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熊熊,火光照映着火场外面带讥笑的两张脸,沈风手里握着滴血的长剑,他已经被烈火包围,但是冰冷的目光依然盯着远处的一男一女。
“陛下就是被太子殿下气死的,太子殿下羞愧难当懊悔不已,故而选择自焚跟着陛下一起去了。”那女子一身素衣三十多岁的样子,捏着手帕哀哀而泣,“太子殿下怎可如此,你们父子情深可让本宫和你皇弟如何是好啊……”
“太子哥哥快出来,不要做傻事啊!”十六七岁的少年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嘴里说着万分动容的话,明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嘴里却喊着,“你们不要拦着我,让我去把太子哥哥带出来!”
“娘娘和三殿下不要冲动,臣等定会护佑娘娘和殿下。”旁边的男子身穿盔甲,曾是死去的陛下最看重的左右手,也应该是太子可以依靠的后盾,更是守卫整个皇宫禁军的大统领。
烟尘和窒息蔓延,沈风有太多的不甘心,他和父亲一路拼杀才夺回一切,但却没有防备身边最亲近的人。
父亲以为知书达理的继室,常年给自己这个原配嫡长子下毒,让身体渐渐赢弱的他油尽灯枯且没有没有子嗣留下,将他母亲拼死生下的龙凤胎弟弟妹妹捧杀,彻底养歪,最后双双横死不算,死时更是一身污名。
父亲不知道,跟着他们一路并肩过来的女人,早早算计好了摘桃子,不知道他颇为怜惜的小儿子根本是继室和他所谓好兄弟的儿子。
今日他们设计逼死他这个太子,所有人都以为是天家兄弟反目,其实是谋朝篡位。
一直以来帮扶父亲夺位的继室岳家,早就因为父亲看中他原配长子而心生不满,知道了自家女儿欺君,立刻调转立场帮着拉拢朝臣袖手旁观不算,还出手拦截宫内外消息。
到底还是他们父子太过天真,扫干净了外面的所有威胁,却没想到身边就藏着毒蛇。
沈风的视线逐渐模糊,呼吸也变得困难,他在漫天火光中躺了下来,隐隐约约听到喧哗声,抬眼看过去似乎来了很多人,领头的黑衣年轻男子被人一路抬过来,金属刀兵的响声越来越远……是谢相国来了……
“……”沈风脑中一阵晕眩,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说道【老大啊,其实这个皇位为父是真的不想坐,但是不坐我们父子都要死。】
是父亲……
父亲是曾今战功赫赫的太子,如果不争就会被想要上位的人彻底踩死。
【等老子坐稳了皇位就把皇位让给小谢,反正他算半个熟手……】
【老大,这是传位诏书,你和小谢一个没孩子一个不想生,真是愁死我了,你以后一定要压着小谢生个太子给你,到时候你传位给小谢的儿子,这江山也算完璧归赵了……】
父亲最后的话说得莫名其妙,但是这时候却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海。
有谁闯了进来,有谁把他从地上拖起来冲出了火海。
“太子,太子,还愣着干什么?传太医!太医!”谢相国的声音微微颤抖,“太子挺住,你要挺住,你听到没有!太子,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了,你一定要挺住你听到没有!”
“谢……相国……”谢相国其实只比他大三岁,按说还不到四十,正值壮年,但是这些年为了帮他们父子竭心尽力,如今头上更是早早有了白发。
“臣在,臣一直都在,太子别说话,我们有话等好了慢慢说……”
“来不及了,我知道的……”不但是火场的毒烟,还有长年累月的毒,早就已经败坏了他的身体,这场大火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太子。”谢砚容貌秀丽俊逸,出身世家大族谢家,此时的他鬓发凌乱,一脸病容,父皇的逝去最伤心的就是他们俩了,这也是被钻了空子让身边人背刺自己的最大原因,“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我才送走你父亲……”一双清凌凌的眼眸中水光闪烁。
“父亲让你生个孩子给我做太子……”沈风看着谢砚没有丝毫讶异的眼神,扯了扯嘴角,他父亲和谢相国之间果然有大故事,但他已经没有时间探究了,“不过我来不及了,父亲留了一封传位诏书就在……”沈风用气音说完,已经感觉自己两眼发黑,拼着最后的力气也要调侃一把堪称完美君子的谢相国,“父亲常遗憾妹妹清鸾年幼夭折,不然若是配给相国倒也年纪相当,也听你叫他一声父皇。”
谢相国:……
“若有来世你来我家,我把妹妹许给你!”不但父亲对做谢相国的岳父感兴趣,他对做谢相国的大舅哥也很感兴趣。
“……好。”谢砚不知道自己的好兄弟有一颗当他爹的心,也不知道自己看顾的子侄一门心思要当他大舅哥。
看着沈风闭上的眼睛,谢砚脸上带着泪光的笑容慢慢收敛,发红的双眼看向被杀的节节败退的禁军,以及在一边惊恐万分完全没了刚才样子的母子俩:“太子殿下舍不得三皇子殿下,本相感念两位殿下兄弟情深,就请三殿下下去陪太子殿下吧,本相也不愿见娴贵妃娘娘遭遇丧子之痛,就请娴贵妃娘娘也下去和三殿下团聚吧。”
谢砚的声音刚落,原本只是被围着的母子俩,就在惊叫声中被一刀割喉送走了。
…………
“大哥,哥?”沈风眼睛酸涩的被人推醒,眯了眯眼睛对上沈华透露着担心的双眼:“怎么了?”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呢,做什么梦呢脸色难看成那样,推了老半天都不醒。”沈华看到沈风清醒立刻松了口气,“我差点就要到去外头喊姜大夫了。”
沈风和沈华兄弟俩住的是东间,因为沈华的那间被让给了救回来的老人家,所以兄弟俩就久违的躺在了一张床上。
“没事……做了一个噩梦。”沈风想起梦中的一切,然后突然弯唇一笑,惹得沈华一脸莫名其妙:“做噩梦你开心啥?”
“哦,可能是好妹夫的人选马上就要来了。”沈风觉得这或许也算是他们父子的执念了,只是之前他是真的没有想起来这一茬。
如果不是娘刚好提起的话。
沈华想起来之前在灶屋里自家大哥对他和母亲说的话,还是觉得不可信,但是他也知道自家大哥那是从来不说瞎话的,于是将信将疑道:“大哥从哪察觉出来的?”
沈风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看着弟弟朝着他房间轻轻抬了抬下巴。
沈华眨巴了一下眼睛猛然瞪大眼,用惊喜又期待的眼神看向沈风。
沈风也没有让弟弟失望,颇为矜持的点了点头。
沈华立刻跟着了然的点头,然后忍不住朝着自家大哥竖起了大拇指。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那简直是天经地义!
没有英雄救美没关系,不是美救英雄也无所谓。
救了老的,可以让小的以身相许嘛!
妹妹背回来的老人家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那种大家族为了救命之恩,贡献出一个看得过去的妹夫绝对没有问题。
沈华点头觉得这主意真是在妥帖不过了,他们家也不会要求人家太过金贵的长子嫡孙,但是这种人家出来的最起码能读会写,眼界也开阔,再加上救命之恩,可比把他妹妹嫁到别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好多了。
说起来也是这可恶的时代。
明明妹妹才十四岁,刚上初中的年纪,居然要担心嫁不出去了!
沈华: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操碎了心的沈华并不知道他家大哥想要的妹夫,不但是人家金贵的那一波子嗣,还是其中最金贵的那一位嫡长孙。
沈华的房间虽然是东间的三分之一,但是当初房子盖的时候就比较大,所以隔开后的房间其实也不算小,把病人安置在这里不过是沈华房间里多了一张竹榻,正好让镇长的两个儿子窝着陪床。
至于晚上也被留下来的姜大夫则睡在书房里的竹榻上。
当初做竹榻还是因为沈华闹着想要,后来沈天赐就给兄弟俩一人整了一张,今年夏天的时候又给清醒过来的沈清鸾整了一张。
沈华的那张摆在自己屋里和床相对而放,沈风则觉得这样子安置让房间太拘束了,就把竹榻安置在了外面的书房。
但其实沈风不管做什么事情,要么站着要么坐着,除了夏天太热很少上竹榻,倒是沈华仿佛长在竹榻上的,夏天也就罢了,到了冬天铺上垫子毯子也要窝在竹榻上,最近还想要把竹榻换成木头的,又说木头的太重还是竹制的好,反复无常。
大清早大家都醒过来了,兄弟俩起得早,早早烧好了水给大家洗漱,虽然不会做饭,但是隔水蒸一下昨晚剩下的饼子,切个咸鸭蛋和咸菜做早餐是没有问题的。
兄弟俩在厨房里忙,容氏起来熬粥,这当口镇长家的媳妇过来了,不但拿了不少菜过来帮忙做饭,还带了消息,说镇长四更天就起身往落霞城去了。
再看沈清鸾,也早早就起床了,先是在菜园子里巡视了一遍,将成熟能摘的菜搜刮了一篮,把菜拿到厨房后,一手提着煮好的猪食,一手端着鸡食到后院喂食。
趁着猪和鸡吃食,沈清鸾先是扫了鸡窝,然后又打水冲了猪圈,全部弄好之后满意的点头。
她最喜欢囤食物了,这让她非常有安全感,当然像是照顾猪仔,鸡群什么的更是乐意,特别是每天母鸡们咯咯咯朝她报告下蛋的时候,那感觉……就跟听了仙乐差不多。
不过今天不能陪猪仔和母鸡们了,今日她要去镇上一趟。
镇上聚仙楼里有位大厨,非常擅长制作糕点,之前跟着爹去送猎物的时候就听说想要蜂蜜,沈清鸾打算把蜂窝整个给送过去,卖给这个大厨,换一些好的点心给娘,然后再添些钱买头骡子回来。
以后往镇上运东西就方便多了,虽然她力气大没错,但是猎物什么的难免血呼呼的弄脏了她娘给她做的漂亮裙子。
吃早饭的沈清鸾这么一说,容氏微微皱眉:“囡囡,要不然下回去吧,这会儿家里脱不开身,正好你大哥也说要去买两个婆子回来做活,到时候一起。”
“……好。”沈清鸾想说自己去没关系,但是看着另外母子三不放心的神情只能点头:哎……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甜蜜的负担?
不过没办法,不管是厉害的大哥,会吃的二哥,还是怀着幼崽的娘,她都拒绝不了。
第七章
镇上来人比沈家想的要快得多,几乎是他们刚放下饭碗就听到了马蹄声。
一辈子都没有骑过马的镇长被人带着一路从城里飞奔过来,那张布满皱纹的黝黑脸都白了好几个度,等到在沈家院子门口停下来的时候,要不是有带他的侍卫扶着怕是要直接从马上摔下来。
沈家开着私塾所以白日里院门是不关的,等到沈风沈华出来被人扶着的镇长已经带着一群人进了院门,另外还有早上过来上学堂的大大小小孩子们,这会儿也都聚在一边,各个都盯着那一匹匹高头大马,兴奋的小声嘀咕。
“夫子早!沈二哥早!”孩子们看到兄弟俩出来立刻高声问候,沈风点点头:“你们早。”也没有说让他们进屋早读,毕竟这时候这些小孩子也没心思念书,而且这么多高头大马,孩子们在一边也是长见识的好机会。
“你们早。”沈华跟在兄长后面回应,然后也想孩子们一样目不转睛盯着那几匹高头大马,暗暗吸口水:他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这么漂亮的马,特别是最中间那个年轻男人刚才骑的,那叫一个风神俊秀……
等等,卧槽!!!
这是哪里来的帅哥?
沈华的灼灼目光一下子就从马过渡到了人身上,然后就看着他家兄长微笑着上前和对方寒暄,那眼神那神态,对于不熟悉兄长的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沈华只觉得毛骨悚然,脑中灵光一闪眼角正好瞥见坚持吃饭后点心才出来的妹妹。
觉得自己get到兄长想法的沈华:不是,大哥,真不是他嫌弃自家妹妹,但你不觉得这有些异想天开?
“沈秀才,这位谢家的大郎君,来看看你们救的老人家是不是他们的亲人。”镇长气都还没有缓过来立刻介绍道。
“沈秀才,冒昧上门还请见谅,不知可否让在下见一见你们救下的老人家?”谢砚见到沈家兄弟俩的第一眼就觉得似乎有些眼熟,不过也没有多思多想只是把这个印象放在心里,他已经好几日不眠不休了,再是铁打的人这会儿脑门也是嗡嗡发晕,如果不是天亮前眼睛闭了半个时辰他这会儿怕是马都不能骑了。
昨天后半夜他就带着人从山谷回到了城里,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不过让下属们调查的事情倒是有了不少眉目,只不过这四周本身就群山缭绕,不管是以打猎采药还是砍柴为生的人都不算少,最后勉强圈定了十几个人,打算天一亮就一一去探访,谁知他们刚安排好就有人来报信了。
来的还是他一开始就觉得最有可能的那一家。
沈家,一家和普通猎户非常不一样的人家。
这会儿到了沈家见到了沈家的两兄弟,就越发觉得这个沈家有些神秘。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现在要确定的是沈家救的是不是六叔祖,如果是,那么六叔祖此刻情况如何。
“当然可以,谢郎君无需在意这些细节,这边请,老人家暂时歇在我二弟的房间。”沈风脸上带着堪称如沐春风的笑容,一边说着一边领着人往兄弟俩的东房过去。
“多谢。”谢砚也不再多话,跟着沈风几步进了东房,目光掠过外面书房在已经开始煎药的小炉子上停了一下,然后脚步不停的进了可以说非常狭窄的卧室。
好在谢砚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声响比较大,东房里陪着的兄弟俩和姜大夫都听见了,早早就从卧房里让了出来,不然两个大男人进去都没处下脚了。
浑身虽然依然狼狈但明显看出来小心打理过的老头就躺在床上,谢砚再看见人的第一眼就狠狠松了一口气,沈风很有眼色的避让到了边上让谢砚凑近查看,只见他伸手搭上老人的手腕,不过一息紧皱的眉头就松开了。
“这位正是我家长辈,砚先谢过沈家对长辈的救命之恩,等事情安顿之后砚再前来正式拜谢!”谢砚对于医术并不擅长,因为一些原因尝试过学医,但学了十几年也就能通过把脉确定一下有没有生命危险,至于具体的病症并不能确定。
他家六叔祖此刻的脉相比较虚弱,但确实没有生命危险,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谢郎君严重了,老人家身体要紧,敝舍简陋怕是耽误老人家的身体。”沈风压根不接谢砚谢不谢的话头,反而是一副我家穷,你们赶紧带着人走的架势。
“……”谢砚脸上的感激几不可察的凝固了一下,顺势点头接话,“沈秀才说的是,在下先前就已经差人请了城里的大夫,只是马车要慢上一些,恐怕还要打扰府上一两个时辰。”
“谢郎君周到,时辰不早,在下要去开课了,谢郎君可自便。”沈风面上带着微笑:即使年轻十多年,也还是那个熟悉的谢相国。
“不敢打扰主人家。”谢砚和沈风互相拱手,接着一个出了门,一个招了人进去吩咐。
镇长很有眼色的领着两个儿子离开了,容氏大着肚子压根就没有出厨房,谢家一群人得了谢砚的吩咐后全部撤出了院子歇到了外头。
孩子们也因为沈风出来一股脑跟着进了学堂里,倒是沈华到了东房,不过他压根没进去房间和谢砚寒暄,就是拿着书在外头背,跟出去下令后又进来守在门口的谢五大眼瞪小眼。
至于姜大夫则被谢砚叫进了里面,细细询问谢家六老爷的具体情况。
整个沈家只剩下沈清鸾非常悠闲地坐在厨房门口啃零嘴,目光幽幽盯着院子外面那几匹高头大马。
果然只想买骡子的她实在是太没有出息了。
买什么骡子,就应该买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