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小鱼走到角门跟前儿喊道:“白大爷,您这是看啥呢?”
听到动静,白老头回头一看,外边儿站着一男一女,穿着挂毛带帽子的过膝棉袄,脚上蹬着雪地棉,围脖将脸包的就剩眼睛露在外边儿。
就这打扮,估计爹妈走个对头碰,也猜不出来他们是谁吧?就问道:“你们谁啊?怎么大下雪的天头上这儿了?”
“你们要是来订货的,年前就别想了,厂子里加班加点,小年儿之前也不一定全能赶出来,小年儿之后就开始陆续放假,得破五才开始继续供货。”
蓝小鱼噗嗤一声笑道:“咱们厂现在的效益挺好啊,不过,白大爷,我是小鱼啊,我不要货,我找我爸来了。”
白大爷愣了一下之后,不确定的问道:“啥玩意儿?你是小鱼?蓝远他小闺女?”见蓝小鱼点头,他激动的道:“赶紧的,进屋暖和一会儿,你啥时候回来的?”
又看了看身后的乔瑛问道:“这是你女婿(在东北,这个不是辈分而是你丈夫的意思)?个不矮啊。”
蓝小鱼笑着介绍道:“白大爷,这是我丈夫乔瑛,我们刚到家没多大会儿,我妈让我给您送点儿八宝粥,顺便看看我爸啥时候忙完。”
白大爷一听问蓝远什么时候下班儿,就气愤的道:“要不是那帮王八犊子干的缺德事儿,后面儿就光是生产车间的事儿,这会儿早回家了。”
蓝小鱼将手里的饭盒放在桌子上后,在煤炉子跟前烤一下手,然后问道:“咋了,出啥事儿了?”
白大爷道:“我听保卫科那边儿的大胡说的,填料口那边儿的一个叫侯桂林的,脚底下没踩稳,一下滑倒了,旁边人虽然赶紧将他拉住了,结果还是把一只手给搅没了。”
蓝小鱼一听,有些着急的问:“那没赶紧送医院啊?报工伤,直接去省城接假肢啊,这个国家给报百分之七十,厂里还能出一部分,花不了多少钱啊。”
这时候的大厂子,每年都是有伤残名额的,重污染或高危的厂子,还有死亡名额,只要在这个范围内出现的伤亡,不会影响厂子的评比之类的。
毕竟,这么大的厂子,好几百甚至上千的工人,出现意外是很正常的,这个只要厂子先给垫付医药费,上报之后,国家会给报销大半,再刨除厂子给的慰问金什么的,个人基本是不花什么医药费的。
说句不好听的,这钱是国家给掏的,又不是从你个人兜里掏钱,一般没啥大仇大恨的,谁那么缺德卡着不给上报?
白老头气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忘了是刚倒出来的,烫的一吐舌头,过了一会儿才缓过劲儿,继续道:“可不是马上就将人拉医院去止血了吗,要不这也坚持不到省城啊。”
“但就在财务那边儿支钱打报告的时候,这才发现,上面写的侯桂林是在西南军区服役,年初的时候跟着出任务糟了埋伏,早就被炸掉了一只胳膊,好像就是上午给搅掉的那边儿。”
蓝小鱼一听,直接摇头道:“不可能,假肢与伤口结合处,是经过封口闭合处理的,不可能有出血现象,而且,假肢的金属,不是普通机器能搅碎的。”
“若是在结合处上面再次受伤,他只需要提供自己芯片代号,就不用经过芯片埋置手术,只需要丈量尺寸型号,直接做神经接合,伤口闭合手术就可以了,这更没有什么可为难的了。”
白老头无奈的道:“问题就出在这儿啊,调查之后才知道,这个岗位确实是侯桂林的,但上班儿的却不是侯桂林。”
蓝小鱼有点儿懵了,啥意思啊?那侯桂林让人替班儿出事儿了?这样的事情,普通人长干,有事儿来不了,为了不被记旷工,会让家里的亲戚帮着替几个班,但当兵回来的人,一般都特别认真,基本宁可请假也不会这么干。
白老头继续道:“大胡说,他们去走访调查之后,才知道,那个叫侯桂林的转业回来,他老娘见他不能往家再拿钱了,就寻死觅活的把复原时,国家给的钱要去了,又逼着侯桂林把工作让给他弟弟候佳林。”
“侯桂林不同意,那老虔婆就要上吊,他们家那边儿又全是族亲,一个个老不死的,生怕自己后辈儿以后也不听他们的,就全都逼着那小伙子,说啥玩意,不能不孝。”
“呵呸!啥狗比玩意儿,就他们那些跟蚂蟥似的吸血虫,孝顺个几把毛孝顺?”
“那候佳林是抢去了侯桂林的工作证明,加上他跟厂里的人事部的一个小干事处对象,那小干事帮着活动了一下,让他们主任帮着直接给办了入职手续。”
“也真他妈的都是胆大包天的主儿,这国家给转业军人安排的岗位那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根本不能转让,除非是岁数大了,打申请报告,由其子女接班儿。”
“这回好了,候佳林现在出事儿了,他不是厂子里的职工,厂子不能给垫付这个医药费,也没有办法帮着申请国家援助。”
“甚至,因为他粮食关系不在他们生产大队,生产大队也无法提供劳动证明,也就没办法申请假肢安装费用减免。”
后面的话,白大爷没说,但已经很明白了,这个责任谁担负?
候佳林进厂,一没有侯桂林自己本人的工作转赠报告申请,二没有经过厂长的批条同意,直接冒名顶替进入厂区,这本身其实已经违法了。
现在也不说候佳林进厂之后,又泄露、盗取原料配方的嫌疑,单说这医药费问题,就让人脑袋疼。
厂子是肯定不能给掏这笔费用了,那是等于损害集体利益,毕竟,就算他这次有国家减免,厂子给拿出去的那些钱,也是从所有人奖金里扣除的。
因为,工人的奖金来自于盈利,也就是挣得钱多少,给报销的医药费就是从厂子盈利的钱里面抠出来的,工人的奖金自然也就会少一些。
谁也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不会也在厂子里出意外需要钱救命,所以,这个钱没有人会提出质疑。
但前提是,这钱花在了自己的同事身上,这候佳林又算个什么呢?最主要的是,芯片连带那假肢全下来,若是自费的话,差不多需要将近三千块钱。
这还只是材料的钱,再加上手术费,后期针灸跟康复训练的钱还没算呢,这全下来,真不是一笔小数目,大家平摊下来,那也得不老少钱,大家自然是不会同意的。
所以,这就得往回找源头了,不用说,他进来的时候,是他那个女朋友帮着走关系的,那倒霉催的,收了好处就帮着违规操作入职的人事部主任肯定是跑不了了。
要不怎么说贪小便宜吃大亏啊,就算把那人事部主任活剐了,她也拿不出来这笔手术费用,还有那个对象。
可这两人怎么也出不起这笔钱啊,可人也不能不管不是,现在蓝远就只能先暂时让垫上一笔手术费,先把手上的血止住。
蓝小鱼问老白头道:“白大爷,那我爸现在在医院还是厂子里啊?我去看看我爸,您就先把八宝粥跟菜热一下赶紧吃吧。”
“我妈说了,饭盒就先放你这儿,明儿我爸下班的时候,让他直接捎回去就行。”
白老头跟蓝远夫妻熟悉着呢,自然也不会客气了,说了一声好嘞,知道了,就又道:“你爸现在在人事科呢,你们直接往里走,最里面白色小二楼那,就你爸那气急了的大嗓门儿,上去就能找到。”
蓝小鱼答应一声,就带着乔瑛往里走,大约是两人的打扮的太严实了,路上碰到的工人,都歪头看他们俩,连说的八卦都忘记继续了。
这会儿棉纺厂所有人说的八卦,自然都是这个,没办法啊,这大冷的天儿,难得有个比较刺激的话题,尤其是,蓝厂长已经气的暴跳如雷了,这事儿不拿出来说说多亏啊。
乔瑛拍了一下蓝小鱼道:“行了,差不多得了,怎么挺自家老爹的八卦还这么兴奋,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别让老爷子再气坏了。”
蓝小鱼嘿嘿笑道:“没事儿,不差这一时半刻的,老蓝同志应该没啥事儿,他那啥时候,见到气人的事儿多了去了,心脏早就锻炼出来了。”
乔瑛都被气笑了,这什么倒霉孩子,都说闺女是爸爸妈妈的贴心小棉袄,他家这条小鱼,可能是属于黑心棉。
两人很快走到了小二楼,倒是没听到蓝爸爸怒喊什么,但里面是真的够热闹的,什么撒泼打滚,哭闹咒骂的声音都有,还带着抑扬顿挫的。
外边儿现在围了不少人,小楼梯的栏杆上也坐了不少人,冻得斯斯哈哈的,抱着膀,但还是伸着脖子往里瞧,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大的瘾,也不怕直接折下来。
第113章
蓝小鱼找到自己熟悉的保卫科科长大胡,拉了拉大胡的衣服道:“胡叔叔,我是小鱼,想要上去找我爸。”
正努力扯着嗓子让看热闹的赶紧该干啥干啥去的大胡,被人拉了一下,正想要发火,谁这么没眼力见儿,没看到他正忙着呢吗?
随后听到蓝小鱼自我介绍,顿了一下之后,转头惊喜的道:“哎呀,小鱼回来了,你要找你爸啊......”
说到这儿就是一顿,看到那些根本不听他说话的,堆在门口看热闹的老油条们,跟蓝小鱼说了一句:“那啥,小鱼儿啊,你等一下,胡叔叔把这帮玩意儿赶走,你再上去啊。”
接着,他又扯脖子喊道:“赶紧的,该去加班儿还是咋的,赶紧回各自车间去,再磨叽,老子直接让人记名给算旷工!”
得,这话比啥都好使,他刚才连拉带拽的,一个个跟滚刀肉似的,嘴里哼哈答应着,脚都不带抬一下的,这会儿一听要被记旷工,当即急了。
现在棉纺厂的效益好,每个人每个月挣得钱都快赶上过去俩月了,这里一大半都是奖金,这旷工跟病、事假不一样,那个只扣当天的基本工资。
对于现在这些职工来说,一个月的基本工资就18.5,扣一天的工资也不过六毛多钱儿的事儿,也不怎么在意。
但旷工不行,旷工可是直接将当月的奖金给抹掉,那损失可就大了,这次也不用大胡去扒拉了,一个个都急匆匆的往下跑,生怕完了,自己被记上名。
其中一个道:“大胡啊,那搅拌缸搅了人,那些料就算废了,现在也没个定论,咱们怎么处理啊?没个章程,大家也不敢动啊。”
大约是蓝爸爸在上面听到了动静,他推门走出来,然后吼道:“咋办,还能咋办,不收拾出来还能咋办?料供不上,你们下个月都别领奖金了!”
大家一看,完了,这次是真把厂长惹急了,一个个缩着脑袋赶紧跑,省的在这儿被厂长看到迁怒。
蓝爸爸听着自己身后屋里鬼哭狼嚎的声音,对大胡说道:“大胡,去公安局报案,然后给本地武装部那边儿打个电话,这事儿咱们处理不了,上报之后,爱咋咋地吧!”
大胡叹口气,最后还是无奈的点点头,招呼保卫科的同志一起忙活去了。
屋里的人也听到蓝爸爸的声音了,哭骂声戛然而止,接着,就有人跑出来要抱着蓝爸爸的腿求情,蓝爸爸动作很麻利的让到了一边儿。
蓝小鱼几步跑了过去拦在蓝爸爸跟那女人之间道:“干什么呢,注意一下啊,想对我爸耍流氓啊?”
乔瑛跟在后面跑上来扶着蓝爸爸,上面下着雪,铁楼梯特别滑,蓝爸爸又被逼到了楼梯口,万一一下没注意,伤了算谁的?
蓝爸爸听到自家闺女的声音,火气终于压下了一些:“小鱼,小鹰,你们啥时候回来的?”
蓝小鱼道:“爸,我们刚到家,把孩子给我妈看着,就过来看看你忙的怎么样了。”
那女人这时候开口了:“厂长,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就是贪了回小便宜,寻思顺手的事儿,哪知道他们没得到侯桂林的同意就来顶班儿啊。”
蓝爸爸直接都给气笑了,直接朝地上吐了口吐沫道:“你寻思,你寻思天上掉馅饼咋不直接躺家仰脖等着吃呢,还来这儿上啥班儿?”
“你不知道,不知道你就敢在人家本人不到场,我一点儿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人家把入职手续给办了?”
“你不知道你为啥收人家的钱跟东西?人家要是正常顶班儿,用得着偷摸给你塞钱?你咋想的那么美呢?”
“你们都这么有本事,出事儿了还来找老子干啥?老子有三头六臂还是咋的?”
“现在老子就明确告诉你们,还有屋里的,你们都听好了,你们现在的事儿,谁也救不了你们,你们这是欺压与国有功的受伤战士,已经犯罪了。”
“不管是你们强占侯桂林同志的转业安置费,还是抢夺国家为复原战士安置的工作,这都是动了国家的底线,参与其中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等着枪、毙或劳改吧!”
屋里这时走出了好几个一看就是农人打扮的男女,大门一敞开,蓝小鱼就闻到了呛人的焊烟味儿,看来这些人在屋里是没少抽烟。
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少女跟一个裹着蓝头巾的妇女扶着个四五十岁的小老太太走过来,老太太甩开两人的手,也不怕凉,直接一屁股盘腿儿坐在楼梯板上。
拍着自己的大腿哭起来道:“这可没天理了,我自己生的,我还不能要养老钱了?我要点儿养老钱,还要坐大牢,国家就这么纵容当兵的不孝顺啊?到哪儿也说不过去呀!”
“那工作给老二咋了?他一年到头在部队,一天儿没伺候着我们两口子,媳妇孩子都是老二两口子帮着拉扯的。”
“他自己也残废了,还不能生,就两个赔钱货,连个后都不能留了,以后不得指着侄子给养老摔盆,让他给让出工作怎么就不行了?”
蓝小鱼看着眼前这个裹着小脚,穿着斜襟儿盘口老蓝色土布棉袄,耸拉着三角眼的老太太,暗道:啧,这老太太行啊,这哭骂的节奏感不错,还咬字清晰,说话有理有据的。
看着是真不像普通的农村老太太,这要是再好好训练一下,去唱戏早晚能成个角儿。
蓝爸爸看了看其中两个老头,一个穿着黑色狗皮袄子的,抱着头蹲在一边儿不吭声,一个带着狼皮帽子的捧着个烟袋锅,耸拉着脑袋,都一声不吭,显然是默认了老太太的话。
蓝爸爸直接给气笑了:“你们这话跟我说不着,一会儿有人有地方给你们掰扯去,到时候你们就知道该给多少赡养费,该不该因为没有男孩儿让兄弟给顶了国家安置的工作岗位。”
“还有你”蓝爸爸指着捧着烟袋锅的老头道:“你是干沟子村儿的村长是吧,你放心,不管是你还是你们村那些所谓的族老。”
“但凡助纣为虐的,押着人家侯桂林同志净身出户,帮着抢安置金以及工作的,尤其是收了好处的,等着吧,一个也别想跑!”
又指着一旁,之前说话,现在指挥傻坐着的中年女人还有站在门边儿的几个人道:“你们敢公然私下收受贿赂,帮着干这生孩子没屁、眼儿的缺德事儿,厂子是不能留你们了。”
“之后公安那边儿怎么处理你们,都是你们自作自受,你们的工作之后,我会直接安排人进行考试调职,然后空出生产车间的工作位置卖出去。”
“这些钱会用来填补今天因为候佳林同志的事故,造成的原料损失钱,你们以后,就好自为之吧!”
这些人听了蓝爸爸的话,当场就炸了,都很不服气,尤其是那几个人事科的,凭什么他们直接全都被开除,帮着活动岗位给人事科随点儿礼,这都是不成文的规定。
怎么到了他们这里,就上纲上线的,直接被开除,然后还要将指标卖了赔偿原料遭损的钱?
原本他们以为,也就帮着直接插手的赵主任还有候佳林的那个女朋友会被开除,他们顶多就是批评教育或罚款就了不得了。
但没想到,厂长是真狠啊,直接将他们全都开除,被开除以后,他们就别想再有一份好工作了,这不是要逼死他们吗?
蓝爸爸冷笑道:“不服?不服也憋着吧,你们去看看侯桂林同志,让你们给逼成啥样了,我曹你们八辈祖宗的,你们都缺老德了!”
“一个好好的战斗英雄回来,被你们给逼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四口人蹲在四处漏风的牛棚子里,愈合伤口发炎红肿,都造成接口变形了。”
“你们都他妈的牛逼啊,将战场上被炸、弹炸飞了半拉胳膊都没哭一声的汉子,跪在地上求你们。”
“你们那?怕侯桂林同志告你们,不让人家出村子,人家都说不给自己看胳膊了,就给发烧的小闺女看病,这你们都不让,你们可真他妈的是个人揍出来的!”
蓝小鱼听得,连更黑了,当即问蓝远道:“爸,就这一村的畜生,你不直接给送公安局去,咋还给整厂子里来了?看着不恶心啊?”
蓝爸爸深吸一口气之后道:“哪呀,一开始我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那是不知道那是候佳林不是侯桂林,光顾着职工受伤,我带着人送去医院止血,然后又让人去通知侯桂林的家人过来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