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甜甜扬着脸,刻意营造出了一股威压。
见那人讪讪地站在那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样子,心里冷冷一笑。
这是看人下菜,当翠翠好欺负啊?
自己不会找个地方坐下,还得等着她来请啊?
既然是这样,那她就不客气了。
“章启铭,我问你,这婚……是一定要离吗?”徐甜甜尽量放缓了语气,可出来的声音还是硬邦邦的,透着一丝凉意。
“……”章启铭愣了一下,这还真是要翻天哪!
翠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大了?
还敢直呼其名,这是吃了豹子胆了?
“……”徐甜甜见那人未开口,还摆出一脸惊讶的样子,不禁翻了个白眼。心说,磨磨唧唧的,做甚?
前几天,不是嗓门很高嘛?
怎么这会儿就吃了瘪?
此时的徐甜甜并不清楚,按照乡里的风俗,称呼自己的丈夫时,亲昵一点的喊小名或哥之类的,在外人面前都是孩子他爹或当家的。
这时候,她应该喊那人“冬娃他爹”才对。
可她哪里懂这个?
翠翠留给她的记忆本就模糊,一时半会地只能跟着感觉走。再说,她骨子里藏着现代女性的气息,哪里是个肯低头的主儿?
沉默半响,未见那人开口。
徐甜甜耐着性子,提高了嗓门,说道:“章启铭,我再问你一遍,这婚……是一定要离吗?”
“……是啊,昨天过来时,我不是把话都说清楚了嘛,离婚是为了你好,将来也好改嫁,寻个好人家……”
章启铭终于开了口,可心里却直抽抽。
不过一天未见,这就翻了个儿?
自打他回来后,俩人一见面,都是他在说。而她坐在那里,低着头抹眼泪,死不开口应承。
现在可好,被她逼着开口?
这可真是翻了天哪!
“你话都说完了?确定要跟我打离婚?”徐甜甜不动声色地问道。“确定,只要你肯答应,爹那边由我去说……”章启铭瞅着翠翠,厚着脸皮应道。
徐甜甜心想着,这家伙嘴巴倒是挺会说?
什么为了她好?
这个年代里,离婚女子回了娘家,还有活路吗?
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地不说,家里人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还有那些七大姨八大姑的,还不把她给叨叨死了?
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逼着她改嫁。
可二婚又能寻到什么好人家?
无外乎光棍、鳏夫之类的,或是歪瓜裂枣的,凑合着过日子。
像翠翠这样心气高的,哪里肯答应?
所以才生了一场闷气,走了。
看这家伙的做派,对公爹也不怎么孝敬。
这种不要老婆、不要儿子的薄情郎,留他何用?
徐甜甜已经盘算好了。
犯不着哭闹,也不想改嫁,可这今后的日子得由她来做主。于是开口说道:“章启铭,你给我听好了,想让爹点头,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说着,就把离婚条件,一条一条开列出来。
首先是离婚不离家。
她可不想回徐家湾,给爹娘找麻烦。
再说,离婚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二婚再嫁能找个啥样的?
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想嫁人。
骨子里,她是个大学生好吗?
让她嫁给文盲庄稼汉还真是吃不消。
为了杜绝以后的麻烦,那就干脆不回娘家好了。
况且,她还有冬娃要养。
婆婆早逝,家里先是由大嫂掌家,后来又交给了翠翠来打理。
平日里,大哥大嫂借着作坊铺子的名义,一家子住在镇子上,根本就指望不上。二哥和二嫂在部队上,离得太远,也没辙。
公爹成天到晚忙着外面的事,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
还有一个兄弟,是个半大小子,自己还需要别人来照顾,哪里顾得上冬娃?
等过几年,小姑子要嫁人了,那冬娃谁来照看?
其次,就是孩子他爹有赡养冬娃的义务。
要一直养到十八岁成年为止。
爹跑了,这个义务就由公爹来担着。
这个要一条一条地写下来。
再就是,她现在住的西厢房要落到她和冬娃的名下。
倒不是为了分家,而是防止日后起纠纷。
至于镇上的铺子,也有三房的一份。
这一份也要留给冬娃。
章启铭听着这一条条,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他怎么也没想到,徐翠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答应离婚。
不过也提出了种种条件。
说实话,这些连他都没想到,可翠翠却想到了?
想着儿子,不管感情深浅,到底是自己的血脉,给他留点东西也好,这样日后也有个依靠。
于是,就点头答应下来。
而徐甜甜考虑的是什么?
她不懂农活,也不会女红,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
况且,日后城乡差别会越来越大,甚至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她得想个办法,给自己和冬娃搞一个城镇户口。
要想这么做,就不能参加分地。
而是想个法子到镇子上去开铺子。
土改后,镇上那些没地的,自然划了城镇户口。那些挂上城镇户口的,一开始看着挺吃亏的,可日后就是吃商品粮的。
只要吃上了商品粮,那占了多大便宜啊?
无论是招工还是孩子上学,都占优。
章启铭哪知道这些?
见翠翠点了头,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一门心思地琢磨着,下一步该如何说服爹?
他知道,一开始爹死活不同意他和翠翠离婚,主要是考虑到以下几点。
一是翠翠能干会掌家,二是翠翠走了,冬娃谁来照看?
还有,就是徐家湾那边,岂是个好惹的?
一下子来个几百口子,在家门口使劲儿闹腾,谁受得了?
现在可好,翠翠不想走,冬娃也有人照看了,家也有人掌管了,徐家湾那边也闹不起来了。
这样,岂不是一举三得?
想必爹听了,也会应承下来吧?
*
俩人闷在屋里,半天没见出来。
凤芝坐在院子里,搂着冬娃晒暖儿。
却时不时地瞅一瞅西厢房,心里也有些纳闷。
这一回,咋没听到嫂子哭鼻子?
还有,这嗓门咋也高了起来?
正在这时,院门响了。
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他看着有四十来岁,一头乌发,穿着一件黑夹袄,扎着一条黑色扎脚裤。肩上挎着一只青布包袱,手里拎着一条用草绳串着的红鲤鱼,正甩着尾巴扑腾着。
“爹,您回来了!”
“哎呦,还买了条活鱼啊?”
凤芝站起身来,上前两步接过爹手中的鲤鱼和包袱。小包子也蹬蹬蹬地跑上前去,一把抱住爷爷的腿,仰着小脸,大声喊道:“爷爷——”
“哎——”章存林呵呵笑着,弯下腰来,摸了摸冬娃的头顶。随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透着热气的油纸包,在冬娃眼前晃了晃。
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透着芝麻和小麦所特有的味道。
“冬娃,看看爷爷捎什么回来了?” 章存林笑着哄着孩子。小包子吸了吸鼻子,立马喊道:“烧饼!爷爷买烧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