马加鞭回城。”   张霖连忙应是。   陆渊收了信纸,看向宋云凝,微笑。   “走,咱家带你看鱼去。” 第35章 麻辣香锅   陆渊和宋云凝回到东厂之时, 已经接近午夜。   马车停靠在了东厂侧门,陆渊下了马车, 看门的侍卫便立即打起精神来行礼。   宋云凝跟在他身后, 也入了东厂。   她这才发现,东厂的侧面距离衙门不远,离陆渊的明心斋, 就更近了。   陆渊踩着石阶向前,宋云凝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行人走到衙门入口, 便见两个身影迎了上来。   两人皆穿着与张霖一般的褐色圆领长袍, 个子一高一矮。   高个子的太监先开口, 道:“启禀掌印,刺杀王博的人已经抓到了, 就在后堂。”   “刺杀!?”   陆渊还未开口,宋云凝忍不住上前一步, 出声询问。   这高个子的太监, 正是把刺客抓回来的骆无忧,他见陆渊身后冒出一位姑娘, 顿时面露诧异。   陆渊回过头,淡声道:“孙鸿知那边担心你舅父不认罪,便派人来灭口, 已经被他们及时救下了,放心。”   宋云凝微微一愣,这才放下心来。   原来这刺客,就是陆渊口中说的“鱼”, 陆渊今日带着她去云浮山, 就是为了迷惑对方, 让他们以为有机可乘。   陆渊看向骆无忧和青枫,道:“已经审过了么?”   青枫答道:“方才用了些药,那人熬不住,便承认了是孙鸿知的人。”   陆渊看着青枫,问:“未曾惊动其他人吧?”   青枫:“未曾。”   陆渊露出笑意,微微颔首:“很好。”   青枫则自幼学习药理,精于医术,擅长用毒。   每当要逼供之时,给犯人喂些独门秘药,大部分人便都能如实招来。   而骆无忧则与他不同。   骆无忧武艺高强,一手飞刀练得出神入化,但凡有人落入他的射程之内,都极难逃脱。   两人搭档多年,也是陆渊的左膀右臂。   陆渊道:“先去看看。”   宋云凝正要跟上,张霖却伸手拦住了她,面无表情道:“宋小姐还是先回后舍休息罢。”   宋云凝蛾眉轻拢,见陆渊也朝自己望来,理直气壮道:“掌印不是说了,要带我看‘鱼’吗?”   陆渊一顿,笑出了声,对张霖道:“罢了,让她看看也没什么。”   张霖有些意外,他犹疑了一瞬,才放下了手臂。   在张霖看来,如今宋云凝虽然为陆渊司膳,但她所图明确,和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宋云凝见张霖放行,便立即跟上了陆渊,还差点撞到了他的肩头。   陆渊见她踉跄一下,唇角微扬,转身离开。   宋云凝尴尬地理了理额间乱发,默默跟上。   骆无忧和青枫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骆无忧用胳膊捅了捅张霖,道:“冰块脸,这姑娘是谁啊?”   张霖面无表情地答道:“新来的厨娘。”   “厨娘?”骆无忧瞪大了眼,一双眉毛显得更浓了,惊讶道:“早就听说掌印对厨子要求高,除了厨艺以外,还需长得这么好看吗!?”   骆无忧忍不住转过头,又看了一眼宋云凝的背影。   青枫轻瞪他一眼,道:“当心掌印挖了你的眼睛。”   骆无忧一听,连忙收回了目光。   青枫看向张霖,道:“这姑娘……不是普通的厨娘吧?”   张霖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是王博的外甥女。”   青枫和骆无忧顿时一惊。   骆无忧满脸惊诧:“掌印怎么可能容许内阁的人跟在自己身边?”他说着,看向青枫,问:“东厂与内阁势同水火,掌印将她留在身边做厨娘,是不是为了给内阁一个下马威?”   青枫摇了摇头,道:“此事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青枫盯着宋云凝的背影……掌印要保王博,难道是为了她?   张霖冷冷开口:“别想了,先进去再说。”   青枫和骆无忧遂敛了思绪,迈入了衙门。   -   衙门的后堂之中,灯火通明。   两个魁梧的侍卫,正守在刺客身旁,他们一见陆渊等人进来,连忙躬身退到一旁。   宋云凝自陆渊身后探出头来,只见那刺客手脚都被捆着,他躺在地上,面色狰狞,恶狠狠地盯着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陆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淡淡道:“别让他死了,留着还有大用处。”   青枫和骆无忧齐声应是。   陆渊端然立着,忽然觉得衣袖微动,他侧目一看,两根嫩白的手指,轻轻攥住了他的衣袖。   宋云凝小声道:“掌印……我舅父乃一介书生,年纪又大了,如今肯定受了惊吓,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陆渊垂眸看她,宋云凝清澈的眼睛里,含着些许不安。   陆渊开口道:“宋小姐莫急……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如果顺利的话,明日这案子,便能出结果。”   宋云凝微微一惊,下意识拉紧他的衣袖,道:“真的!?”   陆渊扫了一眼白玉般的手指,轻轻“嗯”了一声。   青枫顿时反应过来,道:“掌印,您是打算将这事推到面上来?”   陆渊微微颔首,道:“传话北镇抚司,让他们放消息出去,就说王博在牢里畏罪自杀。等天亮后,宫门一开,我们就进宫面圣。”   骆无忧笑起来,忙不迭地点头,道:“孙鸿知与房书祝那厮勾结已久,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若能成事,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张霖冷冰冰的脸,也升起了些许温度。   他们在意的倒不是王博,若能把户部尚书拿掉,相当于卸了内阁一条手臂。   陆渊沉声嘱咐道:“我们虽抓到了刺客,却不能掉以轻心,不到最后一刻,胜负未分。”   众人点头应是。   宋云凝听到王博即将洗刷冤屈,心里也高兴了不少,道:“不若我去做些吃的,大家吃完再去忙?”   陆渊看着宋云凝,她眉目轻弯,眼神灵动,唇角挂着喜人的笑意。   陆渊也勾了勾唇,道:“那便有劳宋小姐了。”   宋云凝点点头,便连忙转身,回了后厨。   月影如纱,宋云凝沿着长廊,独自向后厨走去。   她来这里的时间不长,但衙门到后厨的路,她已经非常熟悉了。   当初,她来到东厂,不过是孤注一掷,并没有想到,陆渊真的会答应她。   若是舅父真能沉冤得雪,那母亲在家中的日子,也会好过不少。   宋云凝想着,心头也雀跃了几分。   她加快步子,回到了伙房,此刻,伙房里已经空无一人,她便摸索着点起了灯。   食材早就收拾完了,要开伙,便要去食材库重新找食材。   宋云凝拎着油灯,来到食材库门口,掏出钥匙,将食材库的门打开。   因为宋云凝负责东厂小饭堂的宵夜,所以罗公公便单独留了一把钥匙给她,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   琳琅满目的食材堆在了木架子上,不但有新鲜的土豆、玉米、青菜等,还有一篮子新鲜的鹌鹑蛋。   这个时代的鹌鹑,养来观赏的不多,大多养来食用,或者逗着玩。   这些鹌鹑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个圆润不已,握在手中,小巧可人。   宋云凝看着鹌鹑蛋,心头思忖了片刻,便有了主意。   她将鹌鹑蛋、土豆和玉米等都放入了一旁的竹篮里,又打开了食材库里面的水窖。   水窖里养了些珍稀的食材,有鱼虾蟹等等,一般很少用在小饭堂里,但为陆渊做宵夜,自是不同。   宋云凝拿起网勺,捞了两大勺的虾,将它们倒入备好的木盆之中。   大虾们入了木盆,依旧活蹦乱跳,宋云凝挽起竹篮,又端起木盆,很快便回到了伙房之中。   就在宋云凝用心备餐之时,东厂衙门里的审讯,也告一段落了。   刺客已经被押了下去。   青枫和骆无忧立在陆渊面前,骆无忧道:“掌印,消息已经送去户部尚书府了,周围也已经派人盯着了。”   陆渊点了点头,道:“房书祝那边呢?”   青枫答道:“小的已经派人去盯了,那边仍然风平浪静,不确定知不知道孙鸿知派人行刺一事。”   陆渊笑了下,道:“无论知不知道,他们两人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顿了顿,陆渊看向他们,问道:“你们这次去江南,探子被害一案,可有眉目了?”   近一个多月来,江南一带,大约有十几个探子死于非命,消息传回京城,陆渊便派了青枫和骆无忧两人前去查探。   骆无忧答道:“回掌印,那十几个人的尸首,但凡还在的,我与青枫都去查看过了,多是被人暗中袭击,但死法各异,似乎并没有什么共同之处,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批杀手所为。”   青枫也点了点头,道:“不过,这些人的死亡地点,倒是有些蹊跷。”   陆渊抬起眼帘,看了青枫一眼,道:“什么蹊跷?”   青枫道:“都死在了山道上。”   “山道!?”张霖也疑惑起来,问:“他们好端端的,去山道做什么?”   青枫道:“我们查了死者的行踪,他们有的是为了抄近路入城,有的则是恰好路过,这些事故看起来是突发的,但一个月十几起,也很匪夷所思。”   骆无忧面色忿忿,道:“那些探子无故被害也就罢了,但当地的村民知道这事以后,都说是咱们东厂作恶太多,所以山中神仙出手,来收他们的性命……简直荒谬!”   张霖皱起眉头,道:“如此怪力乱神之说,也有人信?”   骆无忧重重点头:“可不是嘛!就因为这个,后面有人遇害,连江南一带的官员,都麻木了许多。”   陆渊眸色微眯,道:“你说……村民们都知道死者是东厂的探子?”   骆无忧愣了愣,点头:“是,小的与青枫到那边打听之时,大多数村民都知道。”   陆渊淡淡看了他一眼,问:“他们是何时知道的?”   骆无忧有些茫然:“这……小的不知。”   青枫看着陆渊神情,凝神想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   青枫道:“无忧,我们恐怕错过了一个很重要的讯息!”   骆无忧有些不明白,问:“什么讯息?”   青枫一边想,一边道:“那些遇害的探子,大多都是当地人,有正经的身份做掩护,就算是死了,也不见得会暴露东厂探子的身份。村民们又是如何知道,死者是东厂的呢?”   骆无忧正色道:“那也不一定,若是当地有人遇害,知县派人去查,查到了死者身份,消息不胫而走也是有可能的。”   青枫道:“所以,方才掌印问的这一点很关键——村民们什么时候知道死者的身份?若是案发之后传开的还好,若是报案之时,死者的身份已经传开了……那么,报案之人,很可能就是行凶之人。”   青枫这么一说,骆无忧恍然大悟:“这倒是一个突破口!”   陆渊唇角微动:“不错,青枫越发敏锐了。”   青枫一拱手:“掌印过奖。”   陆渊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们继续查证,若有什么新的进展,随时向我禀告。”   青枫和骆无忧齐声:“是!”   两人说罢,抬起头来,骆无忧不自觉吸了吸鼻子,道:“这是什么味儿?”   骆无忧说着,往青枫身上凑了凑,青枫面色有些不自然,连忙推开他:“你属狗的吗?”   骆无忧道:“你们都没有闻到香味吗?我还以为你又暗地里拿我试迷药了。”   青枫平日里若是研制出了什么新药,骆无忧便首当其冲,成了试药的对象。   他早已经习惯了。   青枫有些郁闷,道:“这明明是食物的香味,我就算研制迷药,也做不出这样的味道!”   青枫话音未落,张霖冷不丁开了口,道:“这不是迷药的味道……是宋小姐来了。”   陆渊抬眸一看,只见宋云凝的身影,出现在衙门门口。   这一次,她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拎着食篮,而是端了一口砂锅来。   青枫和骆无忧也回头去看,只见宋云凝有些吃力地向他们走来。   陆渊瞧了张霖一眼,张霖连忙上前去接。   宋云凝笑着将砂锅递给他,小声嘱咐道:“小心烫。”   然后,她连忙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陆渊凝视她一瞬,她耳朵红彤彤的,想两片小巧的花瓣。   今日在湖边帮她挽衣袖……那么细的手腕,将砂锅端这么远,恐怕并不容易。   张霖端起砂锅,径直放到了一旁的八仙桌上,又叫人去张罗碗筷了。   骆无忧已经饿了大半日,见到砂锅,连忙凑了过来。   他忍不住问道:“宋小姐……这里面是什么?怎么这么香!”   宋云凝眉眼轻弯,笑道:“这是麻辣香锅呀!”   青枫也有些疑惑地走了过来,只见宋云凝伸出手,一把揭开了锅盖——香辣的滋味腾然而起,让人猝不及防。   骆无忧连着吸了好几口气,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他正想伸手去偷捻一块,却被青枫打了下手背。   青枫冲他一使眼色,骆无忧一看,陆渊正立在旁边,连忙敛了神色,乖乖站好。   碗筷很快就摆上了,宋云凝走到陆渊面前,温言道:“掌印,您还没有用晚膳,来吃些东西罢?”   陆渊看了那麻辣香锅一眼,笑道:“宋小姐今日不拿葱油饼打发咱家了?”   宋云凝莞尔一笑,道:“掌印,其实我也没有想到,舅父这么快便能沉冤得雪……无论如何,我要谢谢你。”   陆渊看了她一会儿,移开目光,道:“咱家既然答应了宋小姐,自然会办到。”   宋云凝笑道:“我相信掌印。”   “今日匆忙,只来得及做麻辣香锅,等舅父出狱了……我为掌印好好做一顿膳食。”   宋云凝声音清亮,眼睛里带着点点星光,没有一丝曲意逢迎,十分真挚。   陆渊凝视她一瞬,未置可否。   宋云凝忙道:“麻辣香锅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渊微微颔首,便来到了八仙桌旁,撩袍落座。   这麻辣香锅里什么都有,五颜六色的食材,堆了满满一锅   骆无忧立在青枫旁边,口水已经咽了好几次。   陆渊徐徐开口,道:“今日,你们三人都辛苦了,坐下一起用罢。”   青枫有些意外,正要推辞,但骆无忧却已经坐到了陆渊身旁,他笑嘻嘻道:“多谢掌印!”   青枫:“……”   再继续站着,好像也不合适,青枫便坐到了骆无忧身旁。   张霖今日已经和陆渊同桌用过一次膳,比之前放开了些,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宋云凝见众人坐定,笑着开口:“这菜带着些许辛辣,诸位之中,如果有不能吃辛辣的,可以告诉我,我再去备些别的。”   陆渊抬起眼帘,看了宋云凝一眼,道:“你呢?”   宋云凝微微一愣。   陆渊道:“你在云浮山之时,不是说饿了么?”   宋云凝明白过来,道:“我还是不打搅几位用膳了,回后厨再说……”   陆渊悠悠道:“宋小姐还是一起用膳罢,免得王大学士出来,见到你饿瘦了,要来找咱家的麻烦。”   宋云凝抿唇一笑,点头:“好。”   一张八仙桌,被五个人将将坐满了。   张霖按照规矩,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银针,试过之后,才请陆渊动筷。   陆渊拿起筷子,夹起一只虾。   这虾已经被去头去尾,中间一段虾壳,正好能入口。   他微微启唇,含着虾仁,轻轻一咬。   虾仁的外壳炸得透彻,极其酥脆,在唇齿之间,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里面的虾仁,咸鲜美味,韧劲十足,咀嚼起来,还有些弹牙。   一块虾仁吃下去,舌尖上已经感到了微微的麻辣,但这辣度对陆渊来说正好,不会辣得难受,也不会太索然无味。   骆无忧见陆渊动了筷子,便也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土豆,放入了自己碗里。   这土豆片约莫两枚铜钱厚,上面沾染了些许辛辣的干椒,一看便很是带劲。   骆无忧张口接下,这土豆片香滑脆嫩,鲜辣惊人,他“嘎吱嘎吱”地咬碎了土豆。   “唔……这土豆可真好吃!”骆无忧说罢,连忙夹起一块土豆片,放到了青枫碗里,道:“你快尝尝!”   青枫抬眼看他:“当真好吃么?”   骆无忧咧嘴一笑:“我何时骗过你?你那小鸟一样肚子,吃几口就吃不下了,若不吃些好吃的,岂不是亏了?”   青枫忍俊,薄唇轻轻勾起,夹起碗中的土豆片,送入口中。   青枫的吃相要比骆无忧文雅很多,一口接着一口,一块土豆片便入了肚,撩人的辣意让人回味无穷,他便又夹起了一块。   张霖盯着满锅的菜肴,这辣味的玉米,他实在是没见过。   这银针试毒,方才也没有试到玉米,张霖想着,便夹起一块玉米,放到碗里。   玉米粒金黄金黄的,中间的缝隙里还染了些热辣的红色,他低头,咬下一口。   玉米粒应声而落,蹦到他嘴里,鲜甜中带着微微咸辣,轻轻一嚼,便渗出了清润的汁子,在舌头上蔓延开来。   张霖微微一怔,这甜味和咸味,居然能这般和谐?   他紧接着又咬了一口,一小截玉米,三口之下,便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杆儿了。   张霖吃完了玉米,眼神又落到了锅中的鹌鹑蛋上。   鹌鹑蛋颗颗圆润,蛋白已经被辣汁浸染,泛起微微的酱色……这鹌鹑蛋也没有试毒,还是尝一个为好。   张霖又默默夹起一颗鹌鹑蛋。   “张公公。”宋云凝忽然开口,张霖微顿,鹌鹑蛋都差点儿掉了。   张霖僵着脸,转而看她。   宋云凝笑道:“麻辣香锅里的鹌鹑蛋,有一个特别的吃法。”   张霖疑惑地问:“什么吃法?”   宋云凝道:“先用筷子将鹌鹑蛋戳破一个小口,将其分裂开,然后,将蛋黄染上碗里的辣汁再吃。”   “那我也要试试!”骆无忧听了,便立即夹起一个鹌鹑蛋,放到了自己碗里,他用筷子一戳,谁知,这鹌鹑蛋差点儿滚了出来。   张霖眉毛皱了下,道:“你不是一手飞刀无人能及么?怎么连个鹌鹑蛋也戳不中。”   骆无忧一听,不乐意了,反驳道:“飞刀戳人和筷子戳蛋,明明是两码事!有本事你戳一个!”   张霖轻哼了声,也拿起一根筷子,往碗里的鹌鹑蛋戳去。   鹌鹑蛋在油里一滚,“咕噜”一下,也调皮地滑开了。   骆无忧得意地笑了起来:“冰块脸,你不是也不行吗?”   张霖:“……”   张霖仿佛不服气,又继续对着碗底戳了起来。   骆无忧也不甘落后,索性将碗放了下来,用两只筷子一起戳。   青枫忍不住扶额,道:“这有什么好比的?”   宋云凝见这两人居然较上了劲,也劝道:“罢了,算我没说,两位公公,继续吃……”   宋云凝话音未落,只见陆渊手指微动,将筷子一交叉,其中一根“扶住”了鹌鹑蛋,另外一根,果断地插入了鹌鹑蛋里……   众人瞠目结舌。   宋云凝眼角抽了抽……掌印什么时候,也加入了戳蛋的行列?   陆渊用筷子将鹌鹑蛋分开,又用勺子,舀起一点儿辣汁,浇到碗里。   小巧的鹌鹑蛋,一下便被辣汁彻底染透了。   陆渊夹起半块鹌鹑蛋,徐徐送入口中。   吸饱了汤汁的蛋黄,虽然只有那么一点儿,却又沙又糯,惊人的鲜香,在口中蔓延开来,令人惊喜。   众人忍不住观察起他面上的反应。   骆无忧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掌印……好吃么?”   陆渊一笑:“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骆无忧闷闷地“哦”了一声,只得继续对付碗里的鹌鹑蛋。   不到一刻钟,麻辣香锅就已经见了底。   青枫吃得不多,早就停了筷子,肚子装不下了,但嘴里还意犹未尽;   张霖虽然一声不吭,但却将所有的菜都试了一遍。   骆无忧最是夸张,不但吃了不少菜,还吃了三大碗米粉,最终撑得都有些走不动了。   陆渊问:“几更了?”   张霖答道:“掌印,已经四更天了。”   陆渊笑了笑,道:“好,你们先下去罢……等天一亮,就进宫。”   三人沉声应是。   张霖招呼人来收拾桌面,宋云凝也自觉站起身来,跟在几人后面,向外走去。   但走到了门口,她又停下了脚步。   宋云凝缓缓回头,看向陆渊。   “掌印。”   宋云凝忽然开口,陆渊立在灯火之下,一张脸半明半暗,抬眼看她。   宋云凝轻声道:“多谢你。”   陆渊微怔了一瞬,沉声道:“人还未出来,宋小姐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   宋云凝唇角弯了弯,道:“高兴总比不高兴要好。”   陆渊盯着她看了一瞬,道:“王大学士就对你这般重要?”   宋云凝不假思索道:“若无舅父,只怕我和母亲无法活到现在……他是我敬重的长辈,也是我的恩人。”   所以,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清名被毁,身陷囹圄。   陆渊笑了下,道:“宋小姐不若回去好好睡一觉,兴许一觉醒来,便有好消息了。”   宋云凝轻轻“嗯”了一声,面有期待,笑道:“好,掌印也早些休息。”   说罢,便拎起裙裾,转身走了。   丁香色的裙摆,在月光下好似一朵出尘的花,逐渐消失。   陆渊目光上移,凝望空中明月……天快亮了。   -   日出东方,华光渐盛。   沉寂一夜的皇宫,逐渐苏醒。   琉璃打造的瓦顶,金碧辉煌,恢弘大气的宫墙,古朴流朱,沉重的宫门,“吱呀”一声,拉开了一日的序幕。   大臣们沿着宫道,自觉列队,不徐不疾地迈入太和殿。   文臣在左,走在列首的,自然是内阁首辅大臣,温之慎。   温之慎身后,跟着一众文官,其中,也包含了东阁大学士房书祝。   房书祝侧目,与不远处的孙鸿知交换了一个眼神。   王博已死,北镇抚司乱成了一团,等刺客找到机会脱身,此事便能了结了。   锦衣卫指挥使黄嵩仁,也走在朝臣之中。   他微微抬眸,便见到了台阶之上的陆渊。   陆渊一袭银色蟒袍,面无表情地立在殿中,看不出一丝喜怒。   黄嵩仁昨夜接到命令,让他传王博假死之事……但如今到了面前,他依旧不知道陆渊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随着太监一声传唱,众人连忙站好,肃然而立。   洪丰帝搭着太监的手臂,上了龙椅。   众臣行礼,皆匍匐在他脚下。   洪丰帝年过四十,一双眸子锐利精明,轻轻一扫,不少臣子便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众爱卿,平身。”   这语听起来调漫不经心,不少人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陛下今日心情不错。   洪丰帝坐得放松,手指慵懒地扣在龙椅的手扶靠上,悠悠开口:“今日,有何事启奏?”   他面色微红,似乎宿醉未醒,但整个人又透着一股阴冷和乖戾,令人不敢随意开口。   片刻之后,朝中依旧鸦雀无声。   陆渊移步出列,开口:“陛下,内臣有事要奏。”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下基友的文!很好看哒~下一更在晚上0点左右哈~   《雪满长空》,求之不得,书号5470219,这个月就正文完结啦,貌美心机小姐姐X年下腹黑小奶狗,女主不娇软   【文案】温印是永安侯府嫡女,云鬓纤腰,清波流盼,生得极美。   京中一朝变故,天子遭架空,先太子被废,未同东宫一道谋事的永安侯府受了牵连,被逼将唯一的女儿温印嫁给病榻上将死的废太子‘冲喜’。   京中都等着看温印这姝人间绝色是如何被废太子磋磨的,也想着在废太子死后,谁能染指。   但满朝上下等到的是李裕重新拎剑,登上天子殿堂。   ***   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对你好,那你就算咬碎牙齿,吞下血沫,也要护她平安。   李裕做到了。   ***   大婚当日,温印看着病榻上的李裕,拿着手中湿热的毛巾一点点给他擦净脸颊。   挺好,白白净净,温和儒雅。【几天后,屁~】   #温小姐姐饲养奶凶奶凶小奶狗日常#   #温小姐姐养鱼日常# 第36章 吃人嘴软   太和殿上, 阒静至极。   洪丰帝抬起眼帘,看向陆渊, 勾唇:“讲。”   陆渊微微垂眸, 沉声道:“昨夜有刺客闯入北镇抚司,意图杀害文渊阁大学士王博。”   洪丰帝眸色微眯:“掌印说的可是平阳县的案子?”   陆渊答道:“不错,索性王大学士被及时救下, 刺客也已经落网。”   此言一出,孙鸿知和房书祝,齐刷刷变了脸色。   洪丰帝神色微冷, 道:“刺客招认了吗?”   “回皇上, 内臣审了一夜, 终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顿了顿,陆渊继续道:“刺客乃户部尚书孙大人指派, 特来杀人灭口,以掩盖罪行。”   孙鸿知听了, 连忙反驳道:“陛下, 微臣冤枉啊!微臣不过是处理过平阳县的拨款,其余的, 微臣一概不知!”   说罢,他转向陆渊,道:“掌印大人, 老夫与您无冤无仇,您何故要这般污蔑本官?”   “污蔑?”陆渊冷冷笑道:“孙大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说罢,他便掏出了怀中一份状纸,呈递给皇帝身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连忙呈给洪丰帝, 洪丰帝几眼瞥完, 冷哼了一声, 将这状纸扔到地上,道:“孙大人,这状纸上白纸黑字,写了你是如何指派刺客去杀王博的,你还想抵赖?”   孙鸿知连忙跪下,道:“陛下,刺客与状纸,只要有心,皆可捏造啊!”   洪丰帝幽声道:“哦?按照你的意思,是掌印有意构陷于你?”   孙鸿知忙道不敢,立在一旁的东哥大学士房书祝适时开口:“陛下……微臣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洪丰帝不耐地看了他一眼,道:“有话便说。”   房书祝道:“微臣听闻……掌印大人近日得了一位美人,是王大学士的外甥女,掌印就算想救王大学士出来,也不应该如此心急啊……”   他语气怯怯,但却字字都将众人的心思,往因公徇私上面带。   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我也听说了,那王大学士的外甥女,好像就住在东厂呢!”   “这平阳县的案子,本来是锦衣卫在查,难怪掌印这般上心啊!”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洪丰帝目光转向陆渊,冷然道:“掌印,此事可是真的?”   陆渊不怒反笑,道:“陛下,东厂不过是多了一位厨娘,厨娘入东厂之后,咱家才知道,她是王大学士的外甥女。”   “人家不过是担心学士府败落,早早出来谋生罢了……陛下如若不信,随便找一东厂太监问问便是,看看这厨娘,是不是整日在后厨忙活。”   顿了顿,陆渊又道:“再者,咱家还没有糊涂到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而欺君罔上。”   洪丰帝一听,面色稍霁,笑道:“朕就知道!以前赏了掌印那么多美人,你都不为所动,区区一个厨娘,又怎值一提?”   “可是……”房书祝还待再说,陆渊却开口打断了他:“房大学士,与其关心咱家的厨娘,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   房书祝微微一愣,忙道:“掌印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渊笑了声,从袖袋之中,掏出了两册账本。   这账本封面泛黄,看起来十分陈旧,房书祝见了这账本,登时面色一白,手中的笏板都要掉了。   陆渊道:“陛下,这账本是内臣在房大学士的内院,还有孙大人的书房找到的,分别是上下两册,两边的账目,咱家已经核对过,一字不差。”   “里面清清楚楚记载了去年腊月初九,一笔十万两银子的进账,恰好能与平阳县的赈灾拨款对上。”   说罢,他便俯身将账本呈上。   叶晓梅如今伺候孙鸿知的日常起居,当探知到孙鸿知账本的收藏地之后,便冒着风险,偷了出来。   而张霖也根据她提供的线索,偷偷潜入了东阁学士府,将另外一册账本,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了手中。   洪丰帝翻看完毕,怒得抄起一旁的茶杯,朝房书祝砸去!   “大胆!”   滚烫的茶水溅落到房书祝身上,他却吓得一动不敢动。   房书祝顿时抖如糠筛,一骨碌滚到了中间。   “陛下息怒!微臣、微臣不过是一时糊涂!”说罢,他又连忙爬到温之慎的脚下,道:“温大人!求您救救下官啊!”   温之慎的面色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脚将他踢开,怒骂道:“房大学士!本官平日里对你信任有加,你怎么如此经不起诱惑,居然犯下弥天大罪,让本官如何为你求情?”   温之慎说得义正言辞,房书祝却反应了过来,道:“陛下!此事微臣虽然有错,但始作俑者乃是孙大人!孙大人他才是主谋,都是他逼迫下官的!”   孙鸿知一听怒极,道:“好你个房书祝!”   他一眼扫过温之慎,大笑一声:“墙倒众人推,果然是你们内阁的做派!”   温之慎道:“孙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是好好检讨自身为宜,莫要胡乱攀咬了!”   洪丰帝早已没了耐心,他烦躁地一摆手:“拖下去砍了,以儆效尤。”   但这已经不是洪丰帝第一次下令处死大臣,如今人人自危,大多缄口不言,没有人为孙鸿知和房书祝求情。   孙鸿知自知洪丰帝不会轻易放过他,但也不甘心被内阁拉踩,他一咬牙,道:“陛下,微臣自知罪该万死!但微臣若提供乱党线索,可否戴罪立功!?”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洪丰帝眸中精光一闪,定定看着孙鸿知:“你说什么?”   这语气与方才的急躁完全不同,好似狮子嗅到了一丝猎物的气息,兴致来了。   孙鸿知沉声道:“微臣要检举文渊阁大学士王博,私会乱党,窝藏钦犯!”   陆渊本来面色平静,听到这话,眸中也激起一丝异样。   他走上前来,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是否移步御书房商议?”   洪丰帝看了他一眼,敛了敛神色。   “就依掌印所言。”   -   御书房中,洪丰帝坐定不久,王博便被锦衣卫提了来。   王博有些茫然,走到洪丰帝面前,连忙跪下行礼。   洪丰帝狭长的眼,冷幽幽瞥他一眼,又对孙鸿知开口:“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孙鸿知深吸一口气,道:“陛下容禀……罪臣之前在城郊,见过王大学士,私会前太傅之子,苏昂。”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王博面上血色尽褪,苍白如纸。   洪丰帝握着杯子的手指,骨节绷紧,眼中杀机顿显。   陆渊也有些意外,目光落到王博身上,带着一丝审视。   房书祝跪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他终于明白,为何孙鸿知对所谓的“把柄”那么自信……原来,他握住的不仅仅是王博的短处,还是洪丰帝的逆鳞。   先帝在位之时,最倚重两位大臣,其一是苏太傅,其二便是丞相。   苏太傅学富五车,德才兼备,又是先帝之师,在朝野上下,威望极高。   先帝虽雄才大略,但可惜身子孱弱,暴毙之时,才刚到中年。   彼时,他膝下无子,皇后又因伤心欲绝,而产下了死胎,皇位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先皇的弟弟头上——也就是如今的洪丰帝。   先皇驾崩,新君即位,苏太傅悲痛欲绝,一连多日,拒不上朝,最终,惹怒了洪丰帝,以对天子不敬为由,一纸诏令,革了苏太傅的职位。   苏太傅怒急攻心,竟撒手人寰。   天下文人得知后,便群起而攻之,纷纷声讨洪丰帝,得位不正。   洪丰帝勃然大怒,便下令要将苏家满门抄斩,但最终,苏太傅之子苏昂却趁乱逃脱了。   苏昂乃当世有名的才子,在天下文人中,也颇有影响力。   他潜逃至今,一直是洪丰帝的一块心病。   此刻,洪丰帝面色阴沉地看着王博,道:“王大学士,孙大人说的,可是真的?你是不是私藏了苏昂?说!”   王博忙道:“陛下,微臣冤枉!孙大人含血喷人!”   孙鸿知冷笑道:“当时,不仅本官看见了,茶楼老板、小厮、丫鬟,都看见了,人人皆可作证!”   王博一贯踏实本分,不善口舌之争,憋了半天,只道:“微臣冤枉!请皇上明鉴!”   洪丰帝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王博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王博,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勾结乱党,私藏祸乱,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说罢,他突然伸手,一把掐住了王博的脖子。   洪丰帝常年习武,力量超群,王博顿时被掐得喘不过气来。   “说,他在哪里?”   王博面色涨红,艰难地否认:“微臣……不知……”   陆渊看着王博,眸色微凝,开口:“王大学士……事到如今,就不必再瞒着陛下了。”   洪丰帝听了,手上的力道松了些,疑惑地看向陆渊:“掌印如何得知?”   陆渊不徐不疾地答道:“内臣在审问王大学士之时,王大学士主动招认了这件事……当时苏昂来到京城,是偶然遇到王大学士的,大学士本想向京城报信,但苏昂为人警觉,立即离开了……王大学士担心自己与乱党碰面,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便一直隐瞒此事。”   洪丰帝问:“既然如此,掌印为何此时才说?”   陆渊从容答道:“内臣也不知此事真假,原本准备确认之后,再向皇上禀报……再者,方才大殿之上,耳目众多,万一走漏了风声,只怕不利于抓捕苏昂。”   洪丰帝思忖片刻,道:“苏昂此人诡计多端,又极能煽动民愤,不能留。”   陆渊从善如流,道:“陛下放心,内臣一定尽力搜寻……”   说罢,他又看了孙鸿知一眼,道:“只不过,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如今能不能找到苏昂,也未可知……孙大人若是能早些禀报皇上,我们也不至于错过最佳的搜捕时机。”   孙鸿知面色一凛:“你!”   陆渊悠悠道:“如今想来,孙大人是早就做好了贪赃枉法的准备,你和房大学士贪污在前,捏着王大学士的把柄,让他替你们承担罪责在后,如今事情败落,又用这件事来博取陛下信任,啧啧……果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此言一出,洪丰帝顿时怒意更盛。   看来,这孙鸿知早就留好了后路,连这条消息,都当成了保命符!   洪丰帝怎可容忍他人算计?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孙鸿知,眸中满是厌恶。   孙鸿知浑身发颤地跪在地上,道:“陛下!罪臣并未有意隐瞒……请皇上息怒!”   洪丰帝语气阴冷:“朕这一辈子,最恨被人算计。”   说罢,一把抽出书房中的宝剑,刺向了孙鸿知的身体。   随着孙鸿知一声惨叫,房书祝吓得面如土色,只能呆呆地看着孙鸿知倒下去,他顿时语无伦次,猛地磕头:“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啊!”   温之慎站在一旁,面色难看至极。   场面已至如此,就是再怎么求情,都已经无用了。   陆渊开口道:“陛下,那平阳县一案,孙大人是主犯,房大学士是从犯……但内臣在账册之中,还查到了些有问题的账目……需要房大学士配合调查。”   洪丰帝扔了剑,阴恻恻道:“那就暂时留你一条狗命。”   房书祝缩了缩身子,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洪丰帝看了陆渊一眼,道:“平阳县的案子能水落石出,多亏了掌印。”   陆渊谦卑道:“能为陛下效劳,是内臣的荣幸。”   洪丰帝露出满意的笑容,道:“平阳县的事尽快收尾……苏昂之事,朕要尽快看到结果。”   陆渊沉声应是。   洪丰帝又转而看向温之慎。   温之慎是内阁首辅大臣,在他的管辖之下,房书祝犯下了如此严重的罪状,此刻,温之慎面色紧绷,拱手开口:“陛下,都是微臣御下无方,还请皇上责罚。”   洪丰帝没有看他,却问陆渊:“掌印觉得,房书祝犯错,朕该不该罚温大人?”   洪丰帝语气淡淡,仿佛随口一提。   陆渊缓缓一笑:“内臣能顾着二十四监和东厂便不错了,内阁之事,内臣不懂,实在答不上来。”   洪丰帝意味深长地笑了,道:“你倒是乖觉。”   顿了顿,他扫了一眼温之慎,温之慎依旧低着头,面上满是怆然和自责。   洪丰帝悠悠道:“温大人御下不严,导致房大学士犯下大错,但朕念在你多年为朝廷尽心尽力,便罚俸三月,以示惩戒。”   温之慎眸色微顿,拜了下去:“多谢陛下!老臣自当日夜反思,绝不会再出现此类状况!”   陆渊面上笑着,心中却十分清楚……内阁之中一共八人,就算东阁大学士倒了,洪丰帝也不可能因此迁怒内阁,给东厂机会坐大。   陆渊道:“陛下,既然平阳县的案子已经查清了,王大学士是清白的,不若……”   “掌印。”洪丰帝打断了他,笑容冷了几分,道:“王大学士勾结乱党之事,还未查清,还是等抓到人再说罢。”   陆渊与洪丰帝对视一眼,垂下眼睑,道:“陛下英明。”   -   出了皇宫之后,陆渊没有回东厂,反而与黄嵩仁一起,回了北镇抚司。   诏狱之中,朱魁亲自搬来一张太师椅,赔着笑脸道:“掌印,请。”   陆渊落座。   黄嵩仁试探着道:“掌印,那王博虽然已经与平阳县的案子撇清了干系,但如今又陷入了乱党的风波,咱们要不要对他拷问一番,免得遗漏了什么讯息……”   陆渊端起茶杯,徐徐笑了起来:“黄大人这主意不错……只不过王博年纪不轻,又身子孱弱,万一打死了……岂不是断了唯一的线索?”   黄嵩仁一愣,顿时语塞。   诏狱的刑罚有上百种,王博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只怕一种都熬不下去。   陆渊笑了下:“还是交给咱家罢。”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独自朝诏狱深处走去。   黄嵩仁正要跟上,但张霖转头看了他一眼,黄嵩仁便自觉停住了脚步。   朱魁站在黄嵩仁身后,低声问道:“黄大人,这王博……当真对掌印吐露了乱党之事么?”   黄嵩仁看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朱魁道:“那些乱党可是皇上的死穴,如果掌印大人早知王博与乱党有关,为何不知会我们一声?万一今日皇上问起,我们岂不是措手不及?”   黄嵩仁沉吟片刻,道:“听掌印的意思,他知道的信息也不多,不然……只怕早就将乱党抓回来了。”   朱魁笑了下,道:“就算此事不谈……黄大人可知,昨夜东厂掌班青枫和骆无忧,前来诏狱抓刺客,难道大人也不介意么?”   黄嵩仁疑惑地看着朱魁。   朱魁道:“青枫和骆无忧能来诏狱,说明掌印早有推断,会有人前来对王博动手,但他没有告知咱们,反而安排了心腹前来……属下以为,掌印此举,要么是不信任咱们。要么……就是想把这抓刺客的功劳,揽到东厂身上!”   黄嵩仁一听,脸色难看了几分,问道:“你怎么知道昨夜是青枫和骆无忧来的?”   朱魁道:“属下恰好还在诏狱,听到打斗声,便走了过来……属下本以为他们得了黄大人允准,便没敢现身阻拦……没想到,黄大人也被蒙在鼓里?”   此言一出,黄嵩仁更加不悦,他冷冷道:“如今锦衣卫归掌印统领,要怎么安排,都是他说了算……哪里轮得到我们置喙?”   朱魁顺势煽风点火,道:“想当年,咱们锦衣卫也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但自从撤掉丞相,责任分摊到内阁和六部之后,咱们锦衣卫的权力也受到了影响!如今东厂起势,咱们锦衣卫竟然沦为了打杂的,好事都被他们占了,没人肯干的事,反而落到了咱们头上……黄大人,这口气,您咽得下去,属下也咽不下去!”   朱魁痛心疾首的样子,让黄嵩仁大为光火。   他冷哼一声,道:“走着瞧吧,路还长着呢!总有一日,本官要让掌印大人,对我心服口服。”   另一端,陆渊和张霖,终于走到诏狱尽头。   王博入入宫一趟,原本以为能沉冤得雪,却没想到事情往他最不愿意的方向发展而去。   此刻,张霖走上前来,将牢房门打开。   陆渊微微躬身,迈了进去。   这牢房里弥漫着一股霉味,还铺了些脏兮兮的干草。   王博于干草上正襟危坐,眼里满是警惕,道:“掌印大人大驾光临,到底有何贵干?”   陆渊立在他对面,缓缓蹲下身子,银灰色的蟒袍,垂落到脏兮兮的稻草上,他也毫不在意。   陆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王大学士,这才出了皇宫,就翻脸不认人了么?”   王博面色绷紧,道:“这也是下官想问的……我与掌印非亲非故,那乱党之事,掌印明明不知,为何要帮我!?”   陆渊笑而不答,反而问道:“咱家只问王大学士,是否真的与苏昂有联络?”   王博面色一顿,忙道:“自然没有。”   陆渊凝视他,继续问道:“那孙鸿知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博敛了敛神,正色道:“事情和掌印当时说的差不多,那苏昂如今落魄,来到京城,想找我接济……但我不想与乱党扯上关系,于是便打发他走了……如今他人在那里,我也不知。”   陆渊看着他的眼睛:“此话当真?”   他声音清冷,就算笑着,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王博手指无声攥紧,道:“当真。”   王博说罢,又不卑不亢道:“若是掌印觉得我不该放他离去,要治罪于我,我也无话可说!但苏家一门,世代忠心,为国为民,实在不应赶尽杀绝。”   陆渊笑道:“是否应赶尽杀绝,你我说了不算,皇上说了才算。”   王博想辩,却无法反驳。   陆渊定睛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王博额角有些汗意,他才收回目光,站起身来。   牢门重新上锁。   陆渊道:“王大学士,既来之,则安之,诏狱不会有人为难你。”   “若你还想到了什么与乱党相关的消息,记得随时告诉咱家。”   王博坐着没动,未置可否。   陆渊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   陆渊和张霖径直出了东厂。   待上了马车,张霖看了几次陆渊,似乎欲言又止。   陆渊道:“张霖,同你说了多少次,有话不要憋着。”   张霖踟蹰了一会儿,道:“掌印,小的不明白……王大学士并未对您吐露苏昂之事,您为何要铤而走险,帮他过陛下那一关?”   陆渊低笑一声,慢条斯理道:“没办法……吃人嘴软啊。”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夹子前的更新结束了,下一次更新在周二晚上23点。大家觉得这本书好看吗?请评论区告诉我,喜欢的人多我会努力爆更的!!新开了一本清穿的美食文【咸鱼德妃躺赢记】和小甜文【王府美食日常】,欢迎大家收藏~   预收1-【咸鱼德妃躺赢记(清穿美食)】   吃货美食博主灵音一朝穿越,成了康熙帝的德妃——乌雅灵音。   宫斗有什么意思,当一条吃吃喝喝的咸鱼不好吗?   其他妃子斗得死去活来,只有她,今日烤羊腿,明日涮火锅,还要给四阿哥做果冻/薯片/爆米花/棒棒糖/冰淇淋/水果蛋糕……   自从四阿哥将零食带到学堂,九龙夺嫡?不存在的,跟着四阿哥有好吃的。   康熙:有乌雅氏这般淑慈恭谨的母亲,四阿哥果然是众望所归……   预收2-【王府美食日常】   李承允乃平南王第三子,英勇善战,俊朗无双,是京城里人人赞叹的少年郎,可他偏偏娶了一位厨子的女儿苏心禾为妻。   所有人都道苏家祖坟冒了青烟,苏心禾才能嫁入王府,殊不知,这是平南王向苏老爷借粮之后,想出来的补偿之策,不能为外人道。   苏心禾初入王府,婆婆不喜,小叔怠慢,姑嫂嫌弃,就连王府的狗都比她地位高,夫君还是个十足的冷面阎王。   苏心禾毫不在意:“夫君算什么,能吃么?”   李承允看书时,苏心禾在吃炸鸡翅,油香四溢,隔着房门都能闻到;   李承允练剑时,苏心禾在吃油泼面,热辣爽滑,鲜香无比,“滋溜”声不绝于耳;   李承允与兄弟议事时,苏心禾在吃鸳鸯锅,毛肚Q弹,肥牛劲道,莴笋脆嫩,满院子都是香味儿。   大哥二哥四弟纷纷表示:“这会没法开了!”   苏心禾尴尬笑笑:“不如坐下一起吃?”   众人齐刷刷地坐下。   苏心禾内心OS:我不过是客气一下……   后来,三爷的院子成了王府里最热闹的地方,三夫人成了王府乃至皇宫里,最尊贵的人。   小剧场:   丫鬟:“夫人,奴婢发现最近三爷总在偷偷看您……”   苏心禾诧异:“他难道不是在看我手中的吃食吗?” 第37章 酸菜鱼、麻花   马车里安静了一瞬, 张霖眼皮抽了抽。   张霖担忧道:“掌印,如今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这苏家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既然发现了,必然要拔掉……可是如今您将这事接下, 难不成真的要大海捞针,去找苏昂?”   陆渊淡定开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好似一点也不在意, 闲适地坐着, 甚至闭上眼, 静静养神。   张霖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更是不安, 但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把满肚子的话咽了下去。   马车缓缓离开北镇抚司, 驶入繁华的京城主街。   此刻, 已经过了晌午。   主街之上,人声鼎沸, 车马络绎不绝,两旁的小摊小贩,都已经出了摊儿, 正是生意好的时候。   马车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张霖忍不住抬起车窗,向外面看去,只见外面道窄人多, 堵得水泄不通。   “外面如何?”陆渊睁开了眼, 问张霖道。   张霖答曰:“掌印, 前面小吃摊儿太多,只能容一辆马车过去,所以要费些功夫,等过了这一段,应该就好了。”   陆渊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小吃摊儿?”   不知怎的,陆渊突然想起,上一次去参加婚宴之时,也是在这条路上——宋云凝用竹签戳着一个糖油粑,递到他面前。   那软糯,香甜的滋味,似乎还萦绕在舌尖,久久不散。   陆渊下意识抬起车窗,外面一阵油香飘来。   街头小贩一抬眸,只见摊前的华盖马车里,露出一张神清骨俊的脸,他连忙殷勤道:“公子,新鲜出炉的麻花!您要不要来点儿?麻花拧一拧,烦恼去无踪啊!”   陆渊垂眸,看了看小贩摊位前的炸麻花。   炸麻花一根压着一根,整齐地堆叠着,油香四溢。   张霖诧异地看向陆渊……掌印什么时候开始吃零嘴了?   不对,这已经不是掌印第一次买零嘴了。   上一次,掌印让他去买糖油粑粑时,他便想知道,那糖油粑粑到底是掌印吃的,还是宋小姐吃的。   小贩见陆渊在看麻花,笑道:“公子要不要来一份?就算自己不吃,也可以买给家人吃!姑娘和孩子,都喜欢得很!”   陆渊笑了下,便对小贩道:“来一份麻花。”   小贩一听,立即眉开眼笑地掏出了油纸,仔仔细细地抱了一份麻花,呈给了陆渊:“多谢公子惠顾!”   陆渊随手扔了一片金叶子给他,便放下了车窗。   小贩见了这金叶子,惊得眼睛都直了,一个劲儿地道谢。   张霖忍不住道:“掌印,您那片金叶子,都能买十个麻花摊儿了。”   陆渊却道:“千金难买心头好。”   -   东厂,明心斋。   此刻,宋云凝正在院子里等着消息。   雪团儿却不停地围着她打转儿,还轻轻赠上了她的裙子。   宋云凝蹲下身来,将它抱起,道:“你是不是饿了?”   “汪!”   雪团儿轻呜一声,宋云凝伸手,摸了摸它背后的绒毛,道:“走,我们去吃点东西。”   宋云凝说罢,便将它抱到了屋檐下。   陆渊不在,宋云凝不会进他的书房,而是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然后,送袖袋之中,掏出了一块肉干。   肉干一拿出来,雪团儿立即张口接住,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宋云凝屈身坐着,将头靠向膝盖,静静看着雪团儿。   “你整日除了吃就是睡,一个小球便能让你开心好半天,如果做人也能这般简单快乐就好了……”   宋云凝的前世,生活在一个大家族,家族里人虽然多,但是气氛融洽,热闹温暖。   可自从来了这个架空的朝代,她不是随着王氏颠沛流离,便是寄人篱下,夹缝中求生存。   如今府上变故,王博蒙受不白之冤,她便竭尽全力地奔走相救,甚至投到了东厂。   宋云凝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正常……她如今能做的,便只有等。   雪团儿吃完了肉干,满意地舔了舔嘴巴,趴上宋云凝的膝头。   宋云凝顺势将它饱了起来,摸摸它的下巴,逗它:“吃饱了?笑一个。”   雪团儿仿佛听懂了似的,果真咧了一下嘴。   这一笑,让宋云凝的心情都好了几分,道:“连你都会笑,有些人却不会。”   宋云凝想起了陆渊。   他与人说话时,虽然常常笑着,却总是笑不及眼底。   他仿佛有一张无形的面具,遮住了自己的真实情绪,也阻挡了外界的攻击。   滴水不漏,坚不可摧,无论遇到何种情形,都能从容应对。   雪团儿懵懂地看着宋云凝,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宋云凝笑了笑,用手温柔地为它梳理毛发,雪团儿便乖乖地趴在了宋云凝的怀里。   就在这时,似笑非笑的男声传来:“宋小姐倒是说说,到底是哪些人不会笑?”   宋云凝微微一愣,侧头看去,陆渊和张霖,也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回到了明心斋。   宋云凝连忙站起身来,嚅喏道:“没……没什么。”   雪团儿从宋云凝怀中下来,它落到地上,似乎有些不满,抱怨似的“汪汪”两声。   宋云凝忙问:“掌印,今日情形如何?”   陆渊道:“平阳县的案子,已经确认与你舅父无关了,他是被孙鸿知构陷的,如今孙鸿知已经伏法,房书祝收押诏狱待审。”   宋云凝面上一喜,道:“那我舅父是不是可以释放了?”   陆渊沉默一瞬,答道:“还不行。”   宋云凝愣了下:“为何?”   陆渊还未开口,张霖忍不住道:“宋小姐,王大学士曾私下接触乱党,被孙鸿知揭露了出来,如今陛下龙颜大怒,要将此事彻查到底!”   宋云凝不敢相信,道:“怎么会这样?”   宋云凝自昨晚等到现在,原本满心期待地等着好消息……但如今王博,似乎又陷入了一个更大的漩涡。   张霖盯着宋云凝,问:“你可了解过这件事?”   宋云凝微惊,忙道:“什么乱党?我从未听舅父提起过。”   陆渊看了张霖一眼,道:“罢了,既是私下见的,王博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张霖叹了口气,道:“掌印,此事因王博而起,他不给任何线索,若是宋小姐也不知道,那可怎么办?”   “苏昂现身,对皇上来说,如芒刺在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若找不到苏昂,只怕最终倒霉的就是我们!”   陆渊瞥了他一眼,道:“张霖,你今日话有些多。”   张霖唇角微动,但碍于陆渊,却也不敢再说了。   宋云凝听了个大概,也明白了怎么回事,正色道:“掌印,这事我确实不知……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还请掌印明示。”   陆渊笑了声,道:“宋小姐若真想帮忙,不若帮咱家解决一下午膳的问题?”   宋云凝与他对视一瞬。   她知道,对陆渊而言,这是公事……自己不宜过问太多。   于是,宋云凝便敛了敛神,低头道:“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我这就去端来。”   说罢,她又看了张霖一眼,张霖仍然面色不佳,没有看她。   宋云凝便转过身,回后厨去了。   -   张霖一声不吭地站着,原本就不苟言笑的脸,此刻看上去,更加冰冷。   陆渊侧目看他,道:“你一贯稳重,今日是怎么回事?”   张霖抿了抿唇角,道:“小的失言。”   陆渊沉声道:“知道失言,还要说?”   张霖抿唇一瞬,叹道:“掌印,小的就是不明白,我们借着平阳县的案子,已经卸掉了东阁学士府,又将内阁的一把利刃——户部尚书给拿掉了,本来收获颇丰……可您为了救王博,又让自己卷入了抓捕乱党的漩涡之中,这可是皇上的禁忌!触碰这件事,对我们有百害而无一利!”   张霖难得地有些激动,额角上还有些青筋暴起。   陆渊却笑了笑,道:“就算不救王博,这抓捕乱党一事,不是分到锦衣卫,便是分到东厂,都在咱家掌管范围内,有什么区别?”   张霖一怔,他虽然觉得不妥,却也知道他们八成逃不掉的。   “张霖,我知你在顾虑什么,但你却不明白咱家在想什么。”陆渊又道:“至于苏昂……我们能不能找到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绝对不能落在内阁手里。”   陆渊目光深沉,张霖与他对视一眼,终于明白过来。   他神色平静了许多,连忙点头道:“是,掌印。”   陆渊见他想通了,也露出笑意,道:“别成日里冷冰冰的,那不会笑的人,说的就是你。”   张霖:“……”   须臾之后,宋云凝便回来了,她不但自己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宗良。   宗良端着一个青花瓷盆,直径约莫一尺,比平日里用的餐盘,大了不少。   陆渊坐在八仙桌前,定睛一看,只见这青花瓷盆里,盛着不少白嫩的鱼片,还浮着些许酸菜、干椒,满满当当的一盆,看起来十分丰盛。   宋云凝道:“这是我新做的酸菜鱼,请张公公试菜。”   张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用银针试了试,一切如常,遂退了下去。   陆渊扫了一眼桌上的酸菜鱼,又看了宋云凝一眼。   宋云凝虽然没说什么,但她眉宇之中,也挂着一丝失落。   王博已经洗刷了冤屈,却依旧关在诏狱……若换了旁人,只怕要哭一场。   陆渊道:“张霖,去看看青枫和无忧回来了没有。”   张霖应是,转身出去了。   陆渊道:“宋小姐今儿是吃了苦瓜么?看到你这样,咱家都食不下咽了。”   宋云凝怔了下,连忙收起神色,道:“我这就回去。”   说罢,一福身,正准备告退。   陆渊却道:“等等。”   陆渊说罢,从袖袋之中,掏出了一个油纸包,放到桌上。   宋云凝看了油纸包一眼,那油纸包鼓鼓囊囊,看起来十分普通,也不知包着的是什么。   陆渊低声道:“打开看看。”   宋云凝有些意外,问:“给我的?”   陆渊犹疑一瞬,无声颔首。   宋云凝便上前一步,拿起了油纸包,轻轻打开——油香味儿扑面而来,酱黄焦脆的麻花,握在手中,还有些温热。   宋云凝诧异出声:“掌印怎么会带麻花回来?”   陆渊轻咳一声,道:“今日路过主街,马车拥堵得厉害,咱家的车挡了小贩做生意,就顺手买了些。”   宋云凝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麻花。   麻花根根油亮,麻花节也拧得整齐好看,乖乖巧巧地码放在油纸包里,保护得很好,一点儿都没碎。   陆渊见宋云凝不说话,收回目光,随口道:“宋小姐若不喜欢,可以扔了。”   身后安静了一瞬。   片刻之后,陆渊听见“嘎吱”一声,他回眸一看——宋云凝脸上鼓起了一个小包,手中还捏着大半根小麻花。   她竟吃了起来!?   宋云凝细细咀嚼着麻花,这麻花香脆可口,一口下去便崩断了,被牙齿碾碎,满口都是微甜的油香。   她眉眼轻弯,对陆渊道:“掌印买的麻花,真好吃。”   陆渊看着宋云凝,她脸上的失落也暂时敛去了,笑容逐渐明媚起来。   陆渊见她笑了,也忍不住勾了勾唇,嘴上却是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宋云凝吃了些东西,心情好了几分,连话也多了起来。   她坐到陆渊身旁,道:“掌印,这酸菜鱼里的鱼片,是没有刺的,大可放心品尝。”   陆渊听了,不免有些惊讶。   他平日不喜食鱼,就是因为鱼刺太多,有些麻烦……这没刺的酸菜鱼片,此前倒是没有吃过。   陆渊遂拿起了筷子,夹起一块鱼片,放入口中。   恰当好处的香辣里,透着一股开胃的酸,一下便打开了味觉。   鱼片柔软、嫩滑,入口即化,还未细细品味,便已经滑入了食道。   陆渊微微一怔……竟真的没有刺。   陆渊吃完了一块鱼片,又捞起一小束酸菜,吸入口中。   鲜辣的汤汁,早就浸透了酸菜,酸菜绵软之中,又含着几许韧劲儿,爽口至极,竟比鱼片的滋味,还要浓上几分!   宋云凝拿着麻花,笑道:“掌印昨夜没有好好休息,一大早又上朝去了……我便自作主张,做了这道开胃菜,可能入口?”   陆渊轻笑道:“差强人意……不过看在宋小姐辛苦的份儿上,咱家也不会浪费的。”   宋云凝“嘎吱”一声咬断手里的麻花,道:“哦,若掌印觉得滋味不美,可不要勉强。”   话音未落,张霖、青枫和骆无忧便走到了门口。   青枫往屋里瞧了一眼,宋云凝坐在陆渊身旁,巧笑倩兮地说着话,而陆渊正在夹菜,平日玩世不恭脸上,也挂了几分笑意。   这画面,竟意外地有些温馨。   而张霖看清了宋云凝手中吃食之后,微微讶异了一瞬——那不是掌印在路边,花一片金叶子买的么!?   唯有骆无忧,胆子最大,居然往陆渊面前的青花瓷盆里,探头张望。   青枫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回过神来。   陆渊一抬眸,见三人齐刷刷站在门口,道:“进来罢。”   三人便依次进来了。   宋云凝见三人过来,笑道:“三位公公,来得正好……掌印,你方才说,这酸菜鱼差强人意,既然三位来了,不若请他们帮忙分担一点?也可以给我些意见,也方便下次继续改进。”   陆渊眸色一顿,抬眸看向三人,道:“你们……都用过午膳了罢?”   张霖犹豫了一瞬,还未开口,骆无忧便抢着答道:“还没呢!”   青枫看到陆渊面色骤冷,连忙掐了骆无忧胳膊一把,笑道:“掌印,我们不饿。”   陆渊微笑:“那就好。”   说罢,他瞥了宋云凝一眼,宋云凝笑得人畜无害,高高兴兴地吃着麻花。   之前面上的担忧,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   青枫道:“掌印……今日殿上之事,我们都已经听说了……搜捕苏昂之事,是否要安排下去?”   陆渊掏出手帕,优雅起擦了擦唇角,道:“苏昂之事,我自有安排……倒是江南的案子,不能再拖了。”   青枫沉声道:“是,小的已经按照掌印的提点,去寻找事发初期的知情人了,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   骆无忧一目不错地盯着陆渊面前的酸菜鱼,好不容易咽下了口水,道:“掌印……孙鸿知已死,他派来的刺客,过两日便会押送去刑部,孙家今日,应该会面临抄家。”   陆渊道:“派两个人过去盯着,若是孙家还有什么异常,也可一并查查,孙鸿知与内阁的关联,绝对不止平阳县这一桩事。”   骆无忧拱手道:“是。”   宋云凝思忖片刻,问:“掌印……若是户部尚书府面临抄家,那叶晓梅会不会也被贬为罪人?”   陆渊淡淡道:“叶晓梅这次助我们夺取账本有功,张霖,你同刑部打个招呼,将她捞出来。”   张霖颔首,躬身应是。   -   宋云凝回到后厨耳房,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郭志远。   郭志远惊得一下站了起来,不可置信道:“掌印真的这么说?他会将晓梅救出来?”   宋云凝一笑,道:“掌印一言九鼎,我相信他会做到的。”   郭志远喜不自胜,激动得来回踱步。   “太好了,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夏知恩一边擦手,一边走进了耳房。   郭志远情不自禁道:“晓梅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了!”   夏知恩看似有些诧异:“当真?”   宗良嘴快,便将叶晓梅相助,夺取账本一事,简单说了一遍。   夏知恩露出笑意,道:“如此,那便要恭喜志远了!”   郭志远看向宋云凝,道:“晓梅能得救,还得多谢宋小姐!若不是你当日劝说我们……只怕这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躲在哪儿担惊受怕呢。”   宋云凝笑意盈盈,道:“恭喜你们,终于苦尽甘来了。”   夏知恩看了宋云凝一眼,问:“宋小姐,既然王大学士已经证实了清白,是不是也可以官复原职了?”   一提到此事,宋云凝的眼神便黯了几分,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恐怕还没那么快……总之,一言难尽。”   宗良见宋云凝有些失落,忙道:“师父放心,掌印神通广大,一定会帮你把王大学士救出来的!”说罢,他又数落起夏知恩来:“别问了,徒惹我师父伤心!”   夏知恩顿了顿,歉意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罗公公出现在耳房门口,凉凉道:“青天白日的,不用干活?”   众人一见罗公公,连忙低下头,出去了。   宋云凝也打算随众人出去,罗公公却道:“宋小姐,你留下。”   宋云凝微微一愣。   宗良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本想留下来陪她,但一见罗公公凶神恶煞的样子,还是胆怯地走了。   罗公公盯着宋云凝,看了一会儿,道:“宋小姐做宵夜,也有一段日子了,咱家瞧着口碑还算不错……这是给你的。”   说罢,罗公公掏出了一个荷包,递到宋云凝面前。   宋云凝有些意外,她接过荷包一看,里面居然放了些碎银子。   “罗公公这是?”   罗公公笑道:“有不少太监,晚上不值夜,但也嚷嚷着,想吃些新鲜玩意儿……咱家想着,宋小姐若是得空,不如早膳的时候,也来开个小灶,帮大伙儿换换口味?”   宋云凝下意识问道:“早膳……不是一直都上馒头稀粥么?”   罗公公道:“那还不是因为上面看得严么!不该花的银子,一分都不许花!可太监们不满意,回头告到张公公那里,还是给咱家添麻烦。”   宋云凝顿时明白了罗公公的意思。   这东厂小饭堂的一日三餐,虽然都不用太监们掏钱,但吃的菜肴也算不上好,少不得被人抱怨。   这抱怨声多了,罗公公也要挨批,于是他便想在后厨开个小灶。   一来,可以满足太监们肚子里的馋虫,二来,赚到的银子,一部分可以大伙儿分了,还有一部分,可以补贴到日常的开支里,也能偶尔改善一下小饭堂的伙食。   宋云凝想了想,道:“罗公公,若掌印无特别传召,我可以早些过来帮忙……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罗公公一听,面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道:“宋小姐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宋云凝微微一笑,道:“小灶上,做什么吃食,得由我说了算。”   罗公公笑道:“这个好说!全听你的便是!”   宋云凝点了点头,道:“这银子,我会分一半给宗良,毕竟宵夜做得好,他也出了不少力。”   罗公公面露赞许,笑道:“好好,宋小姐自己看着办便是。”   宋云凝报以一笑,便拎裙出去了。   -   宗良拿起一块银子,对着光看了又看,还忍不住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夏知恩看了他一眼,道:“不就是些碎银子么,犯得着这么宝贝吗?”   宗良把碎银子在衣服上擦了擦,道:“你懂什么!这些银子,够我娘吃好几个月的药了!”   说罢,他便仔仔细细地将银子收进怀里,对宋云凝道:“师父,这段日子,小的跟着你,学会了很多!你得了赏银,还不分给我……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宋云凝不在意地笑笑:“宵夜摊能做起来,你功不可没,这赏银理应有你一份。”   宗良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若是我娘知道,我跟了个这么好的师父,她也一定会高兴的!”宗良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怅然。   宋云凝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   宗良抿唇,点了点头。   少年气的脸上,稚气未脱,依旧是个半大的孩子模样。   夏知恩道:“过两日便是休沐,你要不要请假几日,回去看看?”   宗良摇了摇头,道:“罢了,我家太远,一来一回,又要花上不少银子……况且……”   自己如今这副样子,回到家中如果被母亲发现了,只怕她会伤心欲绝。   宋云凝明白宗良的难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别想了,好好干好差事,等你娘的病治好之后,你也能松快些。”   宗良看着宋云凝鼓励的眼神,也点了点头。   宗良问:“师父,休沐之时,你要回家么?”   宋云凝笑笑:“是要回去看看了。”   王氏一贯身子不好,她这一走多日,也不知家中情况如何了。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要先将早膳开起来。”   宗良眨了眨眼,问:“师父打算做些什么?”   宋云凝一笑,道:“如今的早膳是稀粥和馒头,我们自然要做些不同的……肉夹馍,你可听说过?”   作者有话说:   明天起,23点更新哈~感谢在2022-05-1523:26:34~2022-05-1723:3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口奶香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诗酒趁年华 40瓶;嗷!谁又秃头了? 11瓶;七月二十六 7瓶;哈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肉夹馍   “肉夹馍是什么?”   宗良和夏知恩, 都好奇地瞪大了眼。   他们的声音不小,在一旁的牛公公, 忍不住也竖起了耳朵。   宋云凝道:“肉夹馍, 便是将面烤成馍,然后用刀划开,将炖好的肉塞进去, 夹住一起食用,肉香和面香能很好地结合在一起,不但适合做早膳, 午间和晚间也可以吃。”   宗良听到“烤馍”和“炖好的肉”, 便不自觉地滚了滚喉咙, 道:“师父说合适,那就一定合适!”   宗良说着, 撸起了袖子,道:“我来给师父帮忙!”   宗良脸蛋儿生得圆, 胳膊却是细长细长的, 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宋云凝看了有些好笑。   “要做肉夹馍, 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宋云凝前世求学之时,便很喜欢在学校附近买肉夹馍吃,她吃过腊汁肉夹馍, 也吃过老潼关肉夹馍。   腊汁肉夹馍,用的是白吉馍。   白吉馍是用半发的面制成的,烤好之后,吃起来十分劲道, 以外皮微脆, 内里绵软为佳, 再配上腊汁肉,简直一绝。   且其中的馅料,也各有不同。   常见的有纯瘦、肥瘦和肥皮,姑娘家一般吃纯瘦的较多,但多少老饕,却更喜欢肥瘦和肥皮。   肥瘦掺半的腊汁肉夹馍,肥而不腻,腊香浓郁,让人意犹未尽。   而肥皮吃起来,则油香满溢,皮肉软糯,还有些黏嘴,简直欲罢不能。   与腊汁肉夹馍不同的是,老潼关肉夹馍在做馍之时,手法更加独特。   不但要用碱面和猪油搅拌,还要卷成千层饼一般压扁,再放到炉内烤制。   最终成馍之时,外表金黄焦脆,仿佛有无数条面丝,一口难忘。   今日,宋云凝便打算来试试“老潼关肉夹馍”。   宋云凝带着宗良去了一趟食材库。   她挑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宗良连忙接过,将五花肉放在了篮子里。   宋云凝又选了些上好的冰糖、香料等,一起带回了伙房。   炖肉做起来很费时间,不少开肉夹馍铺子的,都是头天晚上将肉炖好,天不亮便摆摊儿出来卖,宋云凝算好了时辰,下午正式动手。   要煮一锅好肉,炒糖是第一步。   宋云凝洗净了铁锅,又仔仔细细地擦干了水分,宗良机灵地点了火,便乖乖站在一旁看着。   宋云凝在锅里加入少许豆油,大圆勺顺着锅里,利索地画了几个圈,油便热了。   然后,她便把备好的糖块,都扔进了锅里。   热油一旦沾染上糖块,发出了轻微的“滋”声,甜味溢了出来,糖块也在她的翻炒之下,逐渐变小,慢慢化成小小一团,最终,与热油融为一体。   宋云凝用圆勺搅了搅锅中的糖汁,馥郁香甜的滋味,令人心旷神怡。   炒糖色看起来简单,可也非常容易烧糊,一旦有了糊味,便会影响炖肉的口感,所以宋云凝便不停地用圆勺画圈搅动,直到糖汁熬出了此起彼伏的泡沫,才灭了灶火。   炒好的糖汁,酱色浓郁,滴滴精粹,整个伙房里,都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甜味。   糖汁备好之后,宋云凝拿出了方才找到的香料。   宗良看着这琳琅满目的香料,有些好奇。   “师父,这些都要放进肉里么?”   宋云凝点点头,道:“这肉夹馍的肉,十分关键,而肉香不香,除了糖汁要熬好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这香料包了。”   每种香料,都有固定的比例,但一时也找不到十分精细的称,宋云凝便只得凭感觉,抓起了一小把八角、肉蔻、小茴香等,然后,又挑了些上好的花轿和香叶。   桂皮、草果和丁香等,也是必不可少的。   宋云凝一边回忆曾经看过的做法,一边配制着炖肉的香料。   牛公公已经忙完了手头上的活儿,见宋云凝在做炖肉,也忍不住走了过来。   “宋小姐,咱家这会儿闲了,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宗良一听,皱起眉来,道:“牛公公,上次我师父已经教你做紫菜包饭了!你不是又想学肉夹馍吧?”   牛公公嘿嘿一笑,道:“技多不压身嘛!宋小姐若愿意教我,我叫声‘师父’也使得!”   宋云凝笑道:“那可不敢当!牛公公能来指点一二也好,毕竟这肉夹馍,我也是第一次亲手做。”   牛公公连连点头:“多谢宋小姐!”   牛公公在后厨之中,也是资历颇深的大厨了,宋云凝接触几次过后,发现他确实对烹饪很感兴趣,时常研究不同菜式的做法,此刻也是真心求教的,她便也大方地与他讨论起来。   “牛公公,您可曾尝过肉夹馍?”   牛公公道:“咱家年少之时,去过一趟西北,曾经见过一种吃食,叫‘烧饼夹肉’倒是与你说的肉夹馍,有几分相似。”   宋云凝微微颔首:“应该就是同一种食物。”   宋云凝记得,肉夹馍的古称,便是烧饼夹肉。   宗良问道:“师父,你说这肉夹馍,是将馍给切开,把肉塞进去?”   宋云凝笑道:“不错。”   宗良挠了挠后脑勺,不解地问:“既然如此,为何不叫‘馍夹肉’,反而要叫‘肉夹馍’?”   宗良这话,让夏知恩和牛公公面面相觑。   好像有几分道理啊!   宋云凝一面配备香料,一面道:“听闻以前也叫过‘馍夹肉’,但在西北的方言里,听起来很像‘没’夹肉,容易产生歧义,所以便反过来了。”   宗良笑起来:“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夏知恩也忍俊不禁,道:“宋小姐知道得真多!你是一直住在京城吗?”   宋云凝道:“我自七岁起,便随母亲迁来京城了。”   夏知恩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不愧是王大学士的外甥女,果真见多识广。”   宋云凝只淡淡一笑,不再多言,她将香料包封好之后,开始全神贯注地处理猪肉。   伙房里的高汤是现成的,宗良帮宋云凝端了一大锅过来,宋云凝便将盐、熬好的糖汁一股脑儿放了进去。   酱色的糖汁一入高汤,便被冲散,甜味也逐渐收敛,被包进了这一锅汤里。   宋云凝搅匀糖汁与高汤,又将五花肉和香料包放了进去。   而香料包鼓鼓囊囊的,里面的香味,会随着熬煮,逐渐渗透出来。   但香料包一进入锅里,就慢慢地浮了起来,宋云凝便找了个略重的盖盘,压在了香料包上。   “师父这是做什么?”宗良小声问道。   牛公公为他解释:“香料包飘起来的话,味道很难熬出来,压实了才老实!”   宗良这才点了点头。   趁着炖肉的间隙,做馍的面团,已经醒发好了。   宋云凝挽起衣袖,手腕用力,将面团拿到了干净的砧板之上。   牛公公见这面团太大,便自告奋勇地过来帮忙。   他虽然不是专门的面点师,但揉面擀面的手艺,也毫不逊色。   宋云凝分了一半面团给牛公公。   然后,宋云凝便道:“牛公公,这面要用擀面杖压平,滚扁,擀得越薄越好。”   牛公公点了点头,遂学着宋云凝的样子,将面团擀成了一片长方形的面片。   这面片越拉越长,韧性十足,中间逐渐呈现透明状,也没有破。   “这样行了吗?”牛公公问道,宋云凝过来看了看,道:“可以了!牛公公平日里做面食么?”   牛公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偶尔自己钻研,但还上不得台面。”   宋云凝却道:“我觉得很好。”   说罢,她便将盛放猪油的碗,放到砧板之上,道:“这面片上,要刷上猪油,烤出来才香。”   牛公公还没见过这种做法,下意识问道:“直接往面片上刷么?”   宋云凝点头,便做了个示范。   她用勺子舀起一勺猪油,均匀地倒到面片之上,细心地用勺子背面抹匀,白润润的猪油,一旦沾染上面片,面皮的表面都光亮了不少。   牛公公看了,便也拿起勺子照做。   宗良和夏知恩在一边看着,听说这猪油混着面皮,再用炉子烤,想想都觉得香。   宋云凝道:”“牛公公,您看,刷好猪油之后,要这样用手指,将面皮卷起。”   牛公公目不转睛地看着宋云凝的动作,她好像叠被子一样,将面皮从一头,卷向另外一头。   刚刚拉薄的面皮,卷起来像一根白白的萝卜,越来越胖。   待面皮还剩一尺多长时,宋云凝便找来了一柄刀片,在余下的面片上划出了一道道长痕。   牛公公诧异地看着宋云凝的动作,道:“宋小姐这是做什么?”   宋云凝道:“今日做的这种肉夹馍,特色便是外表有千层丝,这划开的面皮,烤好之后,便会成为最美味的所在。”   说罢,宋云凝纤细的手指,轻轻握住这团面,温柔地一拧,上面的划痕,便成了千层圈,布满了“白面萝卜”的表层,一条条相互包裹、缠绕,细密均匀。   然后,宋云凝熟练地扭下一个面剂子,放到案板上,轻轻一压,一个夹馍面胚,便做好了,方才绕圈的面丝,都成了饼胚上的花纹。   牛公公看她做完这几步,也明白过来,便按照她的方法,也做出了几个面剂子。   宗良忍不住掏出随身的小本子,将做夹馍的步骤记了下来。   夏知恩见他如此认真,笑道:“等你记完,别忘了借我誊抄一份!”   宗良咧嘴一笑:“你请我吃宵夜还差不多!”   夏知恩皱眉:“你就知道吃!”   干好的馍胚,比手掌略大,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案板之上。   仔细看去,每一个馍胚之上,都有年轮一般的圈纹。   宋云凝问:“炉子热了么?”   宗良连忙奔过去看了看,道:“热了热了!”   宋云凝便端起一盘馍胚,走了过去。   她先将馍胚表面刷了层油,放到铁板之上,两面煎得略黄之后,便塞进了烤炉里。   若用现代的电烤炉,宋云凝还算熟悉,但这儿只有传统的炉子,宋云凝小心翼翼地把馍胚放进去,时不时盯着里面的动静。   等待的时间不长,但众人却觉得又期待,又焦急。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宋云凝便用铁叉,小心翼翼地将馍饼取了出来。   众人连忙围了过来。   宗良忍不住“哇”了一声:“变得这么大了!”   这馍饼有些烫手,宋云凝便将馍饼放到了干净的砧板上。   馍饼烤过之后,不但膨胀了不少,表层还呈现出了一圈圈的金黄纹路。   牛公公道:“看这成色,应该烤得八九不离十了!”   宋云凝笑了笑,道:“夹上肉才知道好不好。”   说罢,她便拿起干净,握住炖肉的锅盖,轻轻一揭。   浓浓的卤香味儿,迎面扑来,水蒸气都透着一股鲜。   宗良沉溺在这滋味里,不能自拔,贪婪地吸了好几口,催促着宋云凝道:“师父!肉好了吗?”   宋云凝便拿起一根筷子,戳了戳里面的肉。   圆形的竹筷子,对着油亮的五花肉,轻轻一戳,五花肉仿佛抖动了一下,随即多了个小坑。   一戳即烂,说明火候刚刚好!   宋云凝连忙将炖肉端离了火,宗良眼疾手快地拿来了一个餐盘。   宋云凝一手执筷,一手执勺,盛了几大块五花肉,放到餐盘之中。   宗良俯下身,盯着炖好的五花肉看了一会儿,宋云凝笑道:“别看了,我先切开再说。”   宗良吐了吐舌头,连忙退到了一旁。   宋云凝拿起一把干净的小刀,切下一块炖好的五花肉,放到了砧板之上。   五花肉懒洋洋地倒在砧板上,宋云凝拿起菜刀,快速剁碎。   五花肉顷刻间便成了肉碎,内里渗出不少汤汁,而“笃笃笃”的剁肉声,也引得不少大厨,都抛来了好奇的目光。   有人小声道:“你们听说了没?罗公公居然让宋小姐,在早膳旁边开小灶了!”   另一人道:“早膳的吃食都不用花银子,既然有了现成的,谁还会花银子去买呢?”   “哪又如何说得也是啊!罗公公这是想银子想疯了……估计这宋小姐就算再厉害,到时候也无人问津……”   众人的议论说不绝于耳,但宋云凝却丝毫没有受影响。   在吃食这件事上,不迈出第一步试试,永远不知道食客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宋云凝不怕失败,只怕没有机会尝试。   牛公公见宋云凝将肉剁得很烂,问道:“这肉是直接放到馍饼里吗?”   宋云凝颔首,答道:“若讲究些,应该用刚刚出炉的热馍饼,配上放凉的五花肉,但眼下,咱们先试试味道再说。”   说罢,宋云凝便拿起了一个烤好的馍饼,用手将馍饼立起来,光亮的菜刀顺着馍饼中间,拉锯一般劈开。   馍饼被劈开的过程中,外面的脆丝,便随着宋云凝的动作,“咔咔”地落在砧板上,看得宗良好一阵心疼,恨不能捡两根塞进嘴里。   馍饼被劈开之后,宋云凝便舀起一勺炖好的五花肉,一点点塞了进去。   酱色的五花肉,渗到了白嫩的馍饼里,一下便将馍饼里的白面染成了诱人的酱红色,馍饼被塞得鼓鼓囊囊,仿佛一挤,肉汁就要爆出来了。   宗良的口水已经擦了好几轮,眼巴巴地盯着肉夹馍。   夏知恩平日里不是个馋嘴的人,但此刻,也目不转睛地在一旁看着。   牛公公就更期盼了,这肉夹馍他也出了力,自然想知道是什么滋味。   宋云凝瞄了一眼几人的神色,忍住笑意,又小心翼翼地切成了四份,装到盘子里,呈到三人面前。   宋云凝笑吟吟地开口:“来,试试味道如何?”   宗良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宋云凝才刚刚说完,他便迫不及待地用手,拿起了其中一块,张嘴咬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723:32:04~2022-05-18 15:5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吹白暮雪 10瓶;Abigail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开小灶   “嘎吱”一声, 肉夹馍的馍饼,应声而开。   他聚精会神地品尝着肉夹馍, 馍饼的最外层, 皮薄酥脆,内里却绵软中带着一股韧劲儿。   炖好的五花肉,咸香可口, 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甜意,这五花肉里,肥肉不腻, 瘦肉不柴, 吃起来荤香可口, 简直妙不可言。   这四分之一的肉夹馍实在不够宗良吃,他又小心地咬下第二口, 却掉下好些饼渣。   宗良连忙伸手接住,一点儿也舍不得错过。   夏知恩看着他这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忍不住笑了起来, 道:“宗良,你这也太夸张了!”   说罢, 他便也拿起一块肉夹馍,随意地咬下一口。   夏知恩顿时一愣,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肉夹馍——怎么这么脆!?   他细细将肉夹馍嚼碎, 混合了卤汁的五花肉,和馍饼一齐在口中翻腾,一会焦脆,一会绵韧, 卤香的滋味自始至终贯穿, 从舌尖流淌到喉咙, 耐人寻味。   夏知恩咽下了肉夹馍,顿时觉得,方才宗良的反应,一点儿也不夸张!   牛公公也吃得惬意,他一面品尝,一面道:“这馍饼若是不切开,滋味应当更好!卤汁会顺着馍饼往下流,所有的精华,都锁死在里面啦!”   宋云凝与他相视一笑,道:“那好,明日早晨,我们就卖这个了!”   宗良忙道:“师父,再给我一个肉夹馍吧!”   夏知恩一听,道:“你都已经吃了一块,差不多就行了!”   宗良横他一眼,道:“你懂什么?我要找郭公公去画图!”   经过宗良这么一提醒,宋云凝也想起了这事,便又做了一个肉夹馍,让宗良送去给郭志远,让他照着画。   宗良兴高采烈地端起肉夹馍,找郭志远去了。   宋云凝看着他一步三蹦的背影,也忍不住期待起明日的早膳来。   -   翌日,宋云凝起了个大早。   宋云凝平日都和石大婶一起去后厨,但今日,石大婶看起来还没起床,她便先走了。   宋云凝来到后厨,发现郭志远和夏知恩已经到了。   “郭公公,早啊!”   郭志远冲递上一卷纸,道:“这是你要的。”   宋云凝接过来一看,这一卷纸上,画着个大大的肉夹馍,表面金黄,裂开的部分,还堆满了酱色的五花肉,肉汁渗了几滴出来,看着这幅画,仿佛都能闻到香味儿。   宋云凝看得惊讶,道:“郭公公,你画得也太真了!”   郭志远人逢喜事精神爽,也难得地笑了起来:“昨日宗良送来的肉夹馍,确实好吃,还没画完,便已经吃完了……”   宋云凝笑道:“今日如果能卖出十个肉夹馍,我就心满意足了。”   夏知恩摇摇头,道:“那可不止,昨日围观他吃肉夹馍的人,都不止十个。”   宋云凝微微一愣。   “师父!”   宗良一大早便精神抖擞地来了伙房,他笑嘻嘻道:“咱们快去卖肉夹馍吧,我都等不及了!”   宋云凝笑着点了点他的脑袋,道:“你是不是前两天领了赏,所以才这么积极?”   宗良嘿嘿笑道:“也不全是!我就是觉得和师父一起开摊儿,好玩!”   宗良虽然是孩子心性,但是也很难吃苦,他身为杂役,平日在后厨之中,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干,但他从来不曾抱怨。   如今,宋云凝得了罗公公的授意,要开宵夜和早膳,便把宗良要了过来,这样他不但能多学些东西,也不会受人欺负。   准备妥当之后,宋云凝便和宗良一起,将烤好的馍饼和炖肉,装进了食篮里。   夏知恩见东西太多,便道:“你们稍等。”   说罢,他便转身去了后院的杂物房。   片刻之后,他便推着一辆小车过来了。   宋云凝眼前一亮,笑道:“有了推车,我们一次就能把所有的东西搬完了!”   夏知恩也笑着点点头,道:“现在还早,闲来无事,我们送你们过去。”   于是,夏知恩和郭志远便推着小车,宗良帮忙扶着上面的东西,一路稳稳地到了东厂小饭堂门口。   此刻的小饭堂,还空无一人,宋云凝便将郭志远画的菜单,贴到了门口。   平日里,只有宗良和宋云凝两个人忙活,要准备不少时间。   今日有了郭志远和夏知恩,早膳的摊儿很快便支了起来。   就在早膳摊儿准备就绪的时候,负责早膳的小厨们,也陆续过来了。   其中两人扛着馒头,还有一人抱着一锅粥。   抱着粥的小厨,名叫鲁大,来到后厨时间不算短了,他一见夏知恩,顿时有些不悦。   鲁大道:“夏知恩,方才后厨忙活的时候没见你,没想到你居然在这儿!自己的活儿不用干了?”   夏知恩一听,顿觉理亏,冲宋云凝微微点了下头,便连忙过去帮忙。   鲁大听说宋云凝得了额外的赏钱,本来便有些嫉妒,见到夏知恩来帮忙,更是不高兴,便开始冷嘲热讽起来:“你这么帮忙有什么用?人家拿的赏钱,又不会给你!”   夏知恩愣了下,道:“鲁大,你说什么呢!咱家来帮忙,又不是为了赏钱,不过是朋友之谊……”   鲁大轻哼了一声,道:“人家是学士府的小姐,怎么会拿你当朋友?”   夏知恩皱了皱眉,道:“罢了,我、我不与你争辩。”   说罢,他便帮其他小厨开始整理馒头。   鲁大一面打理稀粥,一面道:“不过,这早膳和宵夜可不同,早膳有馒头和稀粥供应,又有谁愿意自己花钱吃肉夹馍呢?说不定,这位宋小姐要白忙活一场喽!”   宗良耳朵尖,听到了鲁大的话,忍不住嘟囔道:“这鲁大,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郭志远道:“管他作甚?做好我们的便是。这东厂之中,不缺有钱人,只看他们愿不愿意把钱花在早膳上。”   宋云凝看了郭志远一眼,赞许地点头。   宋云凝发现,自从郭志远得知叶晓梅会得救之后,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他不但画得一手好画,还颇有才华,很有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人,若是能为陆渊所用,应该也是一份不错的助力。   宋云凝低下头,开始清点桌上的食材。   这馍饼是刚刚烤出来的,热乎乎的,就等食客们过来,当着面切开、塞肉,那才诱人!   宋云凝正想着,太监们便三三两两地来了。   他们走到门口,先是看了看门口贴的菜单,便忍不住议论起来。   “肉夹馍是什么?肉里面放馒头?”   “怎么可能?后厨抠死了,怎么可能让咱们肉夹馒头。”   “等等!你们看着上面,一个肉夹馍,要十文钱呢!”   “十文钱一个?都能买两个烧饼了!”   “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去吃馒头喝稀粥罢!”   说罢,太监们看也没看宋云凝的早膳摊儿,便去了小饭堂里坐下,只等着开早膳了。   鲁大见了这光景,幸灾乐祸地对夏知恩道:“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不会有人去吃肉夹馍的,大伙儿都舍不得花银子!”   夏知恩在平日里,总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但是此刻,他见到鲁大如此得意,也有些气闷,便道:“谁说不会有人花银子吃肉夹馍!?我就愿意!”   说罢,他便走到了宋云凝的早膳摊儿面前,一把掏出了铜板,“啪”地一声,扣在了桌上。   “我要一个肉夹馍!”   宋云凝微微一惊,道:“夏公公……其实你不必如此……”   夏知恩绷着脸道:“我昨儿见志远吃了,今日自己也想吃,宋小姐快帮我做一个!”   宋云凝见他如此坚持,只得点点头。   宋云凝拿起一个新鲜出炉的馍饼,用菜刀利索劈开,表层的脆皮便“咔咔”地落下了不少。   这细碎的声音,被一旁的太监们听到,有几个人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去看。   只见宋云凝舀起一大勺卤好的五花肉,灌入了馍饼之中。   原本扁平的馍饼,一下被塞得鼓鼓囊囊,宋云凝将肉夹馍递到夏知恩手中,笑道:“夏公公,请慢用,当心烫!”   夏知恩满脸期待地接过,他目光一扫,见不少人都在看着他,便顺势,咬了一口。   “嘎吱”一声下去,不仅夏知恩自己怔住了,连围观的太监们,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馍饼太过酥脆,一咬便掉了好些饼渣,有些还落到了衣襟之上。   里面的五花肉,油丰肉满,非常可口,和着焦脆的饼皮和软糯的饼芯,别提多美了!   夏知恩大快朵颐地吃着肉夹馍,四周的太监们,口水是咽了又咽,连手里刚领的馒头都不香了。   “听起来……好像很脆啊?”   “是啊,那肉味儿隔着这么老远,咱家都闻到了!”   “真香!不然咱们也尝尝?偶尔吃一回,花不了多少银子……”   有些太监还在窃窃私语,但有些机灵的,已经到备餐桌前排起队来了。   宋云凝和宗良连忙招呼起客人来。   就在这时,骆无忧和青枫也来到了东厂小饭堂门口。   青枫见小饭堂里人不少,便道:“这么多年,都是稀粥和馒头,我实在是不想吃了,还不如回去睡会儿呢!”   说罢,转身要走,骆无忧一把拉住他,道:“你一个大活人,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多少要吃点儿!”   青枫摇头,道:“骆公公,您就饶了小的吧,昨夜办案太晚,我还没睡够呢!”   “你还知道要办案?不吃东西,你今儿怎么有力气?”说罢,骆无忧便拉着青枫,往小饭堂里走。   青枫一脸无奈,只能打着哈欠,任由他拉着。   忽然,骆无忧步子一顿,道:“你瞧,那不是宋小姐么?”   青枫转头一看,只见宋云凝和宗良站在备餐桌后面,一个在开馍饼,另一个负责塞肉,而郭志远则在一旁收银子。   骆无忧对青枫道:“你不是不想吃馒头稀粥吗?那就去旁边坐着,我去看看那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青枫还没来得及回答,骆无忧便已经走了。   青枫便找了个空桌坐下。   “青枫公公回来了?”   这声音带着谄媚的笑意,青枫一听,便知是领班太监廖凡。   青枫看也没看他,只轻轻“嗯”了一声。   廖凡见他不搭理自己,也不在意,他主动帮青枫倒茶,笑着寒暄道:“听说青枫公公才从江南回来,便为掌印立下大功,救下了王大学士,果真令人佩服啊!也不知那刺客,有没有伤着青枫公公?”   青枫面无表情道:“自然没有,不劳廖公公费心。”   廖凡笑了笑,道:“那便好!听说那厮就快押送刑部了,真是大快人心!青枫公公若有什么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尽管吩咐!”   青枫皮笑肉不笑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了。   廖凡识趣地离开,一转头,脸色便沉了几分。   他的跟班卓七走了过来,道:“廖公公,这青枫像个娘们儿似的,又清高得很,谁也不放在眼里,您何必去找他呢?”   廖凡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   卓七一顿,连忙赔上一脸笑:“是是,廖公公先用早膳吧!”   廖凡走后不久,骆无忧便端着个托盘回来了。   在东厂小饭堂里,吃食都是排队自取的,骆无忧不但带回了两个肉夹馍,还有两碗稀粥和两个馒头。   青枫诧异地看了托盘一眼,道:“你拿这么多做什么?”   骆无忧不假思索道:“你胃腹不好,这稀粥再没味道,你也得喝上几口,养胃。”   说罢,便将一碗稀粥和一个肉夹馍放到了青枫面前。   青枫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多谢。”   骆无忧笑得爽朗:“快吃,一会儿晨会若是晚了,又该受罚了。”   青枫点了点头,便拿起了肉夹馍,徐徐吃了起来。   青枫尝了一口,忍不住道:“唔……怪不得那么多人买,滋味确实不错。”   骆无忧笑了,道:“你喜欢便多吃些,瞧瞧你这细胳膊细腿儿,前两日若是我不在,只怕那刺客就要把你掀翻了!”   提到刺客,青枫低声问:“对了,明日要把刺客送去刑部了吧?”   骆无忧道:“不错,等刑部那边准备好了,我们送过去便是。”   青枫道:“好,届时我与你一起去,那刺客虽然为孙鸿知所用,但却帮着孙鸿知一起,处理过不少与内阁相关的勾当,等到了刑部,还要严审一番才是。”   骆无忧表示赞同,道:“放心,三司会审的时候,咱们也能去听记的。”   两人便吃便聊,最终青枫吃完了一个肉夹馍,已经撑得不行了。   骆无忧还从没见他吃过这么多,于是便将其他的吃食一扫而空。   最终,两人撑得不行了,只能挑了一条远路,一边消食,一边走回衙门。   如今秉笔太监不在,晨会便是陆渊和张霖、青枫和骆无忧四人聚头。   陆渊从明心斋迈入衙门,不过片刻的功夫,他见三人都在,便道:“别站着了,坐吧。”   张霖听了,微微点头,便坐在了议事桌的一侧。   青枫肚子撑得很,只得勉强坐下。   骆无忧犹豫了一会儿,笑道:“小的站着便好。”   张霖依旧是一张冰块脸,但他见骆无忧非得站着,一时也有些奇怪。   陆渊疑惑抬眸,看了他们一眼:“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青枫尴尬地笑了下,道:“掌印……他不过是吃得有些饱,坐下难受。”   骆无忧拍了拍肚子,咧嘴笑道:“那位宋小姐的厨艺,当真不错!今日早上的肉夹馍,味道太好了!掌印果然慧眼如炬!”   他说得起劲,但青枫却用胳膊捅了桶他,小声:“别说了……”   陆渊长眉一挑,悠悠道:“难怪咱家没有吃的……原来跑去给别人开小灶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8 15:50:36~2022-05-19 19:5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嗷!谁又秃头了?20瓶;催更的叶子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这怎么好意思   于是, 接下来的一个半时辰,骆无忧便都站着议事。   期间有好几次, 他想坐下, 但陆渊都点到了他的名字,他便只得站着答话。   晨会开完之后,骆无忧便又饿了。   他和青枫肩并着肩, 走出衙门的议事厅,小声道:“青枫,你有没有觉得, 掌印好像在生我的气?”   青枫思量了一会儿, 道:“好像是有一点……掌印早上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开始晨会之后,便有些不对劲了。”   骆无忧想了想, 道:“难道是因为我越来越英俊,掌印这东厂第一美男的名号不保, 所以看不惯我?”   青枫眼角抽了下, 道:“你不是越来越英俊,是想得越来越多了。”   待他们离开议事厅后, 张霖下意识看了陆渊一眼,道:“掌印还没用早膳吧?听说今日小饭堂的肉夹馍滋味很好,是宋小姐亲手做的, 不若小的为您盛一些来?”   陆渊手里捏着消息簿,冷冷道:“不必了,人人都吃的东西,咱家没有兴趣。”   张霖微微一愣, 低声应是。   -   “师父, 今儿收获颇丰啊!”   宗良数完了铜板, 笑眯眯地将账目记上,然后,便仔细地将铜板放回了收钱的木匣子里。   还端起木匣子,轻轻晃了晃,这沉甸甸的声音,惹得一旁的鲁大,也忍不住转过头来。   宗良冲他得意一笑,鲁大立即偏过头去,佯装没看见他们。   宋云凝一面收拾食盒,一面道:“今日这肉夹馍卖得好,还得感谢郭公公帮忙,若没有他那幅画,只怕很多人不会过来排队。”   郭志远正在一旁擦盘子,听到宋云凝的话,也淡淡笑了下,道:“不过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宋云凝报以一笑,提着食盒,站起身来。   宗良随口问道:“师父,你去哪儿?”   宋云凝温言道:“今日早上,掌印没有传膳,我去看看他用膳了没有。”   宋云凝出了后厨,穿过长廊,上了主道。   东厂里栽了不少柳树,时近四月,柳枝轻垂,随风而荡,依依摆动,着实赏心悦目。   宋云凝拎着食篮,很快便到了衙门门口。   衙门的院子不小,但陆渊一般都在正厅或议事厅。   宋云凝环顾四周,没有见到张霖的身影……陆渊应该不在衙门。   宋云凝便迈过了月洞门,向明心斋走去。   她一抬眸,恰逢张霖从明心斋的书房出来。   “张公公,掌印可在里面?”宋云凝提着食篮,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张霖打量她一瞬,目光落到她手中的食篮上。   张霖问:“在,宋小姐找掌印何事?”   宋云凝笑道:“今日做了些肉夹馍,比我想象得更加成功,想送两个给掌印尝尝。”   “肉夹馍?”张霖回忆了一瞬,道:“掌印说,他不吃。”   宋云凝有些意外,问:“为何?”   张霖正要开口,却听见“吱呀”一声,身后的门开了。   “汪汪!”   雪团儿突然蹿了出来,绕着宋云凝转了一圈,眼巴巴地看着她,还摇起了尾巴。   宋云凝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笑道:“你怎么来了?是不是饿了?”   “汪!”   雪团儿好似听懂了一般,撒娇似的蹭上了宋云凝的膝盖。   “咳。”   宋云凝一抬眸,只见陆渊已经走到她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宋云凝站起身来:“掌印……”   陆渊面无表情道:“你来得正好,这狗东西饿了,备好的吃食也不肯吃,你来试一试。”   宋云凝听了,微微颔首,顺便拎着食篮,进了书房。   雪团儿见宋云凝进了房间,便屁颠屁颠地跟了进去,还不忘用屁股拱了下门。   “啪”地一声,张霖被关在了外面。   张霖:“……”   宋云凝将肉夹馍摆上了桌,轻声道:“掌印应该还没有用早膳吧?这是新做的肉夹馍,我挑了烤得最好的两个送来,掌印可以尝一尝。”   陆渊这才看了桌上的托盘一眼,嘴角多了分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小狐狸,还算有几分良心。   “放下罢。”   宋云凝便走到了雪团儿旁边,雪团儿哈哈地喘着气,要她抱。   宋云凝便将雪团儿抱了起来,她见一旁的食盘里,肉干被它折腾得到处都是,有些无奈。   “雪团儿,你怎么不乖乖吃东西?”   “汪!”雪团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似乎在辩解着什么,宋云凝笑了笑,拿起一片肉干,放到了雪团儿的面前。   雪团儿便就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啃起了肉干。   陆渊看了宋云凝一眼,她熟门熟路地抱着雪团儿,倒是和谐得很。   看了一会儿后,陆渊收回目光,来到桌前。   宋云凝知道陆渊喜洁,便在肉夹馍外面,准备了干净的纸包。   陆渊徐徐坐下,拿起纸包,轻轻一挤,肉夹馍便露了出来。   他低头,轻轻闻了闻……怪不得张霖说这肉夹馍卖得好,闻着就很香。   陆渊默默吃起了肉夹馍。   宋云凝手中的肉干,被雪团儿吃完了,雪团儿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她的手。   宋云凝被挠得有些痒,笑道:“这才对嘛,不吃早膳,可是会变笨的。”   话音未落,陆渊看了过来。   宋云凝微顿,笑了笑:“我说的是雪团儿。”   陆渊:“……”   待陆渊吃完了一个肉夹馍,已经有些饱了。   此刻临近晌午,他连午膳都不想用了。   宋云凝自觉过来收拾,小声道:“掌印,一日三餐还是的按时进才好,不然对胃腹不好。”   陆渊看了她一眼,笑道:“啧啧,宋小姐这是在关心咱家?”   宋云凝见他神情戏谑,也笑了笑:“那是自然……若无掌印,只怕我此刻已经无家可归了。”   陆渊唇角微扬,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嘴,掩住了笑意……小狐狸扮起小白兔来,也是有趣儿的。   宋云凝瞧了瞧他的神色,温言道:“掌印……明日便是后厨休沐了……我可否回府去看看?我母亲常年缠绵病榻,我实在有些不放心……”   陆渊方才吃得满意,道:“宋小姐请自便。”   宋云凝心头一喜,忙道:“多谢掌印。”   宋云凝正要拿着食篮退下,却听见敲门声。   张霖隔着门道:“掌印,人来了。”   陆渊看了宋云凝一眼,道:“正好,宋小姐也见见罢。”   宋云凝有些茫然,转而看向书房门口。   房门一开,只见郭志远扶着叶晓梅,缓缓拾阶而上,迈入了书房。   叶晓梅一见到宋云凝,清秀的眉眼都弯了起来。   “宋小姐!”   宋云凝也走上前去,笑道:“晓梅,你离开尚书府了?”   叶晓梅重重点头,道:“多亏了掌印大人搭救,在户部尚书府抄家之时,张公公便将我接了出来。”   顿了顿,她侧目看了一眼郭志远,笑道:“如今……我可以与志远长相厮守了。”   两人相视一笑,郭志远便牵着叶晓梅的手,走上前来,冲陆渊跪了下去。   “掌印大恩,志远没齿难忘,请受我们二人一拜!”   陆渊看着郭志远,他神情郑重,满脸感激。   陆渊笑了下,道:“不过各取所需,算不上什么恩德……实在要谢,你们就谢宋小姐,是她提醒咱家接人的。”   郭志远一愣,和叶晓梅一起,又对着宋云凝拜了一拜。   宋云凝连忙扶起二人,问:“你们日后,有什么打算?”   郭志远沉声道:“经历了这么多变故,我们也不想回原来的家了,免得给家人徒增烦恼……我和晓梅商量过了,找一处院落先住下……待到晓梅生产之后,再作打算。”   宋云凝有些讶异。   叶晓梅看出了她的顾虑,道:“原本……我也不想要这个孩子。”   叶晓梅提起孩子,面上便浮现出一丝怆然……毕竟,这个孩子,代表她人生最不堪的那段时光。   郭志远握住叶晓梅的手,道:“只要是你生的,我就会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好好疼爱。”   叶晓梅听了,抬起头来,遂握紧了他的手。   宋云凝看着二人,心中不免动容,道:“如今柳暗花明,可喜可贺……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郭志远笑着点头。   他又冲陆渊磕了个头,道:“掌印,小的不才,愿为掌印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陆渊凝视他一瞬,道:“如今咱家给你机会,你确定不离开东厂么?”   郭志远沉吟片刻,道:“经此一事,小的意识到,唯有变得更强,才可保护心爱之人……小的过去怨天尤人,颓废自怜,实在浪费了太多时间,若掌印不弃,小的愿留在东厂,为掌印尽一份微薄之力……也盼能护得晓梅周全。”   陆渊一笑:“好。既然如此,即日起,你便跟着张霖罢。”   郭志远一听,顿时喜出望外,忙不迭地拜倒:“多谢掌印!”   郭志远带着叶晓梅离开了。   宋云凝看着他们的背影,轻声道:“他们自幼青梅竹马,若是没有经历那些惨事就好了……如今能苦尽甘来,再续前缘,也是一桩好事。”   陆渊转了转手上的血玉扳指,幽幽道:“郭志远终身致残,叶晓梅被人凌.辱,两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宋小姐当真觉得,他们能迈过心中的坎,心无旁骛地过日子?”   宋云凝沉默了片刻,道:“我也不知道……但眼下,有什么比在一起,更重要的呢?当下都过不好,如何谈以后?”   陆渊定定看了宋云凝一会儿,她眉宇开阔,笑意淡然。   陆渊收回目光,道:“宋小姐若无事,便先回罢。”   宋云凝笑笑,遂转身走了。   -   宋云凝回到伙房之时,午膳的时间已经过了,厨子和杂役们开始收拾伙房。   宗良见到宋云凝,问:“师父,掌印同意你回家了吗?”   宋云凝笑着点头:“我等会儿收拾完,便能回去了。”   “师父早些走吧,若还有什么事情,你交给我就好!”宗良说得真诚,宋云凝便问:“休沐有两日,你当真不回去吗?”   宗良摇头,神色有些黯然:“不了。”   宋云凝明白,他不是不想回家,而是怕一回家,便被母亲发现自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宋云凝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排,只得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那你好好待在后厨,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宗良转忧为喜:“嗯!”   宋云凝一转身,便见到了夏知恩。   宋云凝问:“夏公公,明日休沐,你回家吗?”   夏知恩愣了下,笑道:“不了,咱们若是都走了,这后厨怎么办?咱家还是留下来干活罢。”   宗良道:“师父,你是不知道,夏公公是咱们后厨里最勤快的人,他就没有一次休沐,回家休息的。”   宋云凝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道:“夏公公的家,也不在京城么?”   夏知恩垂眸笑笑:“是……远得很。”   宋云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那这两日,便辛苦你们了,我会尽快回来。”   宗良摆摆手:“师父尽管去,不必操心我们这儿!”   宋云凝忙完之后,便回到了后舍,她快速地收拾好行装,在天黑之前,离开了东厂。   东厂离学士府不算很近,路上约莫小半个时辰。   待她回到学士府时,已经入夜。   宋云凝自侧门而入,径直回到了西院。   时隔一月,重新回到这里,竟然有了微微的陌生感。   宋云凝推门入内,只见她曾经日日忙碌的小厨房中,已经燃起了灯火,里面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忙来忙去。   宋云凝走到厨房门口,轻唤:“竹桃。”   侍女竹桃动作一滞,回眸一看:“小姐!”   她连忙迎了上来:“你终于回来了!怎么也不给个信儿?早知道,奴婢多做两个菜了!”   宋云凝瞧了一眼锅里,竹桃似乎正在煲汤。   宋云凝笑道:“我离开一月,看来你厨艺见长……辛苦了。”   竹桃听了,忍不住有些鼻酸,道:“奴婢……奴婢虽然厨艺不好,但也一定不会让夫人饿着的!”   宋云凝眼眶微潮,轻轻点头。   在她走之前,舅母吴氏便撤走了这西院里的侍女和小厮,独留了竹桃一人,照料王氏。   这一个多月来,里里外外靠她一人操持,也着实为难这个不到十六岁的小姑娘了。   宋云凝心疼地摸摸她的脸,道:“母亲呢?”   竹桃忙道:“夫人下午吃了药,睡下了,也不知道醒来没有……夫人已经病了半个月了……”   宋云凝微微一怔,道:“怎么不过来告诉我?”   竹桃摇了摇头,抽泣道:“夫人不许奴婢去……”   宋云凝问:“舅母可有克扣母亲的药材?”   竹桃道:“那倒没有,虽然舅夫人时常冷嘲热讽,但好在没有断了咱们的药。”   宋云凝这才放下心来,她又安慰了竹桃两句,便出了厨房,看母亲王氏去了。   -   月上中天。   明心斋的书房里,灯还亮着。   陆渊放下手中的消息簿,伸出手指,捏了捏眉心。   张霖立在一旁,低声道:“掌印,您已经忙了一日了,要不要休息会儿,进点膳食?”   陆渊一贯忙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今日忙到现在,只在上午吃了个肉夹馍,还是宋云凝主动送来的。   陆渊问:“宋小姐回学士府了?”   张霖点了点头,道:“傍晚便走了,您看是找后厨的厨子做些,还是出去吃?”   陆渊思忖片刻,道:“罢了,出去走走罢。”   京城最好的酒楼,名为天香楼。   天香楼坐落在京城主道之上,寸土寸金,其中汇聚南北菜系,丰盛至极,素有“天下第一楼”的美称。   到了晚上,依旧门庭若市,一座难求。   张霖亲自赶着马车,徐徐停在了天香楼门口。   掌柜的眼尖,一下便看到了这架华盖马车,连忙堆起一脸笑,迎了过来。   “掌印大人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啊!两位里边请!”   陆渊和张霖踏入天香楼。   天香楼虽是挥金如土的地方,但一楼依然座无虚席。   掌柜的殷勤地将陆渊和张霖引上了二楼,找了一处清幽的厢房。   陆渊坐在窗边,放眼望去,灯火辉煌的长街,尽收眼底,酒楼食肆林立,食客络绎不绝。   掌柜的笑容满面:“这是小店的菜谱,不知掌印想用些什么?”   陆渊并未抬头看他,随口道:“番茄炒蛋。”   掌柜的愣了下,与旁边的小二对视一眼,忐忑道:“这……没有。”   陆渊抬起眼帘,看向掌柜:“紫菜包饭呢?”   掌柜的更加茫然:“紫菜包饭!?”   掌柜的自问尝遍天下美食,迎来送往无数,还从未听说过这道吃食。   他忍不住低声问小二:“这又是什么?”   小二的头摇得像拨浪鼓:“闻所未闻!”   掌柜的额角渗汗,道:“回掌印,还是没有……”   陆渊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似有不耐:“肉夹馍,总有了吧?”   掌柜的欲哭无泪:“请掌印恕罪,小店还是没有……”   陆渊眉头微蹙,凉凉道:“既然如此,你们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天下第一楼?”   片刻之后,陆渊下了天香楼。   路过门口时,他瞥了一眼旁边“天下第一楼”的牌子。   掌柜的汗如雨下,忙道:“小人等会儿便将牌子摘下来,免得碍着掌印的眼!”   陆渊拂袖而去,张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掌柜的一眼,也跟着走了。   “掌印……您大半日没有进食了,不若小的去将宋小姐请回来?”张霖低声请示道。   陆渊长眉微挑,笑道:“这休沐的日子,将宋小姐请回来,这怎么好意思?不过,这儿离学士府,好像不远?”   张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9 19:54:42~2022-05-2022:4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章鱼小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imousse 11瓶;吕小曦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鱼香肉丝   学士府, 西院。   “咳咳咳……”王氏用帕子掩着唇角,一阵咳嗽。   宋云凝连忙端来了茶水, 递给她。   王氏伸手接过, 慌忙饮了一口,才将将止住咳嗽。   她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一张脸仍然苍白如纸, 道:“阿凝,你待在东厂,过得可好?母亲见你都瘦了一圈了……”   王氏说着, 便忍不住拉过宋云凝的手, 轻轻握住。   但宋云凝看着王氏, 只觉得她瘦得更加厉害。   兄长被擒,女儿又不在身边, 整日里疾病缠身,还要受长嫂的冷言冷语……宋云凝一想起来, 便有些心疼。   “母亲, 我在东厂待得好好的,可您怎么变得如此憔悴……”   宋云凝说着, 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王氏悠悠叹了口气,道:“罢了……上了年纪便身子弱,无妨……你舅父的事情如何了?”   宋云凝从王氏手中接过茶碗, 将王博的案子,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虽然舅父已经洗脱了罪名,但因舅父私下面见苏昂之事, 皇上还不肯放了他。”   “苏昂?”   王氏听到这个名字, 神情微震。   宋云凝见她神色有异, 下意识问道:“母亲,您认识苏昂么?”   王氏敛了敛神,道:“苏先生声名远播,满京城的人,就没有不知道他的,你舅父刚来京城备考之时,随友人参加诗文雅集,我一时贪玩,却也跟着去了……远远见过两次。”   宋云凝有些意外,道:“他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王氏垂眸笑笑,道:“苏先生是苏太傅的嫡子,四岁能作诗,七岁能作赋,十四岁便名满天下……但苏先生虽有经世之才,却为人谦和,礼贤下士。”   “以他之能和苏家的地位,若要入朝为官,便可直接入中枢……可苏先生心系天下,不愿为名利所绑,所以一直并未入朝,而是游历民间,著书立说,帮助天下寒门士人,奋发向上,出人头地。那些年间,有不少入朝为官的士人,都视他为师为友,影响可见一斑。”   王氏回忆起当年,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怀念。   宋云凝沉默一瞬,道:“如此人物,当真有些可惜。”   王氏轻靠在床榻上,点头:“不错……若是先帝没有出事,太傅府和丞相府尚在,如今大云……也不会是这般光景……”   王氏说着,心绪惆怅。   宋云凝静静想了一会儿,问道:“母亲,您说……舅父当真会私下接触苏先生吗?”   王氏唇角微抿,道:“这……我也不知。”   顿了顿,她继续道:“但当初,我们王家败落,在你舅父中举之前,家中一度撑不下去……苏先生得知之后,暗地里接济过我们。”   王氏抬眸,抓紧了宋云凝的手,目光凝重地看着她:“阿凝,无论苏先生处于何种境地,他终究对我们王家有恩……所以,我们万万不能害了他……你可明白?”   宋云凝微微颔首,道:“母亲,女儿明白了。但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就算舅父不说,如今抓捕苏先生的事,落到了东厂头上,只怕已经开始搜捕了。”   王氏心头一沉:“什么!?”   王氏一激动,便剧烈咳嗽起来,宋云凝为她拍了好一会儿背,她才稍微气顺了些。   “东厂那帮阉人,不过是皇帝的走狗,哪里懂得苏先生的大义!若苏先生落在他们手中……咳咳咳……”   宋云凝忙道:“母亲莫急,我日日待在东厂,若是苏先生真的不幸被抓,应该也会收到消息。”   王氏听了,情绪缓和了几分,她见宋云凝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便笑了笑,道:“罢了,不说你舅父他们了,你也不要说于你舅母知道。你如今在东厂司膳,我听说那掌印太监喜怒无常,杀人如麻……他可有刁难于你?”   宋云凝摇了摇头,笑道:“母亲,经过这段日子的接触,我发现……掌印大人并非外界所传的那般可怕……”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才过去多久?他救你舅父,也是为了对付内阁,你可不要轻信他。”王氏苦口婆心道:“你这傻孩子,何苦与他订立两年的盟约?这两年,是你最好的时候,错过了,还怎么议亲?”   宋云凝道:“嫁与不嫁,于我来说并没有那么要紧……若不能找到两情相悦之人,女儿情愿一辈子守着母亲。”   王氏嗔怪地看她一眼:“说什么胡话,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若无郎君,你可要苦一辈子。”   宋云凝笑道:“母亲,我大云民风开放,父亲早逝……您怎么没有考虑再嫁?”   王氏轻拍宋云凝的手背,道:“你这丫头,还敢拿你母亲说事了?”   宋云凝莞尔:“母亲别恼,母亲对父亲一往情深,女儿不过也是想寻得一心人。谁让我是您的女儿呢?”   王氏被她逗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道:“罢了,等你舅父平安回来再说……”   宋云凝点了点头,遂站起身来,为她掖好被子,便离开了。   房门轻轻关上。   夜风舒爽,宋云凝独坐于在廊下。   月色皎洁,落下一地清辉,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染上了一层清冷的阴影。   宋云凝靠在柱子上,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西院她已经住了许多年,但依旧没有家的感觉……若有朝一日,她有能力了,一定要将母亲带出学士府,不再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   她正有些出神,却听得外面一阵喧哗。   “舅夫人,您怎么来了?”   这是竹桃的声音。   宋云凝抬眸一看,只见吴氏气势汹汹地入了西院,身后还跟着侍女红杉。   吴氏见到宋云凝,阴阳怪气道:“阿凝啊,你如今入了东厂,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怎么回了府上,都忘了来看看舅母?”   宋云凝连忙起身,冲吴氏行了一礼,道:“阿凝自侧门而入,听管家说,舅母今日出去了,本打算明日再去请安,不想舅母竟回来了。”   说罢,她便对竹桃道:“你进去看看母亲,别让她起身了。”   竹桃本来放心不下,但她见宋云凝神色坚定,便也只得进屋去了。   吴氏上下打量宋云凝一瞬,道:“哟,在东厂待了一段日子,阿凝看起来竟更加貌美了?可见传言不虚,东厂里,有人疼你啊。”   吴氏虽然没有参加户部尚书孙鸿知的婚宴,却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如今见到宋云凝,自然要极尽挖苦她。   宋云凝早就习惯了吴氏的态度,她不卑不亢道:“舅母误会了,我不过在东厂后厨,为掌印大人司膳,如今厂卫一体,北镇抚司也受掌印管辖,若我能得掌印青眼,说不定舅父也能少受些苦。”   说到王博,吴氏的气焰便下去了几分。   “你在东厂这么久,你舅父的案子到底如何了?”   宋云凝便简单说了现在的情况,但对苏昂之事闭口不谈,只说王博与乱党之事有关,暂时还不能回来。   吴氏拧眉,道:“掌印大人不是看重你么?你怎么不去求求他?”   宋云凝解释道:“舅母有所不知,舅父之所以能沉冤得雪,全赖掌印大人引蛇出洞,但如今这乱党之事,也超出了掌印大人的控制,需得找到那乱党,皇上才会放舅父出狱。”   吴氏听了,有些不悦,道:“先朝乱党,大多早就剿灭了,要抓到乱党,谈何容易?若是找不到,那你舅父岂不是要一直关在诏狱之中?”   宋云凝沉声道:“我自然不想舅父一直被困,但眼下,皇上在气头上,咱们也不宜给掌印惹麻烦,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你才去了多久?就满口为那阉人说话!”吴氏想起上次张霖来府上给自己的一张冷脸,越想越气,道:“我原本念你为了老爷才去的东厂,如今看来,你早就与那阉人成了一丘之貉,完全忘了你舅父的教诲了!”   宋云凝纵使脾气再好,再不想与吴氏起冲突,此刻也气得面色发白,道:“舅母这话,阿凝不敢苟同……我没有做任何有辱家门之事。”   “你这死丫头,居然还敢顶嘴!”   吴氏说着,正想抬手拉扯宋云凝,却突然“哎呦”一声,结结实实跪了下去!   宋云凝吓得退了一步,莫名受了她这一拜。   红杉见状,连忙过来扶吴氏:“夫人,您怎么了?”   吴氏怒骂一声:“见鬼了!?这西院怎么这么邪门儿……”   她无端给宋云凝行了个“大礼”,站起来后,觉得膝盖疼得不行,心里更是不悦,又指着宋云凝骂道:“你这个……”   话说到一半,吴氏却突然没了声音。   宋云凝诧异地看着她:“舅母!?”   红杉也傻眼了,她见吴氏的嘴唇一个劲儿地开合,但就是没有一丝声音,好像变成了哑巴。   红杉:“夫人,您没事吧?”   吴氏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她也发现了异常,表情从一开始的嚣张,变成了恐惧,她“啊啊”地试着发声,但无论怎么努力,却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眼前的变化太快,宋云凝惊诧不已,她正要开口,却忽然见到对面的屋顶之上,立着一个银灰色的身影。   夜风微拂,吹得陆渊衣袂翻飞,他神色闲适,好似在屋顶赏月一般自在。   宋云凝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连忙道:“红杉,你还是快些带舅母回去看大夫罢,她这般说不出话来,说不定是什么急症,也别耽误了病情。”   吴氏一听,也顾不得同宋云凝发脾气了,便只能着急忙慌地跟着红杉离开。   宋云凝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松了口气。   宋云凝望向夜空:“掌印。”   陆渊悠然飞下,静默无声地落地,笑道:“宋小姐这院子里,可真热闹。”   宋云凝冲他福身,道:“多谢掌印出手相助……但她怎么会突然失语?”   陆渊笑道:“她实在太过聒噪,咱家便点了她的哑穴,过个十天半月,便自动解开了。”顿了顿,他又道:“若是宋小姐不满意,咱家帮你杀了她也成。”   宋云凝微微一惊,忙道:“我舅母多有冒犯,还请掌印别与她计较。”   陆渊道:“咱家可以不计较,但宋小姐就任由她欺负么?”   宋云凝抿唇一瞬,道:“这些年来,舅母确实对我们态度不好,但她好歹给了我们栖身之所,我也不能要求太多……日后若有能力,再带着母亲离开学士府罢……对了,掌印怎么会来?”   陆渊淡定道:“不过是路过此地,来探望一下宋小姐罢了。”   宋云凝心思微转,下意识问道:“掌印是否还没用晚膳?”   陆渊微笑:“哎呀,宋小姐一提醒,咱家才想起这事,确实还没用。”   宋云凝顿时明白了他的来意,有些哭笑不得,便道:“我也还没用饭,若掌印不嫌弃,不若去房中等我,我备好膳食就来。”   陆渊勾起唇角,悠然道:“宋小姐如此热情,那咱家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宋云凝眼角一抽,转头入了小厨房。   宋云凝没想到陆渊会来,没有任何准备,便只得去翻看食材架。   小厨房里留的食材并不多,一根胡萝卜,几个青椒,再加上一块新鲜的猪肉。   宋云凝转身去翻了翻簸箕,里面居然还留着几朵新鲜的木耳。   所有的食材加在一起,恰好可以炒一盘鱼香肉丝。   其实传统的鱼香肉丝,会加入冬笋和泡椒,但眼下实在没有冬笋,胡萝卜也是很好的选择。   宋云凝便打了水,仔细地将所有的食材洗净。   胡萝卜切成对开,往砧板上一摁,菜刀便有节奏地落了下去,整齐的胡萝卜丝,很快便堆在了砧板之上。   胡萝卜水分足,炒出来的鱼香肉丝,出汁更多,还能透出微微的甜。   而鱼香肉丝的“肉”,最好是里脊肉。   里脊肉的嫩,与胡萝卜的脆放在一起,能组合绝妙的口感。   宋云凝为了让里脊肉更加入味,便将切好的里脊肉放到碗中,又倒入了些许黄酒、酱油、盐等调料。   最关键的一步,便是加入蛋清。   被蛋清腌制过的肉,口感之嫩滑,叫人一吃难忘。   宋云凝拿起一个鸡蛋,轻轻在桌角磕了下,用筷子轻轻一戳,一挑,鸡蛋上便多了一个小洞。   宋云凝将鸡蛋倒放过来,蛋清便乖乖地从小洞里流了出来。   滑溜溜的蛋清与其他调料混合在一起,缓慢渗入到里脊肉中,只需静置一会儿,便能用了。   宋云凝趁着这个空隙,便开始调制鱼香汁。   酱油、耗油,自然是不可少的。   陈醋和糖,看似一酸一甜,有些矛盾,但下入锅里,却能很好地中和在一起。   最后再添上半碗水,便将所有的调料都冲开了,和而不同,融汇多滋。   调好的酱汁呈现棕黄的酱色,还未加热,便已经能闻到香味了。   锅热下油,待油温略微上升之时,宋云凝便将腌制好的里脊肉,一股脑儿到了进去。   “滋滋滋!”   锅里发出热闹的叫嚣声,宋云凝连忙用锅铲翻动里脊肉,里脊肉乖乖地在里面打了几个圈儿,就变了颜色。   宋云凝动作利落地将里脊肉捞出备用。   炒过肉丝的锅,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荤香。   宋云凝又在锅里加入一勺油,用姜蒜爆香,一勺豆瓣酱下去,香味骤然升起。   就在满锅香气,嗷嗷待哺之时,宋云凝便将木耳丝、胡萝卜丝和青椒丝依次倒入锅中。   锅铲不停地翻炒,直到胡萝卜丝变得微软,宋云凝便将炒好的肉丝倒了进去,又加入了提前调制好的鱼香汁。   “滋啦”一声,锅里变得沸腾起来。   宋云凝逐渐把酱汁和食材炒匀,鱼香汁便借着火力,慢慢地熬入了食材之中。   收汁的过程,虽然难熬,但是却是一道菜的点睛之笔。   尤其是鱼香肉丝,这鱼香汁拌饭,最是美味,得熬得刚刚好,若是剩余的酱汁太多,食材里面的滋味便不够浓;若是酱汁太少,拌饭便不够了。   宋云凝便看准了火候,迅速地灭了过,然后,将鱼香肉丝盛出,仔细装盘。   鱼香肉丝颜色斑斓,错落有致地摆放在盘中,未尝其味,先闻其香,令人食指大动。   宋云凝做好了鱼香肉丝,唯恐不够吃,于是又炒了两个小菜。   忙活一阵之后,便一并放入了托盘中。   整个小厨房,都被香味铺满,这烟火香气,甚至传到了院子里。   宋云凝看着眼前的菜肴,满意地舒了口气,终于可以开饭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022:48:42~2022-05-2122:2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夫就是魔鬼30瓶;南越千歌20瓶;Cherish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椒盐土豆片   西院地方不大, 除了王氏的房间之外,便只有宋云凝的卧房和一间小饭厅。   但宋云凝不想将陆渊来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便让陆渊去自己的房间等了。   此刻, 陆渊背着手,在宋云凝的房间里悠闲踱步。   这房间里的陈设十分简单,除了床榻、梳妆台、衣柜和八仙桌以外, 便只有一张书桌和书架了。   陆渊走到书架面前,只见上面整齐地码放了不少书籍。   他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除了常见的诗文古籍之外, 还有几本菜谱。   其中一本, 就摊在桌上, 还未及收拾。   陆渊拿起来一看,宋云凝还在上面做了批注。   旁边还放着几本医书……她似乎还在研究药膳, 应该是为她母亲学的。   陆渊收回目光,走到窗前。   透过虚掩的窗棂, 可以看见宋云凝在小厨房中忙碌的身影。   昏黄的灯光下, 宋云凝微微低着头,睫毛卷翘, 时不时忽闪着,看起来生动又俏皮。   陆渊临窗站了一会儿,宋云凝便端着托盘出来了。   陆渊转过身来, 回到桌前,落座。   宋云凝恰好迈入房门,笑道:“掌印久等了,你方才在看什么?”   陆渊淡淡道, 道:“赏月。”   宋云凝疑惑抬眸, 窗外乌云闭月, 只能看见淡淡的光晕,哪里来的月可赏?   外面忽然起风了,宋云凝便收起了心中的疑惑,她放下托盘,道:“请掌印用饭吧,趁热吃才好。”   宋云凝炒了一份鱼香肉丝,又炒了一盘椒盐土豆片,再加上一个青菜,足够两人吃了。   两人在八仙桌前,相对而坐,宋云凝为陆渊盛了一碗米饭,笑道:“我这儿可没有银针,不知掌印介不介意?”   陆渊端起饭碗,开口:“若宋小姐真能毒死咱家,算你本事大。”   宋云凝一笑,道:“掌印,尝尝鱼香肉丝?开胃。”   宋云凝说罢,陆渊便用筷子,夹起一束鱼香肉丝,放到了碗里。   橙红的胡萝卜丝,翠玉的青椒丝,错落有致地交织在碗里,里脊肉泛着酱色的油光,木耳丝被压在下面,却不甘心地弹了弹,这五彩缤纷的样子,还未入口,便已经十分诱人。   陆渊低下头,尝了一口鱼香肉丝。   一入口,酸甜便占了上风。   木耳被酱汁浸染,又脆又韧;胡萝卜嫩生生的,还透着丝丝甜味,嚼着嚼着,又渗出青椒的香辣,最后,才是里脊肉的幼嫩。   明明只有一口菜,但口腔被酸、甜、辣分别席卷了一遍,实在美味至极。   陆渊吃完一口鱼香肉丝,便下意识吃了一口米饭。   宋云凝笑吟吟道:“掌印,这鱼香肉丝可是极好的下饭菜,若是舀起一勺汤汁,浇到米饭之中,那才美味呢,要不要试试?”   陆渊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宋云凝便伸出手,拿起一个干净的勺子,舀起酱汁,淋到他的米饭之上。   陆渊一手端着碗,用筷子拌了拌,模样认真,竟有几分乖。   宋云凝静静地看着陆渊。   东厂许多太监,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但陆渊似乎不同。   他气度非凡,一坐一立,极为讲究,就连吃相也十分优雅,一看便是受过良好的教导。   陆渊转头,看向宋云凝:“宋小姐看够了么?”   宋云凝敛了敛神,连忙点头,回过神来之后,又立即摇头。   陆渊轻笑一声,没说什么,便挑起一撮拌好的米饭,徐徐送入口中。   米饭被酸甜浓郁的酱汁所包裹,丰润的咸香味,停留在口中,久久不散。   恨不得让人继续扒上两口,一鼓作气将这碗饭吃完。   宋云凝见陆渊沉默地吃着饭菜,忽然觉得,他也没有世人所说的那般难伺候。   宋云凝自从为他下厨,做的不过都是些家常菜肴,陆渊虽然嘴上不说好,但几乎每一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兴许又是另外一本《阉党之死》胡乱编造出来的?   宋云凝想到这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陆渊侧目,瞥了她一眼,还下意识抿了下唇角的油光,   宋云凝连忙收起笑意,问:“掌印,我有一事不明。”   陆渊吃了东西,看起来心情不错,笑问:“何事?”   宋云凝轻声道:“外界皆传,掌印口味刁钻,但依我所见,事实并非如此……为何偏差如此之大?”   陆渊淡定开口:“人总要为自己的失败,找到理由才好。”   宋云凝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掌印的意思是?”   陆渊徐徐解释道:“有些人自以为是,总以为给咱家下厨,便非要山珍海味,飞禽走兽,其实咱家早就吃腻了,自然不喜。”   陆渊说挑不挑,说不挑,却也是挑的。   若是合他的胃口,就是街边小吃也能吃得津津有味,若是不合他的胃口,就算是熊掌鹿茸,他也弃之如敝履。   宋云凝眨了眨眼,笑道:“如此说来,我要感谢掌印赏脸了。”   陆渊一笑,道:“宋小姐司膳不易,咱家怎敢随意置喙?”   宋云凝道:“掌印愿意大老远地来吃我做的菜,已经是莫大的肯定了。”   陆渊道:“咱家也有一事不明。”   宋云凝有些好奇,道:“掌印请说。”   陆渊慢条斯理道:“王大学士学富五车,为人正直,在朝中颇有口碑,怎么会有吴氏这样一位夫人?”   宋云凝安静了片刻,答道:“因为,舅母对舅父有恩。”   “哦?”陆渊抬起眼帘,他对不为人知的秘事,总是格外有兴趣。   宋云凝垂眸道:“十几年前,我外祖家家道中落,到了舅父和母亲这一辈,就连上京赶考都十分困难,舅父到了京城之后,因才学出众,得了不少人的帮助,舅母便是其中一个。”   吴氏虽然无理,但吴家在京城之中也算有些门路,她对王博一见倾心,于是便愿低嫁,助他读书科考。   陆渊挑眉笑笑:“难怪,宋小姐口才这般好,却不肯气她。”   宋云凝道:“舅母虽然对舅父有情分,但对我们却不待见,待我找到机会,还是想带母亲离开这里。”   陆渊见她神色黯淡了几分,便换了个话题。   他指着面前的土豆,问:“这是什么做法?”   宋云凝收起思绪,介绍道:“这是椒盐土豆片,上面的黑色碎末,便是椒盐,滋味偏咸鲜,掌印若感兴趣,可以尝尝,”   陆渊垂眸,仔细打量一眼这椒盐土豆片。   椒盐土豆片表面煎得金黄,应该是用油炸过,又被青椒和红椒一起炒了一轮,看着很是下饭。   陆渊便夹起了一片,启唇,轻轻咬了一口。   椒盐土豆片外皮香酥,炸得微微打皱,内里却有些软糯,但吃进嘴里,鲜香无比,一口咽下,还透着些许焦香。   陆渊就着椒盐土豆片和鱼香肉丝,吃完了一碗米饭,但还有些意犹未尽。   宋云凝已经摸清了他的脾性,就算想吃,也不会主动开口。   她便站起身来,笑道:“还有些米饭,若掌印能吃下,就别浪费了罢?”   陆渊笑了:“听宋小姐的。”   宋云凝便又为他添了些米饭。   陆渊接过碗,道了声谢,便继续进食。   很快,第二碗又要见底了。   “掌印。”宋云凝双手撑头,挑眼看他:“你很喜欢吃土豆吗?”   陆渊微微一愣,这才发现,一盘椒盐土豆片,几乎被他吃得所剩无几。   陆渊一时有些尴尬,道:“尚可……”   宋云凝笑了笑,道:“不如下次,我做薯片给掌印吃吧。”   “薯片是什么?”   陆渊已经吃饱了,便放下了碗筷,看向宋云凝。   宋云凝道:“就是将土豆切片,用油炸久一些,土豆会慢慢变成脆片。”   陆渊问:“咱家发现,宋小姐做的菜肴,似乎和别人不大一样……宋小姐师承何处?”   宋云凝愣了下,垂眸笑道:“不过是看看食谱,就地取材,碰运气罢了。”   陆渊笑了笑:“旁人怎么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宋云凝微笑:“旁人哪里像掌印这般有品位?”   “啧啧。”陆渊唇角微勾:“宋小姐这般夸赞,咱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直到夜风微啸,凉意骤起。   宋云凝见他吃得差不多了,便动手收拾桌面,待将碗筷送回厨房之后,外面竟然下起了大雨。   宋云凝自长廊回来,虽然没有淋到雨,但依旧打湿了裙裾一角。   待回到卧房之时,见陆渊正坐在桌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向灯火。   灯火闪烁,好似在躲痒。   陆渊见宋云凝回来,收了手指,站起身来。   “时间不早了,咱家就不叨扰宋小姐了。”陆渊说罢,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准备离开。   宋云凝轻声道:“掌印,外面下雨了。”   陆渊看她一眼:“那又如何?”   宋云凝道:“掌印若不着急,不如晚些再走,雨实在太大了。”   陆渊侧目,似笑非笑道:“宋小姐是不是觉得,反正咱家是个太监,即便留在这儿,也不会败坏宋小姐名誉?”   宋云凝微微蹙眉,道:“我不过是见外面雨大,怕掌印冒雨离开会着凉。再者,女子之名誉,与对方是否太监无关,清者自清,问心无愧便好。”   陆渊凝视她一瞬,宋云凝面上并无玩笑之意,反而带着一丝关切之情。   陆渊唇角微动,没再说话,只重新坐了下来。   宋云凝转身走到床前,将窗户仔细关好,回到陆渊身旁时,手里多了两个盘子。   陆渊扫视一眼,只见一个盘子里,装满了新鲜的花生,而另外一个盘子,则空空如也。   宋云凝一言不发地坐到了八仙桌前,拿起一颗花生,便开始剥壳。   她手指纤细,用拇指和食指用力地摁下去,花生壳才微微裂开一条缝。   宋云凝便将花生壳掰开,将花生米倒入了空盘之中。   陆渊见她只剥不吃,便问:“宋小姐这是做什么?”   宋云凝道:“闲来无事,想炸点儿花生米,明日做宫保鸡丁。”   说罢,她便又拿起一颗花生,继续剥壳。   陆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剥了一会儿,宋云凝水葱般的手指,已经有些泛红了。   宋云凝问:“掌印在看什么?”   陆渊收回目光,随口问了句:“宋小姐这般剥壳,恐怕剥到明日早上,也剥不完。”   宋云凝正要开口,陆渊却道:“拿过来罢。”   宋云凝呆了呆,不明所以地将未剥壳的花生,推到了陆渊面前。   陆渊随手抓起一把,微微使力。   掌中的花生“咔”地响了一声,然后,他便摊开了掌心——只见这一把花生,全部都被逼得爆开了,仿佛一堆裂嘴笑的小娃娃。   宋云凝目瞪口呆,她诧异道:“掌印是怎么做到的?”   陆渊笑了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不过是用了些内力而已。   宋云凝自他手中接过开壳的花生,用指尖轻轻一掰,花生米便落到了盘子里。   宋云凝神色雀跃,笑道:“有掌印帮忙,真是事半功倍。”   说罢,她又捧起一把完好的花生,递到陆渊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   陆渊:“……”   罢了,吃人嘴软。   陆渊接过她手中的花生,“咔咔”几声,顷刻之间,花生便爆开了。   宋云凝津津有味地看着陆渊的动作,仿佛变戏法似的,让人欣喜。   屋外大雨滂沱,雨水沙沙而落。   但屋内灯火明亮,两人对灯而坐,一个负责开花生壳,一个便专心取里面的花生米,居然配合得分外默契。   很快,一大半花生米,都已经剥了出来。   宋云凝捻起一颗,放进嘴里,轻轻嚼了嚼,笑道:“还是得炒过,才会变得好吃。”   陆渊见她笑意温婉,唇角也微微勾了勾,正想开口,可忽然面色一顿,看向门外。   宋云凝问:“怎么了?”   陆渊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门外果然想起了竹桃的声音:“小姐,你睡了么?”   宋云凝微微一愣,她竟忘了,方才舅母过来之时,她让竹桃去陪伴母亲了。   竹桃很可能是从母亲那边过来的。   宋云凝看了陆渊一眼,他正饶有兴趣地捻起一颗花生米,送入口中。   宋云凝见了他这副神色,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道:“嗯……我准备睡了,你也快去休息罢。”   竹桃又道:“小姐,今夜雨大,你自小便害怕打雷,要不要奴婢来陪你睡?”   宋云凝忙道:“不不!不用了!”   竹桃听出宋云凝声音的异样,叹气道:“小姐没事吧?舅夫人凶神恶煞的,是不是吓到小姐了?如今舅老爷不在,阖府上下都要听舅夫人的……虽然舅夫人话说得难听,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竹桃虽然在安慰宋云凝,但她语气之中,也有隐藏不住的无助和失落。   宋云凝略一思忖……这段日子她不在家,只怕竹桃也受了不少气。   她默默看了陆渊一眼,陆渊悠闲地挑了挑眉,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被人撞破。   宋云凝沉吟片刻,走到了房间门口,将门开了细细一条缝,轻声道:“竹桃……你看,我没事的。”   竹桃见宋云凝出来了,也松了一口气,笑道:“我还怕小姐躲起来哭呢……”   宋云凝道:“怎么会?舅母的脾气我早就清楚了,我不在意,你也别放在心上。”   竹桃听了,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宋云凝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温柔地笑了笑:“好啦,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罢。”   竹桃正要告退,只见倾盆大雨中,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一道轰鸣之声。   宋云凝微微一惊,面色白了白。   竹桃见她神色微变,忙道:“小姐,还是奴婢陪你一起睡吧。”   宋云凝回过神来,连忙摆手:“不不!不必了。”   若被竹桃看见陆渊在自己房中,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竹桃一笑,道:“没关系,哪一次打雷不是我陪的?”   说罢,她便自顾自地推开了门。   宋云凝一惊:“竹桃!”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点儿发~感谢在2022-05-2122:28:59~2022-05-2221:5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佳佳的新马甲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探亲   宋云凝想伸手阻拦, 却已经晚了。   “竹桃,等等!”   宋云凝想拉住竹桃, 但竹桃的目光, 已经探向了房内。   “咦?怎么有这么多花生?”竹桃轻叹道。   宋云凝紧张地瞄了一眼八仙桌的方向——八仙桌面前已经空无一人,唯有一盘剥好的花生米,堆在盘中, 颗颗莹润饱满。   宋云凝微怔。   外面电闪雷鸣,他何时走的?   竹桃笑道:“难怪小姐不让我过来,原来在偷偷地吃花生米?”   宋云凝收了思绪, 淡淡笑了下, 道:“是啊……花生米很好吃。”   -   陆渊回到东厂明心斋时, 雨还未停。   张霖见陆渊浑身湿透,仿佛像一块冒着寒气的冰, 连忙着人去备热水。   “掌印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仔细受寒。”   陆渊笑了下,道:“还有比咱家更寒凉的么?”   张霖顿了顿, 没有反驳什么, 但依旧请陆渊进入了内室。   内室之中,有一间隐秘的浴室, 浴室里砌了一方宽敞的池子。   热水很快送了过来。   张霖盯着太监们放好水后,便躬身退了下去。   陆渊徐徐解开衣衫,光洁的锁骨和背脊露出来, 他迈入热水之中。   屋内水汽缭绕,氤氲温暖。   陆渊靠在池边,双手架在浴池边沿。   他右手的手臂内侧,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红线, 平日里被宽大的袖袍遮住, 是看不见的, 此刻,却被白皙的肤色,衬得格外显眼。   这红线仿佛是一条诡异的血管,从臂弯处开始生长,如藤蔓一般,蜿蜒到了手腕下方。   陆渊垂眸,看了手臂一瞬,自嘲般勾了勾唇。   他将身子微微下沉,热水没到了他的心口处。   但陆渊依旧浑身冰凉,仿佛一块不会融化的冰,寒彻透骨。   -   这一夜,陆渊睡得很沉。   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陆渊撑着身子坐起来,长发未挽,散乱地铺陈在背上。   张霖听到声响,便走上前来。   “掌印醒了?”   陆渊抬手,捏了捏眉心。虽然没有着凉,但淋了雨,头还是有些疼的。   陆渊问:“什么时辰了?”   张霖答道:“快晌午了,掌印是否要进些餐食,宋小姐已经等候多时了。”   话音未落,陆渊便抬起手指,挑开了床幔,看向张霖:“你方才说……宋小姐?”   张霖微微颔首,道:“宋小姐早上来了一趟,听说掌印还未醒来,便又回后厨去了。”   陆渊沉吟片刻,翻身下床。   “请她过来。”   须臾之后,宋云凝便到了门口。   陆渊已经梳洗完毕,穿戴整齐,正襟危坐在书桌前。   陆渊手里端着消息簿,徐徐开口:“休沐不是还有一日么,宋小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宋云凝瞧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却问道:“掌印昨夜冒雨离开,可有不适?”   陆渊怔了下,笑道:“宋小姐看呢?”   宋云凝道:“虽然掌印身强体健,但还是要注意身子才好。”   说罢,她放下手中的食篮,从里面端出一个小碗,呈到陆渊面前,温言道:“掌印,这是我新做的姜汁撞奶,可以暖胃驱寒,掌印且尝尝?”   陆渊抬起眼帘,看向宋云凝,笑道:“宋小姐今日不是要待在家中,做宫保鸡丁吗?”   宋云凝唇角微扬,道:“昨夜备的花生多了些,在家已经做了一遍,若是掌印想吃,晚些我再为掌印做。”   陆渊凝视宋云凝一瞬,似笑非笑道:“宋小姐这般殷勤,咱家都有些受宠若惊了,有什么事儿,不妨直说?”   宋云凝眨了眨眼,道:“掌印误会了,昨夜掌印帮我剥了那么多花生,又淋了雨,我不过是想略尽心意。”   陆渊盯着宋云凝的眼睛,她那双桃花目亮晶晶的,仿佛会说话似的,无辜地忽闪着。   再看下去,仿佛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陆渊收起目光,拿起碗边的勺子。   眼前的青花瓷碗里,躺着一面白如豆花的姜撞奶。   但与豆花不同的是,这姜撞奶隔着一段距离,便散发出了浓郁的姜味儿,且表面平若镜面,一丝皱褶也无。   张霖立在一旁,见陆渊有些犹疑,便道:“宋小姐,掌印平日里不食姜。”   宋云凝愣了下,道:“不食姜?可姜能驱寒暖胃,乃食补佳品。”说罢,她看向陆渊,温言道:“掌印,这姜与牛乳混合之后,虽然有些姜味,但却已经和牛乳的香味融为了一体,不会很冲鼻的。”   陆渊见她说得认真,脸上笑意盈盈的,还带着些许期盼,便勉为其难地将勺子探入了姜撞奶。   这姜撞奶的表面,似乎是一层奶冻,看上去不堪一击,但没想到却稳稳承托住了勺子。   陆渊饶有兴趣地舀起一勺姜撞奶,放到唇边,轻轻吸了一口。   这姜撞奶口感细腻、柔滑,质地存于凝固和流动之间,入口即化。   牛乳流淌在唇舌之中,逐渐蔓延开来。   这牛乳之中没有任何姜,却带了一股引人入胜的辛辣,一点一点在舌尖上炸开,陆渊本不喜欢姜味,但这辛辣带来的丝丝暖意,却让寒凉一夜的胃腹,舒服了很多。   陆渊一口接着一口,安静地吃起了姜撞奶。   这回,连张霖都忍不住瞪大了眼。   宋云凝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陆渊吃姜撞奶。   待他吃得快见底之时,宋云凝却道:“掌印今日可有空闲?”   陆渊动作微顿,抬眸看向宋云凝。   宋云凝一笑,继续道:“掌印若有空,不若我陪你散步消食?比如,去个北镇抚司什么的?”   “咳咳咳!”陆渊连忙掩唇咳嗽起来。   宋云凝眼疾手快地为他倒了一杯茶,温言道:“掌印莫急,就算要去,也得吃完再说。”   陆渊好不容易缓了过来,道:“宋小姐忙活一早上,又哄得咱家吃你做的东西,就是为了让去北镇抚司看王大学士罢?”   宋云凝眨了眨眼,笑道:“瞧掌印说的,这姜撞奶,本就是我对掌印的一片心意,掌印可莫要曲解了我的意思。至于舅父那边,我是早就想去了,不过是平日里掌印太忙,便想趁着休沐的时候,请掌印带我走一趟。”   “啧啧,没想到宋小姐不但人长得美,想得也是挺美的。”陆渊掏出手帕,擦了擦唇角。   “掌□□情不美吗?”宋云凝眼巴巴地看着陆渊:“我舅父已证清白,可还被关在诏狱,我这个做晚辈的,一想起来,心里便不是滋味……掌印宽宏,可否容许我去探望一二?”   陆渊笑了声,道:“宋小姐的演技,真是越来越差了。”顿了顿,他又道:“不过,咱家今日心情好,就陪你消消食罢。”   宋云凝一听,眉眼轻弯:“多谢掌印。”   -   张霖按照陆渊的吩咐,已经备好了马车。   张霖问道:“掌印,您真的要带宋小姐去见王博?”   陆渊沉声道:“我曾答应过她,将王博救出来……如今事态有变,让她见见也好。”   张霖沉默点头。   不到半个时辰,宋云凝便随着陆渊到了诏狱。   诏狱的狱卒们一见陆渊亲自驾临,立即开了诏狱大门,朱魁自诏狱中走来,堆起一脸笑。   宋云凝再次见到朱魁,仍然心有余悸,忍不住往陆渊身后挪了一步。   朱魁大步而来,行礼道:“掌印大人亲临,有失远迎!容下官去通报黄大人!”   陆渊淡淡道:“不必了,咱家不过随处走走,消消食。”   宋云凝听了这话,眼皮跟着跳了跳。   朱魁听了,连忙应是,遂殷勤地走在了陆渊一侧,亲自为他掌灯。   “掌印大人,您这次来诏狱,可是为了提审王大学士?”朱魁谄媚地笑着,身子微微屈着,倒是比太监更像太监。   陆渊笑了笑,道:“算不上,不过是来探亲的。”   话音一落,朱魁立即看了宋云凝一眼。   宋云凝不卑不亢地走在陆渊身后,神色如常,并未看他。   朱魁只得干巴巴笑了两声,道:“原来如此。”   陆渊道:“朱千户若有事,可以先去忙了,咱家这儿,不必你伺候了。”   朱魁一听,脸色都僵了僵。   这话明显是将自己当成了下人。   但就算朱魁心中再不高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生生咽下心中的怒气,唇角挂上笑,道:“那好,下官便先去忙了,掌印大人若有什么事,随时吩咐。”   “嗯。”   朱魁躬身退下。   张霖自他手中接过油灯,为陆渊和宋云凝照亮了前路。   朱魁走了,宋云凝连面色都好了几分,她打量着陆渊的面色,小声道:“掌印……”   陆渊淡淡道:“宋小姐可是想说,让咱家不要进去,免得让王大学士知道了你如今在东厂,反而寻死觅活?”   宋云凝抿唇一瞬,开口道:“舅父为内阁奉献了大半生,若让他知道我与掌印站到一处,只怕一时接受不了……掌印可否给我些时间,日后再与舅父解释?”   灯火幽暗,陆渊面上不辨喜怒,声音却是淡淡:“宋小姐想何时解释,便何时解释,咱家是和宋小姐交易,又不是和王大学士交易。”   宋云凝笑笑:“多谢掌印。”   陆渊没有再说话,而是安静地在甬道中穿行,甬道里潮湿,阴凉,不时有痛苦的哀嚎声传来,诡异骇人。   宋云凝下意识攥紧了手指,跟紧陆渊。   待他们接近甬道尽头,陆渊停下脚步,看了张霖一眼。   张霖识趣地将手上的油灯,递给了宋云凝。   陆渊轻笑了声,道:“前面的路,宋小姐便自己走罢。”   宋云凝接过油灯,道了声谢,又轻声道:“掌印请稍等,我去去就来。”   宋云凝带着油灯,走向甬道尽头。   陆渊身旁,一下子便暗了下来。   张霖立在陆渊身边,眼看着宋云凝走远,低声道:“掌印,要不要小的跟过去看看?”   陆渊转过身,背对着宋云凝的方向,道:“不必了。”   宋云凝一个人拎着油灯,小心翼翼地向诏狱甬道深处走去。   王博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他如今是皇帝亲自吩咐看押的,狱卒们不敢大意,若不是陆渊带着宋云凝过来,她是万万见不到王博的。   宋云凝微微抬起油灯,照亮了幽暗的牢房,只见王博穿着一身囚衣,正靠在墙边,闭着眼睛。   “舅父!”宋云凝轻声唤道:“我是阿凝。”   王博神情微顿,似乎是从浅眠中醒来,他茫然地张开眼。   待看清了宋云凝之后,连忙将身子探向了牢门。   “阿凝!真的是你?”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云凝,满脸震惊。   宋云凝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了王博的脸。   他看起来瘦了一圈,颧骨高耸,两颊深深凹陷下去,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舅父,你受苦了……”宋云凝看着王博这副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舅父没事,你怎么会来这儿?这诏狱可不是寻常的地方!”王博上下打量着宋云凝,生怕她吃了什么亏。   宋云凝解释道:“舅父别担心,我买通了狱卒,才得以过来。听说平阳县的案子已经了了,可您怎么又卷入了乱党一事?您和那苏昂先生,到底有没有私下接触?”   王博面色微变,道:“这些消息,你是哪里听来的?”   宋云凝道:“舅父不必管我是哪里听到的,我只想知道,如何能救舅父出去?”   王博神色顿了顿,避开宋云凝的目光,道:“要出诏狱,谈何容易。舅父不过是许久之前,无意间见了苏昂先生一面,被人抓住了把柄……如今,我也不知道苏昂先生人在哪里……”   宋云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舅父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告诉我?”   王博面色紧绷,道:“阿凝,是不是你母亲同你说了什么?”   宋云凝抿唇一瞬,道:“我确实问过母亲苏昂先生的情况,也知道舅父尊他敬他……我只问舅父一句,自由和苏昂先生之间,您选择什么?”   王博面色僵了一瞬,最终,轻叹一口气,道:“阿凝……苏昂先生是舅父的恩人,更是一生的榜样……”   “若自由和信仰不能两全,舅父宁愿选择信仰……你明白么?”   -   “掌印,宋小姐进去那么久了,要不要小的去看看?”张霖立在诏狱甬道的暗角上,沉声问道。   陆渊还未开口,却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诏狱尽头而来。   光线渐渐照亮四周,陆渊转过身来,盯着那一点半点的火光。   一个纤细的身影由远及近,慢慢清晰起来。   宋云凝提着油灯快步走到陆渊身旁,仰起头,冲他一笑:“掌印久等了。”   陆渊淡淡看了她一眼,宋云凝眼眶微红,似是哭过。   陆渊亲自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油灯,道:“回去再说罢。”   宋云凝点了点头,遂跟在他的身边,出了诏狱大门。   -   马车离开北镇抚司。   宋云凝坐在马车之上,垂着眼,若有所思。   如今洪丰帝非得将苏昂抓捕归案,虽然暂时没有逼迫王博交待苏昂的藏身地,但万一时间久了,不知道洪丰帝会不会一怒之下,将满腔怒气发泄在王博身上。   宋云凝了解王博,他为人执拗,一旦认准的事,旁人怎么劝说,也拉不回来。   如今他这态度,无论如何,都是要保苏昂先生的。   宋云凝这么想着,一面担忧王博的处境,一面又有些好奇,那苏昂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居然让舅父和母亲都如此死心塌地。   陆渊瞧了她一眼,道:“宋小姐不是满心期待地来探亲么?怎么见完了王大学士,反而愁眉苦脸?”   宋云凝咬了咬唇,道:“掌印,若是一直找不到苏昂先生……结果会是什么?”   陆渊凝视她一瞬,不徐不疾道:“皇上失去耐心的结果,宋小姐难道猜不着?轻则丢官罢爵,重则家破人亡。”   宋云凝指尖微凝,沉默了片刻,道:“不但舅父可能会被处以极刑,连掌印可能也会受到牵连,是不是?”   洪丰帝的暴行,在民间千夫所指,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宋云凝自然也听过不少。   陆渊笑了下,道:“宋小姐这是关心王大学士,还是关心咱家?”   宋云凝看着陆渊,他满脸戏谑之色,玩世不恭至极,但她却觉得,此人面具甚重。   宋云凝道:“既然如此,掌印为何没有严刑拷打舅父,逼他吐出苏昂先生的藏身地?”   陆渊微怔一瞬,眸光微沉,道:“宋小姐想说什么?”   宋云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我没有猜错,掌印虽然接了剿灭乱党一事,但其实也不愿意去抓捕苏昂先生,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221:52:47~2022-05-23 17:36: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然而起54瓶;爱吃草莓的小仙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人质   马车之中, 气氛凝滞了一瞬。   片刻之后,陆渊轻轻笑了起来, 道:“宋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自作聪明了?咱家不对王大学士用刑, 只不过是怕他年岁大了,熬不过刑罚,最终一命呜呼。”   “若真如此, 咱家只怕连线索都断了。”   宋云凝一目不错地看着他的眼睛,道;“如此,那苏昂先生之事, 掌印打算怎么办?”   陆渊徐徐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笑道:“继续搜寻便是。”   宋云凝沉思一瞬, 道:“掌印,就没有什么办法, 让皇上打消追捕苏昂先生的的念头么?”   陆渊凤眸微扬,笑得无害:“有啊, 除非他死了。”   宋云凝眸光一滞, 不再说话了。   -   马车自北镇抚司回到了东厂,一路顺畅。   张霖跳下马车之时, 却见郭志远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他如今跟着张霖办事,算是他半个徒弟。   郭志远道:“张公公,大事不好了!掌印可在车里?”   听到这话, 车窗被缓缓抬起,陆渊露出半张脸,道:“何事惊慌?”   郭志远焦急道:“掌印,今日早晨, 骆公公和青枫公公押送犯人去刑部, 岂料, 半路遇上了劫杀犯人的,青枫公公为了保护犯人,受了重伤!”   陆渊面色微变,立即下了马车。   宋云凝见过青枫一面,对那位斯文有礼的掌班公公印象尚好,便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陆渊边走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志远低声道:“回掌印,今早护送的犯人,正是之前刺杀王大学士的刺客,劫囚之人来势汹汹,似乎是奔着取他性命而来,如今刺客虽然受了伤,但好在没什么大碍,但青枫公公却为他挡了一刀。”   陆渊面色沉了沉,加快了脚步,很快到了衙门后堂。   青枫正侧躺在后堂的厢房里,他背上中了一刀,痛苦地蜷着身子,一张脸惨白如纸。   大夫早就为他搭了脉,蹙眉道:“青枫公公,您这伤得不轻,还是让小人为您看看伤口,上些药罢!”   青枫冷脸相向:“不必了。”   骆无忧立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我说青枫,你都伤成这样了,让大夫看看怎么了?”   青枫瞪了他一眼,道:“都说不用了!你转来转去的烦死了,快出去!”   骆无忧一听,更是着急,道:“你这时候耍什么脾气?我知道你自己懂医术,但伤在背上,你自己怎么上药?”   “总之,不用你们管。”青枫面色有些不自然,道:“我休息一日就好了。”   骆无忧的眉头差点儿拧成了麻花,道:“不行,你这牛脾气,我今日非治一治你不可!”   骆无忧说罢,便对大夫道:“你摁着他,我给他上药!”   青枫一听,顿时面色涨得通红,道:“骆无忧,谁允许你碰我了?”   骆无忧二话不说,便要伸手来扒青枫的衣服。   青枫着急地捂住领口,这一动,牵动了背后的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青枫,你这是做什么!?”   青枫面色焦急,低吼:“骆无忧,你放开我!”   骆无忧道:“我这可是为了你好!”   “住手。”   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骆无忧下意识回头,却见陆渊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张霖和宋云凝也随他而来。   骆无忧松开青枫,冲陆渊一拱手,道:“掌印,您看看,青枫死活不肯上药,真是冥顽不灵!”   陆渊站定了,看了青枫一眼。   青枫挣扎着想起来,骆无忧连忙扶住他。   陆渊问:“伤势如何?”   青枫低下头,道:“青枫无用,未能看护好刺客,导致刺客被伤,还请掌印责罚。”   骆无忧忙道:“掌印,此事不能怪青枫!他特意挑了一条稳妥的路线,都是小人的错,我安排的人手不够,才导致了青枫受伤,掌印要罚,就罚无忧罢!”   陆渊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两人,道:“青枫留下,你们都先出去。”   骆无忧一顿,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张霖拉走了。   宋云凝点了点头,随着他们退出门外,顺便还关上了门。   青枫看着陆渊,茫然道:“掌印……”   陆渊一言不发,绕到他身后,一抬手,轻轻摁住青枫的肩膀。   一股热流顿时自肩膀传遍全身,青枫眉头轻蹙,道:“掌印,青枫如此小伤,不值得您耗费内力!”   “别说话。”   陆渊说罢,更加聚精会神地为他疗伤。   片刻之后,他才松开了青枫的肩膀,青枫虽然满头大汗,但脸色已经比方才好了许多。   青枫侧头,看向陆渊的袖口——陆渊手上的红线,距离手腕只差寸许。   青枫面上微惊:“掌印,怎么会这么快……小人给您配的药,没有起作用吗?”   陆渊面色淡漠,无声收回了手。   青枫紧张道:“掌印,近期万不可再驱动内力了,不然发作的时间,恐怕会提前。”   陆渊未置可否,却道:“那犯人之事,你不必管了,好好养伤罢。”   青枫还想再说什么,但见了陆渊神情,只得沉声应是。   陆渊离开了内室,青枫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面上浮起一丝担忧。   众人见陆渊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骆无忧连忙问道:“掌印,青枫如何了?”   陆渊道:“没什么大碍,但需静养一段时日。”   骆无忧听了,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宋云凝道:“掌印,不若我去准备些滋补的膳食,让青枫公公吃些东西,再休息罢。”   陆渊微微颔首,道:“也好。”   张霖凝神思索一瞬,开口:“掌印,如今那犯人还被关在东厂的牢狱之中,刑部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很快便会来要人,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陆渊压低声音,道:“通知刑部,就说犯人重伤未愈,如今不宜挪动,先在东厂将养着。”   说罢,陆渊目光转向骆无忧,道:“你们今日出发之前,可有什么异常?”   骆无忧想了想,道:“也没有什么异常,只不过昨日在饭堂时,小的与青枫商议过押送犯人一事,虽然没说什么重要的内容,但若有人用心,只怕也不难打听出我们何时出发、走哪条路。”   毕竟,从东厂到刑部的路线,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条,只要在中间找到合适的位置,便能守株待兔。   陆渊眸色微眯,道:“他们放在东厂的暗桩,还没有拔完,是时候一网打尽了。”   之前刺杀陆渊的厨子常伍,经查实之后,便是受了内阁那边的威胁,想对陆渊除之而后快。   常伍死后,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但没想又有了新的暗桩出现。   定是这暗桩收到了风声,将消息传了出去,对方才能提前部署,对青枫和骆无忧他们痛下杀手。   宋云凝听出了陆渊的意思,她思忖片刻,道:“掌印,为今之计,不若引蛇出洞?”   -   一刻钟之后,宋云凝回到了后厨。   临近傍晚,完成休沐的厨子和杂役们,回陆续回到伙房点卯。   夏知恩看到宋云凝,微微讶异一瞬,道:“宋小姐怎么回得这样早?”   宋云凝笑笑,道:“家中无事,我便早些回来了,夏公公这两日在忙什么?”   夏知恩扬了扬手中的菜谱,道:“向宋小姐看齐,正在研究菜谱。”   宋云凝接过他的菜谱,翻开看了看,只见菜谱旁边,还写着不少字迹,这字体看起来笔锋苍劲,十分工整。   宋云凝看着他的菜谱,觉得有些意外。   “夏公公的字写得真好。”   夏知恩面色微顿,自宋云凝手中收回了菜谱,淡淡笑道:“与志远比起来,差远了。”   宋云凝笑了下,道:“夏公公谦虚了。”   夏知恩腼腆地笑了。   他一贯是小心翼翼地,对谁都客气谨慎。   宋云凝看了他一眼,问:“听宗良说,夏公公放假都是不归家的,夏公公家在何处?是不是很远?”   夏知恩似是没想到宋云凝会问这个,低声答道:“嗯,是有些远……”   夏知恩话音未落,宗良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师父!”   宋云凝回头一看,宗良笑嘻嘻地凑过来,道:“师父回来了怎么也不找我?我今日一天都闲着呢!”   宋云凝打开身旁的木箱,里面放满了药材,道:“我这不是忙着煎药嘛。”   宗良一听,顿时有些奇怪:“好端端的,师父为何要煎药啊?”   宋云凝道:“之前骆公公他们抓的刺客,今日在去刑部的路上,差点被人劫杀,如今受了重伤,等我熬了药,便要立即送去。”   宗良诧异了一瞬,忙道:“原来如此,那刺客如今怎么样了?”   宋云凝摇头:“我也不知,但看大夫的样子,应该是不大好。”   宗良若有所思地问:“这煎药的事为何不交给大夫,反而让宋小姐忙活呢?”   宋云凝道:“兴许是掌印不放心交给外面的大夫,所以才交给我了,总之,这事很重要,你们只当不知道,万万不可泄露。”   宗良连忙点头。   宋云凝说罢,下意识扫了一圈周围,其他人各忙各的,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宋云凝便找了一方炉灶,开始处理药材。   她按照大夫给的方子,将药材一点点加入药罐之中,又找了一把蒲扇,轻轻煽动着火苗。   厨子和杂役们,到后厨点卯之后,便纷纷离开了,唯有宋云凝还坐着熬药。   夏知恩走了过来,笑道:“宋小姐,咱家来帮你吧?”   宋云凝道:“多谢夏公公,很快就好了,不劳烦夏公公了。”   夏知恩点了点头,低声道:“那好,咱家先走了。”   宗良见宋云凝并不假手于人,便也不提帮忙的事了,只乖顺地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到旁边。   宋云凝冲他一笑,道:“多谢,快回去休息罢。”   宗良咧嘴笑了笑:“嗯,师父也早些忙完回去。”   宋云凝颔首。   夏知恩和宗良走后,宋云凝又守了半个多时辰。   待入夜之后,这药终于熬得差不多了。   宋云凝见眼前的茶碗里也已经空了,她便站起身来,端着空茶碗往外走。   伙房之中,顿时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突然闪了进来。   那人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便自怀中掏出了一包药粉,轻轻打开后,便揭开了药罐子。   正当他准备将药倒入药罐之时,却忽然出现一只大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人一抬眸,恰好对上骆无忧怒火中烧的眸子。   领班太监廖凡顿时吓得抖如糠筛,道:“骆公公!您、您怎么在这儿?”   骆无忧将他的手腕捏得“卡卡”响,道:“这话应该咱家问你才是!大胆廖凡,竟敢背叛东厂,对犯人下药!”   廖凡忙道:“骆公公,你且听小的解释!”   “解释什么?”骆无忧一把拉住他,道:“走,跟咱家去见掌印大人!”   宋云凝自离开了伙房,便躲在了一旁的角落里。   按照计策,她故意离开伙房,好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而骆无忧早就埋伏在伙房附近,只等人上钩,便会出手擒拿。   此刻,她见到骆无忧拖着一个黑影出来,顿时面上一喜!   正要跟上去看看,却忽然被人蒙住了口鼻!   -   明心斋。   陆渊坐在书桌前,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廖凡。   廖凡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说,谁给你的胆子?”陆渊转了转手上的血玉扳指,语气幽幽。   别看廖凡平日嚣张跋扈,这会儿磕头却磕得邦邦响,他哭丧着脸道:“掌印大人,小人就是一时糊涂,才会受人蛊惑,还请您给小人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陆渊冷声道:“同样的问题,别让咱家问第二次。”   这声音透着一股冷气,廖凡面色微僵,结结巴巴道:“小人……小人不敢说……”   张霖长剑出鞘,立即抵上了他的脖子。   廖凡吓得半死,立即脱口而出:“是温大人!是温大人!”   陆渊眸色微眯,道:“果然是温之慎那个老狐狸。”   廖凡小心翼翼地点头,生怕触到了张霖的长剑。   骆无忧微微蹙起了眉,道:“温之慎挑此时下手,就不怕露出马脚么?”   廖凡面有犹疑。   骆无忧冷哼一声,道:“罢了,你不愿说,我们也不勉强你,送去诏狱便是。”   诏狱的一百零八道刑罚,总有一道能让人说实话。   廖凡一听,带着哭腔道:“各位大人,小人并非存心隐瞒,而是真的不清楚!”   “小人只知道,这刺客是内阁的惯用之人,之前内阁与户部尚书孙鸿知有往来,才将这人借给孙大人驱使,如今事情败露,自然要封口。小人不过是按照命令办事,若是不办就小命难保!还请掌印开恩!”   陆渊一顿,道:“命令?”   今日要引蛇出洞,所有的出入口,都有人把持,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廖凡说的命令,难不成是从东厂内传出来的?   陆渊立即问骆无忧:“宋小姐呢?”   骆无忧微愣,茫然道:“宋小姐依计离开了伙房……后来小的急着将廖凡抓来,便没有见到宋小姐了……”   陆渊瞳孔微震,立即起身,夺门而出。   作者有话说:   【作精夫人她超有钱】的封面出来了,粉粉嫩嫩的,大家喜欢吗? 第45章 抱。   今夜明月高悬, 风声鹤唳。   东厂后厨的屋脊之上,一名男子, 穿着一袭夜行衣, 正扣着宋云凝狂奔。   他轻功上好,但宋云凝却跑得十分吃力。   她不但被他禁锢住双手,口中还被塞了布条, 只能用一双眼睛,狠狠瞪着他。   那人笑得温和,甚至还有些腼腆, 但此刻看上去却令人毛骨悚然。   “宋小姐怎么这样看着咱家?是没想到会被人劫持?还是……没想到是我?”   说这话的人, 不是旁人, 正是与宋云凝朝夕相对的好友——夏知恩。   宋云凝只能无声地控诉他,脚下瓦片踩得嘎吱作响, 设法发出更多动静。   夏知恩揽着她的肩头,手指微微用力, 笑道:“宋小姐还是别耍小心思了, 我无意伤害你,只不过……没想到廖凡暴露得那么快, 那厮就是个墙头草,万一他将我供出来,可就不妙了。”   说罢, 夏知恩收起平日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笑了起来:“陆渊这么宝贝你,有你在,他至少会有所顾忌。你我朋友一场, 就再帮我一次吧!”   宋云凝冷冷盯着他, 身子努力挣脱他的控制, 夏知恩眸中戾气一闪,凉凉道:“宋小姐若是不听话,从屋檐上掉下去,可就怪不得我了。”   夏知恩面上带着一丝阴郁,与平日里判若两人,应该是在东厂潜伏已久了。   宋云凝心急如焚,但此时陆渊应该在提审廖凡,哪里会想到她呢?   宋云凝一时有些绝望。   夏知恩见她神色有异,笑道:“宋小姐莫急,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说罢,他便箍紧了宋云凝的肩头,带着她从一处房顶,飞跃到另外一处。   两人将将站稳,一阵凌冽的掌风,迎面而来!   夏知恩面色一变,连忙拉着宋云凝闪身躲开。   一个转身后,连宋云凝也看清了檐角上静立之人——陆渊一袭银灰色蟒袍,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夜风呼啸,吹得他衣袂翻飞,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夏知恩,道:“放了她,咱家留你一个全尸。”   夏知恩听了,不怒反笑:“掌印大人好大的口气,若有幸与掌印大人交手一回,也不枉此行了!”   说罢,夏知恩一手扣着宋云凝,一手抽出腰间隐藏的长剑。   长剑寒光一闪,雪亮的刀刃,直逼陆渊面门而来。   他从容不迫地抬起手,将长剑夹住,轻轻一撇,长剑便碎成了废铁。   夏知恩勃然变色,带着宋云凝纵身跃起,跳到陆渊的一丈之外。   但陆渊身形如鬼魅一般,刹那之间便跟到了他面前,夏知恩感受到凌厉的杀意,连忙将宋云凝拉了过来,挡在自己身前。   陆渊眸色一凝,立即收了攻势,退了两步。   夏知恩面色也白了几分,却依旧得意地扣住宋云凝,笑道:“杀人如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也会有弱点么?”   陆渊面上冷意更甚,吐出两个字:“找死。”   经过方才的一折腾,宋云凝口中的布条被弄掉了,她艰难出声:“掌印,别管我,快抓住他!夏知恩来历不明,不能让他跑了!”   夏知恩闻声,不怒反笑:“好歹朋友一场,既然宋小姐如此狠心,就别怪我无情了。”   说罢,他将宋云凝猛地一推!   宋云凝身子一歪,滚下屋顶,直直坠地而去!   耳边风声呜呜,宋云凝身上被瓦片磕得生疼,失重的冲击感,令人恐惧至极,   一切就要结束了么?   上一世,她身边有温暖的亲人,亲密的朋友,还有让人甘之如饴的事业。   而这一世,她一直寄人篱下,过得谨小慎微。   从前的她总觉得,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就能回到前世,回到家人和朋友身边。   可这一瞬间,她真的有些累了。   宋云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即将坠地之际,却忽然身子一轻,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周身被淡淡的松香环绕,陌生,却又熟悉。   宋云凝回过神来,诧异地睁开眼,恰好对上陆渊幽深的眸子。   那双不笑似笑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戏谑,他定定看着她,紧张之中,还含了隐秘的关切。   宋云凝眼眶微潮,抓紧他胸前衣襟。   “掌印。”   陆渊的声音若有似无:“别怕。”   下一刻,两人稳稳落地,宋云凝只觉得浑身发软,背后渗出了不少冷汗。   陆渊抬眸看向屋顶,夏知恩早已不见踪影,唯有一轮皎洁的月,挂在幽暗的夜空里。   陆渊低头,看向怀中人。   宋云凝仿佛猫儿一样缩在他怀里,死死揪着他的衣襟,乌黑柔亮的发顶,就在眼前。   陆渊道:“宋小姐抱够了没有?”   宋云凝闻声抬头,一双昳丽的桃花目,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额角还磕破了一块,渗了点血出来。   陆渊眸色一顿……夏知恩,该死。   陆渊想轻抚她的伤口,但手抬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他不冷不热道:“宋小姐还是随咱家回明心斋,检查一下伤势罢。”   宋云凝可怜巴巴地开口:“掌印……我、我腿软。”   陆渊:“……”   下一刻,他俯下身,将宋云凝打横抱起,径直走向了明心斋。   张霖和骆无忧急匆匆地赶来,见到此情此景,都讶异了一瞬。   骆无忧下意识问道:“宋小姐怎么了?”   陆渊道:“被夏知恩扣为人质,受了伤。”   “夏知恩!?”   骆无忧常年不在东厂,并不知道此人。   但张霖侍奉过陆渊用膳,经常来后厨,倒是对此人有些印象。   他一贯看着唯唯诺诺,好似谁都能数落几句,居然是内阁的探子?   骆无忧一时有些自责:“都是小的大意了!还好宋小姐没事,不然小的百死莫赎。”   张霖蹙眉问道:“掌印,夏知恩他……”   “逃了。”   陆渊冷声道:“去查一查他的底细,下密令追捕。”   两人连忙拱手:“是!”   -   陆渊抱着宋云凝回了明心斋。   雪团儿见宋云凝来了,高兴地叫了起来,围着他们二人打转,还摇起了尾巴。   陆渊有些不耐,道:“狗东西,别挡路。”   宋云凝待在陆渊怀里,小声嘀咕:“掌印也太凶了。”   陆渊眼皮跳了下,正想低头揶揄几句,可看见宋云凝额角的伤,又忍了下去。   他将宋云凝放到床榻之上,转身,取来了药箱。   陆渊亲手将药箱打开,里面放着琳琅满目的伤药。   陆渊挑出其中一瓶,轻轻拧开,又用竹签挑起一块药膏。   宋云凝盯着那一块白玉般的药膏……也不知道抹上疼不疼。   目光转圜间,宋云凝忽然发现,陆渊正一目不错地看着自己。   忽然,他凑近宋云凝,伸出手抚上她的额角。   冰凉的手指,引得她微微战栗。   四目相对,宋云凝连心跳也快了几分,小声:“掌印……”   陆渊笑了声,道:“头发挡住伤口了。”   宋云凝:“……”   她顿时面色一红,只觉得心口有点儿堵。   陆渊又道:“别动。”   随后,他一手撩起宋云凝的刘海,一手为她抹药。   宋云凝乖乖地坐着,一双眼睛圆中带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两人只隔着一个呼吸的距离,宋云凝的气息淡淡萦绕在陆渊脖颈处,微微有些痒。   陆渊一言不发地为宋云凝上药,才涂了一下,宋云凝便“嘶”了一声。   陆渊眉头轻蹙:“很疼?”   宋云凝无辜地点点头。   陆渊低声:“那我轻些,很快就好了。”   宋云凝轻轻“嗯”了一声,又道:“掌印明知夏知恩推我下去,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为何还要救我?”   她一想起夏知恩骗了自己这么久,又利用自己牵制了陆渊,成功逃脱,便气愤不已。   陆渊语气冷了几分,道:“咱家不会让他逃第二次。”   夏知恩居然敢对她下如此狠手,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眼前的人没了声音,陆渊垂眸一看,宋云凝眉头皱着,似乎在极力忍耐。   陆渊回过神来,道:“这药刚刚涂上,会有些刺痛感,等干了便好了。”   宋云凝点了点头。   陆渊又问:“除了额头,还有哪里受伤吗?”   宋云凝犹豫了一瞬,摇头。   陆渊见她垂着脑袋,幽幽道:“宋小姐若是不说,咱家就自己动手检查了。”   宋云凝微微一惊,忙道:“膝盖……”   陆渊看了她一眼,抬手,撩起她的裙裾。   两边的膝盖都泛起一大片淤青,已经肿了。   一双小腿修长笔直,白皙细腻,将这上面的伤口,衬托得越发骇人。   陆渊神色微顿,心里又将那夏知恩匹配了无数种死法。   陆渊用竹签挑起药膏,轻轻为她涂抹于伤口。   宋云凝疼得手指微抖,下意识攥紧了衣袍。   陆渊加快了速度,很快便将药膏抹匀。   但这火辣辣的感觉依然不退,宋云凝额角渗汗,有些难忍。   就在这时,一阵清凉的风吹来,宋云凝抬眸一看,陆渊俯身,正在为她吹肿胀的伤口。   宋云凝定定看着他。   陆渊眉眼温柔,鼻梁挺拔,棱角分明的薄唇,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好看。   不知怎么的,宋云凝的心“噗噗”跳了起来。   不得不说,陆渊这长相,任哪个姑娘看了,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仿佛时而偏执阴冷,时而又体贴入微,叫人看不透。   陆渊一抬眸,正好迎上她怔怔的目光。   “宋小姐这般看着咱家做什么?”   宋云凝敛了敛神色,道:“没什么……多谢掌印。”   陆渊轻笑道:“啧啧……也不知是谁伺候谁。”   说罢,便将宋云凝的裙裾放了下来,又收起药箱,站起身来。   宋云凝看着他的背影,问道:“掌印,廖凡那边如何了?”   陆渊答道:“他不过是个跑腿的,受制于夏知恩而已……但看夏知恩的身手,他能藏在东厂这么久,一点破绽不露,定然心思深沉,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宋云凝想了想,道:“夏知恩应该留下了不少东西,我看过他的字迹,写得很好,不大像江湖人士,反而有几分大家风范。”   陆渊听了,微微颔首:“知道了。”   方才,宋云凝上药之时,雪团儿一直乖乖守在旁边,此刻,便撒娇似的凑了过来。   宋云凝抬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道:“雪团儿乖,等我的腿好了再跟你玩。”   陆渊看了宋云凝一眼,道:“宋小姐腿脚不便,今夜便先在这里休息罢。”   宋云凝微愣一瞬,忙道:“不必了,掌印……”   陆渊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而是径直拉开了门,出去了。   宋云凝:“……”   腿脚不便,她难道是老太太么?   不过她的膝盖确实疼得厉害,头也有些发胀。   宋云凝索性躺了下来。   她回想起今夜,从屋顶坠落的那一刻,若不是陆渊接住了她,只怕……   至今想来,仍然心有余悸。   宋云凝没有想过,陆渊会出手救自己。   他这个人阴晴不定,说话也总是真假参半,仿佛亦正亦邪……   宋云凝静静想着,眼皮逐渐开始打架。   这房间内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很是宜人,不知不觉中,她便沉沉睡去。   -   陆渊离开卧房之时,骆无忧和张霖也恰好到了明心斋。   张霖道:“掌印,小的已经派人去搜查夏知恩了,平日里与他关系较好的几人,也已经在查问之中,但暂时还没有消息。”   陆渊沉声道:“宋小姐说他的字迹有些特殊,你留心看看,是否能找到出处。”   张霖点头应是。   陆渊又道:“那犯人醒了吗?”   骆无忧忙道:“方才醒了,在去刑部的路上,他差点儿一命呜呼,如今也对内阁一派心灰意冷,他松开了口,说想见见掌印。”   陆渊:“将人提到衙门正厅。”   须臾之后,骆无忧便提着犯人到了衙门正厅,陆渊坐在案前,面色冷睿。   那人手臂上还带着血痕,若不是青枫替他挡了一刀,他只怕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骆无忧道:“掌印在此,你有什么话就快说,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犯人今日被吓得不轻,他面色凝重,开口道:“掌印,小人乃温大人的近卫,一直侍奉于温大人左右……若无今日这事,就算严刑拷打,我也未必会将他的事吐出来,但万万没想到,我为他卖命,他却要送我去死!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渊瞥了他一眼,犯人面色涨红,眸中满是怒气,不像是假的。   陆渊道:“你知道些什么?”   犯人抬眸,沉声道:“若小人将温大人之事,尽数告诉掌印,掌印可否保我一命?” 第46章 照顾   半个时辰后, 犯人被押着离开了正厅。   张霖面若寒霜,道:“温之慎果然是只老狐狸, 不但早就与户部勾结在一起, 没想到,之前厨子常伍下毒一事,还有江南的命案, 都是他做的。”   陆渊转了转拇指上的血玉扳指,道:“他想对咱家动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足为奇。”   张霖道:“掌印, 如今有了这犯人的证词, 要不要将他暗害您一事,掀到皇上面前?”   陆渊眸光微闪, 道:“常伍已死,如今死无对证, 温之慎大可抵死不认。”   顿了顿, 陆渊又道:“再说了,温之慎是杀咱家, 又不是杀皇上,皇上顶多不痛不痒地责罚几日,哪有什么用?皇上不会让东厂独大的。”   帝王之术, 在于制衡。   骆无忧浓眉皱起,道:“掌印,温之慎做了那么多坏事,可孙鸿知和房书祝都替他挡了刀, 如今加上犯人的证词, 依旧难以撼动他, 难道我们就忍气吞声么?”   陆渊笑了笑,道:“对付温之慎,必须一击即中,皇上可以不顾惜咱家的性命,但……若动了他的权势呢?”   骆无忧和张霖对视一眼,张霖问:“掌印的意思是?”   陆渊眸色微眯,道:“温之慎一向狡猾又谨慎,他不可能在江南无缘无故动了我们那么多人,他此举似乎……实在掩盖些什么。”   骆无忧道:“江南之事确实古怪,小的愿再下江南,去详查此事。”   陆渊一抬头,道:“不必了,这一次,咱家亲自下江南。”   张霖面色微变,道:“掌印不可!您功法的轮回之日,很快便到了,届时您身体虚弱,万一遇上了歹人,后果不堪设想!掌印还是留在京城之中,小的为您走一趟罢!”   陆渊练习寒心决多年,功法早已出神入化。   这寒心决虽然威力无穷,但每隔一段时日,身体便会遭到功法反噬,不但会暂时性失去武功,待到入夜之后,还会浑身发寒,如被冰封一般,生不如死。   这是陆渊的秘密,唯有最信任的几人知晓。   骆无忧思索一会,却道:“若是咱们都去了江南,掌印一人留在京城,岂不是更加危险?他们的探子潜入东厂这么久,万一摸到一点风声,对掌印不利怎么办?”   张霖:“可是……”   陆渊一抬手,制止了两人的争执,道:“咱家的身子,自己有数,速去速回便是。”   张霖叹了口气,道:“若掌印坚持要去,不若把宋小姐带上?有宋小姐在,至少能照顾掌印的膳食。”   张霖记得,上一次陆渊功法反噬,就什么也不吃不下,直到三天之后,反噬消退下去,身子才稍微恢复了一些。   自从宋小姐来了之后,他连天香楼的菜都不肯吃了,日日守着东厂小饭堂吃家常菜,   陆渊听了,未置可否,却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卧房。   “你们先去准备罢。”   陆渊沉声吩咐道。   张霖和骆无忧应声退下。   -   陆渊回到卧房。   房中灯火微晃,松香淡然。   他无声走入内室,透过屏风,依稀看见宋云凝躺在榻上,她怀里抱着衾被,但身子却缩成了一团,似乎是有些冷。   陆渊迟疑了片刻,终究走了过去。   他立在床榻边上,微微俯身,拉过宋云凝怀中的衾被,细细为她铺开。   宋云凝似乎有所感知,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还是顺着他的力道,展开了手臂。   青丝如瀑,铺了半张床,还有些调皮的发丝,拢到了她脸颊一侧。   陆渊坐在床边,盯着宋云凝看了一会儿。   漆黑的发,嫣红的唇,还有如凝脂白玉一般的肌肤,是浑然天成的美。   她睡着的样子格外乖巧,皮肤吹弹可破,仿佛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陆渊第一次见她时,她被朱魁控住,从黑暗的角落里死死往外挣扎,向他求救。   那漆黑的诏狱之中,唯有她的眼睛,是明亮的所在。   离开诏狱之后,她又只身来到东厂,以两年侍奉为约,求他救出王博。   陆渊本来也不愿内阁一党称心如意,便顺势应下了她。   他早就知道,宋云凝来到自己身边,   但今夜,他见夏知恩绑架宋云凝之时,杀意腾然而起。   她那双眼睛那么好看,哪怕是曲意逢迎,讨他开心之时,也如小鹿一般灵动。   但今夜,却蓄满了恐惧与惊惶,那眼中含泪,想哭不敢哭的样子,让陆渊焦躁至极。   若不是她挡在前面,他一定要杀了夏知恩。   此刻,眼前的姑娘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沉。   浓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下方,划出两道漂亮的弧线,眼睛旁边,还搭着一绺秀发。   陆渊下意识伸手,轻轻拨开她面上的发。   宋云凝好像好像舒服了几分,眉眼舒展开来。   陆渊见了,唇角也轻轻勾了勾。   “汪汪!”   雪团儿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突然对着陆渊吠了两声,陆渊还未来得及制止它,却见宋云凝秀眸惺忪地睁开了眼。   宋云凝见陆渊坐在床榻边上,一只手还撑在自己耳边,有些惊讶。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陆渊连忙挪开了手,握拳咳嗽一声,道:“宋小姐霸占了咱家的床榻,睡得可好?”   宋云凝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有些无辜:“不是掌印让我睡的么?”   说罢,她便想坐起来。   陆渊又道:“没让你起来。”   宋云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到底让不让她睡?   宋云凝侧目看向雪团儿,雪团儿见宋云凝醒来了,便高高兴兴地在床榻边蹦跶起来。   陆渊无语地看着它……狗东西。   宋云凝既然醒了,睡意便逐渐消退下去,索性坐了起来。   陆渊看了宋云凝一眼,道:“过两日,咱家要去一趟江南。”   宋云凝问:“掌印为何突然要下江南?是不是与夏知恩刺杀一事有关?”   陆渊缓缓点了点头,道:“夏知恩也是温之慎的人,之前房书祝和孙鸿知联手构陷你舅父,温之慎应该也是知情的。”   “他一面躲在背后,拿房书祝和孙鸿知做垫脚石,一面又安插人手埋伏在东厂,伺机动手。”   “但他在江南的动作很不寻常,咱家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才能放心。”   陆渊甚少与宋云凝这般认真说话,宋云凝看着他的眼睛,问:“掌印将如此重要之事告诉我,就不怕我泄露出去么?”   陆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宋云凝,道:“宋小姐会么?”   宋云凝一笑,道:“那可不一定……所以,安全起见,掌印最好带着我一起下江南。”   陆渊挑眼看她,轻笑起来:“闹了半天,宋小姐是想同咱家下江南?你是担心夏知恩去而复返?”   一提起夏知恩,宋云凝叹气,道:“掌印何必说出来?怪没意思的。”   陆渊见宋云凝又恢复了平日的俏皮,唇角微扬,道:“带宋小姐下江南,对咱家有什么好处?”   宋云凝笑得人畜无害,道:“我少时便生活在江南,对那一带的风土人情很是熟悉,说不定还能帮上掌印的忙,况且,有我也会尽力照料掌印的膳食。”   陆渊笑了下,道:“这般说来,日后咱家去哪儿,岂不是都得带上宋小姐了?”   宋云凝道:“掌印乐意么?”   陆渊凝视她一瞬:“宋小姐乐意么?”   房中灯火闪烁,谁也没有回答,倒是雪团儿一脸兴奋地看着两人,小短腿来回踱步。   -   这一夜,宋云凝在床榻上睡了个好觉。   而陆渊则躺在了外间的矮榻上过了一夜。   翌日一早,晨曦微亮,陆渊悠悠转醒。   他坐起身来,回过头。   隔着屏风,他看见宋云凝还在榻上睡着。   她依旧将被子抱成一团,四肢仅着单衣,露在外面。   陆渊沉默起身,走了过去。   如昨晚一般,帮她拉开了衾被,轻轻铺开盖好。   然后,陆渊便转身出去了。   待门关好,宋云凝才微微睁眼。   昨晚,他也是在给自己盖被子?   -   陆渊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之后,便出了明心斋。   张霖和骆无忧已经在门口候了一会儿。   骆无忧见到陆渊,神情有几分古怪,但一对上他的视线,却又立即低下头来。   陆渊问:“青枫的伤势如何了?”   骆无忧忙道:“已经好多了,小的已经同青枫说了下江南一事,青枫坚持要去。”   陆渊点头,淡声道:“那便为他备一辆马车罢。”   骆无忧:“是,掌印。”   陆渊又道:“咱家先行入宫,若夏知恩那边有什么消息,立即来报。”   骆无忧和张霖目送陆渊离去。   待他走得远了,陆渊才捅了桶张霖的胳膊,道:“那个……掌印和宋小姐……当真共处一室?”   张霖看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好稀奇的,又不是第一次了。”   骆无忧眼角微抽,那他和青枫下江南之时,岂不是错过了很多好戏!?   -   “共处一室?”   青枫坐在榻上,手里端着药碗,一贯平静的脸上,是藏不住的讶异。   骆无忧正襟危坐,一手撑着膝盖,道:“那还有假!又不是第一次了!”   青枫眼皮跳了跳,道:“难怪,掌印明知宋小姐是内阁大学士的外甥女,还愿意让她留在身旁……”   骆无忧笑道:“我就说,她一定不是普通的厨娘!”   普通的厨娘哪有那么好看!?   青枫瞧他一眼,立即明白过来他在想什么,便道:“骆无忧,你若是不想眼珠子被挖,就老老实实地,别老盯着人家看。”   骆无忧皱了皱眉,道:“你还说我,上次见到宋小姐,你不是也盯着看么?”   青枫面色僵了僵,将空药碗扔给他,道:“我能一样吗?我心怀坦荡,看看怎么了?”   骆无忧笑了:“你又怎知我不是心怀坦荡?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好看的姑娘摆在面前,就是单看着,也赏心悦目啊!”   青枫:“……懒得同你说。”   骆无忧见青枫不高兴了,便摸了摸鼻子,道:“不过,这么多年,掌印一向独来独往,如今多了个宋小姐,对他来说,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青枫抬起眼帘,瞧了骆无忧一样。   他明白骆无忧是什么意思。   陆渊上位以来,仇家有如过江之鲫,一直对东厂虎视眈眈。   他一贯我行我素,不能有任何的缺点和软肋。   这一次,陆渊为了救宋云凝,眼睁睁地看着夏知恩逃走了……那下一次呢?   青枫默默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   -   另一头,陆渊入宫之后,便被洪丰帝召到了御书房。   洪丰帝面前挂了个纯金打造的笼子,里面有一只羽毛华丽的鸟儿。   洪丰帝手中握着一根黄金制成的签子,饶有兴趣地挑弄那鸟儿的爪子。   鸟儿被戳得四处乱窜,在笼子里撞来撞去,看起来仓惶又狼狈。   洪丰帝却兴趣更甚,抬手招呼陆渊:“掌印,快来看看朕新得的鸟儿!”   陆渊几步上前,抬眸,瞧了一眼那金笼子。   笼子里落了不少鸟儿的羽毛,鸟儿喳喳地叫个不停,仿佛在控诉洪丰帝。   陆渊笑了笑,道:“这鸟儿羽毛亮泽,五彩斑斓,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洪丰帝满意地笑起来,道:“还是掌印有眼光……掌印可知,这鸟儿是从哪里来的?”   陆渊似是凝神想了一会儿,道:“内臣不知。”   洪丰帝对一旁的内阁首辅温之慎摆了摆手,道:“不若温大人告诉掌印?”   温之慎微微一拱手,笑称:“掌印有所不知,这鸟儿是老臣犬子从西域猎回来的,名为‘不死鸟’,听闻得见此鸟之人,都能长命百岁。”   陆渊勾了下唇,道:“原来是温公子的杰作……听说温公子一直在外历练,如今竟回京城了么?”   温之慎徐徐展露笑颜,道:“不错,犬子前段日子方归。”   洪丰帝手中的金签未停,笑道:“这尹大将军驻守西域那么久了,却从未给朕进献过什么东西,温公子一去,倒给朕寻了个好玩意儿……你们说说,尹大将军是否也太藐视皇权了?”   洪丰帝口中的尹大将军,乃是当朝名将,尹天辰。   尹天辰祖上曾与锦衣卫有些关系,到了尹天辰父亲这一辈,开始从军。   凭借出色的军事才能和良好的侦查能力,很快便在军中崭露头角,获得了先帝的赏识。   但凡先帝赏识之人,到了洪丰帝这儿,大多是不受待见的。   如今洪丰帝这般发问,看起来漫不经心,实际上,很可能动了其他的心思。   温之慎听罢,胡须微颤,轻轻笑了声:“尹大将军战功赫赫,威震四方,如今又拥兵驻扎西域,赢得西域百姓交口称赞。尹大将军军务繁忙,疏于与京城联络,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听起来是为尹天辰开脱,但实则句句往洪丰帝的心上扎。   尹家世代为官,在朝中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虽然被发配到了苦寒之地,但手里的兵权却是实打实的。   洪丰帝也曾想过撤掉尹家手中的兵权,但当时他初登大位,手中无人可用,又担心引起更多朝臣不满,这才没有动尹天辰。   可他虽然没有动尹天辰,却将尹天辰的姐姐强行纳入了后宫。   尹家姐弟感情深厚,有了尹妃在手,尹天辰就算对他再不满,也得乖乖的俯首称臣。   如今温之慎这话,便是在侧面提醒洪丰帝,尹天辰功高盖主,并没有把洪丰帝放在眼里。   洪丰帝面色冷了几分,又看了陆渊一眼,道:“掌印觉得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522:56:56~2022-05-2622:5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哑蝉5瓶;Ω_Ω、wwwwwww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人缘   御书房中, 龙涎香愈燃愈烈。   洪丰帝一目不错地看着陆渊,陆渊却无谓地笑笑, 道:“内臣若是说真话, 只怕会得罪了尹大将军。”   洪丰帝来了兴趣,道:“此话怎讲?”   陆渊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尹大将军虽然骁勇善战, 但于其他事上,实在过于呆板无趣……听闻曾有人献上古玩字画,他却嫌这些东西在行军打仗之时, 增加辎重;旁人献他珍宝, 他也不懂赏玩, 转身就将东西上缴了国库。内臣想着,就算这‘不死鸟’放到他面前, 他也未必识得,又怎么可能想到进献给陛下?”   洪丰帝听了, 顿时哈哈大笑。   “不错, 他确实是个不解风情之人。”   尹天辰虽然已到了而立之年,但在洪丰帝眼中, 他依旧是当时那个,只知道行军打仗的土包子。   陆渊又道:“比起尹将军,还是温公子更有雅趣, 听闻温公子赛马遛鸟,赏戏品酒无一不精,等咱家得闲了,定要约温公子聚上一聚。”   陆渊面上始终带着友善笑意, 但话里话外, 都在讽刺温之慎的儿子不学无术, 游手好闲。   温之慎心中不悦,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干笑了两声,道:“掌印过奖了……对了,听闻掌印要离开京城,亲自下江南一趟?”   陆渊长眉一挑,笑道:“咱家正要向皇上报告此事,只不过去的不是江南,而是江北。”   温之慎有些疑惑,他明明收到风声,陆渊很可能要去江南,为了查证东厂探子遇害一事。   洪丰帝却道:“掌印何故要亲自去江北?”   陆渊从容答道:“回陛下,内臣去追查乱党。”   洪丰帝一听,便来了精神,语气都兴奋起来:“爱卿已经查到了乱党的所在地?”   陆渊正色道:“为陛下剿灭乱党,一直是东厂的职责之一,其实在苏昂之事被爆出之前,内臣便已经派出了不少人,日夜搜寻,终于收到消息,乱党曾经在江北出没过……很有可能就是求助王大学士不成,离开京城的苏昂。”   “好,好!”洪丰帝一听苏昂有了消息,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爱卿是否要多带些人马过去,将其一举抓获?”洪丰帝站起身来,继续道:“若那苏昂有同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陆渊从善如流地点头:“陛下放心,内臣一定将乱党抓捕归案,只是……有一事,内臣想请示一二。”   洪丰帝忙道:“爱卿但说无妨。”   陆渊道:“苏昂狡猾,听闻三番两次都逃脱了,若再与此类情形,是否可当场射杀?”说罢,陆渊扬起脸,看向洪丰帝,眼中还带着一丝期待:“带死人回来,比带活人回来,更容易。”   洪丰帝凝神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放声大笑:“好!就依爱卿所言,但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陆渊微笑颔首:“那是自然。”   -   一刻钟后,陆渊和温之慎,一前一后从御书房里退了出来。   温之慎冷笑了声,道:“掌印当真要去江北?”   陆渊淡淡瞥了他一眼,笑道:“难道咱家不该去?莫不是这江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温之慎定定看着他,陆渊眸色深沉,面上含笑,但笑却不及眼底。   片刻之后,温之慎收回目光,道:“掌印说笑了,本官不过是担忧掌印走了,这京城的票拟批红该如何是好?”   陆渊答道:“温大人放心,秉笔很快便回来了。”   洪丰帝上位之后,便大力扶持内阁,开始的时候,内阁势大,洪丰帝不放心,便又扶持了东厂和二十四监。   陆渊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监管二十四监和东厂,后又接管了锦衣卫,与内阁呈抗衡之势。   陆渊算是东厂第一号人物,那秉笔太监竹幕,就是第二号人物。   只不过这半年,竹幕依照洪丰帝的吩咐,在各地官府衙门听记,美其名曰是体察民情,实则是监督一线官员的一举一动。   陆渊和温之慎虽然明争暗斗,但表面上依旧虚与委蛇,从来没有真正撕破脸。   但竹幕不同,他一贯思维跳脱,三言两语便能把温之慎气得吐血。   温之慎眼皮跳了跳,道:“竹公公要回来了?这半年来,他当真是辛苦了。”   陆渊温和一笑,道:“竹公公回来之后,只怕要辛苦温大人了。”   温之慎嘴角一抽,面色更是难看。   陆渊将他的变化尽收眼底,笑着离开了皇宫。   马车驶上回程的主道。   张霖坐在马车的侧坐上,低声问道:“掌印为何对温之慎说,我们要去江北?”   陆渊道:“江南之事极为隐秘,若他早做防范,只怕不易查出真相。”   张霖顿时明白了陆渊想声东击西。   张霖寻思片刻,又道:“可江北与江南是两个孑然不同的方向,掌印打算如何骗过温之慎那只老狐狸?”   陆渊笑而不语。   -   两日之后,一列车队,自东厂门口,浩浩荡荡地出发。   马车华丽,彩旗飘飘,侍卫们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声势浩大。   这队人不像是去抓捕乱党的,反而像离京游玩的。   车队慢慢离开东厂门前主街,入了京城主道。   两旁的百姓们见了,顿时议论纷纷。   “什么车队,这么威风啊?”   “这你还看不出来!一见前面的侍卫和宝马,就该知道,是掌印太监的车驾啊!”   “我呸!一个阉人,也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阉人怎么了?人家会拍马屁,讨得上头欢心,你能么?”   “这般说话,你不要命了!仔细被抓进诏狱!”   外面的质疑和谩骂声此起彼伏,从街头延伸至街尾,若是长街上马车多,他们便少不得要在某处停下,这些嘈杂的声音,就更刺耳了。   宋云凝与陆渊同乘一车。   这一次,她有经验了,知道不能推开车窗,便一直乖乖坐着,怀中抱着一个食篮。   陆渊手里始终端着消息簿,看完一页,又翻一页,对长街上的声音充耳不闻。   宋云凝看了陆渊一眼,忽然开口:“掌印若是去修仙,一定能飞升成功!”   陆渊从消息簿中抬起头来,疑惑这看着她:“宋小姐何出此言?”   宋云凝笑道:“听闻修仙问道者,不能顾忌世人眼光,掌印身处舆论漩涡之中,却始终镇定自若,倒让我有些佩服了。”   陆渊唇角勾了下,她又在一本正经地胡说了。   陆渊道:“听闻修仙是要先死后升的,宋小姐这算不算咒咱家?”   宋云凝眨眨眼,道:“我怎么敢咒掌印,若掌印不在了,我可怎么办?”   宋云凝说的是实话,目前为止,她没有找到比陆渊更好使的大腿了。   并且,她也没打算找别人。   这话陆渊听着悦耳,他看了一眼宋云凝身旁的食盒,道:“你又备了些什么?”   宋云凝狡黠一笑,将食盒拿了过来,轻轻打开。   只见里面摆了一排乳白色的点心。   点心呈现一指宽,上面似乎还嵌着些什么东西。   宋云凝将食盒捧到陆渊面前,道:“掌印,这是我做的牛轧糖。”   陆渊略微有些好奇,问:“这是什么做的?”   “这里面有蜜糖、果仁、蛋清等……”宋云凝笑着指了指上面的果仁,道:“这果仁都新鲜得很,与蛋白放到一起,很是营养。”   宋云凝的眼角晶晶亮亮的,还带着一丝期盼。   陆渊便放下手中的消息簿,捻起一颗牛轧糖。   牛轧糖约莫半指长,一颗糖,刚好可以完整放入口中。   这牛轧糖与其他的点心不同,入口便有一股浓郁的蛋奶香,随着口腔里的温度上升,很快变软了不少。   用牙齿一嚼,软中带硬,还有拧巴的嚼劲。   陆渊徐徐嚼碎口中的牛轧糖,里面的果仁很快也碎了,在口中发出第二重香气,与软韧的牛轧糖混合在一起,满口都是甜蜜。   宋云凝一目不错地盯着陆渊的神情,小声问:“掌印,好吃么?”   陆渊咽下口中的牛轧糖。   他明明吃得满意,口中却道:“嗯……普普通通。”   宋云凝听了,忽然心里有些恼。   她为陆渊下厨多次,每一次问他,他都答得勉为其难。   她做的吃食,就那么不被他喜欢么?   宋云凝也不知哪里来的脾气,忽然收回了牛轧糖的盒子,冷声道:“既然掌印不喜,就不劳您吃了,我这便将牛轧糖送给骆公公他们。”   说罢,她便抬起车窗,准备叫人。   陆渊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道:“宋小姐,骆无忧不喜甜食,青枫伤势未愈,也不宜吃零嘴。”   宋云凝差点气笑了,道:“那我送给张公公总可以吧?”   陆渊悠悠道:“张霖吃东西一向如牛嚼牡丹,哪能吃出什么好坏来?还是不要浪费食物了。”   宋云凝看着陆渊,又好气又好笑,道:“掌印不是不喜欢么?为何拦着我送给旁人?”   陆渊:“……”   宋云凝见他不说话了,便放下了车窗,道:“掌印可知,我每次为你下厨,都有些为难?我不知你喜欢吃什么,所以便只能从脍炙人口的小吃做起,慢慢地,我发现掌印也并不如何挑食,这才逐渐多了些花样……”   “虽然准备膳食,是我司膳的本分,但是……”宋云凝抬眸看他,样子有些委屈,道:“我也想知道掌印的真实感受……”   宋云凝有些沮丧:“掌印是真的不喜欢我做的吃食么?”   陆渊轻咳了下……当然不是。   他只不过是喜欢逗她罢了。   见到她暗自生气,又不能对他发火的样子,就莫名觉得有趣。   陆渊看向宋云凝,她额角的伤口还没好,泛着一块不大不小的淤青,实在可怜。   她随身带的食盒有好几层,其中一层是牛轧糖,应该还有些别的吃食,定是早晨天不亮,便起来准备的。   宋云凝的眼睛波光粼粼的,好像蓄了一汪水,巴巴地看着他。   陆渊微怔一瞬……她不会要哭罢?   女人这点最是麻烦。   陆渊压低声音道:“咱家错了还不成么?宋小姐做的吃食,若是咱家不喜欢,怎么会日日都吃?”   宋云凝盯着陆渊的眼睛,又问了一遍:“真的么?”   陆渊不厌其烦地答道:“真的。”   宋云凝立即笑逐颜开:“这可是掌印说的!”   陆渊见她面露得意,便知道自己上当了。   她哪里是要哭?分明是逗自己开心呢!   -   马车行驶了两日,终于到了淮城。过了淮城,再走上一日,便到了江北的地界了。   淮城民风淳朴,历史悠久,前几年换了知县后,也逐渐富庶起来,街头巷尾都张灯结彩,看起来热闹非凡。   车队大张旗鼓地进了城,引起不少百姓驻足围观。   “这是哪儿来的车队呀?”   “好气派!莫不是哪个大官出行,路过咱们淮城?”   “你们没看到东厂的旗子么?应该是哪个宦官罢!”   “京城的宦官都如此大阵仗!真是匪夷所思!”   百姓们窃窃私语,但马车内的宋云凝早就习惯了。   此刻,她不关心别人说什么,只想着晚上应该吃些什么。   陆渊批完了消息簿,饶有兴趣地转过脸来,看向宋云凝。   她靠在马车车壁上,若有所思。   陆渊问:“饿了?”   宋云凝无辜点头。   陆渊笑笑,道:“等到了地方,就去用膳。”   淮城街道不宽,马车在主道之上,行驶十分缓慢。   张霖和骆无忧骑马护在左右,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百姓,他们正在缓步前进,可就在这时,前方有两人策马飞奔而来。   为首的男子穿了身红色官服,待马儿靠得近了,他便立即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男子理了理衣襟和官帽,走到陆渊的车驾附近,朗声道:“淮城知县何立,恭迎掌印大人!”   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淮城衙门的师爷,两人一前一后,站得恭恭敬敬。   车队停下,陆渊抬起车窗,往外瞧了一眼:“何大人,好久不见。”   何立也露出些许笑意,道:“掌印大人别来无恙!掌印大驾光临,下官未来得及到城门迎接,已是怠慢了!”   陆渊笑了下:“何大人不必客气。”   何立一扬手,豪迈出声:“掌印请!”   说罢,何立便重新上马,在前面领路。   张霖示意车队跟上。   宋云凝坐在车上,瞥见何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陆渊端起茶杯,徐徐道:“宋小姐在看什么?何大人已有妻室。”   宋云凝眼皮抽了抽,道:“我不过是在想,为什么何大人来接掌印,看起来那么高兴。”   陆渊有些好笑,道:“难不成他应该哭丧着脸?”   宋云凝摇摇头,道:“我们一路南下,被骂了一路,他似乎是第一个,笑着迎接我们的人……”   宋云凝原来知道陆渊的人缘不好,但实在没想到差到了这种程度。   陆渊:“……” 第48章 红烧肉,松鼠鳜鱼   陆渊和宋云凝的对话, 自然是仅限两人听见。   他抬手握拳,轻咳了声, 道:“他与我认识多年了, 算是半个朋友罢。”   宋云凝有些好奇,问:“什么是半个朋友?”   但话音未落,马车便已经到了驿站门口。   果然有知县亲自开道, 就是不一样。   陆渊没有回答宋云凝,便被迎下了车。   何立笑道:“掌印大人舟车劳顿,下官略备薄酒, 今夜为掌印接风!”   说罢, 他一转眼, 便看见了宋云凝。   宋云凝着了一袭丁香色的衣裙,容姿曼妙, 一言不发地跟在陆渊身后。   何立眸光微顿,面上浮现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又对宋云凝热情地寒暄起来。   张霖紧随其后, 他虽然知道何立,但对这淮州还是不大放心, 一路走在观察周围的情况。   青枫伤势不轻,他在车上颠簸了一日,此刻伤口正隐隐作痛, 骆无忧便陪着他,走到后面。   何立领着众人来到饭厅,饭厅里已经准备就绪,他一声令下, 便开始传菜。   陆渊被奉为上宾, 而何立不知宋云凝的身份, 也不确定该如何安排,便向张霖投去询问的目光。   张霖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宋小姐既是内阁大学士家的小姐,又是掌印的厨娘,可又与掌印同吃同住,他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安排她。   陆渊漫不经心地开口:“不必麻烦,宋小姐坐在咱家身边就好。”   然而,陆渊说这话的时候,宋云凝的全部注意力,都凝聚在了菜肴上,直到张霖咳嗽一声,宋云凝才回过神来。   宋云凝乖乖坐在陆渊一侧,静静盯着眼前的菜肴。   江北一带的菜系,以淮州一脉最是有名,不少外乡人路过此处,都要一品佳肴,才肯离去。   宋云凝眼前这一道红烧肉,油亮润泽,红润无比,心中忍不住跃跃欲试。   陆渊看着她,饶有兴趣地问:“宋小姐喜欢这道菜?”   宋云凝笑笑,道:“喜欢,而且红烧肉要做好,并不容易。”   何立听到了宋云凝的话,笑道:“宋小姐也对膳食有研究?”   宋云凝轻轻点了点头,道:“我如今是掌印的厨……”   “客人。”陆渊打断了宋云凝,道:“此番南下,咱家怕长日无聊,便邀了宋小姐同行。”   宋云凝愣了一瞬,却没有反驳。   何立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笑得热情,抬手指了指自己桌案前的红烧肉,道:“这是淮州名厨做的,还请宋小姐品鉴一二?”   宋云凝忙道:“不敢当。”   陆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宋小姐尝尝?”   宋云凝瞥了他一眼……他不会是想要自己试菜罢?   宋云凝这般想着,便不由自主地拿起了筷子。   她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夹起一块红烧肉,掩袖,送入口中。   贝齿一咬,便穿透了真快红烧肉。   红烧肉一贯分为三层,外层肉皮弹润,咸中带甜,中间的肥肉荤香四溢,肥而不腻,下面的瘦肉,十分劲道,小火慢煨之下,浓郁的汤汁都被熬进了瘦肉里,精华至极。   这一口,便能很好地慰藉饥饿的胃腹,令人满足不已。   宋云凝赞叹道:“这五花肉肥瘦适中,油香可口,实在是美味!难怪说红烧肉是淮州名菜,做法讲究,果然名副其实。”   何立笑着开口:“说来惭愧,下官也知道红烧肉是淮州名菜,却不清楚,到底讲究在哪儿?”   何立来淮州赴任的时间不长,平日里一直兢兢业业,很少应酬,故而对吃食一事,知道得也不多。   宋云凝道:“听闻淮州的红烧肉,最关键的便是选肉,一般要选三层五花肉,以上五花为优。”   骆无忧听了,也有些好奇,当即便问:“什么是上五花?”   宋云凝解释道:“上五花靠近猪排,肥肉偏多,瘦肉较少,适合用来做扣肉等菜肴。”   骆无忧侧过脸,问张霖:“排骨在哪儿?”   说罢,眼神便在张霖身上来回打量,张霖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用筷子指向他的上腹:“就是猪的这儿。”   骆无忧皱眉:“怎么说话呢你。”   众人忍俊。   宋云凝忍住笑意,继续道:“下五花则与上五花不同,下五花是胸腔以下的部分,即腹部,这个部分的肉恰好肥瘦相间,瘦肉有力,做起红烧肉来,配比刚好。”   骆无忧听了,跟着点头,他又不甘示弱地指了指张霖的腹部,道:“瞧,就是这儿!”   张霖眼角抽了抽……青枫不在,骆无忧便如八岁孩童,幼稚极了。   张霖环顾四周,道:“青枫怎么不见了?”   骆无忧道:“青枫说没有胃口,便早些回去休息了。”   张霖想起青枫身上还有伤,便了然点头。   陆渊本来对红烧肉没太大兴趣,他一贯不喜欢吃太过油腻的东西。   但听了宋云凝的介绍之后,便也夹起了一块,慢慢放入嘴里。   这红烧肉酱汁香浓,甜丝丝,咸鲜无比,越嚼越香,倒是一改他对这道菜的印象了。   吃菜,仿佛是交朋友。   有的菜没有吃过,偶尔吃一次,不明就里之下,也觉得美味,但那像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   而有的菜,慢慢了解其做法、关窍之后,品尝起来会更加用心,也更能体会出这道菜的特别之处。   众人受了宋云凝的影响,连吃起红烧肉来,都会特意看看,这红烧肉是不是三层,且是否真的肥瘦掺半。   张霖吃了两块,便停下了筷子,毕竟还有其他菜要上。   但骆无忧却有些停不下来了,眼前一盘子五花肉,顷刻间便消下去一大半。   何立见席间气氛极好,便又吩咐侍从快些上菜。   很快,侍女们鱼贯而入,一人手中端了一个椭圆形的鱼盘。   宋云凝顿时眼前一亮:“松鼠鳜鱼!?”   陆渊侧目看她,她很少这样兴奋。   上一次陆渊与宋云凝一起参加宴席,还是去户部尚书孙鸿知的府上,当时他们二人合力演了一出戏,宋云凝虽然状态从容,但愿没有今日这般轻松。   原来她心情好的时候,笑得这样好看。   宋云凝见陆渊看着自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小声:“掌印见笑了,我就是许久没有吃过松鼠鳜鱼了……有些想念。”   宋云凝很喜欢吃松鼠鳜鱼,但自己却不常做这道菜。   前世的时候,还时常去自家餐厅吃一吃,但到了这一世,她还一次都没有吃过。   原因很简单,这松鼠鳜鱼是一道实实在在的功夫菜,她之前在学士府的时候,不但要为舅母他们备膳,还要忙着照顾王氏,自然不会花额外的精力,来做这么复杂的菜肴。   眼前的松鼠鳜鱼,呈现出诱人的酱红色,外面的鱼肉,仿佛被炸开了花,在相互簇拥中盛放,令人忍不住想掰下一块,亲自品尝。   宋云凝仔细看了看这松鼠鳜鱼的造型,心中又对何立的厨子佩服了几分。   松鼠鳜鱼要做得好,不但要以前剔除鱼骨,花刀也要开得到位。   鱼肉腌制过后,要仔细裹上面粉,放到热油中炸透。   鱼肉本就柔软,面粉上身是看不清形状的,唯有炸完、定型之后,才能看出刀工如何。   若花刀开得不好,炸完的松鼠鳜鱼形状也会一言难尽。   宋云凝看着眼前的松鼠鳜鱼,心里揣摩起它的做法来,她只怕自己太久不动手,会将从前学的东西忘了。   宋云凝正微微出神,却忽然见陆渊拿起筷子。   下一刻,一块鱼肉落到了宋云凝的碗里。   宋云凝诧异地看向陆渊,陆渊不冷不热道:“宋小姐不是要为咱家试菜吗?怎么只盯着看,却不动手?”   宋云凝“哦”了一声,便也拿起筷子,将鱼肉夹起。   她细细端详一番,这鱼肉外面炸得焦脆,闻起来有一股酸甜混合的香味。   宋云凝微微启唇,将鱼肉送入口中——鱼肉外皮焦脆,嚼起来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微响,脆皮之下的鱼肉,幼嫩无比,甜中带着微微的咸,与糖衣中和之下,便化解了甜的腻味。   宋云凝细细品味着松鼠鳜鱼,吃完一块,还想再夹一块。   可转头一看,陆渊也吃了一块鱼肉,神情自得,津津有味。   嘴上说让她试菜,心里定是等不及了!   宋云凝腹诽着,又不甘落后地夹起一块鱼肉,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送入口中。   张霖吃起松鼠鳜鱼来,十分克制,一次掰下一块肉,有条不紊,张弛有度。   骆无忧则用筷子一戳,便卸下好大一块鱼肉,放到碗里,对于他来说,吃得爽才最重要!   何立全程笑着作陪,与陆渊聊了不少淮州的情况。   宋云凝在听他们说话之余,却是已经吃饱了。   坐了一日的马车,此时,宋云凝也有些困了,坐在陆渊身旁,有些发呆。   陆渊注意到了她的状态,笑道:“宋小姐若是累了,可先回去休息,不必强撑。”   宋云凝瞧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好,那我给青枫公公送些吃的去。”   说罢,宋云凝便起身告辞。   侍女机灵,送上准备好的吃食,宋云凝看了看,里面没什么刺激性的食物,便冲侍女道了谢,往驿站后院走去。   陆渊住在正院,而青枫和骆无忧等人的住所,在侧边的厢房。   宋云凝来到青枫房间门口。   “青枫公公?”   宋云凝开口唤了一声,但房间内没有声响。   宋云凝便抬起手,敲了敲房门。   可这房门竟然没锁,一敲,便无声地开了。   宋云凝讶异了一瞬,正犹豫要不要进去。   却忽然听到里面传出痛苦的呻.吟。   宋云凝心头微顿,连忙迈入房中。   待入了内室,绕过屏风,眼前的一幕,顿时让宋云凝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722:41:05~2022-05-2823:1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总认不出自己所以取名5瓶;清秋、爱吃草莓的小仙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鸭油烧饼   房中灯火幽暗, 一个人影趴在地上,似乎失去了意识。   宋云凝放下手中的吃食, 连忙奔了过去, 抬起他的上身一看,果然是青枫。   “青枫公公!”   宋云凝见青枫面色惨白,唇无血色, 便心道不好。   她扶着他的后背,忽然感觉一阵湿热,抬手一看, 才发现全是血。   宋云凝忽然想到, 他之前似乎后背受了伤, 恐怕是背后的伤口裂开了,才会疼得昏厥过去。   宋云凝下意识拉开他的衣襟, 想看看他的伤口,可才脱到一半, 却忽然顿住了手指。   宋云凝看到她內襟一角, 便已经愣住了。   青枫……居然是女人!?   宋云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眼前的青枫, 忽然缓缓睁开了眼,她茫然地对上宋云凝的视线。   待看清眼前人之后,她又下意识看了自己一眼, 连忙一把拉紧衣襟,怒道:“你怎么在这里?”   宋云凝被她的怒气吓了一跳,忙道:“你方才晕倒了,我不过是想救你。”   青枫面色僵了僵, 她回想起晕倒前——自己在马车上颠了一日, 背后的伤口裂得厉害, 但她怕骆无忧非要帮她检查,便一直强撑着,忍到了驿站。   她刚想脱下衣服给自己上药,却忽然两眼发黑,晕倒了。   青枫语气冷冷:“谁要你救!你看见什么了?”   宋云凝迟疑了一瞬,若是说自己什么也没看见,青枫也不会信的。   然而就是她这一刻的迟疑,让青枫越发笃定,宋云凝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   青枫咬牙,一把抽出腰间匕首,抵上宋云凝的脖颈,道:“既然你知道了,就留不得你了!”   然而她连坐都坐不稳,宋云凝轻易便躲开了。   宋云凝看着青枫,无奈道:“最近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的,要么想威胁我,要么想杀了我。”   从之前的郭志远,到夏知恩,再到青枫,宋云凝也不知道自己招谁惹谁了。   青枫定定地瞪着她,背上的伤口疼得她冷汗涔涔,她想对宋云凝动手,可一动作便牵动了背后的伤口,匕首都险些掉了。   宋云凝叹了口气,道:“你的秘密与我无关,我不会说出去的。”宋云凝说着,发现了滚落在一旁的药瓶,道:“若你不想被别人发现,不若我帮你上药罢?”   青枫咬唇不语,片刻之后,才轻轻点了下头。   宋云凝便伸手将她扶起来,让青枫坐到榻边,然后帮她解开衣裳,脱到后背之时,她突然停下了动作。   宋云凝道:“你等一等。”   说罢,她便转身去备了热水和剪刀过来。   青枫侧目看她,警惕地问:“你做什么?”   宋云凝拿起剪刀,道:“你身上的血痂和衣服黏在一起了,我要把你的衣服剪开,若是直接扯,只怕你又要疼晕过去了。”   青枫动了动唇,却没有说什么。   宋云凝便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了她的中衣,然后,用温热的毛巾,在黏连的布料上敷了一会儿,这才轻轻将衣服揭了下来。   尽管宋云凝已经非常小心了,但青枫还是疼得抓紧了被褥。   宋云凝蹙眉道:“你的伤口一直没有处理过吗?”   青枫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倒是想处理,但伤口在背后,自己包扎并不方便。   骆无忧和大夫想帮她处理,却又被她挡了出去。   宋云凝见青枫不语,便也不问了,她将金疮药轻轻洒在了青枫的背上,青枫疼得不行,却依旧默默忍耐着。   “好了。”宋云凝为青枫盖好了被褥,道:“这几日,如需换药,你可以找我。”   青枫踟蹰地看了宋云凝一眼,道:“你为何帮我?”   宋云凝一边收拾桌面,一边道:“举手之劳而已,算不得什么。”   她又指了指桌上的饭食,道:“等药干了,便下来吃些东西罢,吃完再睡,好得更快。”   说罢,宋云凝便退了出去。   青枫见门外的人影渐行渐远,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的秘密守到今日,宋云凝是第一个发现的。   -   宋云凝离开青枫的卧房之后,也有些后怕。   青枫有武艺在身,万一方才一时冲动,要杀了自己怎么办?   青枫明显与她无冤无仇,想对她下手,无非是担心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不保。   可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呢?她不但女扮男装,扮的还是太监!   这东厂果然是藏龙卧虎。   宋云凝细细想来,她入东厂之初,也十分惧怕东厂。   但这么久以来,她并没有发现陆渊等人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就连自己的舅父——王博落到北镇抚司,陆渊都依言保了下来。   若不是孙鸿知将苏昂之事抖了出来,只怕舅父已经官复原职了。   宋云凝想到这里,越发觉得外界的议论和揣测,都与实情并不相符。   “想什么呢?”   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宋云凝回头一看,竟是陆渊回来了。   他凤目微挑,眼尾飞红,看起来颇有几分不羁和风流。   宋云凝迎上前去,下意识道:“掌印饮酒了?”   宋云凝走的时候,他还未开始饮酒。   陆渊笑笑,道:“这样的场合,多少要饮一些。”   宋云凝点了点头,她见陆渊立在廊下,神情疏懒,料想他是有些醉了,便主动过来扶他。   陆渊一贯酒量很好,倚在这儿,不过是为了吹风。   但宋云凝这般主动,想扶着他进屋,陆渊意外之余,却也欣然接受了。   宋云凝道:“掌印小心。”   陆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啊。”   宋云凝将陆渊带入了厢房。   看着厢房的装潢,应该是整座驿站里,最好的了。   宋云凝打来热水,将帕子染湿了,递给陆渊。   陆渊擦了擦脸,便双手抱胸,站在了一旁,似乎并没有离开宋云凝的意思。   宋云凝注意到陆渊的目光,便道:“掌印怎么不躺下休息?”   这一趟出门,陆渊并没有带侍女,而在离京之前,白芷特意来找过宋云凝,她说陆渊有时会身体不适,请宋云凝在路上多多照顾陆渊。   宋云凝悄悄瞥了陆渊一眼,身体不适还饮这么多酒?倒是一点毛病也没有看出来。   宋云凝虽然心里这般想着,但是终究没有说出来。   陆渊悠闲道:“宋小姐怎么不躺下休息?”   宋云凝愣了愣,道:“待掌印睡下,我就回房间。”   陆渊笑了声,问:“这不就是宋小姐的房间么?”   宋云凝有些傻眼,道:“这里不是掌印的房间么?”   陆渊慢条斯理地转了转手上的血玉扳指,笑得人畜无害,道:“何大人说,只有这一间房了。”   这话不假,且何立见宋云凝与陆渊出双入对,便自作主张地将他们二人安排到了同一间房。   宋云凝明白过来后,面上也尴尬了几分:“这……”   陆渊徐徐笑开,道:“宋小姐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在咱家房间里睡了。”   宋云凝眼角微抽,反驳道:“那怎么能一样……”   她之前是因为受了惊吓,才在他房中睡了一晚。   不对,好像不止一晚,曾经她也在他房间睡过。   宋云凝顿觉理亏。   陆渊自然不知道她有这么多小心思,笑道:“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罢。”   说罢,陆渊便转过身,去床榻上取了一床薄被,往外间的矮榻走去。   宋云凝回过神来,这才默默地去了里间的床榻。   陆渊个子高,整个人躺在矮榻之上,只能蜷着腿,有些憋屈。   但好在他也习惯了。   虽然共处一室有些不妥……但如今出了东厂,他走到哪里,仇家便可能追到哪里。   张霖、骆无忧等人还好,唯独是她,没有任何武艺傍身。   万一出了事,他在旁边还可以护着她一二。   如今五月,淮州的夜晚格外凉爽,宋云凝一觉酣畅。已经到了黎明。   她一贯起得早,醒来便有些睡不着了,索性爬了起来。   外面天才蒙蒙亮,房中的蜡烛早就灭了,借着晨曦的微光,宋云凝看清屏风后面,陆渊仍然躺着休憩。   有了上次手腕被捏疼的经验,她知道在陆渊睡眠时,不能靠近他。   于是,宋云凝便小心翼翼地出了房门。   他们带来的护卫日夜交班,此刻,不但院子门口有人驻守,连张霖也抱剑守在门口。   “张公公,早啊。”   宋云凝冲他一笑,张霖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宋云凝开口道:“可否跟张公公借一个侍卫?”   张霖疑惑地问:“宋小姐要做什么?”   “这淮州的鸭油烧饼、咸豆浆都非常有名,我想去买些回来,给大家尝尝,一个人恐怕拿不完。”   张霖听了,犹疑了一瞬,道:“咱家同你去吧。”   宋云凝微微讶异了一瞬,但却没说什么,只笑着颔首。   两人出了驿站,经人一打听,便拐弯上了淮州的一条长街。   这条长街,在淮州有名的小吃街,一大早,便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张霖皱了皱眉,道:“要不要换个地方?”   这等街边小摊的东西,掌印入得了口么?   可一问出来,他又有些后悔了。   掌印连街边的麻花都买过了,还有什么不能吃的?   张霖想到这,忍不住看了宋云凝一眼。   从前的掌印,一顿饭里总能挑出些不悦来,要么是食材不喜欢,要么是口味不合意,要么是厨子但宋小姐来了之后,做什么他便吃什么……   “张公公?”宋云凝见张霖一目不错地看着自己,有些奇怪。   张霖忙敛了神色,收回目光。   宋云凝笑道:“张公公是觉得街边小摊不好?”   张霖含糊地“嗯”了一声。   宋云凝却解释道:“张公公有所不知,若论用膳环境,那自然是大店好。但要论地道,便是街边小摊、百姓们日日光顾的地方强。”   说罢,宋云凝抬手一指:“张公公快看!那里的鸭油烧饼,一定很正宗!”   张霖放眼望去,却见前面一处小摊,门脸不大,但排队的人却不少。   宋云凝说罢,便抢先一步奔了过去,张霖一愣,连忙跟上。   两人排到了队尾,舒甜踮起脚,恰好可以看到里面做鸭油烧饼的桌子。   一个师父,熟练地用水油皮包好油酥,用擀面杖滚了滚,压扁之后,又擀成细长条。   宋云凝小声道:“张公公可知,这鸭油烧饼的做法,讲究得很!师傅这般擀面,便要擀上两回,然后,这里面还要搁上葱花,揉成椭圆形的饼。”   送选料到合料、烤制,一点都马虎不得。   “等这饼胚做好了,还得在外面刷上一层鸡蛋清,借着鸡蛋清的粘稠,裹上一层芝麻,等烤熟了,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张霖虽然不是很懂吃食,但他吃过宋云凝做的食物。   既然宋小姐说好吃,那应该味道不差的。   宋云凝想了想,道:“张公公,我们一共五个人,买上十个够吗?”   张霖轻轻咳了下,淡淡道:“有骆无忧在,不够的。”   说罢,张霖冲那掌柜的一招呼:“来五十个鸭油烧饼。”   宋云凝眼皮微抽……是谁说不买街边摊来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823:10:34~2022-05-29 17:4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总认不出自己所以取名3瓶;劇惘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咸豆浆   买完了鸭油烧饼, 张霖的两只手已经满了,宋云凝想帮忙, 他却不让。   烧饼铺子的老板喜笑颜开地将他们送出来, 笑道:“欢迎两位再来!”   宋云凝问:“请问哪儿有好喝的咸豆浆?”   老板一拍大腿,笑道:“姑娘,您可算是问对人了!这条道走到底, 便有一家卖咸豆浆的老字号,可正宗了!”   宋云凝眉眼轻弯,向老板道谢。   张霖听过甜豆浆, 却没有听过咸豆浆, 一时有些疑惑。   “这咸豆浆又是什么?”   宋云凝一面走一面道:“咸豆浆佐以油条、紫菜、虾皮等, 滋味咸鲜,与甜豆浆截然不同, 张公公若是没尝过,倒是可以试试。”   张霖闷声点头。   两人进了一趟咸豆浆铺子, 过了一会儿, 手上又多了几分咸豆浆。   “宋小姐,给咱家罢。”   宋云凝忙道:“张公公已经拿了许多烧饼了, 这豆浆我来拿便是,不重的。”   张霖拒绝道:“哪有让姑娘家干力气活的道理。”   宋云凝莞尔,笑道:“张公公客气了, 我力气可不小,再说了,万一咸豆浆洒到鸭油烧饼上,可就糟了。”   张霖一听, 这才勉强同意。   两人继续往前走。   宋云凝发现, 张霖虽然不爱笑, 态度也有些冷,但待人却是不错。   很多时候,都是默默无闻地打理好一切,不愧是陆渊的左右手。   “张公公,你在掌印身边多长时间了?”   张霖沉声答道:“差不多十五年了。”   宋云凝思忖片刻,道:“十五年前?那时候掌印也不到十岁吧?”   张霖点点头,道:“是啊。”   当时,陆渊不过九岁,而他也才八岁,整日跟在陆渊身后,仿佛是陆渊的小尾巴。   宋云凝见张霖仿佛陷入回忆,继续问道:“那时候,掌印应该没有入东厂吧,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张霖愣了下,道:“咱家自幼无父无母,是掌印的母亲将我买来,为他做伴读的。”   宋云凝还是第一次听张霖提起自己的身世,安慰道:“我也没有见过我父亲,原来张公公也是同病相怜之人。”   说罢,她又道:“不过,张公公身手了得,办事雷厉风行,哪里像一个书童?”   听到宋云凝的话,张霖的唇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   “掌印自幼天资聪颖,乃人中龙凤,咱家不过是耳濡目染。而且,咱家得以学文习武,还是承了夫人的恩德。”   宋云凝想了想,道:“掌印的母亲……应该很美吧?”   掌印生得那般精致,想必是继承了母亲的美貌。   张霖认真道:“是啊……不但很美,而且心地善良……她是咱家见过的,最好的人。”   夫人不但对自己的孩子好,对他们这些下人也十分和气。   虽然自己是个书童,但夫人也允准他一起入学读书、习武。   冬日里,会提醒他添衣加被;夏日里,凉爽的瓜果,也不会忘了给他留一份。   宋云凝温言道:“夫人现在在哪里呢?”   张霖眼眸微黯,嘴唇微颤:“应当,在天上罢。”   宋云凝微微一惊,低声道:“抱歉。”   张霖神色微冷,道:“无妨,过去十几年了。”   宋云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轻轻点头。   这么说来,是夫人去世之后,掌印才到东厂的。   宋云凝突然想起了宗良。   宗良入东厂之后,迟迟不敢告诉母亲自己的境况,就怕她难受。   有哪个母亲,舍得自己的儿子,经历入东厂这般痛苦呢?   宋云凝忍不住惋惜起来。   也不知是为陆夫人,还是为陆渊。   -   驿站的厢房正对着东边,天光大亮时,便有些刺眼了。   陆渊这一夜睡得不太踏实,有些郁闷地坐起身来,理了理胸前衣襟。   他侧目看向屏风——宋云凝外出准备早膳,还未归来。   其实她出门之时,陆渊便知道,听见她同张霖的对话,便没有插手了。   毕竟,这时候,跟着张霖,比跟着他更安全。   陆渊抬起右手,那条藤蔓一般的血线,已经过了手腕,直冲手心而去。   怪不得这一路上,他都觉得周身寒凉,原来是反噬提前了。   待这血线冲过手心,新一轮的反噬便会开始,届时他将功力尽失,夜夜饱尝冰冻之苦。   只是,不知这血线还能熬几天。   这些年来,反噬的周期越来越短,每一次的冰冻,也越来越严重。   陆渊深思一瞬……不但江南之行要加快,其他的事,也得尽快完成才好。   他握紧了手掌,将血线收起,站起身来,出了厢房。   “掌印。”   陆渊才一迈出门口,便听见了宋云凝的声音。   宋云凝手里拿着食盒,面上满是笑容,似乎心情很好。   陆渊也微微勾了唇,问:“张霖呢?”   宋云凝微一闪身,陆渊便看见了她身后的张霖。   张霖手上的吃食更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买了几十人份。   此时,青枫和骆无忧也走了过来。   骆无忧一见张霖这架势,立即过来帮忙。   “这都是些什么?”骆无忧拎起鸭油烧饼,忍不住凑上去闻了闻。   青枫看着他这副样子,无奈地摇摇头,道:“能不能进去再吃!”   宋云凝忍俊不禁。   骆无忧和张霖一前一后进了饭厅。   宋云凝则与青枫一起走在后面。   宋云凝瞧了青枫一眼,她的面色比昨日好了不少。   “你的伤好些了吗?”   青枫“嗯”了一声,她看向宋云凝,迟疑了片刻,还是开了口:“昨日,多谢你了。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宋云凝挑眉,笑道:“有什么好问的?你若想说,自会告诉我,若是不想说,我问了也是白问。”   青枫抿唇一瞬,小声道:“我确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我对掌印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我知道。”宋云凝笑着点头。   青枫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道:“你我认识不久,你怎知……”   宋云凝道:“我虽然与你相识不久,但我与掌印接触了一段时间,我觉得,他不会留一个有隐患的人在身边。”   青枫听了这话,不免有些意外。   她是女儿身的事,唯有陆渊知道。   宋云凝见她神思不语,道:“好啦,别皱着眉头啦,容易老。今日我再帮你换药。”   青枫微愣,随即抿唇一笑。   “你们怎么还没进来?鸭油烧饼再不吃都要凉了!”骆无忧自房中奔了出来,急切地说道。   宋小姐和青枫不来,掌印也不开吃,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吃上!?   宋云凝和青枫连忙进了饭厅。   鸭油烧饼已经摆到了盘子之中,一个烧饼不到手板大小,五六个便能堆满一个盘子。   每个鸭油烧饼外面,都裹着一层满满当当的芝麻,将面饼填得一丝空隙也无,闻起来香喷喷的,令人腹中馋虫大动。   宋云凝道:“鸭油烧饼,刚出炉的最是好吃,大家趁热罢!”   宋云凝说罢,便主动夹起一个鸭油烧饼,放到了陆渊面前的碗里。   昨夜他将床榻让给自己,还他一个鸭油烧饼,就算扯平啦!   陆渊挑眼看她,虽然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但也乐于接受。   陆渊夹起一块鸭油烧饼,这烧饼看着大,实际上饼皮被撑得很开,里面似乎是空心的。   陆渊试着咬下一块,饼子的口感又脆又酥,轻轻一撕,便掉了些许饼渣到碗里。   烧饼和着芝麻,落到了口里,牙齿轻轻咀嚼着,将白芝麻颗颗碾碎。   里面不但爆发出浓郁的芝麻香气,还和着鸭油的独特风味,萦绕在唇舌之上,久久不散。   陆渊诧异地看了一眼这鸭油烧饼,实在没想到,如此不起眼的食物,居然这般美味。   但就算鸭油烧饼再美味,陆渊也吃得风度翩翩,但骆无忧就不一样了。   他嫌筷子用得不顺,便伸手拿起了一个鸭油烧饼。   这烧饼是刚刚出炉的,到了这会儿,还有些许烫手,但吃进嘴里,温度却刚刚好。   他一口便咬掉了半个鸭油烧饼,嚼得嘎吱作响,唇上沾染了些许白芝麻,也浑然不觉。   张霖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没吃过鸭油烧饼吗!非得吃成这样!”   骆无忧白眼一翻,道:“你难道吃过?”   张霖冷声哼哼:“没吃过也不至于像你一样,吃得那么难看。”   骆无忧不服,转而看向青枫,道:“我吃得很难看么?你们不觉得大口吃更香吗?”   青枫抬手挡住骆无忧喷出来的白芝麻,道:“骆公公,嘴上能不能把个门?多谢了。”   骆无忧:“……”   宋云凝看着几人斗嘴,忍不住笑了起来。   碗里的鸭油烧饼,似乎也更香了。   陆渊吃完了一个鸭油烧饼,还有些意犹未尽,便又夹起了一个。   可才吃到一半,便觉得有些口渴。   宋云凝将一碗咸豆浆,往陆渊面前推了推,笑道:“掌印不若尝尝咸豆浆?”   陆渊之前听说过咸豆浆,但是并未亲自品尝过。   这类小吃,在宋云凝来东厂之前,他很少吃到。   一来,他不会主动要求,二来,厨子们也不敢将这般平常的小吃,呈到他的桌上。   陆渊看了宋云凝一眼,她兴致勃勃地介绍道:“掌印,这咸豆浆里面还有油条丝、虾皮等材料,滋味别具一格。”   明明是很普通的小吃,但被她一说,陆渊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咸豆浆是张霖和宋云凝一起去买的,他早就有些好奇了,但一想起纯白甜暖的豆浆,变成了咸的,心里总有些别扭。   骆无忧和青枫也没有吃过咸豆浆,他们见陆渊拿起了勺子,便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眼前的咸豆浆呈浅浅的褐色,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里面的食材丰富至极。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陆渊舀起一勺豆浆,缓缓送入口中……   作者有话说:   咸豆浆是一样神奇的食物 第51章 下江南   咸豆浆入口温润, 在油香之中,咸味慢慢铺开。   里面的油条被豆浆浸润, 变得软糯可口, 虾皮的鲜美,也渐渐地溢了出来。   细品之下,咸豆浆口感层次极为丰富, 饮下一口后,需要回味一会儿,再继续饮第二口。   宋云凝见陆渊很快便接受了咸豆浆, 眉眼轻弯。   骆无忧眼看着陆渊几勺咸豆浆下肚, 便也端了一碗到青枫面前。   骆无忧笑得没心没肺, 道:“来,多吃点儿, 早点把伤养好!”   青枫瞧了他一眼,垂眸笑笑, 便拿起了勺子。   张霖本来还有些犹豫, 但见青枫和骆无忧都开始喝起了咸豆浆,便也慢慢开始品尝。   一开始, 总觉得有些咸涩,但喝到第二口,却突然品出了些不同的滋味来。   陆渊喝完了咸豆浆, 便放下了筷子。   而骆无忧,一共吃了六个鸭油烧饼,才满足地停了下来。   陆渊目光轻扫,见众人都用膳完毕, 便道:“今日入夜, 我们会到江城, 到时候便要分开走了。”   江城算是江南和江北的分界线,陆渊对洪丰帝等人说自己去江北查乱党,实则是为了去江南,查东厂探子被杀一事。   青枫道:“掌印,小人同您下江南吧?江南的案子我们已经查过了,有些眉目……”   陆渊抬起手来,制止了她,道:“你的伤还没好,还是先留在江北,张霖陪咱家去便是。”   “可是……”青枫还想再辩,但骆无忧也道:“是啊,青枫,你昨日不是还在嚷嚷背疼吗?还是等几日再说罢!”   青枫轻瞪他一眼:“谁嚷嚷了!”   骆无忧仍然坚持:“伤没好就不要逞强。”   宋云凝眼看着他们斗嘴,唇角微漾。   骆无忧又问:“掌印,小人如何安排?”   陆渊看了他一眼,道:“你认为呢?”   骆无忧茫然地摸了摸鼻子,道:“既然掌印身旁有张霖了,小人不若留下来照顾青枫?这家伙身子弱,万一有人来探虚实,小人也能帮着挡一挡。”   虽然陆渊走了,但他们仍然要在江北营造出他在样子。   青枫觑他一眼,道:“谁让你照顾了!这次出来,是为了查江南的案子,你应该陪同掌印南下!”   青枫心中暗暗着急,她精通医理,上次看过陆渊的血线之后,便知道他很快便要遭受反噬,但陆渊却不允许她告诉张霖和骆无忧。   陆渊淡声道:“无忧留在照顾青枫,待温之慎的探子撤了,你们再来同我们汇合也不迟,咱家与张霖同下江南。”   说罢,他的衣袍微动,陆渊侧目一看,宋云凝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袖,道:“掌印,那我呢?”   陆渊看向宋云凝,迟疑了一瞬,青枫却立即开口:“宋小姐自然是跟着掌印下江南!我们这里还要应付温之慎的探子,宋小姐待在这里,恐有危险。”   陆渊思量片刻,道:“那好。”   众人吃完早膳之后,便各自回房收拾了。   今日的行程并不轻松,要从淮州赶到江城,恐怕得入夜了。   -   众人很快便收拾好了行装。   侍卫们见宋云凝的箱笼太大,便主动过来帮忙。   宋云凝正要道谢,且突然被人拉住。   她回头一看,竟是青枫。   青枫冲她眨眨眼,道:“宋小姐,我有话对你说。”   宋云凝有些疑惑,但见青枫一脸郑重,便轻轻点了点头。   青枫带着宋云凝走到拐角,轻轻耳语了几句。   宋云凝微微一愣:“寒症?”   青枫点头,道:“掌印的寒症,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作一次,发作之时痛苦不堪,千万要为他保暖。”   青枫并没有对宋云凝谈起陆渊寒症的缘由和具体情况,只请她一路留意陆渊的状态,适时照顾。   宋云凝问:“张霖知道么?”   青枫低声道:“张霖他清楚这事……但他不知道,掌印如今的身体状况。”   青枫心道……她答应了掌印不告诉张霖和骆无忧,可没说不告诉宋小姐啊!   青枫又塞了一瓶药给宋云凝,道:“若是掌印失去了意识,你便喂他吃一颗。”   这药虽然不能缓解痛苦,却可以护住他的心脉。   宋云凝认真记下,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了。”   青枫这才放下心来。   -   车队到达江城之时,已经过了傍晚。   夜幕轻拢,在所有人的面前覆下一层阴影。   为首的华盖马车,入城之后,与在淮州一般,引起了不少的轰动。   江城知县殷勤地过来接待,掌印大人却以劳累为由,免了今夜的接风宴。   江城知县见掌印身旁立着一位美人,便识趣地退下了,顺便带走了之前准备的舞姬和乐师等人。   “掌印大人好生休息,若有什么用得着下官的地方,请您尽管吩咐。”   对方点了点头,便拉着美人,面无表情地进去了。   待迈入驿站厢房,所有人撤下之后,“掌印”大人才松了口气。   “青枫,你看我方才演得怎么样?”骆无忧浓眉大眼,笑起来更是灿烂。   青枫揭下面上的白纱,理了理发辫,道:“你这样支走知县,他会不会起疑心?”   骆无忧笑道:“谁不知道咱们掌印大人一向我行我素,哪有他质疑的份儿?”说罢,他目光上下打量了青枫一瞬,笑道:“没想到你扮起女人来,还有几分姿色啊!”   青枫眼角微抽:“你才扮女人!”   骆无忧道:“小爷这是夸你呢!”   青枫不想与他过多讨论这个问题,便道:“也不知掌印他们到哪里了。”   骆无忧笑说:“温之慎的探子一直跟着我们入了江城,应该是没有发现他们。”   就在车队入城之前,陆渊便与青枫换了马车,青枫和骆无忧大张旗鼓地进了城,而陆渊他们则留在了江城之外,走了另外一条下江南的路。   此刻,陆渊他们正在林间小道上飞驰,一路向江南奔去。   张霖一直护在马车周围,他稍微凑近了些,道:“掌印,恐怕赶不到下一座城池了,不若我们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等天亮再赶路罢。”   陆渊看了宋云凝一眼,她神色疲惫,一双大眼无辜地睁着,似是有些困了。   “好。”   得了指令,张霖便一面赶路,一面留意四周。   最终,在山里找了一处陈旧的庙宇,暂时落脚。   陆渊和宋云凝一前一后下了车,正要迈入庙宇,却见里面燃着火光。   有一小沙弥,提着灯笼出来,见三人风尘仆仆,正要开口,但见张霖面色冷肃,顿时吓得不敢开口了。   宋云凝见状,立即上前,温言道:“小师父,我们偶然路过此地,可否借宿一宿?”   小沙弥见她眼神清亮,说话温柔,便也放松了几分警惕,道:“您三位要借宿?”   宋云凝笑着点头:“是。”   小沙弥双手合十,道:“寺庙里唯有一间大客舍,其中已有两位香客,三位若不介意的话,也可入内暂歇一宿。”   宋云凝等三人自然是不介意的,毕竟在庙宇里待上一宿,总比在山里喂狼要强。   小沙弥便带着三人走入客舍。   这客舍之中,点了一盏油灯,灯火昏暗,陈设俭朴,半间客舍,居然是一个大通铺。   里面坐着两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他们听到门响,便下意识看了过来。   其中一人,见到跟在小沙弥背后的宋云凝,微微一愣。   这荒郊野岭的庙宇之中,怎么还能遇见这般美人?   他顿时想起了寺庙后院墙上的壁画,眼前这姑娘……与那舞动的天女比起来,也相差无几。   正当他出神之际,却突然收到一道凌厉的目光。   待他对上陆渊的视线之时,整个人僵了片刻,下意识往同伴身后缩了缩。   同伴也略感不安,两人不由自主地往角落里挪了挪。   小沙弥简单说明了宋云凝等人的来意,便离开了。   张霖见陆渊面色不善,低声道:“掌印,不若小的塞些银子,让这两人另寻他处?”   陆渊正有此意,但他还未开口,宋云凝却道:“这荒郊野外的,他们一看便手无缚鸡之力,还是算了罢。”   陆渊勾了勾唇,道:“也行。若是再敢乱看,咱家挖了他们的眼睛。”   宋云凝:“……”   两名书生自然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不然只怕自己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宋云凝抱着包袱,乖觉地坐到了通铺的靠墙位置。   她发现门口摆着两名书生的书箱,不免有些疑惑。   宋云凝小声嘀咕:“如今春闱已经过了,这里怎么会有赶考的书生呢?”   话音落下,陆渊突然想起一事。   青枫和骆无忧在追查那些受害的探子时,曾经提到,在每一个出事点附近,似乎都有书生出没过。   他们盘问过那些书生,虽然没有什么异样,但似乎也太凑巧了。   陆渊抬眸,与张霖交换了一个眼神。   显然,张霖也想起了这件事。   张霖走了过来,放低了声音道:“掌印,不若小人去试探试探虚实?”   陆渊无声颔首。   张霖便站起身来,冲两名书生走了过去。   那两人坐得好好的,突然见张霖提剑而来,顿时吓得站了起来。   其中一人忙道:“这位壮士,有、有何贵干?”   张霖冷盯他一眼,问:“你二人深更半夜来此山中,意欲何为?”   另一人怯怯道:“我们不过是路过的书生,去书院读书的。”   张霖还待再问,可两人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张霖却知自己问不出什么来了。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审问一番时,宋云凝却走了过来。   她挽起一个笑容,道:“两位公子别紧张,我们也是凑巧路过此地,相聚于一室也是缘分,家兄不过是想与两位招呼一二。”   她声音清润好听,两位书生面色稍霁,便与她攀谈起来。   张霖见宋云凝成功让两人打开了话匣子,也松了口气,他下意识回头看去,面色微顿。   一贯淡定的掌印大人,此刻眼眸微眯,正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第52章 扮夫妻   客舍之中, 两位书生和宋云凝聊得正起劲。   除了张霖,谁也没有察觉到陆渊的杀气。   其中罗姓书生道:“我们都是才中了举人, 便收到了宏培书院的邀约, 可没想到宏培书院竟在深山之中,我们一来一回,便只能在此借住一宿了。”   宋云凝和张霖对视一眼, 张霖下意识问道:“什么宏培书院?”   他来江城之前,便认真看过这一带的堪舆图,没见到什么宏培书院。   另外一位廖姓书生道:“这宏培书院可不是一般的书院, 他们会挑选乡试中的佼佼者, 前来复试。”   宋云凝听了, 有些疑惑,道:“既然如此, 两位怎么又离开了?”   廖书生有些汗颜,道:“在下不才, 没能通过复试。”   宋云凝又看了罗书生一眼, 他也笑得尴尬,想来也是没有通过。   宋云凝觉得有些奇怪, 道:“两位既然已经中了举,为何不在原来的书院备考,反而要到这深山之中的宏培书院?”   廖书生道:“你们有所不知!听闻这宏培书院有名师荟萃, 只要入了宏培书院,便一定能考入殿试!”   罗书生连忙抬手,捅了桶他的胳膊。   廖书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悻悻地闭了嘴。   罗书生适时接话, 道:“总之, 那宏培书院不是个容易进去的地方。”   说罢, 脸上有掩不住的失望。   陆渊一直一言不发地坐在后面,直到此刻,他才开口:“宏培书院在什么地方?”   罗书生见这位煞神一般的英俊男子提了问,却也不敢怠慢,忙道:“翻过这座山,进入田家村,找人一打听,就知道了。”   顿了顿,廖书生又出声补充道:“不过,入门之前,夫子是会考问一番的。”   两人提到这宏培书院,心中总是有些遗憾,宋云凝见状,便安慰了他们两句,才和张霖一起回到了陆渊身边。   众人心照不宣地和衣躺下,没有再讨论方才的话题。   -   翌日一早,宋云凝醒来之时,却见客舍之中,已经没有人了。   她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外袍。   宋云凝便连忙下了通铺,拉开客舍的门。   这一开门,差点撞上了陆渊。   他下意识扶住宋云凝,她才堪堪站稳。   “一大早的,怎么了?”陆渊见宋云凝有些急匆匆的,笑着问道。   宋云凝抱着外袍,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们走了。”   陆渊勾唇,道:“宋小姐还欠着咱家一年多的膳食没还,咱家怎么会放你走?”   宋云凝抿唇一笑,将外袍还给他。   陆渊伸手接过外袍,宋云凝垂眸,目光经过他的右手手腕,微微一顿。   这便是青枫说的寒症血线么?   但她还未看清,陆渊便已经垂下手臂,宽大的袖袍把血线挡住,若无其事地进了客舍。   此时,张霖自院落中,大步流星而来。   “掌印,小人已经查到了,那宏培书院,八成有古怪!”   陆渊坐在矮榻上,抬起眼帘,看向张霖:“什么古怪?”   张霖道:“小人按照两位书生指的路,已经寻到了田家村。田家村的人说,村子里确实有一方书院,就在田心湖边上。但那书院神秘得很,在这儿已经两三年了,却和村民们没什么接触,好似独立世外,而且……”   陆渊眸色微眯:“而且什么?”   张霖继续答道:“每年乡试过后,便会有不少举子找来,他们有些没过复试,便同昨日两位书生一样离开,而留下的人,则会封闭起来温书,直到参与会试、殿试。”   宋云凝听完,面有疑云,道:“昨日听那两人说,但凡能入宏培书院的人,都能进入殿试,如此说来……这开书院的人,恐怕大有来头。”   陆渊沉吟片刻,道:“不仅大有来头,只怕,他们和吏部脱不了干系。”   吏部主管科举,负责选拔天下人才。   此言一出,宋云凝的面色都沉了几分。   从前的科举,是三年一届,而洪丰帝近年来多废朝臣,总对身边人不满,便改成了一年一届。   若是有人通过宏培书院广纳人才,培养之后直接送入会试、殿试,再入朝为官,那岂不是等于间接操纵了朝廷!?   难怪那么多东厂探子在山道附近出事,很可能是宏培书院担心被东厂之人发现,才会对他们下手。   由此可见,宏培书院在江南,很可能不止一家。   宋云凝想到这儿,愈加担忧,道:“掌印,既然如此,我们是否应该潜入宏培书院,去探一探究竟?”   “去自然是要去的。”陆渊沉声道:“不过,此事危险,你们便不要去了。”   陆渊手指攒成拳,反噬快要开始了,他要速战速决才好。   张霖蹙眉道:“掌印,不可!既然要去卧底,还是小人去罢!”   宋云凝看看陆渊,又看看张霖,叹了口气,道:“不若我们先找到宏培书院再说?若是能一起进去,咱们相互有个照应也好。”   陆渊沉默一瞬,道:“那好,先动身。”   张霖天不亮便去摸索去了田家村,此刻,已经熟门熟路了。   他带着陆渊和宋云凝,很快便到了村民们口中的田心湖附近。   这田心湖后面,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明明是艳阳天,但树林里却格外阴冷,光线被高大的树木遮挡,有些压迫感。   宋云凝深一脚浅一脚跟在陆渊身后,走得有些忐忑。   陆渊回头,瞧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肘。   宋云凝微微一愣:“掌印?”   陆渊悠悠道:“宋小姐若是摔了,只怕咱家还得背你。”   宋云凝嘴角微抽,就算她摔了,这不还有张公公么?   但既然陆渊将手臂伸来,她又走得吃力,也没有不用的道理。   于是,她便将手搭在了陆渊小臂上,这崎岖的林间小路,便走得省力了些。   张霖护在他们二人身后,并不敢掉以轻心。   他目光不断逡巡四周,压低声音道:“掌印,宏培书院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处了。”   三人穿过了树林,便见到前面有一处黑瓦白墙的院落。   这院落看起来与平时的大户人家没什么两样,上方只挂了个牌匾,写着“宏培”二字,并未言明是一间书院。   宏培书院门口,立着两名魁梧的侍卫,他们一见有人上前,便警惕地看了过来。   侍卫:“来者何人!?”   张霖几步上前,道:“我家公子,是来参加复试的,还请二位通报一下。”   说罢,便掏出了一锭银子。   那侍卫不为所动,道:“银子就不必了,拿出你们的邀请帖!”   陆渊和宋云凝对视一眼。   这邀请帖,他们自然是没有的,可既然来了,便要设法进去,此时离开,反而会惹人怀疑。   宋云凝轻轻叹了口气,道:“两位大哥有所不知,奴家在帮相公整理行装之时,将邀请帖落在了家中,这一路上,奴家都自责不已,还请二位通融通融,不然,相公可要休了我了!”   她本就生得娇美,这委屈巴巴的模样,任谁看了,都有些不忍心。   陆渊心中啧啧出声,若不是当着侍卫的面,他真想好好逗她一番……一个姑娘家,说起这话来,居然一点也不脸红。   那侍卫见宋云凝说得诚恳,便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要不……”   “不行!”这侍卫正要开口,却被他的同伴打断了。   他的同伴明显品阶更高,他冷肃地开口道:“先生有令,没有邀请帖的,一律不许入内!你们请回吧!”   说罢,便摆了摆手,要赶他们离开。   “呵,这宏培书院,真是好大的架子。”陆渊幽声笑道,这极其不屑的口吻,引起了两名侍卫的注意。   侍卫们平日里见的书生不少,有些人就算恃才傲物,但来了宏培书院,多少是恭敬的。   像陆渊这般轻蔑的,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   两名侍卫都不乐意了,其中一人道:“宏培书院凭邀请帖入内,这是规矩!你们没有邀请帖,便不能入内。”   陆渊唇角微微扬起,道:“两位虽然日日守着宏培书院,但你们知不知道,这宏培书院到底是做什么的?”   侍卫们有些疑惑……他们只知这宏培书院广纳英才,但这些英才为何能考入殿试,他们却不知道,   陆渊道:“宏培书院设立的初衷,便是为朝廷选拔人才,我既然来了,那便是先生的备选之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算没有邀请帖,也可请先生查验我的才学。若是先生觉得我不行,那便罢了。”   “万一先生愿意栽培,那对宏培书院来说,岂不是好事一桩?”   陆渊声音淡淡,却字字清晰入耳。   两名侍卫听了,都不免犹豫起来。   昨日来的举子之中,似乎没有一个通过的,眼前这人,看气势,便来头不小……万一,真是人中龙凤呢?   两人再对上视线,便已经有些动摇了。   其中一人道:“那好,你和你娘子,随我们来罢。”   张霖听了,面色微顿,道:“我乃公子随从,可否一道入内?”   侍卫干脆地拒绝道:“书院内禁止斗武,阁下一看便是高手,按照规矩,不可入内。”   张霖还想再辩,陆渊却道:“罢了,你在外面等我们罢。”   陆渊也想过让宋云凝跟着张霖,万一外面有便,张霖带着宋云凝,恐怕也不安全。   陆渊交代完,才转过身来,那侍卫已经有些不耐,便催促道:“快些吧,先生忙得很呢!”   陆渊淡淡瞥了侍卫一眼,这无形的气场又将对方逼得闭了嘴。   陆渊便与宋云凝肩并着肩,踏入了这神秘的宏培书院。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我的新文《作精夫人她超有钱》开更啦!前三章红包多多,欢迎大家捧场! 第53章 回锅肉,茄盒   宏培书院外面看着简单, 只有两名守卫,但里面却十步一岗, 守卫森严, 倒不想是防着人进来,而是避免有人从里面逃出去。   书院之中,内院和外院分开, 侍卫身份低微,只能将陆渊和宋云凝送到了内外院的交界处,然后, 对管事简单说了几句, 管事上下打量了陆渊一遍, 见他相貌堂堂,而身后的夫人又生得娇美可人, 心中反而放心下来。   毕竟,就算有人想偷偷潜入宏培书院, 也不会找两个相貌这般出挑的人来。   管事不冷不热道:“公子, 夫人,随我来罢。”   陆渊微微颔首, 他放慢了脚步,突然侧头,逼近宋云凝耳畔。   “跟紧我, 这书院有古怪。”   宋云凝虽然已心中有数,但听到陆渊这话,还是不免紧张起来。   她下意识靠近陆渊一些,那样子看起来很乖。   陆渊长眉微扬, 唇角多了一抹笑意。   管事的带着陆渊和宋云凝入了内院深处, 这内院比他们想象得要更大, 内里格局复杂,未见一个书生,却能听到低吟的诵读之声——此刻,应该是学子们的早课。   “两位在这里等一会儿吧。”管事的将他们带到书房门口,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过来片刻,书房的门开了,一个长脸书童前来传话:“公子,夫子让你进去。”   陆渊看了宋云凝一眼,对那书童道:“我夫人胆小,可否同我一起入内?”   书童愣了愣,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便茫然地点了点头。   陆渊便带着宋云凝踏入书房。   书房里茶香悠悠,有一位神情严肃的老叟,正襟危坐在其中,想必就是他们口中的“夫子”了。   老叟微微扬起下巴,不可一世地看着他们,开始发问。   宋云凝安静立在一旁,默默观察陆渊。   他敛了平时的戏谑之气,不卑不亢地答出老叟的疑问。   本来老叟还绷着脸,态度十分傲慢,但两人言语切磋两个回合之后,老叟的态度便温和了不少。   到了后来,老叟便站起身来,笑容可掬地走了过来。   “后生可畏啊!公子如何称呼?”   陆渊从容答道:“在下姓宋,这位是内人,陆氏。”   宋云凝心头微顿,悄悄看了他一眼。   这人撒起谎来,果然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片刻之后,夫子便亲自将陆渊和宋云凝送了出去,又叫来书童,为他们安排住宿事宜。   书童见夫子如此热情,便知陆渊与众不同,笑容也殷勤了几分,一路引着陆渊往书院后舍走去。   “宋公子,夫子让您和夫人住在天字号后舍,当真是对您寄予厚望呢!”   陆渊配合地笑了笑,道:“此话怎讲?”   书童一面带路,一面介绍道:“在这宏培书院中,每隔一月便要组织月考,考得好的学子,才能住到好的房间,如若不然,便只能住到简陋的下人房里了。”   宋云凝听了,心道这安排,倒是与现代的学校很像,所谓的“精英班”可以享受更好的资源。   陆渊又问了些别的,书童便也一一解答。   书童道:“您带了夫人过来,当真明智!咱们书院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一旦入院,在考入殿试之前,都是不允离开的,也不许接触家人朋友。”   宋云凝问:“若是偷偷接触了,会如何?”   书童面色忽然冷了几分,道:“那自然是院规处置了!”   但具体怎么处置,他就不肯说了。   不过,就算他不说,陆渊和宋云凝也能猜到几分。   很快,他们便到了后舍门口,书童一指朝东的那间屋子,道:“宋公子先进去稍事休息,小人半个时辰后,过来接您入学。”   陆渊笑得有礼:“多谢小哥。”   待书童一转身,他便拉着宋云凝入了厢房,反手关上了门。   “掌印,这宏培书院确实有古怪……接下来,我们该……掌印!?”   宋云凝回过头,却见陆渊走到了屏风后面宽衣。   屏风半透,借着日光,宋云凝看见他背脊上,流畅紧实的线条,不由得愣了愣。   陆渊背对着宋云凝,淡定地穿上了书院准备的书生服,一面系衣带,一面从屏风后踱步出来。   陆渊面容清朗,平平无奇的书生服,被他一穿,反而增添了几分贵气。   仿佛是京城哪个大户人家的贵公子。   宋云凝呆呆地看着他,陆渊似笑非笑,道:“宋小姐,可看够了?”   宋云凝敛了敛神,连忙收回目光。   宋云凝小声:“掌印还没有回答我呢。”   陆渊踱步过来,压低声音道:“那夫子的书房之中,应该是有密室的,就在书架后面。”   宋云凝抬眸看他:“掌印想夜探密室?”   陆渊点了点头,沉声道:“今夜不行,我们刚来,必然有很多人盯着我们,等他们放松了警惕,我们再去一探究竟。”   -   接下来的两日,陆渊结识了不少学子。   他白天上学堂读书,晚上便回到学子们所在的后舍,哪里都没去。   今日散学晚了一刻钟,他回到后舍之时,天色已晚。   厢房内已经点起了灯火,和煦的光,将宋云凝的影子照映在窗棂上,娇美的弧度,隔着很远,也能看清。   一名书生道:“宋公子,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啊!居然带了夫人过来,我都一年多没见过夫人了!”   陆渊淡淡一笑,并未言语。   可不远处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宋云凝娉婷而立,见到众人,便温柔一笑,冲陆渊道:“夫君,你回来了?”   陆渊微怔一瞬,眸色深了几分。   一旁的学子们露出羡慕的表情,简单打过招呼后,便识趣地离开了。   宋云凝见众人都走了,才走上前来,笑道:“怎么样,我方才演得如何?”   陆渊收起目光,淡淡道:“不过尔尔。”   顿了顿,他又道:“需得勤加练习。”   说罢,他便率先迈入了房门。   宋云凝一顿,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走入房中。   陆渊进入房中,便闻到了一股饭菜香,他侧目一看,却见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酱色油润的回锅肉,搭配鲜艳的红椒,一看便是开胃得很;   茄盒炸得焦黄,整齐地摆了一圈,惹人喜爱;   鱼头豆腐汤,则熬出了奶白的色泽,香气浓郁;   再搭配上翠绿欲滴的鸡毛菜,实在是引人入胜。   陆渊有些意外,转头,看向宋云凝。   宋云凝笑着走过来,道:“今日闲来无事,我便去后厨转了转,借灶做了些家常菜,你累了一日,趁热吃吧?”   厢房中陈设俭朴,灯火幽暗,但却因着这一桌子菜,和她的笑容,变得格外温馨。   这一瞬,陆渊仿佛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宋云凝见陆渊不语,下意识开口:“掌印?”   这一声呼唤,让陆渊立即清醒过来。   “嗯,一起吃吧。”   他说罢,便顺手替宋云凝拉开了椅子。   两人一灯,相对而坐。   陆渊多年没有入过书院,虽然他来是为了查案的,但在学堂之时,依旧要装出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一日下来,早就累了。   此刻,色香味俱全的一桌菜摆在面前,就是最好的慰藉。   陆渊拿起筷子,夹上一片回锅肉,送到嘴边。   回锅肉肥瘦掺半,散发着浓烈的豆瓣酱香味,他启唇接下,轻轻一咬,肉皮咬得发出了轻微的滋滋声。   咸香很快渗透舌尖,蔓延到了整个口腔,咀嚼之中,劲道的瘦肉中和了肥肉的油腻。   吃到后来,还遗留了一丝辣味在口里,实在叫人欲罢不能。   陆渊喜欢吃宋云凝做的菜,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做的菜,总能恰好地击中他口味。   一样的食材,哪怕是同样的做法,不同人做出来,味道也不一样。   但偏偏他喜欢宋云凝做出来的口味,有些事就是那么凑巧,没什么道理可言。   两片回锅肉下去,陆渊又看上了炸茄盒。   这茄盒看起来,内有乾坤。   陆渊夹起茄盒,用筷子轻轻一压,却比他想象得要硬朗些。   他夹起来,轻轻一咬,牙齿穿透略有厚度的茄盒,“嘎吱”一声,茄盒落入口中。   炸茄盒上似乎洒了些孜然粉,吃起来有一种略微冲鼻的香气,裹着茄子的外皮包浆,十分焦脆,吃起来很香。   茄子独特的口感,与外皮融为一体,酥香中带着温软,实在是美极了。   陆渊从前没怎么吃过茄盒,但吃下一块之后,忍不住又夹起一块。   宋云凝看他吃得认真,便为他盛了一碗饭,放到他面前。   落碗之时,她手指微颤了下,立即收回来。   陆渊察觉不对,忽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翻过来一看——白皙的指尖,有些红。   宋云凝笑了下,道:“没事,就是有些烫。”   陆渊眉毛微蹙,却没有松手。   他自怀中掏出一物,是个小小的圆盒子。   他身上时常备着伤药,即便来到宏培书院,也不例外。   陆渊语气悠悠:“烫伤就算当下觉得无事,但晚些还是会疼。”   说罢,他便自顾自地打开了圆盒子,正待为宋云凝上药,却忽然面色一滞。   宋云凝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下一刻,她便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茉莉香……   作者有话说:   茉莉香膏:终于想起我了?感谢在2022-06-0122:25:46~2022-06-0223:1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夫就是魔鬼50瓶;桃乐 10瓶;总认不出自己所以取名3瓶;爱吃草莓的小仙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寒心诀   满桌的菜, 香味都盖不过石大婶送的茉莉香膏。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宋云凝秀眉微挑,道:“掌印……也用这个?”   陆渊手指颤了颤, 若无其事道:“拿错了……我捡的。”   顿了顿, 他又补充一句:“这香膏是你的?”   宋云凝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   “哦。”   陆渊淡定地应了一声,又继续找起了药膏。   宋云凝仍然眼睛盯着那茉莉香膏,怪不得石大婶送自己的那一盒不见了……没想到被掌印捡到了。   可捡到也就罢了, 他为什么会一直待在身上?   宋云凝疑惑地看着陆渊,陆渊只一言不发地找药。   直到找出一个与茉莉香膏类似的小圆盒子,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陆渊打开药膏, 散发出一股清凉的药味, 这才堪堪盖了盖那要命的茉莉香。   宋云凝打趣道:“我听闻这茉莉香膏有奇效, 多涂在身上,可以让别人对自己心向往之, 掌印可曾听说过?”   陆渊唇角微勾,道:“是么?若得人心这般容易, 那便当真神了。”   宋云凝抬起眼帘, 看了他一眼,道:“掌印也想得到别人的心么?”   陆渊心头微顿, 面上却不表,只淡淡笑道:“咱家是个无心之人,要别人的心又有何用。”   宋云凝收起目光, 淡笑:“原来如此。”   陆渊头低了几分,唇角微抿,一言不发为她上药。   宋云凝垂眸,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   药膏虽凉, 却不及他的指尖。   这两日, 待在陆渊身旁, 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总觉得陆渊似乎有些冒冷气,面色也比之前更加苍白。   很快,药膏便已经上完,陆渊慢条斯理地盖上药膏,推向宋云凝。   “带在身上。”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宋云凝低头一看,他不仅将药膏给了她,连茉莉香膏也一并给了她。   宋云凝换了个话题,道:“掌印,今日可有什么发现?”   “这宏培书院,倒是有几分意思,你可知,他们从三年前开始运作,只有考过殿试,入朝为官的人能出去,若是没有官职的,便要抓回来,继续学习备考。”   宋云凝有些惊讶,道:“如此强硬?如果学子不同意怎么办?”   陆渊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自然,不会让他们活着回乡。”   宋云凝微微一惊,顿时后背发凉。   陆渊见她面色微变,又道:“不过,这样的人并不多……因为,他们很有可能,会提前拿到会试的题目。”   既然能拿到题目,自然就能过了会试。   但会试之后的殿试,是由皇帝亲自出题,那当然拿不到,就只能看各人运气了。   “那就是说,此事无论如何,都与吏部和温之慎有关了?”   在大云朝,吏部主管科举,以及官员选拔、任用。   期间的出题由吏部和内阁共担,若论泄题,无论如何,那都是这两人的责任。   陆渊轻点了下头,道:“不错,但仅仅将这事捅破还不够,宏培书院运行了三年,恐怕已经给朝廷输送了不少人,只有拿到名录,才能彻底挖出温之慎埋在朝中的棋子。”   宋云凝听了,也十分赞同。   洪丰帝生性多疑,又残暴无道,就算知道有些大臣搜刮民脂民膏,只要无碍于自己的统治,就懒得去管。   但内阁与吏部联手,保举人入朝一事,却是犯了他的大忌。   毕竟,没有一位君王,会容许旁人侵犯他的权力,哪怕是再重视的人,都不行。   晚膳过后,宋云凝开始收拾东西。   今晚,陆渊便要夜探书房,找寻内阁与吏部勾结的证据,避免夜长梦多。   宋云凝虽然知道陆渊武艺高强,但见他换了一身夜行衣,整理起随身的兵刃之时,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掌印,一路小心。”   陆渊将匕首插入腰间,沉声道:“你待在这里,哪里都别去,等我回来。”   宋云凝对他有信心,认真点头,道:“好。”   陆渊走之前,深深看了宋云凝一眼。   今夜之后,他们便要离开这里,若不是要赶在寒症发作之前将事情办完,他宁愿在这里多待几日。   陆渊转过身,敛入夜色之中,身影消失不见了。   -   这一夜,宋云凝没敢睡觉。   她早早便收拾好了东西,将包袱放在一旁,但总有些心神不宁。   宋云凝手中握着那一枚小小的茉莉香膏,心情有些复杂。   茉莉香膏一开,便有种宜人的香味,将其凑到鼻尖处闻一闻,却率先闻到了指尖清亮的药味。   宋云凝心头一动。   最初,她来东厂,对陆渊用心接近,曲意逢迎,不过是为了救自己的舅父王博。   人人都说,陆渊心狠手辣,滥杀无辜,但宋云凝相信眼见为实。   如今,洪丰帝一心想利用王博套取苏昂的行踪,但陆渊却并没有逼迫王博,反而假借追查乱党之名,将内阁和吏部做的龌龊事,查了个底朝天。   宋云凝不知他准备如何应对追查苏昂之事,但她能看出来,陆渊如今做的事,不仅仅是因为厂卫和内阁的党争。   若吏治能更加清明,受益的将是百姓。   所以,宋云凝相信,陆渊既然答应了她,便一定有能力将王博救出来。   她要做的,只是静静等待而已。   宋云凝一直坐到了三更天。   月色如银,皎白若玉。   静谧的夜色之中,窗棂突然发出轻微的响动。   宋云凝紧张地抱紧包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才走到屏风处,便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掌印!”   陆渊勾了勾唇:“这么晚没睡,不会是担心咱家罢?”   宋云凝顾不得与他玩笑,忙问:“情况如何?”   陆渊一扬手中的册子,低声:“得手了。”   这三年间,就读过宏培书院的学子们,全都记录在册。   宋云凝面上一喜:“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现在。”   陆渊说罢,便伸手拉住宋云凝,带着她从后窗翻了出去。   陆渊轻功极好,就算多带了个人,依旧身形灵活,动作如鬼魅一般,轻灵缥缈。   宋云凝只觉得耳边风声呜呜,她随陆渊飞在半空,只能无助抓紧他。   头顶轻笑一声,陆渊揽宋云凝的手紧了紧,步子更稳了。   两人很快便出了宏培书院,奔入密林之中。   宏培书院的侍卫们,就算再迟钝,此刻也发现了书房中的端倪,连忙追了出来。   但他们在宏培书院附近搜查了一圈,没有找到陆渊和宋云凝,便突然掏出了一枚信号弹,点了火。   陆渊和宋云凝正在林中穿行。   宋云凝体力有限,陆渊便一直牵着她往前走,但宋云凝只觉得牵着自己的手,越来越冷。   “掌印,你没事吧?”   夜色下,看不清陆渊的面容,但她总觉得,他的呼吸有些不稳。   陆渊还未答话,他们身后便传来了“砰”地一声。   陆渊回头一看,一束火光冲天,在夜空炸响。   “不好,他们应该有外援。”   陆渊眸色微眯,他拉紧宋云凝,想继续施展轻功,却忽然身形一僵。   陆渊抬手一看,血线已经冲破了手心,逐渐变成暗红。   只一眼,陆渊便知,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宋云凝试着开口:“掌印?”   陆渊神思片刻,突然从怀中掏出了名录,递给她。   “你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上一刻钟,便能出了密林,张霖在林子外等。”   宋云凝错愕了一瞬:“那你呢?”   陆渊轻叹一声,道:“咱家有些事要办,怕是不能送你出去了。”   陆渊眸色深沉,语气难得正经。   寒心诀的反噬已经提前到来,不出半刻钟,他便会浑身发寒,恍若冰封,寸步难行。   既然如此,不若让她先走,自己留下来,还能拖延一会追兵。   “我不。”   宋云凝干脆地拒绝了他。   陆渊眉宇微蹙:“宋小姐,我不是在与你商量。”   宋云凝语气坚定,道:“我也不是在与你商量。”   她拉起陆渊的手,将血线再次暴露在两人面前,道:“若我此时走了,你必死无疑。若我留下来,说不定我们两人都能活下来。”   陆渊讶异地看着宋云凝,宋云凝道:“青枫把寒症的事告诉我了,我还带了药,我可以照顾你的。”   陆渊看着宋云凝的眼睛,乌黑的瞳仁分外清澈,他只觉得心猛地跳了一下。   片刻后,陆渊拂开她的手,冷声:“你必须走。”   宋云凝咬唇看他:“我不想你死。”   短短五个字,却如惊雷入水,炸起了一番波涛汹涌。   这世上,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   身边虽然也有不少人护着他,可他们或是因为恩情,或是因为职责,又或是因为惧怕。   而她,又是因为什么?   丛林里一片骚动,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   宋云凝忽然笑了,道:“你瞧,走不掉了。”   陆渊闭了闭眼,长吁一口气,恢复了玩世不恭的口吻:“找个地方躲着,别被血脏了裙子。”   宋云凝抱着包袱,包袱里有他寒症发作之后要用的药,她乖巧应声:“好。”   就在宋云凝躲起来的一瞬间,数十名黑衣人赶到。   这些黑衣人不同于宏培书院的侍卫,一个个都是武林高手,身手极好。   他们训练有素,一个个闪身出来,便将陆渊团团围住。   密林中杂草丛生,树影婆娑,风过处,黑影晃动,恍若无数的鬼魅魍魉。   宋云凝手指紧紧攥着身前的包袱,一目不错地盯紧眼前的局势。   陆渊长身玉立,冷冷扫了一眼众人,不疾不徐地开口——   “一起上罢。” 第55章 死心塌地   林中鸟被打斗惊飞, 山风阵阵,将血腥味逐渐吹散, 连宋云凝也闻到了。   陆渊自知时间不多, 杀招尽显,凌厉果决,哪怕是合力围攻, 黑衣人们也毫无招架之力。   待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陆渊顿时身子一倾,长剑撑地, 半跪了下去。   “掌印!”宋云凝连忙奔了过来, 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陆渊浑身冷得像冰, 宋云凝的指尖都被凉透了。   陆渊侧过头,虚弱地开口:“咱家还在猜, 宋小姐会不会悄悄逃走呢。”   宋云凝差点被气笑了,道;“掌印猜错了, 该罚。”   说罢, 便拉着他起身,向密林外走去。   陆渊沉声:“他们已经追了上来, 恐怕密林外也已经有人了,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宋云凝点了点头:“附近有个湖,我们去那边找找有没有藏身之处。”   两人相依前行, 陆渊只觉得手脚越来越重,已经有些使不上力。   好几次,他想开口,让宋云凝放下他先走, 但又知道, 她不会听的。   与宋云凝相处这段日子以来, 她虽看着柔弱,但对于认定的事,便执着不已。   不然,当初她也不会仅凭一面之缘,便只身前来东厂,求他救人。   -   这一段路,两人走得十分吃力。   好不容易来到湖边,湖边有一座破落的木屋,如今正值夏日,白日里村民们若是过来捞鱼,便会在这儿午休片刻,现在正值深夜,自是无人。   那宏培书院虽然嚣张,但也只敢在密林之中放肆,田家村人口众多,若是在太多人面前暴露实力,少不得要惹人怀疑。   这便给了陆渊和宋云凝,喘息的机会。   宋云凝一手扶着陆渊,一手推开木屋。   木屋之中,几乎没有什么陈设,唯有一张破落的土炕。   宋云凝顾不得太多,将陆渊放到土炕上。   他身量高大,扶着他走这么远,已经是宋云凝的极限了。   宋云凝正要转身,陆渊却一把拉住她,低声:“去做什么?”   宋云凝被冷得颤了颤,道:“我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取暖的东西。”   陆渊立即松开她,道:“别去……没用的。”   他们不能点火,   若是点了火,便容易引来敌人。   宋云凝目光逡巡一周,这房中确实也没有什么用得上的东西。   她便只得重新坐了回来。   宋云凝从包袱里翻出青枫备的药丸,喂陆渊吃下。   这药丸能护住他的心脉,但却并不能减轻此时的痛苦。   据青枫说,寒症发作起来,仿佛全身堕入冰窖,疼得刺骨,冷得钻心。   但陆渊这一路上,还能抽空与她玩笑几句……这人的心性,比她想象得还要强大。   直到此刻,陆渊躺下,她才发现对方浑身冒着寒气,连眉毛上都结起了霜,仿佛一个雪人。   “疼么?”宋云凝轻轻地问。   陆渊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涩:“习惯了。”   宋云凝又问:“你为何会得寒症?”   陆渊面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坏事干多了,遭报应嘛。”   宋云凝见他不愿说,倒也不逼他。   宋云凝忽然伸手,摸了摸陆渊的额头。   陆渊微微一顿……他浑身极冷,额头上柔软的手指,是唯一的温暖。   宋云凝没有察觉到陆渊神情的变化,只觉得他的额头,和一块冰疙瘩没什么区别。   宋云凝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开始解外衫。   如今正值五月,宋云凝统共就穿了两件。   外面的春衫褪下,美好的身形便被薄如蝉翼的中衣勾勒出来。   陆渊看着她将外衫盖到自己身上。   “宋小姐,不必了。”   顿了顿,他又道;“没用的。”   宋云凝却固执地为他盖好。   陆渊冷得发僵,手指已经不会动了。   他索性不再争辩,而是静静闭上眼。   周遭一片黑暗,他只觉异常疲惫,心跳也越来越弱。   意识朦胧间,他又堕入了熟悉的梦境。   ……   那一年的生日宴,异常热闹。   府中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众人言笑晏晏,觥筹交错间,满是对少年初成的祝福。   “渊儿,这是祖父赠你的,快打开看看。”   一脸慈爱的老人,捋着胡须,笑意融融。   一方华丽的锦盒,被呈到少年面前。   少年不过刚刚十三岁,个子已经蹿得老高,神清骨俊的脸上,也洋溢着一份喜悦。   他抬手搭上锦盒,轻轻一拨,揭开盖子。   却见里面放着一把精致的软剑。   软剑通体雪亮,刃薄如纸,却锋利至极,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少年眼前一亮,当即便拿出软剑,爱不释手地看来看去。   老人语重心长道:“此剑名唤‘雪刃’,愿我渊儿有傲雪临霜之骨,就算身处逆境,也能坚韧向前,坚守本心。”   少年听了,眸光微动,在老人和煦的眼神中,看到了郑重的期许。   少年的母亲温柔地提醒:“渊儿,还不多谢祖父?”   少年连忙将雪刃放下,恭恭敬敬地给老人磕头。   “渊儿记下了,多谢祖父!”   老人一向爱重这唯一的孙子,笑容可掬地站起身来,上前两步,想亲自扶他起身。   少年也满心欢喜地抬起头来,正要起身,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一滴血落在少年的手背上,他错愕抬头。——慈眉善目的祖父胸前,多了一支箭。   殷红的血流出来,染红了老人的衣袍。   少年双目睁大:“祖父!”   全场哗然色变。   宾客尖叫着四散开来,原本和谐温馨的氛围,一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管家一声“抓刺客”还未喊出口,便被人一剑封喉。   霎时,数十名黑衣人从天而降,宛若修罗索命。   他们见人就杀,刀刀凌厉,丝毫不留情面。   原本欢乐的生辰宴,一时间成了人间炼狱,求饶声,呼救声,恐惧的哭声,不绝于耳。   少年呆呆地抱着祖父,原本抱着锦盒的丫鬟也已经不知所踪,那一柄冰冷的雪刃被扔在一旁,闪着寒光。   老人气息奄奄:“渊儿……快走,快走……”   少年眼眶猩红,全身发抖:“祖父,我带您去找太医!太医一定可以治好您!”   说罢,便要勉力扶起老人,老人一把摁住他的手,摇头:“他要祖父死……也不会对你们手软,你快走,保护好自己……”   “不!祖父,我带您一起走!”   老人怅然望天,面色苍白,眼神开始涣散,喃喃道:“祖父这一生都奉献给了大云,原以为,能等到太平盛世的一日……没想到,咳咳咳,走到一半,终究是变了天!”   老人说着,呕出一大口血来。   少年抱着老人,茫然无措:“祖父,祖父您不会有事的!”   老人自嘲叹道:“可笑我,以为光凭几人之力,便能扭转乾坤,殊不知人性的的贪念和私欲,才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刀……”   终究是无能为力。   老人用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握住少年的手,嘱咐道:“渊儿,离开京城,再也别回来……”   然后,老人温暖的手,便永远地垂落下去。   “祖父!”   少年眼眶欲裂,喊得撕心裂肺。   祖父疼他,从小到大,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可这却是他最后一次唤祖父了。   “公子,公子快走罢!”   少年的书童也吓得面色发白,但他却没有逃走,依旧死守在自己的主人身边。   府中的侍卫和暗卫皆已出动,却仍然不敌那些杀手。   侍卫们以血肉铸成了包围圈,正死死地守着他。   他们一个个倒下,面上却仍然是视死如归的坚毅之色。   少年垂眸,最后看了一眼老人。   前面十三年,他过得太平顺遂,源于祖父的庇佑。   而余生,再没有人能护着他。   少年稚气,在这一刻,消亡殆尽。   他赫然起身,拾起雪刃。   那一夜,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   也不记得有多少次,自己险些死在别人剑下。   尸体堆满了庭院,鲜血汇聚成河,染红了地面。   少年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倒在血泊之中。   他只恨自己,为何没有更强的力量。   若他更强一些,也许祖父就不会死。   那些无辜的人,便还能好好地活在自己身边。   ……   陆渊赫然睁眼,只觉得浑身幽冷,寒意如刀,刺入骨髓之中,疼得发颤。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直到清悦的女声响起:“掌印?”   陆渊才回过神来。   他对上宋云凝的视线,对方眼含担忧,低声问:“是不是做噩梦了?方才怎么喊你都喊不醒。”   陆渊沉默一瞬,轻轻“嗯”了一声。   有的梦,无论做多少次,都不可能麻木,只会反复加深记忆中的痛苦。   宋云凝见他醒来,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道:“掌印还是别睡了……我听说极寒之下,若是睡着了,很可能醒不过来。”   陆渊看着宋云凝,原来,她是怕自己醒不过来了。   陆渊虚弱地笑笑,道:“咱家没事,不过是有些冷罢了,死不了人的。若有人追来了,宋小姐只管跑,不必管我。”   宋云凝一目不错地盯着他。   但青枫明明说了,若是寒气沁入心肺,很可能会再也醒不过来。   生死可能就在一念之间。   陆渊见宋云凝神色复杂,戏谑道:“宋小姐这般看着咱家,不会是想投怀送抱吧?”   宋云凝轻叹一声:“如果,是呢?”   下一刻,却见宋云凝俯身,趴在了他的身上,轻轻地抱住了他。   他微微一怔。   两人身体熨帖,心跳互通,暖意也逐渐通过拥抱,传递到四肢百骸。   虽然不能治本,但至少……能将他从危险的边缘,拉回来一些。   这一份柔软和温暖,混合着淡淡的茉莉香,一点一点渗入陆渊的鼻尖。   陆渊眸色渐深……听闻那茉莉香膏能让人意乱情迷,死心塌地。   不会是真的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321:12:57~2022-06-0422:3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总认不出自己所以取名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回京   张霖在林子外守了半夜, 心觉不妙之后,便召集了不少东厂埋在当地的探子, 一起搜寻陆渊和宋云凝的下落。   陆渊和张霖只见有特殊的联络方式, 但夜色太深,行动不便,直到晨曦将至, 张霖终于找到了田心湖附近的木屋。   张霖刚要出声,陆渊便用眼神制止了他。   张霖定睛一看,只见陆渊和宋云凝一齐躺在土炕之上, 两人离得极近, 也不知是谁抱着谁, 但宋云凝明显睡着了。   只一眼,他便立即收回了目光,   寒心诀反噬发作时,第一夜尤为重要。   以前在京城之时, 每到了反噬期, 他便会为掌印准备好一池热水,供他调息休憩。   青枫也会守候在密室外面, 随机应变。   但昨夜……掌印身旁只有一个宋小姐。   这一夜是怎么过的,稍微动动脑子都能想明白。   张霖原本不太喜欢宋云凝,总觉得她来陆渊身边, 不过就是为了救出王博。   但昨夜,若没有她……也不知掌印能不能熬到天亮。   -   一行人顺利地回到了江城。   青枫和骆无忧得知陆渊的反噬提前发作,都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青枫自己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她一进门便道:“掌印, 让小人为您把脉!”   陆渊面色淡淡, 道:“咱家无事, 你先去看看宋小姐。”   “宋小姐?”青枫侧头,看向屏风后的人影,问:“宋小姐怎么了?”   话音未落,宋云凝便打了个喷嚏。   陆渊低声道:“着凉了。”   青枫错愕地点了点头,连忙入了内室,帮宋云凝把脉。   宋云凝这一路上都有些昏昏沉沉,看着青枫的样子,也是有气无力的。   青枫把完了脉,道:“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风寒,需得好好静养才是,稍后我开几服药,宋小姐按时服用就好。”   宋云凝点点头,道了声谢。   众人还有事要聊,便辗转去了书房,走之前,陆渊隔着屏风,看了宋云凝一眼,她忍不住地咳嗽。   这么娇小的人儿,也不知昨夜是如何带着他逃了那么远的。   陆渊静静收回目光,出了卧房。   众人在书房中齐聚。   张霖为陆渊倒了杯热茶,让他端在手上。   手炉、炭火等物件,也一应备好,整个书房热得让人冒汗,但陆渊依旧眉宇结霜,说话都伴着一股寒气。   “人可带回来了?”   陆渊饮了口热茶,沉声问道。   张霖道:“是,都放在了外间,掌印可要去看看?”   陆渊颔首:“可。”   离开田家村之时,陆渊便嘱咐了张霖,去林中收集几具尸体,一起带回来。   陆渊来到外间,目光轻扫一遍死去的杀手,选中了其中一人。   陆渊道:“将他带回京城。”   张霖沉声应是。   -   几日之后,东厂的车队,浩浩荡荡地抵达京城。   这一路上,陆渊的反噬逐渐好转,但宋云凝的风寒,却越来越严重了。   明明是初夏的时节,但宋云凝坐在马车之中,还要裹着毛毯。   陆渊坐在身旁,手中拿着消息簿,时不时抬眸,看她一眼。   只有宋云凝自己知道,与陆渊共眠的那一晚实在太冷,且她信期将至,本就虚弱……实在是雪上加霜。   宋云凝无力地靠在车壁上,鼻尖微红,眼角也泛着些许困倦的泪花。   陆渊合上消息簿,淡淡道:“回京之后,不必去后厨了,好好休息罢。”   宋云凝回过头来,陆渊便拿起一本新的消息簿,仿佛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   宋云凝眉眼轻弯:“掌印不会扣我的工钱罢?”   陆渊笑了下,道:“不扣工钱,扣工时。”   宋云凝眨了眨眼,疑惑地问:“扣什么工时?”   陆渊翻过一页,漫不经心道:“宋小姐答应司膳两年,养病的时间自然不能算在内。”   宋云凝秀眉微挑:“掌印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同我计较这等小事?”   陆渊笑着抬眸,道:“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更何况你我……罢了,咱家会让张霖记下要补的日子,不会占宋小姐便宜的。”   宋云凝:“……”   她郁闷地瞥了陆渊一眼,却见他唇角带笑,似乎心情很是不错。   嘴上说不占她便宜,可这表情好像捡了个金元宝似的。   宋云凝气鼓鼓地坐着,头更疼了。   下一瞬,一杯热茶递到了眼前。   宋云凝抬起眼帘,却见到陆渊修长的手指。   陆渊语气悠悠:“青枫说了,多饮热水。”   宋云凝诧异一瞬,然后伸手接了过来。   “哦。”   她才不想谢他呢。   -   皇宫,御书房。   洪丰帝正襟危坐,眼眸微眯地盯着下方的檀木匣子,道:“掌印……苏昂果真死了?”   陆渊立在不远处,正色道:“回陛下,确实如此。”   “内臣在江南一带搜寻到了苏昂行踪,为避免他再次逃脱,便只得一掌毙命……未能留下活口,还望陛下恕罪。”   洪丰帝一贯多疑,他先是象征性地夸赞了陆渊几句,又道:“苏昂潜藏多年,爱卿是如何找到其下落的?”   陆渊微微一笑,道:“听闻苏昂有一女儿流落在外,内臣便试着放出了消息,将他引来……没想到,他果真上钩了。”   此言一出,洪丰帝的疑虑才消散几分,嗤笑道:“不错,苏家一向满口仁义道德,攻其软肋,是个不错的办法。不过……”洪丰帝盯着陆渊的眼睛,道:“他当真有女儿还在人世?”   陆渊神情镇定,答道:“回皇上,据探子回报,人早就不在了,只不过苏昂不肯相信,所以才抱着一丝期望。”   洪丰帝听了,笑容更加得意:“苏家人不但迂腐,还愚蠢至极。”   当年,父皇有那么多皇子,他是第一个主动接触苏太傅的。   可苏太傅却坚定地选择了他的皇兄。   皇兄有什么好的?那性子说得好听,是宽厚仁慈,说得不好听,便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皇兄的母家不如自己,武艺也不如自己,就凭着那个姓苏的老头子,再加上白丞相的保举,便开始让父皇另眼相看,最终登上了皇位,何其不公!   若不是那两个老东西,自己早就能当上皇帝了,又怎么会拖上那么多年?   那个位置,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苏昂那个不知死活的,居然还引得天下文人,对自己口诛笔伐,简直该死!   洪丰帝眸色加深,阴郁之色更甚。   他徐徐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堂下的檀木匣子面前。   太监见状,连忙走了过来,想帮洪丰帝打开檀木匣子,但对方却抬手制止了他。   洪丰帝亲自俯身,将盒盖揭开——那张脸虽然已经白得发青,可他却依旧认得。   这便是那位誉满天下的大文豪、苏太傅之子,苏昂。   太监看清檀木匣子里的人头,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微缩着不敢上前。   但洪丰帝却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仰头大笑。   “好!好啊!掌印剿灭叛贼有功!朕要重重地赏赐于你!”   陆渊从善如流,拱了拱手:“为陛下办事,是内臣之幸,内臣不敢居功。”   这话让洪丰帝更是受用,他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又好了几分。   陆渊道:“陛下,苏昂伏诛,内臣也未查到他与王大学士有任何关联,王大学士那边,您看……”   经陆渊这么一提醒,洪丰帝才想起还有王博这么一号人。   王博之前被卷进了平阳县的案子,本来已经洗脱了嫌疑,但又被孙鸿知泼上了勾结乱党的脏水,至今仍然关在诏狱之中。   洪丰帝沉吟片刻,道:“苏昂虽然已死,但事关重大,不可掉以轻心,还是将王大学士送到三司过一轮,若确实无辜再说罢。”   陆渊指尖微顿,顺从点头:“陛下英明。”   -   太监手里端着檀木匣子,一路上腿都在发抖。   但洪丰帝去走在前面,兴冲冲地到了尹妃所在的明熙宫。   尹妃正带着二皇子在认字,一见洪丰帝来了,连忙起身相迎。   “臣妾参见陛下。”说罢,尹妃又看了二皇子一眼,道:“还不快向父皇请安?”   二皇子不过九岁,见到洪丰帝却是有些紧张,他连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儿臣参见父皇。”   洪丰帝看起来心情极好,难得地露出笑容:“免礼。”   尹妃冲一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道:“二皇子今日的字还未学完,你将他带去书房,好好看着。”   嬷嬷低声应是,遂将二皇子牵走了。   二皇子恋恋不舍地看了尹妃一眼,目光里含着一丝担忧,却也不得不离开正殿。   二皇子一走,尹妃挽起一个笑容,道:“陛下怎么突然来了?臣妾一点准备都没有。”   洪丰帝笑道:“爱妃需要什么准备?”   尹妃垂眸笑笑:“至少得泡好皇上喜欢的茶。”   洪丰帝就喜欢她这副低眉顺目的样子,道:“近日里,可有与天辰联络?”   洪丰帝口中的“天辰”,便是尹妃的弟弟,如今戍守西域的大将军,尹天辰。   尹妃眸色微滞,淡声道:“臣妾近日忙于照顾二皇子,许久未曾与天辰家书来往了。”   洪丰帝忽然凑近尹妃:“是么?你今日,便可以给他写家书了……因为,朕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他。”   说罢,洪丰帝冲太监一扬手,太监立即会意,立即打开了檀木匣子。   尹妃一眼望去,顿时吓得尖叫起来,茶具都脱了手。   洪丰帝哈哈大笑:“怎么,爱妃害怕?”   “也是……苏昂与你们尹家,乃是世交,听闻天辰还与他拜了把子?也不知道他们当年,拜把子的时候说了些什么,若是要‘同年同日死’,那可就糟了。”   洪丰帝说着,目光幽冷地看着尹妃。   尹妃明白,洪丰帝不但在试探,也在警告。   尹妃定了定神,道:“臣妾从未见过死人,实在是吓着了……”她看向洪丰帝,声音柔了几分,道:“陛下,苏昂乃乱臣贼子,与我尹家何干?所谓结拜,不过是孩提时期的胡闹罢了,做不了数的。”   洪丰帝见尹妃笑意盈盈,仿佛问心无愧,心里也满意了几分,道:“最好是这样。”   隔壁书房之中,二皇子听到了尹妃的惨叫,便想去看,可嬷嬷死死拉住他,道:“殿下,您千万别过去,万一触怒了陛下,后果不堪设想!”   二皇子虽然年少,却已经懂了些人情世故,他知道每次洪丰帝一来明熙宫,自己的母妃便会惴惴不安许久,有时候还泪流满面,所以他心里恨死了洪丰帝。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来,他必须要忍。   “嬷嬷,这样的日子,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父皇才不会如此对待母妃!?”   嬷嬷沉默了片刻,道:“殿下,您快快长大罢……”   作者有话说:   要搞事情了~感谢在2022-06-0422:34:23~2022-06-0521:0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越千歌 10瓶;渚茶子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吻   陆渊离开皇宫, 便和张霖回到了东厂。   青枫和骆无忧已经等候多时,见陆渊回来, 急忙迎了上来。   骆无忧迫不及待地问:“事情可顺利?”   陆渊微微颔首, 道:“青枫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青枫一听,露出笑意。   在江南遇险之时, 陆渊便交代张霖,在林中找了一具杀手的尸体带走。   青枫不但善于用毒用药,在易容上, 也是一把好手。   这两日, 她便将那尸体的头颅, 按照陆渊的要求,易容成了苏昂的样子。   旁人见到头颅, 吓得看都不敢看,不会仔细校对。   因此, 也骗过了洪丰帝。   张霖道:“只可惜, 即便皇上相信苏昂已死,却还是没有放王大学士出来。”   洪丰帝生性多疑, 对于他来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才不会管王博的清白与死活。   陆渊转了转手上的血玉扳指,道:“快了。”   还差临门一脚。   陆渊看了张霖一眼,道:“将宏培书院之事,交给张榆林。”   张榆林原是平阳知府, 张贵人的兄长……也是陆渊的人。   在陆渊查平阳县一案时, 内阁也曾对张榆林出手, 是陆渊派人救了他。   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后,张榆林便投到了陆渊门下,他别无所求,只希望能救自己的妹妹张贵人脱离苦海。   毕竟,伴君如伴虎,这一年来,从后宫抬出来的人,比送进去的多。   张榆林刚刚升任江南巡抚,对江南有巡查之权,又看似中立,不属于厂卫和内阁的任意一派,由他将宏培书院的事捅出来,更为合适。   张霖立即明白过来,道:“属下领命。”   陆渊看向青枫,问:“宋小姐如何了?”   青枫答道:“喝了药睡下了,想必是回京路上累着了,所以才有些虚弱。”   陆渊微微蹙眉。   骆无忧笑道:“掌印莫要担心,风寒又不是什么重症,小人还听过一个神乎其神的老法子,一日便能好。”   这下,不光是陆渊,连青枫和张霖都转过脸来,疑惑地看着他。   骆无忧道:“这风寒啊,只要传染给了别人,自己就会好啦……”   张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无稽之谈。”   青枫嘴角抽了抽,道:“若真如此,还要大夫做什么?”   陆渊轻咳了声,道:“罢了,你们先下去罢。”   三人敛了神,齐声应是。   陆渊迈入明心斋的厢房,宋云凝这几日都住在这里,方便青枫照顾。   此刻,雪团儿正乖乖地守在她的榻边,它见陆渊进来,便懂事地摇了摇尾巴,却没有发出声响。   宋云凝睡得正沉,一张小脸埋在被子里,有些苍白。   陆渊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将宋云凝面上的长发拂开。   宋云凝似乎更舒服了些,翻了个身,仍然没醒。   那一晚,她也是这般,刚开始睡得乖巧,到了半夜……便开始不安分。   陆渊俯身,帮宋云凝拉了拉衾被,然后,便转身出去了。   宋云凝醒来之时,已经月上中天。   她睡了一日,精神也好了不少,便披衣下床。   桌上放着一碗温热的肉末粥。   宋云凝正好饿着,便自觉地走了过去。   她舀起一勺肉末粥,喝了一口。   这粥熬得绵软,里面还放了些许肉末,有一股淡淡的荤香,却又很适合病人的肠胃,不会腻味。   宋云凝的精神恢复了些,胃口便跟着好了起来,吃了大半碗肉末粥,这才停了下来。   她已经不想再说,索性站起身来,打算去外面走走。   出了厢房的门,宋云凝踱步到庭院之中。   她下意识往陆渊的房间走去,却发现里面没有点灯。   难道他还没回来?   宋云凝默默收回目光,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厢房的房顶上,坐着一个人。   陆渊一袭银衫,坐在屋顶之上,身后的天幕中挂着一轮明月。   清冷的月色笼罩在他的面容上,俊若谪仙,不似凡人。   “掌印?”   陆渊垂眸,眸色幽幽。   他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宋小姐可好些了?”   宋云凝点头:“好多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陆渊又道:“宋小姐可想上来?”   宋云凝有些茫然:“啊?”   下一刻,那银色的身影腾空而起,便悠然落到宋云凝面前。   她只觉腰间一紧,便脚尖离地,飞了起来。   宋云凝连忙抓住陆渊的衣襟。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然后,两人便落到了屋顶。   宋云凝上次在屋顶之时,还是被夏知恩挟持的时候,此刻仍然心有余悸的抓着陆渊。   陆渊看出她的忐忑,道:“面对恐惧,逃避无用,唯有面对。”   话虽如此,他的手却没有松开,笑道:“宋小姐放心,咱家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宋云凝看到了陆渊身旁的酒馕。   除了应酬的时候,宋云凝从未见过陆渊主动饮酒。   似乎还饮了不少,平日苍白的面色,此刻也多了几分红润。   宋云凝生怕他喝多了松了手,便自己出手挽上陆渊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陆渊看着她这般谨慎的样子,唇角牵了牵,任由她挽着。   宋云凝道:“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吗?掌印怎么突然喝起酒来了?”   陆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忌日。”   宋云凝有些意外,她低声问:“是家人的忌日?”   陆渊垂眸,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今日,既是祖父的忌日,也是二十四岁的生日。   但自从祖父去世之后,他便再也不曾过过生日。   每年的五月二十九,他都会一个人,静静待上一日。   不过今年……身旁多了个她。   他无声拿起酒馕,仰头,饮下一口。   宋云凝转头,默默看向陆渊,道:“掌印一定是想念家人了吧?”   陆渊沉声开口:“咱家没有家人。”   宋云凝眉头轻蹙,她知陆渊有很多秘密,也一定不愿意承认,便继续道:“若是真的想他,可以给他写信、”   陆渊抬眸看她,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写信?”   宋云凝淡笑着点头,道:“我自小便没有见过我爹,有时候也会羡慕别人有爹爹……每当我想爹了,我娘就让我给他写信。”   陆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宋云凝继续说道:“那时候,每当我遇到特别开心的事,或者难过的事,都会写下来……写完了,我就当对爹说过了。”   “后来想想,我娘这么说,应该是为了诓我练字。”   陆渊听了,似乎心情好了几分,道:“可见是有用的。”   陆渊想起那次夜探学士府,他翻看过宋云凝的菜谱,上面的小字十分娟秀,并非一日之功。   宋云凝道:“我的字哪里比得上掌印?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陆渊看着她的眼睛,道:“什么事?”   宋云凝抿了抿唇角,道:“掌印的字我也看过,应该师承大家……我猜,掌印一定出身不凡。”   陆渊轻笑了下,低声:“上一个猜咱家身世的人,坟头草已经半尺高了。”   宋云凝秀眉微挑,问:“掌印不会那样对我的。”   “哦?”陆渊唇角轻勾,悠悠问道:“宋小姐哪儿来的自信?”   宋云凝理直气壮:“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掌印总不会忘恩负义吧?”   说罢,她还夸张地咳嗽了两声——她得时时刻刻提醒陆渊,自己为了救他,都得了风寒呢!可不能一怒之下将她杀了。   陆渊道:“宋小姐演技也太差了。”   陆渊想起,宋云凝刚刚来到东厂之时,事事顺着自己,好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   如今,竟也敢这般同他说话了。   不过,这般真实的宋云凝,倒是更可爱些。   陆渊又饮了一口酒,淡淡道:“不必再猜咱家的身世,对你没有好处……况且,你也猜不中。”   “因为,我早就没有家了。”   宋云凝微微一愣。   是啊,没有家人……那自然没有家了。   宋云凝静静凝视着陆渊,他神情冷锐,眼睛里仿佛蒙上了一层霜,   “掌印。”   宋云凝忽然开口,语调温温柔柔:“家没了,可以再建一个呀。”   陆渊怔住。   他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阖府上下,一百多口人,一夜之间,命丧黄泉……人死不能复生,如何能谈重建?   这一生,若大仇不报,他如何对得起那些人?   他这条残命,留到今日,都是为了让那些人,在天上安息,在地下瞑目。   陆渊眼中多了一丝戾气,也多了一丝悲凉。   直到衣袖被人拉了拉,他才敛了思绪,看向宋云凝。   宋云凝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人生漫漫,掌印怎知,以后不会有新的家?说不定掌印会遇上新的人,对方会把你当成家人,而你也愿意以家人待之……”   她虽然不懂陆渊从前经历的事,但字字句句,却恰当好处地安抚了他的心绪。   宋云凝柔声道:“就算从前的家人去世了,可只要掌印还记挂着他们,那他们就还未彻底离开。”   许是酒饮得有些多了,陆渊神色复杂地看向宋云凝,喃喃问道:“他们在哪儿?”   宋云凝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起手,伸出食指,轻点了一下陆渊的胸口。   宋云凝温柔笑道:“在这里呀。”   她说得无比笃定,陆渊只觉心底微震。   月色皎洁,夜风轻润,裹挟着院子里的花香,向两人袭来。   下一刻,陆渊握住宋云凝的手指。   他的反噬期已过,手心虽凉,却已经与常人的温度无异,带着一丝温暖。   宋云凝微怔:“掌印……”   陆渊似乎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宋小姐的风寒,还没有好全罢。”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宋云凝没有反应过来,她茫然答道:“嗯……还没……”   陆渊一目不错地看着她,道:“咱家听说了一个老法子,一日便能好,宋小姐可愿试试?”   宋云凝以为他不想再谈家人之事,便顺势点头。   “好……”   话音未落,宋云凝只觉眼前一黑,唇便被陆渊封住。   陆渊的唇和他的人一样,都透着一股凉意,清冽的酒香,自唇舌之间,慢慢传来。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握着她的指尖。   唇角与唇角,轻轻摩挲;气息与气息,相互纠缠。   又凉,又甜,还带着几许苦涩。   宋云凝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521:03:33~2022-06-06 18:0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雪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苏昂   一夜过去, 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江南巡抚张榆林连夜上奏,弹劾内阁首辅大臣温之慎, 奏折列举了谋逆、结党营私、中饱私囊等十几项罪状, 字字铿锵,证据确凿。   洪丰帝一怒之下,直接将温之慎打入天牢候审, 内阁众臣长跪不起,企图为温之慎求情,但洪丰帝不为所动, 两相对峙下, 洪丰帝突然下旨, 免去了其中几人的职务,又释放文渊阁大学士王博, 令他暂代内阁诸事。   内阁其余臣子见洪丰帝盛怒当头,这才纷纷撤走, 以求明哲保身。   然而, 这一切,宋云凝还丝毫不知。   她醒来之时, 发现自己睡在了陆渊的卧房之中,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后,雪团儿便爬上了榻。   “雪团儿……掌印呢?”宋云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随口问了一句。   雪团儿自然不会答她,只高兴地舔了舔她的手指。   宋云凝想起昨夜,这手指被人静静握着,那股清冽的酒香, 又从记忆深处涌了出来。   宋云凝面上微热, 连忙将雪团儿送到了地上, 起身穿鞋。   外面叩门声响起,宗良道:“师父,你起了吗?”   宋云凝连忙答应了一声,宗良才推门进来。   他端了一个大大的托盘,里面盛了不少吃食,宋云凝一看,扶额道:“我本来还想今日去小饭堂帮忙做早膳,没想到一觉睡到了这个时候……”   宗良“嘿嘿”一声,道:“掌印吩咐了,让你多睡一会儿的。”   可惜的是,不少太监听说宋云凝回来了,早早便来排队,得知掌印放话之后,又只得败兴而归。   毕竟,宋云凝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小饭堂的早膳都没有出过什么新花样了。   但这些,宋云凝没问,他便也没说了。   宋云凝很快地吃完了早膳,正要起身离开,却见张霖站在门口,似乎在等自己。   张霖神情复杂地看了宋云凝一眼,犹疑了一瞬,开口:“宋小姐,王大学士依旧归家,你若想回去看看,咱家可以为你准备马车。”   宋云凝一听,顿时喜出望外,道:“我舅父当真回府了?”   张霖颔首:“王大学士不仅官复原职,还领了不少新的差事……也算是因祸得福罢。”   宋云凝心中大石终于落下,喜不自胜,她匆匆忙忙往外跑,可跑了没几步,又回过头问张霖:“掌印呢?”   张霖愣了下,避开她目光,道:“掌印有事在身,不在东厂。”   宋云凝一笑,道:“那我先回去看舅父,晚些再回来向他道谢。”   宋云凝知道,陆渊既然答应了她,便一定会将舅父救出来。   张霖见宋云凝这般高兴,终究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   马车一路飞驰,很快便到了学士府。   宋云凝回到学士府时,王博正在西院看望王氏。   “舅父,娘!”   王氏见到宋云凝回来,高兴得合不拢嘴,连精神都好了几分,王博回府之后,也收拾得干净清爽,除了瘦了一圈,看起来还是她慈爱的舅父。   “舅父这些日子吃苦了……”宋云凝凝视着王博,心中百感交集。   自他离开学士府,她们便四处求人,可都于事无补,直到宋云凝入了东厂,才能偶尔听到一些他的消息。   对于王氏而言,就更加难熬了,她不但担心兄长会蒙上不白之冤,还要担心自己的女儿,有没有被人欺负,这些日子以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王博虽在狱中,却也懂她们的不易,他连声道:“阿凝,你去东厂之事,我已听你母亲说了……你这个傻孩子,胆子也太大了……”   宋云凝喜极而泣,道:“只要舅父能回来就好!我在东厂也没有吃什么苦,掌印和张公公他们,都待我很好……”   宋云凝知道,王博一贯不喜欢东厂,她担心王博会介意自己投靠东厂一事,但出乎意料的是,王博神色平静道:“今早出狱之时,我已经见过掌印了。”   宋云凝有些讶异:“当真?”   王博笑了笑,道:“掌印不但将我放了出来……还免了你两年的司膳。”   宋云凝微微一惊。   王氏也拉住宋云凝的手,笑道:“阿凝,从今日起,你就不必去东厂了。”   宋云凝看着王氏与王博,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初,她为了营救王博,自请留在陆渊身边司膳,不是不忐忑的。   但随着两人的相处,宋云凝发现,陆渊并不像外界说的那般不堪。   平阳县的贪污案,若没有他,恐怕无法水落石出;就算领命追查苏昂先生,他也从未逼迫过任何人,连宏培书院的罪证,都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取到的。   这样一个人,真的是百姓口中的恶人吗?   宋云凝本以为,自己有更多时间了解他,可两人之间的羁绊突然解除,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阿凝?”王氏见宋云凝有些出神,轻声唤她。   宋云凝回过神来:“娘……”   王氏笑道:“兄长,你瞧瞧这孩子,都高兴得傻了。”   王博也捋了捋胡须,道:“阿凝,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你留在东厂的东西,舅父会派人去取……”   宋云凝蹙眉:“可是……”   话音未落,王博便站起身来,道:“阿凝,你如今也不小了,若再在东厂蹉跎下去,只怕日后都不好议亲了。”   宋云凝忙道:“舅父,我还小,不想这么早议亲!我……”   “阿凝。”王博神色严肃了几分,道:“你之前去东厂,本来就是迫不得已,现在舅父已经回来了,你不必再抛头露面,服侍他人。且朝中局势复杂,内阁与厂卫关系微妙,你夹在中间,难免被波及。有些人,有些事,是时候划清界限了。”   宋云凝抬眸,定定看向王博,问道:“舅父,让我离开东厂,是您的主意,还是掌印的主意?”   王博微怔一瞬,答道:“是我们共同商议的结果。”   宋云凝唇角微抿,低声:“知道了。”   王博走后,宋云凝也站起身来,道:“娘,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了。”   王氏深深看了宋云凝一眼,嘴上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宋云凝出了王氏的卧房,往花厅看了一眼,张霖已经走了。   宋云凝垂下眼帘,默默回了自己的房间。   学士府外,一辆马车,安静地停在角落里。   张霖几步过去,掀起车帘,便见到了陆渊冷峻的面容。   掌印果然来了。   “送进去了?”   陆渊声音淡淡,听不出一丝喜怒。   张霖沉声答道:“是……宋小姐已经与王大学士及宋夫人团聚。”   陆渊轻轻应了一声。   张霖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唇,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一旁的青枫却忍不住了,道:“掌印,您真的打算,就这样让宋小姐离开东厂?”   青枫低声问道:“掌印……您真的打算,让宋小姐离开东厂?”   陆渊沉吟片刻,道:“她本来就不属于东厂。”   回到学士府,与亲人在一起,过正常的日子,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青枫默然颔首,道:“但是,小人看得出来,宋小姐对您不一般……”   “青枫。”陆渊打断了她,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别忘了你的使命。”   青枫微微一怔,道:“青枫不曾忘记……但是,掌印都不打算和宋小姐告个别么?”   陆渊眸色渐深,无声叹了口气。   “走罢。”   -   马车穿街走巷,在京城绕了一大圈,最终,在一座毫不起眼的民宅门口,停了下来。   陆渊下了马车,张霖走上前去,有节奏地叩门五声,里面便传出了少年的声音:“哪位?”   张霖与陆渊对视一眼,开口:“买书之人。”   里面又问:“买什么书?”   张霖沉声答道:“百姓之书。”   对方似乎顿了顿,道:“何为百姓之书?”   张霖从容道:“民为先,君为后;大义为先,性命为后;江山社稷为先,个人私欲为后……此乃百姓之书。”   片刻之后,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走了出来,   他见三人面生,微微讶异了一瞬,随即恢复了自然,道:“三位里面请。”   陆渊便和张霖、青枫一道,走了进去。   这院子外面看上去毫不起眼,但里面却别有洞天。   穿过狭窄的长廊,便到了一处空旷的庭院里,庭院之中列着若干蒲团,蒲团之上,坐着形形色色的人。   其中有文弱的书生,也有粗犷的武夫,甚至于还有一身锦衣的商人,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看向中央——   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手持一卷书,正在讲解着什么。   他着了一身极其寻常的粗布衣裳,但却难掩气度,一举一动,沉稳大气,仿佛就算身处万人中央,也能从容不迫。   男子讲到要紧处,众人都伸长了脖子,认真聆听,男子目光辗转,无意间向陆渊的方向看来——只一眼,他便眸光一滞,放下了书本。   “诸位,今日就讲到这里。”   众人起身行礼,向男子告别,迅速散去。   男子信步而来,看清陆渊之后,满脸的不可置信,还夹杂着一丝意外和惊喜。   陆渊率先打破了沉默——“苏伯伯,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最近几章会先走剧情,这本短小文很快要正文完结啦~感谢在2022-06-06 18:09:43~2022-06-0722:1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番茄50瓶;总认不出自己所以取名、胖瓜胖瓜5瓶;渚茶子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议亲   眼前的人, 正是让洪丰帝恨之入骨的天下文人之首——苏昂,苏先生。   苏昂见到陆渊之后, 久久不能平静。   “当年一别, 没想到……还有再见的日子。”   苏昂的书童为两人沏了一壶茶,便自觉地退下,书房之中, 只留下陆渊和苏昂两人。   陆渊道:“我也没想到,居然还能见到苏伯伯……您这些年,都在京城之中?”   苏昂微微颔首, 道:“偶尔也会出城, 联络各方义士……”   苏昂此话一出, 陆渊便明白过来。   自洪丰帝继位之后,不断打压先帝重臣, 苏家惨遭屠戮之后,苏昂便一直在各地奔走。   洪丰帝弑兄夺位, 大肆杀戮等事, 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也是苏昂的手笔。   苏昂的父亲苏太傅, 看着洪丰帝和先帝长大,十分清楚两人的性子。   先帝端方仁厚,而洪丰帝敏感多疑, 又性子偏激。   苏家倒下之后,苏昂没有任何靠山,便只能用这种方式,对洪丰帝口诛笔伐, 警醒天下义士, 不可让昏君胡作非为。   不得不说, 确实给洪丰帝造成了不少的压力,所以他才这么想对苏昂除之而后快。   房中沉默了一瞬。   陆渊侧目,见苏昂桌面放了不少话本子。   在民间传播昏君、谗臣的事迹,没有比出话本子、写说书故事更好的办法了。   这一叠书,都是民间炽手可热的话本子。   苏昂见陆渊不说话,低声道:“这么多年了,你的性子似乎冷了不少……如今在做什么?”   陆渊轻笑了声,拿起最上面那本《阉党之死》,道:“苏伯伯,这便是如今的我了。”   -   入夜之后,陆渊才离开苏昂的院子。   马车徐徐启动,离开小巷,特意在周边绕了好几个圈,才驶向东厂。   陆渊坐在马车里,开口问道:“尹将军回信了么?”   青枫答道:“回了,尹将军知道尹妃娘娘如今在宫中的处境之后,十分恼怒,想来应该会回京一趟。”   尹妃的弟弟尹天辰,是苏昂的结拜兄弟。   当年,为了给苏家求情,也得罪了洪丰帝,于是被贬去了西域戍边。   但尹天辰骁勇善战,军功卓著,洪丰帝不好动他的兵权,便将他的姐姐纳入了后宫,封为了尹妃。   这些年来,尹妃表面过得光鲜,实则被洪丰帝百般折磨,且她与尹天辰的每一封家书,洪丰帝都要过目。   陆渊掌管二十四监,宫中的消息,逃不过他的眼睛。   在得知尹妃的难处后,他便暗中照料尹妃母子,在陆渊的帮助下,尹妃终于和尹天辰取得了联系,尹天辰这才知道,自己的退让和隐忍,居然让姐姐陷入了如此痛苦的境地,对洪丰帝更是深恶痛绝。   但陆渊知道,尹天辰虽然憎恨洪丰帝,手中也有兵权,却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尹家世代忠良,他不愿让尹家背上弑君的骂名,也担心混乱之中,会伤及更多无辜的百姓。   但若尹天辰知道,自己的义兄苏昂,不但存活于世,还为了推翻□□而竭力奔走……会不会也更进一步呢?   车轴滚滚,马车稳步前进。   月光冷然,照进车厢,树影婆娑,光怪陆离。   陆渊端坐在马车里,闭了闭眼。   是时候了。   -   马车回到东厂,陆渊一言不发地走回明心斋。   张霖意识看了他一眼,道:“掌印今日还未进食,要不要小人安排些膳食送来?”   陆渊声音微冷:“不必。”   说罢,反手关上了房门。   张霖被挡在门外,有些无奈。   青枫瞧他,低声道:“你何必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霖沉声:“今早王博提出,要解除宋小姐的两年之约,掌印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见他如此坚决,还以为他对宋小姐……”   “掌印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青枫转头,盯着房间里幽暗的灯火,道:“你以为王博真能让他解约?恐怕他早有打算,等王博出狱之后,就让宋小姐回家了。”   今日一早,陆渊便亲自去了一趟诏狱,与王博深谈了一番。   王博得知他用杀手的尸体冒充苏昂,迷惑洪丰帝一事,大为震惊。   王博虽然还不能完全信任陆渊,但也知道他并非敌人。   陆渊提出,让王博安排自己见苏昂,王博欣然同意,但条件是……陆渊要放宋云凝自由。   陆渊没有片刻迟疑,便答应了王博的请求,于是,才有了今日苏宅一行。   张霖沉默了一瞬,道:“掌印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如今大敌当前,他自然不能分心。”   青枫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若宋小姐回到学士府开始议亲,掌印当真能不分心?”   张霖哑然。   “你们在聊什么?”骆无忧轻功卓绝,神出鬼没一般,出现在青枫身后。   张霖敛了神色,道:“没什么。”   骆无忧撇撇嘴,开口道:“别想瞒我,你们是在聊掌印与宋小姐的事吧?”   青枫盯他一眼:“知道你还问。”   骆无忧挠挠头,道:“真不懂掌印怎么想的……就这般把宋小姐送走,就不怕她生气么?”   张霖有些疑惑:“掌印这么做,是为了宋小姐的安全着想,宋小姐为何要生气?”   骆无忧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真是个榆木脑袋!在宏培书院之时,两人还你侬我侬,一回京城,没有一句解释,便将人送走,换了你,你生不生气?”   张霖和青枫对视一眼,他们两个一贯理智,看待事情会权衡整体利弊,很少掺杂感情去考虑问题,但骆无忧恰好是这里面最感性的人,被他这么一说,两人顿时明白过来。   张霖面无表情道:“就算生气也没用了……王博早就打定主意,等宋小姐一回府,就不让她出来了……恐怕,他已经猜到了掌印要做的事,是万万不可能让宋小姐卷进来的。”   -   今夜冷月无边,竟没有一丝夏日的感觉。   宋云凝躺在榻上,拥着衾被,翻了个身。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自己的房间睡过,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辗转反侧,就是无法入眠。   两年之约解除,她便不用再去东厂司膳了。   可以回到之前的日子,每日陪伴母亲、研究吃食就好。   舅父已经官复原职,舅母看在舅父的面子上,也自然不敢再为难于她,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么?   可不知为什么,宋云凝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总是少了点儿什么。   宋云凝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来,走到窗前。   竹桃居然提前盛了一盘花生,放到了桌上。   宋云凝失笑。   竹桃恐怕是上次见到自己在房中剥花生,所以这次才特意为她准备的。   宋云凝捻起一颗花生,忽然想起陆渊那双修长干净的手。   他握着花生,毫不费力地捏一下,花生壳便能咧开嘴。   宋云凝曾经想着,若自己也有这般技能就好了,可惜,日后没有机会再学了。   宋云凝手里把玩着花生,心绪却有些复杂。   两年之约,他说解就解,都不问问自己的意思……虽说恢复自由是一件好事,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不想再见她了?   若真如此……昨晚之事,又算什么呢?   -   明心斋的灯火,直到半夜,也未曾熄灭。   堆积如山的消息簿,陆渊一一处理完,叠在了长桌一册。   事情都处理完了,陆渊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   “汪……”雪团儿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向陆渊。   陆渊俯下身子,将它抱起。   桌面还有些吃食,是张霖之前安排人送来的,陆渊拿到雪团儿面前,可雪团儿却别过了脑袋,哼哼唧唧地,仿佛在抗议。   陆渊摸了摸它的下巴,嗤道:“狗东西,还挑食?”   雪团儿仿佛听懂了一般,幽怨地瞪了一眼陆渊,表示自己的不满。   陆渊慢悠悠地摸着它背上的毛,道:“你若不吃,就只能饿着。因为……她不会回来了。”   他放了她。   让她回家,从此过简单、平凡的生活。   王博如今得势,也会好好护着她。   无论怎样,都会比待在自己身边过得更好。   雪团儿茫然地看着他,“汪汪”两声,叫得有些心酸。   -   宋云凝这两日,过得确实简单。   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陪王氏散步、聊天。   她原本想出门走走,但王氏都以内阁动荡,京城混乱为由,不许她离开学士府。   每当空闲下来的时候,她总是微微出神。   “哟,阿凝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舅母吴氏和女儿王茜,今日来到西院看望王氏,从王氏的房间出来后,便同宋云凝打了个招呼。   宋云凝回过神来,起身向吴氏行礼。   过去,吴氏总是趾高气扬地受着她的礼,但今日,却一反常态地扶起了她:“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宋云凝愣了愣,觉得有些奇怪。   自从她回来,吴氏似乎对她客气了许多。   但王茜的态度却依旧别别扭扭,她看了宋云凝一眼,道:“你可挑好人了?”   宋云凝微愣,问道:“什么人?”   王茜轻哼了一声,道:“听说我爹要为你议亲,几乎将全京城的青年才俊都找来了,你还装什么傻?” 第60章 心上人   夕阳余晖, 倾泻而下,落满了庭院。   宋云凝赫然起身:“你说什么?我何时答应议亲了?”   王茜见她满脸震惊, 面露疑云, 道:“你当真不知道?可我明明听我爹说,册子都送过来了呀!就算你不知道,你娘也应该知道罢?”   吴氏也道:“阿凝, 你舅父为了你的亲事,没少花心思,你可得好好选啊!”   说罢, 便拉着王茜走了。   宋云凝听了, 顿时心乱如麻, 她立即转身,向王氏的卧房走去。   卧房里弥漫着一股药味, 但王氏的精神,却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静静倚在榻上, 手中拿着一本册子,正在认真地翻看。   宋云凝一进来, 她便有些慌张地将册子收了起来。   宋云凝眸色微凝,道:“娘,我都知道了。”   王氏一怔, 勉强笑了笑,道:“阿凝,本来娘也没打算瞒着你,只不过想先看看, 你舅父选了些什么人……若有好的, 再拿给你看看。”   说罢, 便将手中的册子,递了过来。   宋云凝没有接,道:“娘,我不想议亲。”   王氏眉头轻皱,问道:“为何?你如今也十七了,若是再不议亲,就晚了……”   宋云凝低声道:“我还想多陪陪娘,不想那么快嫁出去。”   王氏道:“傻孩子,你舅舅选的人,都在京城,若是真的想娘,也可以回来看我……”   宋云凝眼睫微垂,不语。   王氏见她意兴阑珊,便拉过她的手,道:“阿凝……你是怎么回事,自从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是不是东厂还有什么未完的事?”   宋云凝沉默了片刻,摇头:“不是。”   东厂能有什么未完的事呢?她和陆渊的两年之约已经解除了,他自作主张地将她送了回来,一句解释也没有。   宋云凝不是没想过回去找他……可就算找到了他,又能说什么呢?没了两年之约,她似乎没有任何理由,留在东厂,留在他身边了。   王氏见宋云凝神情黯淡,便拉过她的手,道:“阿凝,别发呆了,你瞧瞧这册子上,记了不少公子呢!不但有家世、才学、官职的记录,就连性格和喜好都十分详实,真是难得……”   宋云凝一顿,抬头看向王氏:“娘,你说这里……还记录了性格和喜好?”   王氏见她开了口,连忙介绍道:“是啊!这册子是你舅父拿回来的,真没想到,这么短短几日,你舅父就搜集到了这么多人,当真是对你上心啊!”   宋云凝没说话,她拿过王氏手中的册子,匆忙翻了几页,又将册子凑到鼻尖,轻轻闻了闻。   王氏见状,“阿凝,你这是做什么?”   宋云凝转过脸,凝视着王氏,问:“娘,你说,这是舅父前两日拿回来的?”   王氏茫然点头,熬:“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宋云凝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册子,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王氏有些疑惑:“阿凝,你怎么了?”   宋云凝深吸了一口气,道:“娘……我不想嫁给这些人。”   “为何!?”王氏不解地看着她:“这些公子的家世人品都不错,你连看都没看,怎么就……”   “娘。”宋云凝打断了王氏,她抬起头,看向王氏,目光清澈:“女儿已经有心上人了。”   王氏一怔,她定定看着宋云凝,下意识问道:“是谁?”   宋云凝抿唇一瞬,答道:“娘难道猜不到么?”   母女两人谁也没有戳破答案,但已经心照不宣。   王氏面色沉了几分,连连摇头:“不可,万万不可!阿凝,你糊涂啊!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明明可以嫁一个如意郎君,何故非要和宦官搅到一起!”   宋云凝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为何即便离开了东厂,还要想着他。   直到看清了这一份议亲的册子,她才找到了答案。   宋云凝见过陆渊批阅消息簿,他向来讲究,用的纸张也是特制的,遇墨不晕,字迹清晰。   这纸张,和陆渊常用的消息簿一模一样。   再者,这册子上有淡淡的松香……这是陆渊房中的惯用香料。   可见,这份册子不但出自东厂,还是陆渊亲自准备的。   宋云凝指尖微动,轻轻摩挲起手中的册子,轻声道:“娘,你可知道,这册子不是舅父准备的……而是掌印准备的。”   须臾之后,宋云凝离开了西院。   王氏怔然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已经拦不住她了。   面对女儿的离去,王氏既难过,又欣慰。   难过的是,宋云凝前路未卜,必将承受不少非议。   而欣慰的是,宋云凝这一往无前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   宋云凝离开学士府,连夜回到东厂。   东厂的侍卫们都认识她,见她回来,一个个都有些意外。   宋云凝没有心思与他们寒暄,便直奔明心斋而去。   但明心斋里,并没有点灯。   宋云凝环顾四周,不但没有见到陆渊,连张霖的影子也没见到。   当她失落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宋小姐。”   宋云凝回眸一看,出声:“青枫公公!你可知掌印在哪?”   青枫神色复杂地看着宋云凝,低声道:“宋小姐找掌印,有什么事么?”   宋云凝面色微顿,沉声道:“我有话,想问他。”   青枫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有的话,问了也未必有答案。”   她跟在掌印身边多年,心中清楚,只要是掌印做出的决定,任何人也无法更改。   宋云凝神色坚定,道:“说不说是他的事,问不问是我的事……他到底在哪?”   青枫凝视宋云凝,悠悠叹了口气,道:“宋小姐这又是何必?掌印他……不是普通人。”   宋云凝一目不错地看着青枫,轻声道:“我早就知道了。”   平阳县的案子,便是陆渊布局的一部分。   宋云凝原本以为,陆渊是为了打压内阁才答应她为王博翻案,但后来她发现,陆渊最先动的不是内阁,而是国之蛀虫——户部尚书孙鸿知。   孙鸿知被拉下马后,内阁受了重创,陆渊原本可以借着抓捕苏昂一事,乘胜追击,彻底打垮内阁,成为洪丰帝最信任的人。   但他没有。   他选择了亲自深入虎穴,彻查宏培书院。   那时候,恰逢他寒症发作,险些命丧江南。   后来,他又让张霖偷梁换柱,用杀手的尸体骗过了洪丰帝,让江南巡抚张榆林重参温之慎,洪丰帝对内阁失望至极,这才将王博放了出来,开始重用。   陆渊虽然嘴上不说,但所作种种,无一不是为大云考虑,为百姓考虑。   宋云凝看着青枫的眼睛,道:“我知道他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不会拦着他,我不过是想弄个明白。”   有些事,仿佛是一颗种子,一旦生了根,发了芽,破土而出,就无法压制生长之势。   是长是拔,总得有个结果。   青枫一言不发地看着宋云凝,她的眼神仿佛一汪湖水,清澈见底,又勇敢坚毅。   半晌,青枫终于开了口,道:“我带你去。”   -   明心斋后方,有一间密室,鲜有人知。   只有陆渊遭受反噬之时,才会来到这里药浴疗伤。   距离上一次反噬,不到半月,但他体内的寒症,又隐隐有发作之势。   密室之中,灯火如豆。   陆渊静静靠在池边,闭目调息。   水汽氤氲,慢慢爬上他的肩头,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又顺着肌肤,滑落下来。   师父早就说过,修炼寒心诀的第一要务,便是心绪平和,不可喜怒攻心。   为了功力大成,他放弃了一切,忘记了自己是谁,才终于走到今天。   他的使命,就快完成了。   无论如何,他都要撑到成功的那一日。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应该已经嫁人了罢?   她本来就该活得简单、安稳,找个合适的人,相敬如宾,白头偕老,生儿育女……这就很好了。   陆渊想着,胸口忽然有些堵,他垂眸一看,手心里的血线,又无端长了两分。   陆渊嗤笑了声,长就长罢,他早就无所谓了。   陆渊闭上眼,静静调息。   忽然,木门微动,“吱呀”一声——似乎有人进来了。   陆渊睁开了眼,沉声:“谁?”   那人没有说话,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向屏风走来。   陆渊听着脚步,下意识回头看去,却见屏风后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渊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了正常,低声:“宋小姐?”   宋云凝立在屏风之后,沉默地站了一会儿,道:“是我。”   陆渊坐着没动,敛了神色,冷声道:“宋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宋云凝从容不迫地开口:“掌印又为什么在这里?”紧接着,她又问:“是不是寒症复发了?”   陆渊唇角微绷,道:“与宋小姐无关。”   他语气幽幽:“咱家既然放了宋小姐归家,宋小姐理应乖乖待在学士府才是,东厂乃二十四监重地,不可随意……”   “不可随意出入?”宋云凝轻声打断他。   下一刻,她绕过屏风,出现在陆渊面前。   那双清亮的眸子,紧紧盯着他,道:“我就是来了,掌印打算如何?”   陆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823:05:19~2022-06-09 16:4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是小团子的小圆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补偿   密室之中, 阒静至极。   唯独水声,滴滴答答, 像极了人的心跳。   陆渊赤着身子, 靠在池壁上,他筋骨流畅,皮肤苍白, 黑发染了湿气,神色幽幽。   宋云凝站在他对面,静静看着他, 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陆渊长眉微挑, 轻笑道:“宋小姐, 咱家虽是个阉人,但好歹也是个男子……你这般闯进来, 名节不要了么?”   宋云凝看着陆渊,笑了下, 道:“有掌印的册子在手, 我还怕嫁不出去么?”   陆渊眼皮微跳,声音依旧稳定:“宋小姐在说什么?咱家不明白。”   宋云凝笑笑:“掌印当真不明白?我今日过来, 便是想问一问掌印,册子里的那些公子们,到底谁人最好?”   陆渊的面色陡然沉了几分, 他定定看着宋云凝。   宋云凝不慌不忙,掏出袖袋的册子,徐徐开口:“王家三公子,生得一表人才, 年纪轻轻便入了礼部, 想必前途无量。”   宋云凝说着, 缓缓向池边走来,陆渊水下的手指,微微拧紧,但依旧没有开口。   宋云凝看得认真,声音轻柔:“白家长子,是去年的探花郎,素有玉面郎君之称,宽以待人,才德兼备……”   陆渊看她的眼神里,慢慢透出一丝危险,但宋云凝浑然不觉,甚至在陆渊面前,蹲了下来。   她面上笑着,仿佛带了几分少女娇羞:“对了,还有文家长子,二十有四……咦,与掌印同岁?”   陆渊声音冷锐,有一丝咬牙切齿:“宋、云、凝。”   宋云凝抬眸,无辜地看着他,道:“怎么,掌印觉得,他们不好么?”   陆渊闭了闭眼,道:“宋小姐要选谁,不必告诉咱家……”   宋云凝笑了:“为何?你我相识一场,掌印对我多有照拂,连议亲都安排好了,竟不送我出嫁么?”   一提到“出嫁”二字,陆渊忽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哗啦”一声,宋云凝被他拉入水池。   那本议亲的册子,落到了水里,湿哒哒的,不能看了。   宋云凝浑身湿透,却依旧倔强地看着陆渊:“掌印这是做什么?”   陆渊语气幽冷:“不要逼我。”   宋云凝眼中蓄起水光:“是你在逼我!”   陆渊抿了抿唇,沉默。   四目相对,陆渊松开宋云凝,转过脸,不再看她。   宋云凝:“为何非要将我推开?”   陆渊强压下心中的起伏,面无表情道:“咱家是个阉人,对女人不感兴趣。”   他不过是个废人,留在世间度日,只是为了报仇。   何必让她也跟着搭上一辈子。   宋云凝唇角微扬,轻声:“是么?”   陆渊还未应声,便觉得身后一暖,宋云凝贴了上来。   陆渊喉头微紧,哑声:“你……”   宋云凝轻轻环上他的腰际,两人身体熨帖。   她的身子,倒是比这浅褐色的药泉,还要温热、柔和。   宋云凝抬手,按向陆渊的心脏,轻轻笑了起来。   “掌印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么?为何心跳得这么快?”   陆渊浑身肌肉绷紧,似有什么情绪,在他体内疯狂叫嚣,随时要冲破禁止而出。   宋云凝的手指,弹琴一般轻抚。   陆渊突然转身,一把扣住宋云凝的腰,将她抵在了池壁上。   宋云凝惊呼一声,然后,陆渊的唇便压了下来。   唇瓣微凉,但情绪却如星星之火,即将燎原。   宋云凝睁眼看他。   陆渊不再克制,被压抑的不甘、纠结和恼怒,全被她勾了起来,只能尽数还给她。   陆渊不得不承认,这只撩人的小狐狸,让他沉迷。   忽然,陆渊唇上一疼,下意识与她分开。   陆渊盯着宋云凝,她唇角多了一抹红,那是他的血。   宋云凝眼中水光盈盈,恨声:“陆渊,你混蛋。”   陆渊逐渐清醒过来,他凝视着她,眼中有一抹痛色。   他什么也给不了她,却不可抑止地被吸引。   也许是从第一顿饭开始;也许是从她娇笑着,照顾雪团儿开始;也许是从反噬发作那夜的拥抱开始……这情愫仿佛是一种毒,上了瘾。   陆渊默然开口:“抱歉。”   如今这般,不是他想要的结果,陆渊的心,渐渐冷下去。   他转过身,似乎想要离开,宋云凝却忽然开口:“你得补偿我。”   陆渊诧异回头,她面含嗔怒,眼睛水灵灵的。   “你别想逃。”她凶巴巴的。   陆渊忽然笑了,这笑容如湖面的涟漪,一点点漾开,宋云凝从未见过他笑得这般舒心,微微愣了一瞬。   陆渊声音温柔:“宋小姐想要什么补偿?”   宋云凝回过神来,趾高气扬:“日后,掌印要为我下厨。”   陆渊听了,神色微动,笑着点头:“好。”   -   天光大亮之时,宋云凝幽幽转醒。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榻之上,房中燃着淡淡的松香,十分宜人。   宋云凝清醒过来,连忙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雪团儿兴高采烈地奔了过来,它扒在床榻边上,哈哈地喘着气。   “醒了?”   陆渊抬起半帘,走了进来。   他穿戴整齐,面色如常,但细细看去,唇角处却有些微肿。   宋云凝想起昨晚……默默感叹起自己的胆大。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陆渊站在床榻边,盯着她柔润的发顶,看了一会儿,道:“今日……陪我去个地方。”   宋云凝抬起眼帘,问:“什么地方?”   陆渊沉吟片刻,道:“去了就知道了。”   一刻钟后,陆渊带着宋云凝出了门。   张霖、青枫和骆无忧等人,恰好都在院子里,见到陆渊,起身行礼。   待他们看清宋云凝,除了青枫以外,另外两人都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宋云凝冲青枫眨了眨眼,两人相视一笑。   陆渊轻咳了下,问张霖道:“马车备好了么?”   张霖沉声开口:“已经备好了。”   陆渊微微颔首,道:“走罢。”   说完,侧目看向宋云凝。   宋云凝站着没动,冲他挑了挑眉。   陆渊低笑,牵起她的手,离开了明心斋。   张霖只当没看到,连忙低头跟上。   骆无忧瞪大了眼,他连忙用胳膊捅了捅青枫,道:“掌印这……这……”   青枫瞥他一眼:“这什么这?结巴了就吃药。”   -   马车出了东厂,徐徐向城外行驶。   张霖亲自驾车,走上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穿过重重的茂林,终于在一座古朴的宅院门口,停了下来。   “掌印,到了。”   张霖跳下了车,在一旁候着。   陆渊和宋云凝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宋云凝抬眸看去,这宅子矗立在自然之中,乌瓦白墙,大气悠然,周围夏花遍开,仿佛一处世外桃源。   陆渊侧目,向宋云凝伸出手。   宋云凝也牵住他,两人十指紧扣,拾阶而上。   陆渊抬手叩门。   门口的铜环发出一声闷响,片刻之后,沉重的大门悠悠打开。   一位老者,做仆人打扮,缓缓探出头来。   待他看清陆渊,顿时喜出望外:“公子……公子回来了!”   陆渊冲老者轻轻点头:“梁叔。”   梁叔引着陆渊和宋云凝入了宅子,他笑得眼尾细纹舒展,道:“家主和夫人若是知道公子要回来,肯定高兴坏了!”   梁叔说着,看了看陆渊身旁的宋云凝,笑容更是深了几分。   宋云凝与陆渊肩并着肩向前走,她安静地打量起这宅子。   宅子不大,但庭院里不但种了花,还有一方小小的菜地……这宅子的主人,定然是个乐享田园之人。   梁叔虽然年纪大了,但腿脚却十分便利,一到内院,他便小跑着进去,高声道:“家主,夫人!公子回来了!”   宋云凝向陆渊投去询问的目光,陆渊低声道:“家主是我师父,是他和师娘照顾我长大成人。”   宋云凝心中了然,笑着点头。   片刻之后,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妇人,自院中出来,她步履匆匆,一看见陆渊,便笑逐颜开:“渊儿!”   陆渊躬身,郑重行礼:“师娘。”   宋云凝也懂事地福了福身子。   老夫人笑着将两人扶起,她瞧瞧陆渊,又瞧瞧宋云凝,笑得合不拢嘴,道:“你可许久没有回来了!这位是?”   陆渊轻声道:“师娘……这是,凝凝。”   宋云凝心中一动,侧目看他。   老夫人一听,掩唇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陆渊什么也不必说,她就已经明白了。   老夫人拉起宋云凝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姑娘,一路辛苦了!”   宋云凝莞尔,轻声道:“不辛苦……师娘。”   一句“师娘”,让老夫人更是开心不已。   陆渊的唇角,也跟着微微上扬。   老夫人笑道:“走,快随我进去,见一见老爷。”   说罢,老夫人便亲手拉着宋云凝,带着陆渊进了院子。   内院之中,有一方葡萄架,葡萄架之下,放了一张躺椅。   躺椅之上,正坐着一位耄耋老者,他手里拿着一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扑闪着,似乎在闭眼假寐。   而躺椅旁边,则放着一盘子话梅,话梅颗颗饱满,看起来有些诱人。   陆渊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给老者行了个礼:“师父,我回来了。”   老者悠悠转过头来,他见到陆渊,并没有老夫人那般讶异,含糊不清道:“回来就好。”   宋云凝好奇地看着老者,却见他左脸鼓起一个包,似乎……含着一颗话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9 16:47:18~2022-06-1021:4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悦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Ω_Ω4瓶;25620986、爱吃草莓的小仙女、渚茶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礼物   这位老者不是别人, 正是东厂上一任厂公,冯丙。   他离开东厂之后, 东厂才和二十四监紧密联合起来, 待陆渊去了之后,连升数级,接下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 重新将东厂收麾羽下。   冯丙见宋云凝盯着他看,露出笑意:“姑娘,来吃点儿话梅啊!”   宋云凝一听, 连忙收回目光, 小声道:“多谢师父, 不、不了……”   第一次见面,就给对方留下嘴馋的印象, 这可就不好了。   陆渊轻轻捏了捏宋云凝的手,温言道:“来到这儿, 不必紧张, 师父和师娘都很随和。”   冯丙笑得慈祥,道:“是啊!渊儿既然能将你带回来, 你便将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喜欢话梅就随便吃!师父多得是!”   宋云凝哭笑不得:“是,多谢师父。”   冯夫人嗔了冯丙一眼, 道:“这话梅吃了一辈子,也吃不腻。”   冯丙笑开:“还不都是你做得好么?”   冯夫人一听,也不好再数落他了,便对陆渊和宋云凝道:“你们二人先休息一会儿, 今日师娘亲自下厨, 为你们做些好吃的。”   陆渊淡笑一下, 道:“师娘,还是我来罢。”   冯夫人微愣了下,道:“你一路跋涉,太过辛苦了……”   冯丙却道:“你这就不懂了,渊儿想在人家姑娘面前露一手,何必阻止他?”   宋云凝听了,偷偷瞄了陆渊一眼。   陆渊:“……”   宋云凝忍俊不禁,她终于知道,陆渊总让人下不来台的说话方式,是跟谁学的了。   冯夫人立即会意,道:“好好好!渊儿去吧,你放心,师娘会好好陪着凝凝的。”   陆渊无奈地笑笑,对宋云凝道:“你先休息一会儿,等着开饭便是。”   平日里,宋云凝无论去了哪儿,都不免要去厨房里忙上一阵,今日听到这话,却有些新鲜。   袖袍之下,她轻轻勾了勾陆渊的手指,低声道:“好,看你的表现了。”   陆渊唇角微漾,遂转身,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冯夫人笑眯眯地拉着宋云凝的手,道:“走,师娘带你去看些好东西!”   宋云凝便不由分说,被她带到了一处厢房门口。   冯夫人亲自上前,轻轻将木门推开,笑道:“这是渊儿以前住的地方。”   宋云凝有些好奇,她知道陆渊的身世不简单,但却从来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她跟着冯夫人,徐徐迈入房间,这厢房很大,似乎是三间连通的,用屏风做了隔断。   第一间里,整齐地列着数排书架,粗略看去,便列了数千本书。   宋云凝忍不住走了过去,仔细一看,从诗词歌赋,到兵法谋略,应有尽有。   冯夫人道:“渊儿自幼爱书,他以前的家中,也有不少藏书,可出事之后,便什么也没了。”   宋云凝唇角微抿,又跟着冯夫人走到了第二间,这里放着一方矮榻,矮榻宽敞,除了一个蒲团,什么也没有。   宋云凝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蒲团,这蒲团十分僵硬,还扎手得很。   冯夫人道:“这是渊儿以前练功的地方,他说太软的蒲团,容易犯困,便愣是自己找了个硬邦邦的来……那时候,他时常将自己关在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说起练功,冯夫人面上浮现出一丝担忧,她迟疑了一瞬,问道:“渊儿他,如今身子怎么样了?”   宋云凝答道:“前些日子,犯过一次寒症,但具体情况如何,我也不得而知。”顿了顿,宋云凝看向冯夫人,道:“师娘,他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寒症,能告诉我么?”   冯夫人定定看了她一瞬,温言道:“按渊儿的性子,恐怕有些事,永远也不会对你说……但他既然将你带回来,便是认定了你。凝凝,我来告诉你,当年发生了什么。”   -   天色渐暗,宅子里点上了灯笼,院子里一片光亮。   宋云凝搀着冯夫人出来,冯夫人笑道:“还是梁叔办事利索,知道你们回来,将酒菜都架设到院子里了!”   宋云凝向前看去,只见院子里多了一方八仙桌,八仙桌上,菜肴齐备,香味顺着微风,一点一点渗入鼻尖,她这才觉得,有些饿了。   冯丙蒲扇不离身,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笑道:“渊儿虽然离家已久,但手艺与你师娘比起来,还是不遑多让啊!”   “师父还没尝,怎么知道?”   宋云凝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陆渊已经到了月洞门口。   宋云凝上下打量他一眼,发现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衫,想想也是……一向喜洁的掌印大人,怎么可能忍受身上有油味?   陆渊走了过来,对宋云凝道:“坐下用饭罢。”   宋云凝点了点头,扶着冯夫人坐下,陆渊见她们坐定了,才坐到宋云凝的身旁。   宋云凝借着灯光,看清了桌上的菜肴,不由得瞪大了眼,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水晶肘子、香芋排骨、水煮牛肉、炒三丝……看起来丰盛至极。   陆渊轻轻点头,他夹起一片水晶肘子,放到宋云凝碗里,低声道:“尝尝。”   冯夫人见陆渊主动给宋云凝夹菜,笑得合不拢嘴,道:“凝凝,多吃点儿!”   宋云凝点了点头,她见对面的冯丙,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便也将这片水晶肘子,徐徐放入口中。   肘子分红白两层,白色的肉皮弹润,胶质浓厚,十分劲道,而红肉部分,口感细腻,绵中带韧,咸香味丝丝透到嘴里,令人味觉大开。   宋云凝咽下口中的水晶肘子,诧异地看向陆渊,道:“这水晶肘子做法十分繁琐,半日之内,能做出这般口感,当真难得。”   陆渊受了夸赞,唇角勾了勾,又道:“再尝尝香芋排骨。”   宋云凝连忙点头,不等他动手,自己便用勺子,舀起一点香芋排骨,放到碗里。   这芋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闻起来格外地香,宋云凝用筷子戳了一点香芋送入口中——这芋头香软绵密,还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奶味,入口即化,香味缓缓流淌在舌头上,美好又悠长。   里面的排骨,切得不大,很好入口,用牙齿轻轻一剔,肉就脱了骨。   排骨很好地吸纳了芋头的香,一口下去,便叫人难忘至极。   宋云凝喜欢这味道。   她偷偷拉了拉陆渊的袖子,凑近道:“没想到,你厨艺这么好。”   陆渊垂眸看她,眼神微亮,道:“我的厨艺,都是向师娘学的。”   冯夫人也吃得开心,道:“渊儿是青出于蓝……我的厨艺,还是当年在东厂小饭堂之时最好,如今年纪大了,许多菜都记不清怎么做了……”   “东厂小饭堂?”宋云凝有些惊讶。   冯夫人笑道:“是啊,若不是东厂小饭堂招厨娘,我也不会入东厂,认识你们师父。”   冯丙美滋滋地饮下一口酒,朗声笑道:“你们师娘年轻的时候,不但厨艺好,连人也长得水灵,我可是一眼就看上了!”   冯夫人笑着戳他一下,道:“胡说,刚开始你对我可是爱答不理的……”   冯丙笑得开怀,道:“那不是……怕你不愿意嘛。”   宋云凝见他们年纪如此大了,还是这般恩爱,也有些羡慕,道:“师父和师娘感情可真好。”   这话说完,冯夫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冯丙便夹起一块肉,放到了冯夫人碗里。   宋云凝道:“师娘,其实我也在东厂小饭堂当过厨娘,下次尝尝我的手艺好不好?”   冯夫人一听,笑意盈盈:“当真?那可巧了!”她揶揄道:“渊儿日后,可有口福了。”   陆渊笑而不语,只温柔地看了宋云凝一眼。   宋云凝声音小小的:“嗯……我也有口福的。”   晚膳用完之后,宋云凝想帮着收拾,冯夫人却把她拉到了一旁,偷偷塞给她一个东西。   宋云凝一看,却是一个玉镯子。   冯夫人笑眯眯道:“凝凝,你今日第一次过来,师娘也没什么准备,这个玉镯子,跟了我多年,算是师娘的一点心意。”   宋云凝本来还想推辞,但见冯夫人眼神诚挚,笑容和蔼,便乖巧应了下来:“多谢师娘。”   冯夫人点点头,温声道:“师娘发现,这次渊儿回来,笑容都比以前多了……这都是因为有你。”   “其实,渊儿是个骄傲的孩子,若不是遇上当年之事,如今也定是人中龙凤!他为了报仇,只得走寒冰决这捷径,不得已之下,放弃了一切……”   冯夫人语重心长地说着,眼眶里还泛起了点点水光。   她与冯丙相伴一生,最是明白他们的遗憾与无奈。   宋云凝握紧冯夫人的手,温言道:“师娘放心,我心里有数……有些话,他虽不说,我却明白。而且在我心中,他就是人中龙凤,无可替代。”   冯夫人一听,顿时喜极而泣:“好,好孩子。”   -   月色朦胧。   夜风轻拂,陆渊静静立在院中,衣袍微杨。   忽然,衣袖一紧,被人扯了一下。   陆渊微微一顿,转过身来,唇角微翘。   “凝凝。”   宋云凝轻轻“嗯”了一声,面上微热。   他平日里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今日这般唤她,正经又亲昵,倒让人有些害羞了。   宋云凝抬起手腕,往陆渊面前晃了晃,笑问:“师娘送我的,是不是很好看?”   翠玉的镯子,带在宋云凝白玉般的手腕上,相得益彰。   陆渊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好看……”   若他没有记错,这是师娘的陪嫁之物……可见她确实招人喜欢。   宋云凝一抬眸,看向葡萄架,道:“等葡萄熟了,可以摘下来吃么?”   陆渊轻笑了声,道:“不会有熟的那一日。”   宋云凝有些疑惑,问道:“为什么?”   陆渊道:“师父喜酸,每次葡萄快要成熟之时,他便开始吃了,不等熟透,葡萄架就空了,我在这儿住了很长时间,就没吃过架子上的葡萄。”   宋云凝忍俊不禁,道:“也是……听师娘说,师父喜酸,话梅总是不离手。而你,一点酸也不吃。”   宋云凝说罢,看向陆渊,道:“我之前不清楚你的口味,但现在知道了……师娘都告诉我了。”   陆渊点了下头:“嗯。”   宋云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所有的一切,她都告诉我了。”   “现在,我是该唤你掌印,还是唤你‘白哥哥’?”   陆渊微微一怔。   已经多年,没有人叫过他的本姓。   陆渊姓白,祖父是大云最后一任丞相。   当年,苏太傅与白丞相,都是先帝的良师益友。   可先帝被自己的弟弟,如今的洪丰帝所害,暴毙身亡。   洪丰帝上位之后,对先帝旧臣赶尽杀绝,先是灭了苏太傅一家,后来,又在生辰宴上,对白丞相一家下了狠手。   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少年陆渊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里,最终,是冯丙救了他。   冯丙历经三朝,当时便打算告老还乡,所以洪丰帝便没有动他。   在冯丙的照料之下,陆渊才得以平安长大。   他为了报仇,便铤而走险,选择了至阴的奇功,寒冰决。   从走上报仇之路开始,陆渊便抛却了一切。   这些年来,午夜梦回,那些逝去的人,总会来到他的梦中。   那些人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哭喊、求救,那样无助。   他的祖父,一生清明,德高望重,乃百官之首,最终,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的府中,连墓碑都不能光明正大地立一块。   此刻,陆渊忆起旧事,面色也凝重了几分,他徐徐道:“原本,我还在想,怎么告诉你这一切……既然师娘已经说了,也好。”   “我要做的事,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你若害怕,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宋云凝抬眸,缓缓笑出了声,道:“原来,掌印也有害怕的事啊。”   陆渊一顿,定定看她。   宋云凝柔声道:“掌印既怕连累我,又怕将来有一日,我会离开……是不是?”   其实,陆渊也是怕的。   怕她是一时冲动,怕她终有一日,会离他而去。   他这一生,已经失去了太多人,若还要失去,他宁愿不曾拥有。   陆渊声音微沉,道:“你这般义无反顾地选择我,真的不会后悔么?”   宋云凝柔柔地笑了起来,伸手轻抚他的面容,道:“你若同我在一起了,我可不许你像话本子里一样,娶上十几房小妾,你后悔么?”   陆渊顿了下,随即失笑,他叹息一声:“凝凝……”   宋云凝手指掩在他唇上,一字一句答道:“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不后悔。”   陆渊静静看着她。   片刻之后,他伸手握住她手指,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宋云凝一目不错地看着陆渊,道:“前几日,也是你的生辰吧?”   宋云凝得知陆渊祖父的忌日,就是他的生辰之后,也有些心疼。   陆渊低沉地应了一声,自十三岁过后,他便没有再过过生辰了。   宋云凝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在他面颊上轻啄一下。   “生辰快乐。”宋云凝笑得甜美,道:“不如你的生日改成今天吧,每一年,我都陪你过。”   陆渊黑漆漆的眸子,好似一片海,海面波涛汹涌,仿佛要将人吞没。   “好啊。”   陆渊说罢,便低下头,吻上了花朵一样的唇瓣。   夜风婉转,徐徐吹过两人的面颊,陆渊手臂揽住宋云凝的腰肢,渐渐收紧。   宋云凝靠在葡萄架上,身子一歪,差点儿将葡萄架撞倒,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便被陆渊打横抱了起来。   宋云凝红唇微亮,搂着他的脖子,有些委屈:“我的鞋袜湿了。”   葡萄架下面,放着一小桶水,方才一折腾,便溢出了些许,打湿了宋云凝的鞋袜。   陆渊唇角微勾,道:“不怕,我帮你换。”   说罢,他便留下了摇摇欲坠的葡萄架,抱着宋云凝走进了卧房。   卧房之中,灯火昏暗。   陆渊将宋云凝放到床榻之上,躬身,为她褪下鞋袜。   小巧白皙的脚趾露了出来,十分可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宋云凝抿了抿唇,道:“掌印……”   陆渊眸色渐深,忽然伸手,握住宋云凝纤细的脚踝。   宋云凝失了平衡,一下躺倒在榻上,发髻微散,青丝铺了一床,在月光下,柔媚至极。   陆渊欺身上前,凝视她的眼睛。   熟悉的气息喷薄的鼻尖,宋云凝面上微热,轻轻攀上陆渊的脖颈,道:“今晚,我陪你补过生辰,可惜没有提前准备礼物……掌印可有什么想要的?”   陆渊声音微哑:“你。”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这一本短小的剧情美食文就快要完结了,我总觉得美食没有写过瘾,下一本美食文《王府美食日常》,以干饭为主,恋爱为辅,喜欢的可以收藏呀!文案如下:   李承允乃平南王第三子,英勇善战,俊朗无双,是京城里人人赞叹的少年郎,可他偏偏娶了一位厨子的女儿苏心禾为妻。   所有人都道苏家祖坟冒了青烟,苏心禾才能嫁入王府,殊不知,这是平南王向苏老爷借粮之后,想出来的补偿之策,不能为外人道。   苏心禾初入王府,婆婆不喜,小叔怠慢,姑嫂嫌弃,就连王府的狗都比她地位高,夫君还是个十足的冷面阎王。   苏心禾毫不在意:“夫君算什么,能吃么?”   李承允看书时,苏心禾在吃炸鸡翅,油香四溢,隔着房门都能闻到;   李承允练剑时,苏心禾在吃油泼面,热辣爽滑,鲜香无比,“滋溜”声不绝于耳;   李承允与兄弟议事时,苏心禾在吃鸳鸯锅,毛肚Q弹,肥牛劲道,莴笋脆嫩,满院子都是香味儿。   大哥二哥四弟纷纷表示:“这会没法开了!”   苏心禾尴尬笑笑:“不如坐下一起吃?”   众人齐刷刷地坐下。   苏心禾内心OS:我不过是客气一下……   后来,三爷的院子成了王府里最热闹的地方,三夫人成了王府乃至皇宫里,最尊贵的人。 第63章 回家   夜灯如豆, 暗夜温柔。   细密的吻,顺着玉颈滑落。   陆渊肌肤冰凉, 气息却是滚烫。   他身材高大, 一个拥抱,就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掌印,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么?”   宋云凝神情俏皮, 红唇微嘟,神情娇憨地看着他。   陆渊低笑一声,道:“凝凝还记仇呢?”   宋云凝抬手, 凶巴巴道:“那当然……谁叫你欺负我。”   陆渊宠溺地看着她, 柔声:“好, 以后换你欺负我。”   说罢,继续低头吻她。   宋云凝笑着抱他, 陆渊心中的悸动渐深……   窗外,葡萄藤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藤与藤越缠越紧, 已然密不可分。   -   黎明之前。   陆渊依旧紧紧地抱着宋云凝,爱怜地摸着她的发, 温声:“凝凝。”   宋云凝抬起眼帘看他,黑暗中,他的侧脸轮廓分明,   陆渊沉声道:“这段日子,我要去办些事,你就住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他声音平静, 仿佛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宋云凝顿了顿, 贴近他的面颊, 道:“好。”   她不知何时睡着的,但醒来之后,陆渊已经离开了。   宋云凝在枕头旁边,发现了一枚血玉扳指——那是他留给她的。   这血玉扳指,是白家的家传之宝,曾经只有丰润的玉白色,是十年前那场屠.杀之后,才染上了洗不掉的血色。   宋云凝仔仔细细将血玉扳指收好,她会在这里好好待着,等他回来。   -   接下来的半月,京城风起云涌。   内阁首辅大臣温之慎,经三司会审查出,不但贪污受贿,还自建学堂,徇私舞弊,牵扯出了一众官员。   洪丰帝勃然大怒,直接将温之慎斩杀于殿前,引起了轩然大波。   朝臣们人人自危,洪丰帝也噩梦不断。   夏夜深宫,张贵人推醒了满头大汗的洪丰帝:“皇上,您没事吧?”   洪丰帝在挣扎中醒来,顿觉汗流浃背,衣衫都湿透了。   他下意识掐住张贵人的手,怒道:“你做什么!?”   张贵人吓得花容失色,忙道:“臣妾见陛下做了噩梦,便想唤您醒来……”   洪丰帝见张贵人手无寸铁,又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便清醒过来,松了手。   “罢了,爱妃别怕。”   张贵人从善如流,连忙收敛了害怕的神色,温言安慰道:“陛下,臣妾为您倒杯茶,压压惊。”   说罢,她便利索地下了榻。   张贵人背对着洪丰帝,倒好了茶,又缓步端来,道:“陛下,请用茶,这茶里放了些安神的参片,您尝尝看。”   洪丰帝还有些惊魂未定,便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接过了茶杯。   张贵人拿起帕子,轻轻为洪丰帝擦了擦汗,她小声道:“臣妾听兄长说,江南今年大雨,极易爆发洪灾,陛下又连日噩梦,会不会是上天的警示?”   话音一落,洪丰帝看了她一眼。   张贵人连忙低下头,道:“臣妾失言了,请皇上恕罪!臣妾不过是希望陛下身体康健,江南一切顺遂……”   洪丰帝捏紧的茶杯,眸色幽幽。   江南雨灾之事,他还没空去理,毕竟他刚刚处理完内阁一党,朝堂还没有完全恢复元气……但张贵人提醒得对,他如今噩梦连连,说不定就是民间有人在咒他!   洪丰帝自床榻上下来,在殿中踱步了两圈,唤来宫人:“去,让礼部准备,开坛祭天。再通知陆渊,让东厂关注着江南的动向,若有人心怀不轨,格杀勿论!”   宫人连忙应是。   洪丰帝已经无心再睡,匆匆回了自己的寝宫。   张贵人盯着洪丰帝的背影,待他走远了,她才回到房中。   张贵人将一双玉手泡入热水里。   艳丽的蔻丹,泡出了隐约的红色——这药粉来自西域,能让人夜不能寐。   张贵人定定看着自己的手指……这无比折磨的日子,终于快要结束了么?   七日之后,洪丰帝在京城开坛祭天。   这一日,京城上空乌云密布,沉甸甸的,好似随时要下起雨来。   祭坛周边,禁军守卫森严,围得铁桶一般。   洪丰帝在祭坛中央,按照礼部指引,一步步完成祭礼。   最终,文武百官匍匐在他的脚下,跟着行三跪九叩之礼。   温之慎倒了,陆渊立于百官之首,距离洪丰帝只有几步之遥。   洪丰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苏家彻底死绝,再也没有人敢置喙他篡位一事。   而温之慎那老匹夫,仗着当年助他上位,这些年里,对他也是阳奉阴违,内阁首辅大臣又如何?   他是皇帝,他是天子!   所有忤逆他的人,都是大逆不道,都应该死无葬身之地!   洪丰帝盯着这片黑压压的人头,眼中露出一抹疯狂,没错,他早就该站在万人之巅,受世人跪拜,黎民百姓不够都是些蝼蚁,所谓百官,也不过是他牵制蝼蚁的无知螳螂罢了!   若有螳臂当车,那简直不自量力!   洪丰帝慢慢仰起头,发出一声狞笑。   突然“嗖”地一声,洪丰帝顿觉胸前一凉,有什么东西一贯而穿。   洪丰帝低头一看,胸前什么也没有,却忽然多了个窟窿,暗红的血喷射而出。   全场哗然色变。   洪丰帝扶着祭坛,用力怒吼:“护驾,护驾!”   话音未落,肩膀又是一痛,一旁的宫人见了,仿佛见了鬼一般:“血!血!”   洪丰帝看向自己的肩膀,依旧没有任何武器,可又多了一处伤口。   他气急败坏地吼道:“什么人在装神弄鬼!滚出来!”   百官惊惶,惴惴不安。   就在这时,京城上空火光一闪,雷声轰鸣。   人群之中,不知谁说了一句:“上天示警,君主不贤,恐有大祸!”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色变,仿佛怕上天报应在自己身上似的,人们开始四处窜逃。   在他们眼中,洪丰帝残暴不仁,荒唐无道,就是受到天谴,也毫不为过。   洪丰帝声嘶力竭,怒道:“谁敢逃走!给朕就地斩杀!刺客一定就在当场!”   洪丰帝躲在祭坛后面,又将一个无辜的宫人挡在自己面前,还不忘大声呼救:“掌印,掌印救朕!”   陆渊悠闲地踱步而来,微微一笑:“是,陛下。”   话音落下,洪丰帝的背上,又多了两道伤口,跟在他旁边的宫人也傻了眼:“陛下!这是、这是……”   洪丰帝疼得撕心裂肺,低吼:“这是什么?”   宫人畏畏缩缩:“好像是冰箭!”   这冰箭不知从何而来,从打入洪丰帝血肉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融化成水,顺着血一起留下来,无迹可寻。   洪丰帝瘫坐在地上,惊恐至极:“掌印,快帮朕看看,到底是谁下的手!待抓到此人,正要将他碎尸万段!抄家灭族!”   洪丰帝恨得咬牙切齿,可祭坛之下,一片混乱,没有一人关心他的死活。   陆渊从容不迫地立在他面前,徐徐蹲下,露出一抹笑意:“陛下忘了么,此人早就被你抄过家,灭过族了。”   洪丰帝浑身一顿,惊诧道:“你、你说什么?”   陆渊眸色幽幽地看着他,道:“陛下年岁大了,记性如此不好么?”   洪丰帝又惧又惊地看着陆渊,陆渊神情冷煞,却又带着两分漫不经心,仿佛从地狱而来的索命之人,对眼前的苟活之人的性命,唾手可得。   洪丰帝仔仔细细盯着陆渊,他的面容,突然与记忆中的白丞相逐渐重合,洪丰帝顿时面色青白,他不可思议地开口:“你、你是白嵩的……”   陆渊手指微动,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无中生有地变出了一根冰箭,打入了洪丰帝的脖颈。   一箭封喉,旁边的宫人们吓得目瞪口呆,都连滚带爬地跑了。   洪丰帝颓然倒下,眼眶欲裂地瞪着他,直到死,也没有闭上眼睛。   鲜血弄脏了陆渊银灰色的蟒袍,他嫌弃地瞥了一眼洪丰帝的尸体,站起身来。   “皇上驾崩,临死前留下口谕,立尹妃之子——二皇子为太子,着继承大统。”   陆渊简单的一句话,让逃散之中的百官,又受到了新一轮冲击。   众人面色各异,大部分盼着洪丰帝死,但另立新君之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定了下来。   有人不服,大声道:“既无圣旨,怎能凭掌印一面之词,就另立新君?实在太过草率!理应从长计议才是!”   “是啊!凭什么立尹妃之子?”   “尹妃之子非嫡非长,怎能继承大统?”   就在众人议论之时,祭坛外围响起一阵如雷的脚步声。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若干银甲士兵,突然出现在祭坛周边,将祭坛团团围住。   他们个个面容冷肃,身上盔甲粗粝,融合的边疆的雨雪风沙,与京城的禁军完全不同,从气势上,便已经呈现了压倒性的优势。   大臣们面面相觑,只见士兵们中间,分出一条路来,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越众而出。   陆渊丝毫不意外,笑意渐显:“尹将军,一路辛苦。”   尹天辰凝视陆渊,良久。   “掌印大人,别来无恙。”   至此,无人再敢置喙尹妃之子立储一事。   -   京城变天迅速,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大云。   尹天辰回京之后,在京城稳定了几波不大不小的反叛,终于将局面压下。   陆渊位居二十四监之首,仍然大权在握,手执票拟、批红权,只不过,呈报的对象从洪丰帝,改成了新君。   新君不过九岁,早就对自己的生父洪丰帝积怨已久,如今被推上皇位,就算尹妃不说,他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陆渊道:“陛下,这是今日的奏章,内臣已经批过,还请过目。”   新君笑着接过,道:“有劳掌印。”   陆渊淡笑了下,遂躬身退下。   陆渊出了御书房,迎面碰上入宫来看新君的尹天辰。   新君是尹天辰的亲侄儿,于公于私,他都会好好守护这对母子。   尹天辰见到陆渊,点头致意:“掌印见过陛下了?”   陆渊也微微颔首,笑道:“是,陛下虽然年幼,却立身为正,如今苏伯伯重任太傅一职,相信在他的教导下,陛下一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尹天辰表示赞同,他也十分清楚姐姐的性子,   尹天辰定定看着陆渊,沉声:“我多年未回京城,万万没想到,民间所传‘只手遮天’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居然是你。”   尹天辰说这话时,神情复杂。   既带着几分重逢的欣喜,又有抑制不住的惋惜。   陆渊道:“是我,总好过是别人。”   尹天辰看着他,千言万语化成一声叹息:“罢了……你还活着,总是件好事。”   顿了顿,陆渊道:“尹叔,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尹天辰微怔,道:“你要去哪儿?”   陆渊笑了笑,道:“京城的事已了,但京城之外,还有人在等着的。”   陆渊说罢,便与尹天辰错身而过,离开了皇宫。   -   城郊。   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般地掠过林间小道,带起了一阵凛冽的风。   陆渊已经月余没有见到宋云凝,为了隐藏此地,他甚至连一份书信也没有写,此刻,他已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即飞到她身边。   原本半日的路程,他一个多时辰就赶到了,到了冯宅,陆渊翻身下马,直接推门而入。   冯夫人见陆渊回来,笑逐颜开地迎了上来:“渊儿回来了!?”   陆渊见到冯夫人,开口便问:“凝凝呢?”   冯夫人一愣,道:“凝凝听说京城事态平息,昨日便回京城去了,你没见到她么?”   陆渊面色微变,来不及与冯夫人多说,便道:“师娘,那我先去找她了,回头再来看您!”   “这么快就要走吗!?”冯夫人话音未落,陆渊便急匆匆地奔了出去。   冯丙含糊不清道:“你怎么不告诉这个臭小子,凝凝去了哪儿?”   冯夫人“呀”了一声,道:“我还没来得及说呢!他就走了!”   冯丙嘿嘿一笑,道:“这个臭小子,叫他心急,就让他慢慢找吧!”   说话间,陆渊已经骑上马匹,下了山。   陆渊一路马不停蹄,回到京城之时,城门差点落了下来,城门守将见到他的令牌,才放他进去。   陆渊直奔学士府而去。   学士府中,众人围坐一桌,正在享用晚膳,陆渊未经通报,便直接翻了进来。   王博见到他,不由得微微一惊:“掌印怎么来了?”   王博已经通过苏昂知道了陆渊身份,对他的芥蒂早就消除了,但见到他这般行事,还是有些不习惯。   陆渊顾不得寒暄,问:“凝凝呢?”   王氏有些疑惑:“阿凝不是同你一起,去了城郊么?她没有回来呀……”   此言一出,陆渊又恍若被浇了一头冷水。   吴氏见他面色不善,忍不住道:“掌印既然来了,若不嫌弃,不如一起用膳?”   陆渊面无表情地转身:“不必了。”   陆渊离开学士府,走上街头。   新君登基之后,大赦天下,京城也已经摆脱了之前的动荡不安,如今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街上人头攒动,陆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如今一切安稳,她应该不会遇到危险,既然回京了,为何不来见他?   是不是这一个多月,他没有给她写信,所以那她生气了?   不知不觉间,便回到了东厂。   骆无忧见到陆渊回来,正要过来禀报公事,但青枫一见陆渊神色不对,立即拉住了骆无忧,低声道:“你若不急,就明日再说。”   骆无忧不解:“可是……”   青枫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没有可是,我饿了,陪我出去吃饭!”   骆无忧不由分说被拉走,张霖看了看他们又回头看了看陆渊,犹疑一瞬,还是跟着青枫和骆无忧走了。   陆渊一言不发地回到明心斋。   却见房门虚掩着,屋里还点着灯。   “汪汪!”雪团儿兴高采烈地奔来,见到陆渊,便围着他转了一圈,又过来咬他的衣袍,想将他拽进房去。   陆渊怔怔地跟着雪团儿,迈入了卧房。   一进门,饭菜的香味儿,就扑面而来。   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此刻正站在桌边,亲手布置碗筷。   宋云凝听到声响,回头一看,眉眼轻弯:“回家了就快去净手,可以开饭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却甜软似蜜。   历经十年苦楚,风雨飘摇之后,他终于又有了自己的家。   陆渊轻轻道:“好。”   灯火温暖,月影成对,两人边吃边聊,房中时不时传出笑声。   连雪团儿也乖乖地趴在角落里,津津有味地啃食自己的肉干。   一切美好,自此刻开启——这便是家的意义。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已完结,番外不定时掉落~感谢小可爱们一路陪伴~在我的书里,总希望给每一个人好结局,但现实生活里,总有让人失望的地方,我的新文【作精夫人她超有钱】就想写一个恣意生活的故事,欢迎大家跳坑~再次感恩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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