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这才放心。
清水粽是程添小时候吃到大的,他正欲品尝时,但见鲜肉粽好像更香,不由得尝了起来,到老仆阻止时,一整颗鲜肉粽都吃下去了,吃完还回味无穷。
好在此下一个颗的时候,程晏来了,程添作正人君子状,目不斜视,看的程晏在肚子里都笑疼了。因为有程晏来,程添就不敢多吃了,倒不是说他怕儿子,而是儿子他们也是真心为了他好。
他程添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
程晏尝了一颗剥好的清水粽,有些迟疑的对程添道:“当今天下烽火四起,儿子虽有大志,也有为社稷鞠躬尽瘁之心,但是新政却经不起任何反复了,否则国亡也就是一时的事情。爹爹有什么见教呢?”
“那就看为政者的决心了,若他没有决心,这江山改朝换代也就不远了,但江山改朝换代,受苦的还是百姓。若不是如此,他们又岂会想到你。晏儿,大丈夫处世不仅要工于谋国也要善于谋身,你要对朝廷有贡献外,还得对你妻子儿女负责,这样方才称为大丈夫。”
程添捏须,他虽然精神头看起来好,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不知道还能陪在儿子身边几天,作为一名致仕的朝廷命官,他理应劝儿子国事为重,但是作为父亲,他更希望儿子能过的好,既然为国家,也要看顾好家人。
程晏深以为然。
因为他们都知道,现在这般,皇上怕是要召见她了。
与此同时,之前传闻病重的六娘奇迹般的活了过来,据说是王敏行请了整个南直隶的神医,替她治病,还散尽家财,等六娘医好了,他则辞官带六娘回山西老家养病,听的把一众女人都感动了。
妙娘也讶异道:“真是没想到王大人这般痴情。”
连程晏可能都没法为了她不做官,还特意陪六娘养病。
蔡雍却道:“师母,您有所不知,根据最新邸报,秦劭已经下野,且被言官攻击很惨,宋先时还被人称为奸相,说朝廷就是被他们搞乱了的。此次廷推,共四十八人,就有四十六人选山长入阁,这个时候王敏行这样的人怕是察觉这湖水未动早有微澜了,他这番做派,怕是在自保。况且,王夫人和您也是堂姐妹关系,若有王夫人在,想必我们先生到时候即便清算也不会太狠。”
明明蔡雍才来江宁没多久,但是凡事打听的清清楚楚的,此人若非成英雄,倒也是一时枭雄,妙娘心中暗道。
却说六娘身体能下床之后,她宛若新生一般,家中正在收拾行李,她的长子就不解道:“娘,您的身体已经大好了,既然如此,爹爹为何还要我们回山西?儿子从未去过山西,不想去。”
六娘在心底讽刺一笑,她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这条命居然是妙娘救的,就因为她和妙娘是堂姐妹,王敏行才延请名医为她治病。若是没有这层关系呢……
她恐怕早就做了冤魂了。
六娘扶着儿子的肩膀道:“无事,回去山西后,你也要好好读书。这世上什么人有,都不如自己有。还有,日后为官,需向你姨夫程晏学,为国为民,不要独善其身,只为了做官而做官。”
她不再年轻了,又几乎死掉,即便现在活着,可害了大病的她大概寿数肯定不长,不知道何时就撒手人寰了。以前她总盼望着王敏行做高官,她跟着也能享福,如今她恨不得当年嫁个普通的士子活着贫苦一点儿的,反而过的更好,一个人,权势富贵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人品。
现在明白这个道理似乎也太晚了些。
就像五娘,她脾气大,什么都做不好,但选的曹澄人品够好,这么多年,一如往昔。
抑或者是像三娘,虽然和丈夫关系一般,家族也无人依靠,但她人品够好,真诚待每一个人,也注重家族关系,就像之前程晏下野,全天下人都怕被程晏牵连,她却来信给自己说看在妙娘的份儿上,让王敏行在江宁多照拂程家,大家都是一家人。
现在程晏起复,想也不必想,就凭三娘的为人,妙娘也会对三姐更好。
她在姐妹中从无比较之心,为人是真厚道,不似她,待人总看重他人利益,存着不平之心,总认为自己比别人强,只是时运不济。
如今想来,若是她不贪图云家富贵,也就不会引狼入室。
再有那王敏行,刚进门时,她自以为自己手段了得,能拢住王敏行的同时,把王敏行那刺儿头女儿嫁了出去,并让她一直不能翻身,自以为自己做的是天衣无缝,如今向来却觉得天真。
他王敏行对亡妻生的女儿都这般不在意,足以说明他是个凉薄之人,她还自以为会为她改变。
之后,待长子取得功名,女儿许配人家之后,她便遁入空门,收养了很多被遗弃的女婴,最后尼姑庵里被强盗纵火,她为了救出女婴,自己身死。妙娘那时还想起六娘之所以收养遗弃女婴,大概也是因为她从小就是被遗弃的吧。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程晏已经收到起复圣旨,辞了三次,皇帝依旧派人请他入阁,原本应该入阁是三辅东阁大学士的,后来辞官到第八次时,直接提到次辅。
妙娘这个新任宰相夫人,也要跟随程晏再度进京了。
第180章 北上
临走之前,她接到六娘送来的一封信,妙娘看了,把信递给了程晏,程晏打开冷哼了一声:“我就知道这些人会下埋伏的,他们不希望我再回京。”
原来六娘信上让她们一切都要小心,据说有很多人是不想让程晏回去的,这些人兴许来接程晏的锦衣卫内部都有内鬼,多的她不说了,反正是让他们一切小心。
妙娘叹道:“这朝廷啊,连王敏行这般的人都看出朝不保夕来,他们现在居然还在用这种手段打压忠臣。”
“这天下亡不会是外边打过来亡的,要烂都是从内里开始烂。我本以为林寒哲会是我的替手,想着即便我不在朝野,他还可以抵挡一时,哪里知道他是如此的不中用。”程晏颇有些扼腕。
其实《科举送我上青天》这本小说着重点还是在林寒哲中科举的路程,以及频繁打脸大人物,官家子弟都被他收作小弟,这本书对于真正国家困局好像都没有说到,大多数读者也和她一样,主要看看作者打怪,还有每个人最后都会折服于林寒哲的才智。这辈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到来,程晏活了下来,程晏比林寒哲反而更为出色。
“力挽狂澜之人,谁敢拦着。”妙娘安慰程晏。
程晏笑道:“我也不怕这些宵小,既然我答应去,就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挟制。”
这才是程晏,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一行人上了官船,路上果真是灾运连连,先是还未行多久,船就漏水,差点沉了,好在程家安排的妥当,换了一艘小船。接着就是被水匪袭击过好几次,妙娘为了护住孩子们,她自个儿的身上都磕紫了。
当然,程晏也不是吃素的,他走的哪里就剿匪剿到哪里,可谓是雷霆手段,几乎如其人一样,且一封封密折奏报,拿了不少人的乌纱。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程晏一向是最有勇气的,他对这些宵小根本都不怕。
他不怕,且一步步逼近京城的时候,京中却有不少官员趁机跑路,或者告老还乡,有的甚至还自杀身亡,众人是一片哀嚎。
林寒哲见状,对聂六娘道:“你看看,我恩师和秦先生皆为天下大儒,他们待读书人也好,没想到国家一出事,那些人就拉他们出来祭天。现在程晏来了也好,整治一顿,我现在也不作他想了,日后也绝对直道而行。”
什么不要彻底的改革,不彻底变法,这个法就根本推行不下去。
现在国家存亡之际,人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一回事,还管那么多。
抵达京师之后,以前住的宅子被弟妹薛氏打扫的很干净,薛氏还道:“我们大爷在国子监附近看了一处院子,家什都早就搬过去了,现下我们住的院子也清出来了。姐姐姐夫和几个外甥先归整归整,等过几日我们在家中替你们接风。”
那是安廷安玉都初成婚,也无甚功名,住在她这里还成,现在都各有家小,出去住反而更自在些,妙娘是过来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好,我们肯定会过去的。”
归置好东西之后,隔壁聂六娘过来了,她带着容姐儿进来的,要说这姑娘家长的可真快,妙娘她们离开的时候,这容姐儿还是个小姑娘,现在倒是有点亭亭玉立之感了。
聂六娘倒是很热情:“早听顾大奶奶说你们要来了,我就让人备下糕点,这不,正好你们今儿到,还是热乎乎的,先尝尝吧。”
说罢,又让容姐儿上前行礼,妙娘一幅被惊讶的样子道:“容姐儿真的成大姑娘了,我们馨姐儿在家里就天天想着容姐儿呢。”
妙娘他们上京之前,书院交给了选了程温之子程昀,因为新皇亲政,他也被大赦回来,听闻程晏办了书院,以他举人身份在书院任讲郎,后来程晏离别之时,就把书院交给他了。但是书院的学子们非常舍不得程晏,倦哥儿麟哥儿离别时还洒了眼泪,只有蔡雍稍微好点,他则一心跟着程晏身边。
这一路上披荆斩棘,他简直把程晏视作自己努力的目标。
思绪拉回来,只听聂六娘很有些自得道:“说一句不客气的话,我们容姐儿也是京中数得着的闺秀,只是我不好自吹自擂罢了。”
妙娘听她这样肯定的夸女儿,不由的想到别的事情上,遂没有接话头。
聂六娘稍稍又多说了几句,知晓程晏被召进宫中,心中一阵欣羡,但见妙娘脸色疲倦,倒也没有多加叨扰。
宫中,皇帝明翌杰看着程晏请安,亲自下座扶起他:“朕的好老师终于回来了。”
能得皇帝这般看重,程晏也不由得很是激动:“微臣多谢皇上记挂,这些年未曾见到皇上,皇上可好?”
“朕很好,朕……”说到这里,明翌杰把人打发了下去。
“先生,现在内忧外患,天下人是不是都在说朕?朕怕是要成亡国之君了。”
程晏感叹:“这也是臣没有料到的,当年臣寻得良法,虽然得罪巨室,但是心想此法若是行之有年,必定有利于国家,如今新法反复,臣虽然受陛下信任,但臣太过微小,就怕力有不逮啊。”
明翌杰急了:“先生,当年朕由你发蒙,由你教导,朕最信赖之人也唯独先生,先生可要辅佐朕啊。”
见小皇帝这般,程晏磕头谢恩。
之后,君臣二人奏对说了些什么,外人无从得知,只知道程晏一回来,首辅就自动称病,几乎是程晏一人独领风骚。
妙娘休养了一些时日,又去安廷新宅处去了一趟,抱了抱小侄子,这孩子生的虎头虎脑的,才一岁多的样子,走路跌跌撞撞,正是好玩儿的时候。
倦哥儿和麟哥儿二人被大舅舅叫去问学问,馨姐儿陪表弟很是耐心,薛氏不禁夸道:“姐姐,馨姐儿小时候有些争强,如今大了倒是好了许多了。”
“族里孩子多,她呢,又跟我去书院住过一年,尤其是真的开始学绣花那一年,若非磨出她的性子来,她还沉不下心来。”
看着不远处的女儿,妙娘一阵骄傲。
薛氏不免道:“姐姐,馨姐儿这也不小了,你们有没有什么打算?”
想起蔡雍来,但此事并非是十拿九稳,她不便透露,只道:“这才刚来,我也没什么眉目呢。话说起来,安文听说被荐为监生,娘说跟他在山东当地娶了一位媳妇,你见过么?”
“娘挑选的绝对是好的。”薛氏淡淡的笑了。
妙娘挑眉,觉得薛氏难得这样露出这般情绪来,有些意外。
从安廷家回府,却没想到程晏在内室等她,妙娘高兴道:“难得见你有清闲的功夫,以前在老家,咱们俩日日相伴,现在来了京里,我要见你一面都不容易。”
有时候程晏还在宫内住下,有时候直接在书房住下,甚至和下属讨论,一讨论就是大半夜,妙娘时常让人送宵夜进去。
难得在白天看到程晏。
程晏笑道:“我想问你腿好点儿了没有?”
“好啦,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是我身子骨不错,现在已经大好了,今儿还去安廷家了呢。”她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自己好多了。
“虽然好了也不能乱走。”程晏不由责备她。
妙娘吐吐舌头,说自己不敢了,又赶紧用另外一件事情岔了过去。
“这隔壁的林夫人当着我的面夸了她女儿良久,你说她是不是有意?哎,我也不是自吹自擂,就是咱们倦哥儿吧,好像还挺出众的。我就怕她提出来,虽说林寒哲现在在朝廷对你不坏,全力配合,但我看他为人,其实是个趋利避害之人,他和咱们不像是一路人。”要说妙娘现在对聂六娘和容姐儿都没什么偏见。
平心而论,容姐儿是个很不错的姑娘,身形高挑,人也温和耐心,才气十足,但是在长辈面前又从不骄矜,确实如聂六娘所说,被称为京中几大闺秀之一,也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
要她挑人家姑娘的理,她还没到睁眼说瞎话的程度。
但是呢程晏和林寒哲二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林寒哲一度被视为程晏的替手存在的,程晏一回来,他就没有用武之地了,他现在蛰伏,谁知道日后又会怎么想。
妙娘放弃书中的刻板印象,只看现在观察到的林寒哲。
他太趋利避害,而程晏呢,则是那种迎难而上的人,这俩家观念不同,即便现在关系不错,迟早会有意见,到时候反而让小两口难做。
殊不知那边林寒哲听了聂六娘说的话之后,直接否决了:“这不成,程家的公子不成。”他虽然佩服程晏,但是变法之人下场不好,要不然为何程晏上京一路被人刺杀,还是他命硬,但现在是皇帝年轻,正需要他,日后可就难说了。
聂六娘不明白了:“上次你说蔡雍不成,但你知不知道多少人要嫁给蔡雍,这次程倦就更不必说了,说起来程家和我们聂家还有姻亲呢,程次辅现在更是一人独掌朝政,那程倦学问好,人又高大英俊,样样都好,真不知道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第181章 偏宠
林寒哲还是摇头道:“你千万别着急,哎,只要我在这儿做官,难道还不能为咱们女儿寻觅良缘么?况且程家那大起大落的,我不盼着女儿未来夫婿封狼居胥,只盼着她寻觅一位还不错的人,日后能平平淡淡未尝不好。”
“你说的也是。”但聂六娘心中未必赞同。
聂家的姑娘们可是各个都很有野心的,哪个不是嫁给宰辅或者公卿之家,聂六娘当然也不想自己的女儿日后过所谓平淡的日子。
平淡的日子意味着未来女婿能力不成,女人一辈子还不是靠男人,男人要是不成,女人得一辈子做低伏小。
和聂六娘想太多不一样,妙娘压根就没想那么多。
因为她自己也是看透了,人还是要根据自己的能力婚嫁最好,就像是程时,一直不能中进士,即便是娶了皇甫氏也没用,中不了进士,你就没那个进士出身,要他去举人外放做教谕或者侯缺做县丞,他肯定也不会屈就。
这样皇甫氏过的郁郁不得志,一直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在儿子身上,以至于诺哥儿压力山大,对于程时而言,觉得不功成名就实在是难以回家见江东父老,宁远久居京中也不愿意回去,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若是金玉,怎么着也会发光。
所以,妙娘一点都不担心儿子们的婚事,也不担心女儿的将来,就冲程晏这个地位,她女儿这个相貌才情,天下谁人不喜欢?
况且,在妙娘眼中,她始终觉得人首先要和自己相处,才能和别人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