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月光照耀下的御花园,的确与白日的不同,少了繁华与喧嚣,多了几分静谧,当然与白日相比,夜晚的御花园人更少。
本来阿哥门下学的时间就晚,再用过晚膳,天色就更晚了,像钟粹宫,若不是今日皇上过来,荣妃应该已经就寝了。
康熙是在乾清宫批完折子才去的,由荣妃陪着用过了晚膳,才一人一杯消食茶,对坐着聊起两个人共同的儿子。
“朕问过上书房的先生们了,胤祉这孩子还是很有悟性的,人也能稳得住。虽然刚开始就在上书房睡着了,还被朕抓了个正着,但也无妨,他许诺了朕下次不会再犯。”康熙抬眼看向对面的荣妃。
这是他早些年最宠爱的女子,生得一副好相貌,在后宫里都是数得着的,虽是八旗贵女,性子却如汉家女儿一般娴雅温柔,甚至是过于仁善软弱了些。
他和荣妃早亡的那几个孩子,有的确生下来就孱弱不堪的,养不活也赖不了别人,但也有原本就能养活却被人钻了空子的。
四个儿子都没能养住,女儿养住了,等老大和太子都立住,不占嫡也不占长,额娘还失了宠的胤祉也慢慢养大了。
如今胤祉都已经六岁了,他再看荣妃,居然觉得有几分陌生。
荣妃头上梳着轻巧的发髻,上面只插了几朵绢花,戴了一只玉簪子,瞧上去虽然简单但也不失礼。
脸上未擦粉,只描了眉毛,涂了口脂,瞧着很是清爽干净,浅蓝色的旗装上,绣着的花纹倒很是新奇,是宫里不常见的蝴蝶花,脚下踩的不是花盆鞋,而是一双平底的蓝色绣花鞋。
往日他也不是没有来过钟粹宫,胤祉在这里养着,每月他总是要来几次的,只是今儿个胤祉不在,他和荣妃面对面坐着,才细细打量起这个给他生下过五子一女的女人。
变化很大,却不显老,明明荣妃比他还大了两岁,今年也是三十二岁的人了,可瞧着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竟比刚生下胤祉那一年的气色还要好些。
荣妃略有几分不自在地垂了垂眼眸,直勾勾看着手中的茶碗,抿了抿唇道:“胤祉让皇上费心了。”
康熙冷哼了一声,可不就是让他费心了嘛,宫里除了太子,他也就只在胤祉身边安排过精通医理的奶嬷嬷和会功夫的太监,就怕荣妃护不住这孩子。
“他是朕的儿子,朕自然要为他费心。”康熙抿了一口消食茶,“天色不早了,安置吧。”
钟粹宫东西两个偏殿里,还有两个年轻的庶妃和一个答应,前几年康熙在看过三阿哥后,一般都会宿在几个庶妃、答应那里,但今日却是留宿钟粹宫正殿。
荣妃差点没跪下恭送皇上,如果她的承瑞还活着,现在也十六岁了,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她就是个要当婆婆的人了。
这个年纪原也不该侍寝了,而且她也不想着侍寝了,儿子说的对,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保养身体,怎么高兴怎么过。
她还要看着儿子娶妻生子,争取活过皇上,等新帝登基,她就去儿子府上养老,去看孙子。
荣妃的未来规划里,可没有侍寝这一项,但她也不敢拒绝。
只得慢慢卸去钗环,战战兢兢地躺到床上,至于服侍皇上洗漱脱衣这些事儿,自有太监丫鬟,她一把年纪了,还是不费这份力了。
好在,皇上只是盖上棉被纯睡觉,并没有让她侍寝。
第4章
皇上夜宿钟粹宫正殿,尽管夜里没有叫水,可也还是让后宫微微泛起了涟漪。
荣妃马佳氏早些年可是实打实的宠妃,这几年虽然不受宠了,可跟皇上还有情分在,不然前年大封时,家世平平的荣嫔也不会被封为荣妃。
不过荣妃到底是老了,不会有几个人把荣妃当作威胁,更何况宫里位分高的这些娘娘们,如今大都忙着呢,顾不上这些。
皇贵妃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宜妃怀着四个月的身孕,德妃怀着三个月的身孕,钮钴禄贵妃前几日也刚刚诊出了有孕。
高位妃嫔中,只有两个没有怀着身孕的,一是荣妃,二是大阿哥的生母惠妃。
要说宫里头跟荣妃关系最不好的,还真不是现如今皇上的宠妃——宜妃和德妃,而是和荣妃同年进宫的惠妃。
后宫四妃,虽说是一样的位份,可还是有前后之分的,惠宜德荣,便是这四位妃子的排行,惠妃居四妃之首。
只是,惠妃从不是皇上宠爱之人,昔年远比不上荣妃得宠,之所以能够成为四妃之首,是因为她运气极佳,生了皇长子。
如今再听到皇上宿于荣妃那里,反应最大的也就只有惠妃了。
“派人去大阿哥那里问问,三阿哥去上书房头一日是个什么情况?皇上态度如何?”惠妃轻声吩咐身边的嬷嬷道。
一个太子压在他儿子头上也就罢了,不能再来一个荣妃之子。
早些年她看着皇上圣宠马佳氏,如今她不求皇上的宠爱,只希望皇上不要因为怜爱荣妃,便因此便因此三阿哥。
惠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她不年轻了,马佳氏比她还年长一岁,也老了吧,再好看的脸,也经不起岁月蹉跎。
“良贵人这段时间怎么样,可还老实?”惠妃一想到良贵人那张脸就觉得不踏实。
太美了,比昔年的马佳氏更美,也比宜妃和德妃更漂亮。
德妃当年只是皇贵妃的宫女,被抬举做了皇上的女人,生下四阿哥抱去给皇贵妃养着,转头就被封为德嫔,如今已经是德妃了,膝下除了抱去给皇贵妃养着四阿哥,还有一个六阿哥,已成气候。
良贵人是她从辛者库挑出来的,比德妃生得更美,去年也给皇上生了儿子,这个孩子养在她的膝下,将来可以给她的儿子做助力,可她也害怕,良贵人会是第二个德妃。
所以八阿哥都已经一岁多了,她还一直压着良贵人,不让复宠,现在也是时候重新推良贵人出去了。
在良贵人到之前,惠妃先收到了大阿哥和三阿哥把臂夜游御花园的消息。
兄友弟恭自是佳话,还可以反衬太子不友爱兄弟,可三阿哥是荣妃之子,她就怕皇上爱屋及乌。
良贵人一袭浅绿色的旗装,清丽脱俗,仿若养在江南深闺里的娇俏女子。
明明已经打扮的很素净了,却还是一出现就惊艳了人的眼。
“妾身拜见娘娘。”
惠妃看着良贵人那一双怯生生的眼睛,也不知是真的胆小,还是装出来的胆小,但却是美极了,她一个女人看着都觉得美,更何况是皇上。
“你生下八阿哥也两年了,本宫还以为皇上会念着你,不成想这两年都没什么动静,你也该使使劲儿了,再这么下去,皇上怕是都要不记得你们母子了。”惠妃说完这话,才抬了抬手让良贵人起身。
“皇上的万寿节就在下个月,到时候良贵人你也穿身鲜亮些的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本宫也才好在皇上面前提携你。”
良贵人福了福身子,低下头没吭声,她不知道这是惠妃娘娘的试探,还是真的打算让她去伺候皇上。
不管惠妃娘娘是什么意思,娘娘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就是了,也没有别的选择。
胤祉昨夜请太子帮忙检查功课,与大阿哥把臂夜游御花园,端得一手好水。
课堂之外如此,课堂之上也如此,太子善文,大阿哥善武,两个哥哥一个教文一个教武,这个平衡之道不难掌握。
胤祉作为幼弟,除了在上书房的上课时间多了点,其余的还真没什么烦恼,甚至算得上如鱼得水了。
不过没几日,赶在皇阿玛的万圣节之前,阿哥所又领来了一位新主人——五岁的四阿哥。
按照以往的规矩,四阿哥还没有到搬宫的年纪,只是皇贵妃有孕在身,月份越来越大,担心照顾不好四阿哥,因此特意向皇上请旨,让四阿哥早一年搬去阿哥所。
承乾宫里,大着肚子的皇贵妃,轻轻给四阿哥整了整衣领。
“皇上每日都会去上书房亲自检查功课,皇额娘之所以让你现在就搬到阿哥所,不止是因为我身子重,担心照顾不好你,更是想让你能跟皇上多见面。”
五岁的四阿哥,看起来很是清瘦,奶声奶气的回道:“儿臣明白,皇额娘要保重身体。”
“你也要保重身体,好好用膳,好好进学,有什么事儿就打发人来找皇额娘,皇额娘还等着我们四阿哥照看妹妹呢。”
四阿哥愣了愣,然后才点头。
是妹妹吗。
说起腹中的孩子,皇贵妃一脸温柔,两个月前太医就已经诊出来了,她肚子里怀的是个女孩。
这么多年,她终于怀上表哥的孩子了,是男是女都好,反正她也已经有四阿哥了,这是她养大的孩子,就算是德妃生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生恩不及养恩大。
再说,当年德妃要不是舍了这个孩子给她,又怎么会被单独封嫔呢。
好处都已经拿到了,除非吐出来,不然就不能把孩子要回去。
四阿哥的院子紧挨着三阿哥,和大阿哥中间隔了一处院子。
四阿哥搬宫的时候,胤祉几个人都在上书房念书,回去的时候又太晚了,只能备了礼物,在四阿哥第二天来上书房的时候送他。
这回太子和大阿哥送的还是笔墨纸砚和弓箭,胤祉比着葫芦画瓢,送了四弟两本字帖。
上书房里又多了个弟弟,太子和大阿哥有心挥洒的兄弟爱也多了一个归处。
不比胤祉这个老黄瓜刷绿漆的,四阿哥是真小孩,虽然住在承乾宫时,也跟着皇贵妃识了几个字,但毕竟没有正经开蒙,以至于来了上书房,竟有些不太能跟上先生们的节奏。
比不上大哥和太子也就算了,毕竟两人要年长他许多,但三哥只大了他一岁,且比他早来上书房没几日。
先生们一开始对他和三哥一视同仁,结果没过多久,布置的功课就全然不同了。
四书五经、满文、蒙古文、史书、汉文字、医理、骑射、布库。
讲道理,让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学这么多课程,委实是狠了些。
据胤祉所知,大哥和太子也不是一上来就给安排这么多功课的,这里面的课程大都是慢慢添上去的,只是到了他和四弟这里,一来就与太子共用教室和先生,连带着课程表也被复制了。
四弟,未来的雍正皇帝,胤祉上辈子曾看过讲述雍正后宫的某传,彼时的雍正已经登基,是一个有妻有子的中老年人了,但现在还是个小豆丁,是个特别倔强的小豆丁。
皇阿玛教给胤祉的那一套——困倦时敷冷水帕子、站着听讲,除了被抓包的头一日,胤祉从来也没用过,但却被年纪更小的四弟用了去。
文化课上拼,武学课上也很拼。
练习拉弓时,小娃娃拉到第十下,看着就已经力竭了,结果又咬着牙拉了三下,站在一旁的胤祉分明瞧见,小娃娃眼睛里都噙着泪。
看来大哥和太子给四弟送去的药油,定是能排得上用场了。
不能在上书房摸鱼的胤祉,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够心酸了,但四弟一来,莫名觉得自己有几分矫情。
不愧是将来能当皇帝的人,果然有股子狠劲儿。
胤祉的进学态度也跟着端正了几分,总不能输小娃娃太多吧。
不止是胤祉,四阿哥的到来,让上书房开始变得更为内卷了。
午后,人最容易感受到困倦的时候,上书房里的学生们,包括太子在内,齐刷刷站着听讲,有的人脑门上还贴着一块帕子。
这场面莫名有几分喜感,胤祉觉得不光学生提神,讲课的先生们瞧了也会觉得提神。
内卷还蔓延到了放学时间,起初是四阿哥放学后向太子请教问题,阿哥所和毓庆宫并不在一处,两个人便留在教室里讲解,放学时间都过去一刻钟了,才离开。
紧跟着第二日,太子和四阿哥去教室讲解四书,大阿哥就拉着三阿哥放学后留在了演武场,练习了一刻钟的布库。
布库,也就是摔跤。
大阿哥十一岁,胤祉六岁。
本来一开始,胤祉还会留有余地,练习摔跤哪有下死手的,点到为止就行了呗,更何况他的对手也只是一个孩子。
但这个孩子体型比他更大,力气比他更大,下手也比他更狠。
被接连摔了三四下,背上被抓得火辣辣的疼,甚至最后一下要不是他下意识双手抱头护住脑袋,怕是要后脑勺先着地了,两只手的背部被搓掉了一块皮,当下就渗出了一层血。
胤祉被打出了火气,他打架多少年不曾吃过这样的亏了,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尤其是他小时候那个年代,福利制度还不够健全,在里头打架、打群架都是常有的事儿。
打架,他还是有经验的。
胤祉站起来还没稳住身子就往下三路佯攻,一脚飞踹过去,人是没踹着,大阿哥的辫子却被他紧紧抓住,借势卸掉两条胳膊,往屁股上、肩上狠踹。
这时候旁边的哈哈珠子们和侍卫们都已经围上来了,胤祉被人架走的时候,不忘最后踹一脚。
熊孩子,就得打疼了!
他还想着这辈子平安健康活到七八十呢,结果这才六岁,刚刚要不是拿手护住了脑袋,后脑勺着地,不死也得弄个脑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