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早就对她读书颇有微词了,认为女子就该守着闺训礼教,日后找一门好人家嫁了,但她不愿。那几房妾侍仗着生了儿子,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她在家时还好,若不在家,母亲还不知道如何受人欺负。
“莲姐儿,你也大了,许多事情你也知道是无能为力。以前娘就是觉得你聪明,也不想拘着你,但经此一事,那金陵书院的人固然不把咱们云家放在眼里,但是你也该知道些眉眼高低了。这个世道可不容许这样离经叛道,你素来羡慕梁祝,可你知道这阻挡梁祝的并非真的是马文才,而是礼教二字。”
这就要命了,没有马文才也有张文才,阻挡梁祝的是门第,是世人的偏见。
云莲黯然。
但又听云夫人道:“新上任的府尊大人是秦次辅的高徒,在任上很有能为,对我们商户人家也不苛刻,他家长公子也是读书人,我看王家这位夫人挺好的,她脾性温和,知书达理,更重要的是不是那种只看权势富贵之人,听闻当年王大人被贬谪到贵州,她也随着一起去。她家公子和你年龄又相仿,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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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您又做什么好吃的啦?”麟哥儿从书院回来,就直奔小厨房。
因为住在书院里,院子不大,在住处旁有一小灶,平日里就是自家人这几口人用,下人们则都在食堂用膳,因此这里几乎就成了妙娘专属。
正好麟哥儿这个年纪,不用像他哥哥那般还得住学舍,因此每天都能回来。
这小子以前那是完全不重视口腹之欲的,但是自从吃了麻辣烫之后,整个人仿佛打开了新天地一样。
妙娘莞尔一笑:“今日做的是凤梨炒饭,你爹爹一个打南边来的朋友送了好些土产,我便用它来炒饭。”
“娘,可儿子想吃麻辣拌。”麟哥儿噘嘴。
他可想吃麻辣拌了,听说书院的食堂一上就每天都有人排队。
“不能每天都吃麻辣拌,今儿就吃凤梨炒饭,乖,娘还炖了汤。”
麟哥儿见母亲哄他,又瞧母亲辛苦,连忙惭愧道:“娘亲,儿子帮您。”
顾成家的几个忙笑道:“有咱们在,哪里劳动二公子动手啊。”
饭做成了,程晏还未回来,他今日在书院讲学,每次他讲学时,不少学子们问许多问题,毕竟程晏可是曾经的帝师,状元郎。程晏也很耐心,一般都会解答,之后可能也去食堂用膳,就不回来了。
于是,这桌饭就只有妙娘带着麟哥儿馨姐儿一起用的,方才还看不上菠萝炒饭的麟哥儿,见凤梨内里装着炒饭,觉得特别新奇,吃了几口就停不下来了。
馨姐儿就笑他:“娘亲这里边可用了火腿丁和牛肉丁,味儿极好,尤其是佐以凤梨,更是开胃,方才你还说呢,现在还不是吃的带劲儿了。”
三人正说笑着,见程晏从外走回来道:“咱们书院被人诬告了,我派人走了一趟,还好事情平息下来。”
“哼,想必是云家做的吧?”妙娘心里有数,这云家自己做错事,还好意思报复。
却听程晏道:“她告也没用,真以为我退下来就由着他们为所欲为了。”
但坐下来的他还是叹了一口气,妙娘不禁问道:“这些小伎俩看在咱们眼里如孩童似的,你又为何叹气呢?”
“我叹气是因为王敏行开始全面抵制曾经的新政,以前丈量的土地再次被豪绅占有,此人又极有手段,整治了盐务。这为政者最怕反复,这比不做还要影响坏。”
妙娘不住摇头:“我看迟早这人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那可未必,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自古真理名言。”
王敏行的所作所为得到宋先时的赞赏,他提倡为政者要宽,像程晏就是太猛了,操持权柄玩弄权术,把整个朝廷搞的乌烟瘴气。
为了奖赏王敏行的行为,很快他在知府任上还未满就直接升了一级,成了南直隶参道,虽然还在江宁府办公,但官职到底不一样了,这四品升成三品就是一个坎儿。
云夫人大喜,这日正带着云莲去王府恭贺。
这也是六娘头一次见到云莲,只见这姑娘生的乖巧清丽,她有那么一丝好感,但是再有好感,也配不上她的儿子了。
就凭王敏行这个升迁速度,日后绝对会迈向一二品大员行列,那怎么能娶个商户女呢,这个时候就是再有钱,说出去也不好听了。
因此,六娘虽然客气有礼,但也表现出疏离感。
这让云夫人不免心惊,看来这桩婚事是不成了,若是成的话,今日这王夫人应该把自己当亲家看,肯定要比别的夫人更亲近一些,现在她对自己完全就是冷淡的样子,云夫人了解了。
但自古民不与官斗,她们家哪里敢和三品大员斗。
母女二人灰头土脸的回到家里了,正好他爹也在家,听说了这事儿,把云夫人骂了一顿:“这做什么事情都要先下手为强,你总听你女儿的拖延着,好好的到了嘴边的鸭子都飞了,你们母女俩个再胡来,我就让二娘当家,你们趁早回老家去。”
云老爷是气攀上三品大员的机会就这么飞了。
在一旁听到父亲这般说母亲的云莲简直恨透了,她挡在云夫人面前道:“爹爹,嫁不成参道的儿子,难道就和参道攀不上关系了么?”
云老爷愣了一下:“那你说如何?”
想起今日六娘的风光无限,云莲冷笑道:“若女儿成了三品大员的夫人呢?”
第176章 见机
蔡雍正乘船从京城南下,抵达江宁口岸时,他迫不及待的从船上跳了下来,后面的仆人跟着担心的不行,连连喊着:“我的公子啊,您等等老奴啊。”
“等什么,你们该快些才是,现在天色可不早了,我要早些去金陵书院。”他是迫不及待的想和好友见面了。
自从程倦回来江宁后,他发现程倦的学问进益很大,听闻拜了名师,且书院的学风很好,再有山长是程晏程大人,故而大老远从京中过来,至于他爹和祖父阻止他也不怕,大丈夫岂能畏惧人言。
对于这个太有主见的孙子,蔡老爷子也是没办法,一路上派了蔡雍族兄跟随,才肯放心让他过来。
老仆看了看天色,这什么天色不早了,现在可还是早晨呢!公子到底把哪里当家啊,这般归心似箭。
蔡雍来的时候,程晏正在家中读书,这是他每日的习惯,即便现在不需要考取功名了,依旧手不释卷,妙娘也不打扰他,她每日早上都不会太早起来,一般都是家仆去食堂端来早膳给家人用。
馨姐儿也是一样,她现在每日是妙娘亲自教授诗书,还时不时学庖厨画画女红。
“娘,这种萝卜糕真好吃。”
“嗯,好吃你就多吃一块,娘跟你剥一个鸡蛋,每天鸡蛋牛奶必不可少啊。”
“知道了,娘亲。”
“嗯,那用完膳今日娘再让你爹爹教你下棋,好么?”她们在这里住着,孩子上女学只能家去,馨姐儿舍不得离开爹娘,妙娘也担心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在老家住着不安全。
倒不是说罗氏不好,而是罗氏年纪大了,尤其是这一年,罗氏几乎看戏都能看的睡着,况且和罗氏的龃龉,她也不放心。
馨姐儿正欲说话,“咦”了一声,又高兴道:“蔡哥哥来了。”
妙娘顺着馨姐儿的眼神看过去,果然是蔡雍,她起身惊喜道:“是听说你要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用了早膳没有?”
蔡雍也不客气,立马坐下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客气什么。”妙娘又让顾成家的去安排跟着蔡雍来的仆从先住下,又问他这一路上如何。
蔡雍面前是一碟萝卜糕,和一碗牛乳,再有两个三鲜大肉包,他指了指那肉包:“师娘,这是倦哥儿说的最难抢的三鲜肉包么?”
“连你都知道了?是啊,我这是提前让厨上的人给我留出来的。”
蔡雍在船上也是吃不好喝不好,又听说是倦哥儿早起排队抢的三鲜肉包,抡起一个就放嘴里吃了起来,填饱了肚子,程晏才让他去书房。
蔡雍则对妙娘道:“我跟您和妹妹都带了好些京中时兴的玩意儿,等我见了老师再回来给您。”
别看蔡雍平素是个小少年,不大卖别人的面前,其实人家作为世家子弟,礼数非常周全,也不是一般人。
至于馨姐儿,则期待着道:“也不知道蔡哥哥给我带的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至于程晏和蔡雍说了什么妙娘不知道,但蔡雍算是正式成为金陵书院的一份子,蔡雍当然也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只是说他是从外地来金陵书院求学的。
同窗们倒是很热情,一个劲儿的道:“那你就不用担心吃不惯了,咱们金陵书院的食堂那是什么都有。无论是南人还是北人的食物都做的顶好吃。”
“诸位,我可不是为了这食堂才来的。”这点蔡雍清楚的很,他可是读书人,这种口腹之欲在他面前不算什么。
同窗们哄堂大笑,“咱们刚开始来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
不过,旋即有人也苦恼:“我读书不成,连这次已经有三次都考最后一名了,到时候怕是不能再留在书院了。”
这也是金陵书院残酷之处,如果学问一直没有长进,书院可能建议你去其他书院了。
“实在不成,还是找讲郎通融一二吧,咱们金陵书院束脩也不高,请的先生是咱们南直隶最好的,你去别的书院,恐怕不能有这般好的先生教,还有山长,学问深不可测。”
“也只好如此了。”
蔡雍全然不放在心上,对他而言只要有他在,别人休想超过他。
当然,蔡雍能来,最高兴的要属倦哥儿了,他以前在京中就和蔡雍最好,现在他能来,这让倦哥儿觉得哥们儿够义气,书院一休沐,他就带着蔡雍回到自己家了。
饭毕,倦哥儿和蔡雍一齐去书房,妙娘想起程晏想让蔡雍做女婿的话,见四下无人,方问他:“唉,你说咱们要不要让女儿避嫌啊?虽说你有那个意思,但这感情的事情很难说的,他们都不像以前是小孩子了。”
程晏挠挠头:“你说呢?”其实他心里同意,这婚姻大事很难说的准,当年他娘还一直把他和表妹魏令月凑成堆,他当然对魏令月没什么男女之情,但是因为母亲说了,他肯定也要多关照几分,毕竟表妹也很可怜。
但是后来因缘际会,又和妙娘结成良缘,这样反而让魏令月变得偏执,他就觉得不大好。
他下不了决定,当然还是听妙娘的。
妙娘就道:“既如此,就避讳些,现在馨姐儿开始拿针捻线,反正也不常常出来。”
“你决定就好。”程晏虽然看重蔡雍,但其实他和蔡家的关系非常一般,蔡家除了蔡雍也没几个让他看的起的,如果真的不成,那也就算了,反正他的女儿多的是人娶。
妙娘看他这个惋惜的样子,不由得莞尔一笑:“你还真是的,我看咱们书院就好多学子,你何必舍近求远,一大把人可以选呢。”
她又点了点程晏的鼻子:“现在还为时尚早呢。”
午膳时几人都在一处吃,到了晚膳时男女便分开了,倦哥儿挑眉,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蔡雍,微微叹了一口气,这小子还真是个愣头青,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但是又感叹他好福气。
刚叹口气,只见平日颇讲究餐桌礼仪,在食堂用膳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蔡雍忽然起身跟程晏倒酒,还笑的跟朵花儿似的:“山长,您尝尝我从京里带的女儿红。”
第177章 燕窝
夏日,忽然下了一场暴雨,妙娘她们住在山上,她总觉得雷声离她最近,还好有程晏陪着她,程晏还是跟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后背。
“不怕了啊,一会儿就过去了。”
妙娘推了推他:“你去看看孩子们吧,怕他们害怕。”
程晏肯定道:“放心,他们都不怕,快睡吧。”
说完,居然一秒入睡。
妙娘这想骂他装睡,此时顾成家的却在外边急促的敲门,“二爷二奶奶,不好了,家里传来消息,老太太她去了……”
什么?
这个时候程晏也不能装睡了,连忙起身,他看了妙娘一眼,眼神却没有任何波动。人死了,妙娘反而是松了一口气,但同时想起刚进门时,罗氏也对她很好,几乎是什么事情都依着她。
再看向程晏,程晏叹了一口气:“守制一年也好,皇上明年大婚,但愿皇上成婚后还能想起我。”
“再坚持坚持吧,这些人只是为了讨好士绅,迟早天下大乱,还是需要救时之人,此人非你莫属。”
程晏守制就不能再住在山上了,大事小事都交给他人保管,妙娘也冒雨带着三个孩子回去奔丧。
一直病病歪歪的费氏半点事情都没有,反而是罗氏,平时只是犯个迷糊,居然就丧命了。
“爹,您没事吧?”程晏担心的看着程添,罗氏故去他无所谓,但是程添一直对他很好,他真心希望程添长命百岁。
程添也难得真情流露:“我无事,刚成婚时,我心里总觉得不得劲,我想娶个书香门第的女子,却没想到被皇帝硬塞了个人过来,成婚后,许久没有孩子,我纳妾无数,她从不反对。后来她做错了许多事,我也和她疏远了许多,但是人已经死了,无病无灾的走了,也是她的福气。你们不必担心我,我这个年纪早就看透了生死,比起躺在床上中风瘫痪,能这般故去,就很好了。”
这是头一次,程晏觉得其实死离自己这么近。
他总觉得自己还非常年轻,和年轻的学子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精力比他们还旺盛,可是现在听了程添的一句话,大概知晓人为何恐惧死亡了,像罗氏这样故去,在睡觉中迷迷糊糊没什么痛苦反而是好事,老年人最怕没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