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撺掇顾老夫人在乡下为妙娘定了一门亲事,她说的理由也冠冕堂皇,“此子虽为农家子,却如此好学,日后恐怕有大才,妙娘那笨笨的样子,也说不到什么亲事,定下这等寒门子弟,想必人家也不会欺侮她。”说完,她还多了个心眼,“您趁着妙娘还在此定下此婚事,日后婚嫁都在浔阳,二婶也不会再提让妙娘归去江宁啊。”
顾老夫人见那农家子面目清秀,虽然布衣着身,小小年纪却口齿清晰,也动了心思,故而给了玉佩那农户,农妇很是高兴,芳娘趁机又赠银五十两,让那农家子好生读书。还把二叔名讳官职都说了一遍,让他日后长大了上门提亲。
那晚上,她才痛快的笑了笑,凭是你爹是知府又如何?照样只能嫁个泥巴腿子。
她们浔阳顾氏祖上还是豪强,到了她家这一代已经是疏族,只能称一声寒门,二位叔叔闻名乡里,但求学亦是十分艰难,更不能说农家子了,连寒门都称不上,走科举之途,那是无稽之谈。
芳娘是知道农家人的狡猾的,有这样的好亲事,他们只怕是攀着杆子就上了。再者这农家子家徒四壁,其母身上打满了补丁,腌臜极了。
那时的芳娘愤世嫉俗,自己过的不好,巴不得大家都一起下地狱。
可随即三婶范氏替她说了这门亲事,她做了官夫人,又受丈夫宠爱,早已忘却此事,如今见到三婶送的礼,信上说这些节礼还是妙娘帮忙挑的,她才作此想法。
顾老夫人听了,想了半天才摆手:“你爹说胡闹呢,官家女怎可许配农家子,我就没管了。”
芳娘这才舒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但她生性多疑,如今二叔已经是三品直隶参道,直隶是什么地方?拱卫京师之地,若是因为此子被纠缠,到时候查到她身上,她夫君仕途怕是都会被报复,故而,她去打探那农家子一番,没曾想这农家子倒真是个天才似的人物,十六岁已经身上有功名了,被推荐至太学读书。
她便想道,自己若是促成此桩婚事,怕是二叔二婶还会感谢自己。
故而她又以自己的名义去信给程氏,言必称她此次归乡知晓一少年才子,十六岁就已经被举于,相貌俊秀,不知叔婶可有意青睐此子?
这封信在路上的时日,程家已经和顾家过了小定礼,双方关系更加亲近,甚至以亲家相称。
程氏收到顾芳娘的信时,便言必称自家已经和集贤相之侄,方调到吏部做尚书的程添之子结亲,还又谢了顾芳娘一次,并没有当一回事。
第17章 是她
程家和名不见经传的顾家结亲,京中不少人还在意外这顾家到底是何家世,居然能和宰辅门第结亲,这大临官场结亲自有规矩,虽然至前朝门阀士族逐渐被科举取代,但时下新的门阀士族又产生。
这主要是以科举取士为主,程家每一代都有进士及第之人,如今更是如日中天,因此和顾家结亲就格外引人注目了。
最为震惊的是程晏本人,尤其是从弟程时恭喜他时,他还道:“这顾家怎会与我家结亲?从来听都没听过的人。”复而又了然:“是了,当年四房那个老太太要辖制晷哥,一心想让晷哥儿娶他那个表妹,好在八姑太太识趣推辞了一番,如今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定给我了?顾家的姑娘是没人要了么,怎么净想嫁到程家来?”
虽说程晏本人和程晷关系不错,但程晷日前已经随他的先生名士谭曲南下游玩,程时当年也是一并跟他还有程晷一起过继来的,三人年龄相仿,所差只有月份,都在一处读书,感情倒是不错。
这等私语,他也敢在程时面前提。
程时嗣母范氏同顾家三太太同为姊妹,他不免替顾家言语:“二哥,听闻是二伯母去走亲戚时正好在亲戚家歇脚,一下就看中了顾家七娘子,说她相貌出众,知书识礼,性情柔顺,便有意替二哥你聘了顾家七娘。说起来顾家虽然门第不足,但其母也是我们程家人,亲上加亲也是常有的。”
在程时的想法中,程家如今最大的问题还是子嗣,长房大哥程晷成亲一年,大嫂韩氏一无所出,大概二伯母考虑的是子嗣问题,正好顾家这位二太太可谓是子息旺盛,一共生了四子一女。
“亲上加亲?哼,那也该选吴家啊。”程晏对自己的婚事大概也有些想头,原本他家有意和皇甫家结亲,但吴老太君顾忌皇甫家同龄的姑娘是庶出,就一直在观望,再有吴家,也就是吴老太君的娘家,程晏清楚记得二表舅,时任两江转运使,有个女儿和自己年龄相仿,且二表舅母生了六子三女,端的是好福气。
别说人肤浅,谁不想强强联合,有个帮扶。
仕途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程时偷笑道:“晏哥,兴许顾家这位姑娘实在是太美了呢。”
程晏就更是摇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你我二人什么样的美人没看过啊,最好看的人最多十日便腻了,这娶妻当娶贤。”
说罢,他倒是想起那日给他送药的姑娘了,后来他倒是问过吴老太君,吴老太君只是笑说是一亲戚之女,不过因为和周王妃有旧,故而冒充去送药的,还要他不要坏了人家的名声,程晏也不好提起。
惊鸿一瞥,那姑娘倒是生的极是不错,但既然不是他未来成婚的娘子,他也无暇想了。
程时也无奈道:“晏哥,既然已经定下了,你就不要如此抗拒了,老太君和伯母都看中的人,想必肯定是极好的,你看咱们大嫂就是。”
“那倒是。”不管如何,程晏觉得大嫂韩氏还是很不错的,不仅心胸宽广,且极其贤惠,实在是晷哥之福。
在程晏这边,虽然颇有微词,但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会去对母亲祖母反抗什么,倒是在宗房住着的魏令月听闻此事病了一场。
魏令月现在也在京中,跟随姨母费氏一道住在费氏长子程晖家中,程晖在程家地位颇高,乃是程家长房嫡长子,在宗房老太爷还做宰辅时,他就恩荫出仕,如今在大理寺做从五品寺丞。
费氏本来随丈夫回了江宁,但因为侄女到了花信之年,她是一心想撮合魏令月和程晏的,故而特地携她上京,上回闻讯说程晏被关起来,费氏就动了心思,想趁机施恩,让魏令月同程晏定下亲事,没曾想二房那对婆媳就是不同意,她本以为程晏会和皇甫家定亲,没曾想居然和四房的外孙女定下亲事了。
“令月,你虽然是我侄女,但在我心中和亲生女儿没有区别,你晏哥若没有过继,他的婚事我倒是可以插手,但如今他在二房,他就是和破落户结亲,我也没得话说。”倒不是费氏不想说什么,而是宗房以前在家族中最是和四房要好,四老夫人是个有名的厉害人,若是她把这桩婚事搅散了,四老夫人第一个就要找她麻烦,族里人也会说她胳膊肘朝外拐。
本来宗房随着老太爷过世,大老爷致仕,就已经平平,还得看二房眼色,费氏固然想把侄女嫁过去,但是涉及到四房,也就罢手了。
魏令月病容初显,又咳了几声,“我知姨母已经为了我的事耽搁京中许久,不日,我就随姨母回江宁去吧。晏表哥与我,也只当有缘无分罢了。”
一个女儿家所有的矜持都抛却了,却还是有缘无分,她怀念的大概是那一年晏表哥的温柔罢了。她父母双亡生病了一场,所去程家时也不过六七岁,家中只有晏表哥见她生病无比着急,成日搜罗好吃的好玩儿的给她,因此随着年纪愈发长大,她最盼望的便是每年晏表哥从京城回江宁。
她早已得姨母叮咛,家中长辈既然透出那个意思,她本也对程晏不一般,况且程晏如人中龙凤般,她多了些淑女之思,只是后来程晏被过继……
一口腥甜卡在喉咙,她忙用帕子掩了。
若是旁人倒好,可顾家——
为何连顾家这样的寒门之女都能被选上,她还曾经见过那顾妙娘,还是谢霜引荐她见的,七八岁才开蒙读书,才学一般,规矩如赶鸭子上架,甚至连吴语都说的带口音,更别提四房多龌龊了。
“小姐,您快些把身子养好吧,什么事儿能比您身子骨重要啊。”春樱急道。
魏令月惨淡一笑:“我这身子是不中用了,可我不能看着晏表哥娶他最讨厌的四房的外孙女,他要娶也要娶那些大族贵女……”
“您要干什么呀?”春樱急的很。
……
除了对这桩婚事态度反对的,更多的是好奇,正如皇甫家就是听传闻说顾家女生的异常好看,有国色,故而被罗氏一眼看中,私底下都猜测是因为罗氏作为嗣母,想讨嗣子欢喜云云。
唯一表现出乐见其成的大概就是顾三叔一家了,顾清茂今年也是三十有六的人了,他年轻时身形高瘦,相貌英俊,但随着和范氏成婚后,夫妻二人体型差不多,他平日素喜打理他那美须,晨起多花半个多时辰打理。
他听闻侄女同程家结亲,不免乐道:“真是白乐天诗中有云,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程家虽然不是天子家,但随着新王立,程家五房是天子心腹,二房更是宰辅,比聂家隐然更上一层楼,他是羡慕又庆幸。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兄长好了,他也会跟着好,顾家迟早会更上一层楼的。
说罢,还让五娘好生亲近妙娘,而五娘之前本就猜测妙娘可能嫁到程家去,事情既成,她自得自己有先见之明,还暗自想,难道她有红娘的潜质不成?
但五娘也是去信给妙娘勤些了。
妙娘的生活却是没什么变化,她虽然过了小定礼,但婚期还在两年后,她担心的不是婚礼,因为在书中,她们还没来得及举办婚礼,程晏就死了。
就因为如此,原书里的顾妙娘原本只有三分骄纵毒辣,到最后却恨世间不公,完全黑化。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阻止程晏死啊。
可她和程晏是未婚夫妻更要守礼,不能互通,况且她在直隶,程晏在京中,旁人上元节上巳节都能出来来个偶遇,她却不能。
故而,听闻来直隶玩的三叔的长子顾叙说起程晏被其父赶去太学住,顾叙不免道:“太学清苦的很,侄儿在太学都不忍下咽,程尚书倒是极狠心。”
顾清沅笑道:“程氏一族,代有科举人才出方是兴旺之象,读书哪里有不苦的。若是程家下一代都无人及第,岂不是落的和聂家一样,儿子们不成,只得选出众些的女婿栽培。”
况且,程家二房连女儿都没有。
顾叙应声道是。
妙娘旋即就想了个法子,她须得快些和程晏熟络起来,最好是能见上一面,掌握其动态,即便日后婚事不成,她也不至于落一个克夫的下场。
因此在顾叙走之前,妙娘拿了一海棠红木的食盒及一方匣子递给顾叙,她脸上红粉飞飞,小儿女心态一展无疑,顾叙清咳一声,才笑道:“七妹妹放心,哥哥必定会送到。”
“就拜托叙大哥了。”
顾叙舔了舔嘴唇,“那下次来我还要吃水晶肘子。”他是不知道这妹妹一手好厨艺,他们三房因母亲格外留心吃食,顾叙家在吃食上极其挑嘴,个个如老饕一般。
妙娘小心看了一眼顾叙的肚子,悄声提醒:“叙大哥虽然娶亲了,可也不能放任自流。”
顾叙干笑几声。
又说顾叙到了太学中,自是先去找程晏,程晏依旧一身华服,身边簇拥者无数,他向来具有豪杰之气,又仗义疏财,交友颇多。
故而,等到人群散了才过去。
“云浮。”顾叙忙作揖。
程晏笑道:“是伯光啊,找我何事?”
顾叙便道:“此次我去了直隶,有人托我带东西给你,你看……”
直隶?是了,那就是和他定了亲的顾家千金了,说起来是顾叙堂妹。他虽然心里觉得腻味,但既然婚事已经定下,他面上和煦,又装惊喜道,“哎呀,这可真是多谢伯光了。”
顾叙摆手,把身后放着的包袱递给他。
程晏带回学舍,先打开海棠食盒,内里居然是做的两只洁白无瑕的兔子形状的糕点,煞是好看,下面有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此兔乃君生肖,听闻内里放十二种蜜,此生会喜乐无比。上次与君见时,不见天光,所幸药还对症,盼君去疾去病,平安康健。
咦?那天居然是她。
程晏瞬时动作迅速打开另一个小匣子,内里是一双荷包,荷包上绣的是雄鹰展翅,还有一双半截手套,看起来颇用心思。
正准备拿出来戴,就见程时携衣物补汤进来给程晏,“晏哥,伯母让我送来的。哦,对了,二伯母说你休沐那日正好是你未来岳父过寿,想让我问你去不去直隶,嘿嘿,我知道你不想去,所以替你推了,怎么样?够意思吧,晏哥。”
程晏却一个爆栗子过去,“你很懂我,是么?”
第18章 学舍
国子监太学一共二十个斋,每斋下又若干个学舍,每间学舍大概能容纳五至六人,这学舍里约莫分为两种人,一种是贡生,这些是各州府的生员,十分优秀者,被推举入国子监,另一种则是监生,这种大多数是父祖是官员,恩荫在国子监读书的。
程晏所在的学舍,一共住了五人,程时走后,他们正好进来,这几人中,年纪最小,学问最好的乃属于林寒哲,虽然农户出身,连寒门都算不上,但小小年纪器宇轩昂,十分刻苦不说,文章作的颇有国士之感,不敢让人小觑。
再有和林寒哲一道入太学的楚达,他祖父做过翰林学士,听闻那林寒哲就是拜在楚达祖父门下,若说林寒哲是谦谦君子,那楚达便是性格好自显,且颇有些睚眦必报。
还有另两位,一位是出自湖广汉阳县的曹澄,叔父是安阳知府,父亲是主簿,颇有才名,是书法大家袁三友的弟子,至于还有一位,乃是谏议大夫韩雍的幼子韩渭。
韩渭和程晏之前就识得,只见程晏桌上摆满了食盒匣子还有衣物补汤点心,不免笑道:“程二,这是家里人送东西来了?初来不太习惯吧。”
这韩渭虽然是韩雍幼子,但今年已经二十有五,因为死了两个未婚妻,因此一心扑在功名上,为人倒是极好,也颇有才干,虽然平日不怎么在太学住下,但是和学舍里的诸人都处的不错。韩渭之父曾经是由程晏祖父老首辅推举出仕,俩家关系一向不错。
他的关心让程晏还挺受用,也道:“确实不大习惯,但我也无法,我爹都发话了,我哪里敢不来,再者,我来也能多认识不少人呀!”
“哈哈,也是。”韩渭坐下来,忽地瞧见那精致的白兔点心,“哟”了一声,“这点心倒是不错,你家庖厨就是好。”
却见程晏笑道:“自然不是我家庖厨做的的,他们厨下做的那些都是些老把式,这是别人做的,不过也快成我家人了。”
男人们谈起这个都来神了,楚达性子活跃,立马就过来道:“难不成是云浮兄的未婚妻做的,真是羡慕啊。”
韩渭拍了拍楚达的肩膀:“书中自有颜如玉,待你及第了,还怕娶不到好媳妇不成?”
这学舍中除了程晏定亲,其余四人都未曾有婚约,约莫都是等到时候榜下捉婿,或者被有心人士挑中,这也很正常。
玩笑几句,韩渭便要走,走之前又问程晏,“二郎这次休沐可否有空,若是有空,我请你去潘楼吃酒去。”
程晏拱手谢过,才道:“我要去直隶给我老泰山祝寿,这次就不能去了,下次我做东,请大家一同去就是。”
“好说好说。”韩渭径直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又有人找程晏出去射箭,他向来好骑马射箭,况且在学舍里也不甚有趣,他也不是什么耐得住寂寞之人,立马就出去了。
楚达皱眉:“寒哲,那程二怎么不去告假就走了,万一有舍监查到我们这里了,我们岂不是要跟着吃挂落?”
却听林寒哲淡淡的道:“你能奈何?谁敢拦着他?”
楚达撇嘴,是了,这程晏伯父是宰辅,父亲新近从礼部尚书转到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天下官吏选拔,皆在人家手中,没见方才韩渭这个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今日都特地来学舍同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