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持风的心中骤添嫌恶,避如蛇蝎似的,又退了一步。
那厢,桑洱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脖子上的痕迹坑了一把,还在倒吸着冷气,不断搓着手臂,心里有几百只草泥马奔腾而过——她知道这个池子冷,但没想到会冷得这么离谱,再站下去,脚板底都要结冰了。
谢持风居然能在里面泡那么久,这是什么体质?
祸不单行的是,这个时候,原文的剧情开始走动了。
外头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一个略微惊慌的年轻声音响起:“谢师兄,你在里面吗?不好意思,我们巡逻时,一个弟子的灵宠没拴好,刚才闯进去了。那小东西的性子很野,我们马上就进来带它走。”
说着,几个人影已走到了木棉树之后,彼此之间,已没有密闭的围墙阻隔了。若是出声阻拦,惹他们望过来,反而会更快看见池子里的桑洱。
怎么办?
那一刹,谢持风闪过了很多念头。
在当今的修仙界,虽说风气颇为开放,但孤男寡女泡在同一个池子里,还是一件说不清的事。
万一被人看到,他和桑洱的关系,就再也扯不干净了。
桑洱本就千方百计地想得到他,若这一幕被别人撞见,便正好能在别人眼中坐实他们的“暧昧”,她大概会乐见其成的。
电光火石间,谢持风已经做好了万一她大叫,就打晕她的准备。一抬头,桑洱却破开水,紧张地朝他扑来:“我来不及爬上岸了,下水躲躲,你挡住我啊!”
说完,不等谢持风同意,桑洱就捏住鼻子,一口气蹲进了冰冷的水里。
转头,几个弟子已走到了屏风之后。
隔着雾,少年们看不清泉中人的身体,只能看到谢持风的头颈。
那只白色的貂,就蹲在泉边的一块石头上。其主人连忙跑过去,将这只不听话的灵宠塞回了袖子里。带头巡逻的少年关切道:“谢师兄,它没有抓伤你吧?”
“没有。”谢持风瞥了一眼水波下那捏着鼻子憋气的少女,语气维持着平稳:“你们出去吧。”
众人知道他喜静,不喜欢别人打扰,便应了声是,依次退去。
等周围安静下来,憋了半天的桑洱才从水底站起,一抹脸,气若游丝道:“这泉真不是人待的,还没憋死就先冻死了。”
她往手心呵了口暖气,僵着挪到岸边,扶着岸边的石头,拖着沉重的衣裳,笨重地爬上岸。衣衫贴在背上,两片薄而优美的肩胛骨间,隐约地透出了一片深红近紫的瘀血痕。
后方,谢持风从另一处上岸,已迅速披上备用的衣服。将衣带绑好,回头时,不经意瞥见了桑洱的后背,眉心微皱:“那是怎么弄的?”
桑洱不明所以:“什么?”
“你的后背。”隔着衣服都那么清晰,足见有多严重,谢持风很快就想到了大禹山里的事:“是在江陵撞树的时候弄伤的吗?”
他没想到桑洱会撞得那么重。
以前,哪怕是丁点小事,只要对两人关系有利,她都要凑上来扯点关系。这次竟然全程一声不吭,太反常了。
谢持风定定地望着她:“为什么没说?”
回程的一些蛛丝马迹,在这时跃入了眼前——那两天,她的脸色似乎一直很苍白,有一两次,御剑还没跟上,一定是身体很难受。如果当时他去问一问,而不是视而不见的话,或许就……
谢持风心情复杂。
唉,撞树的确是起因,可归根结底,会这么严重,只是因为大哥你对我的好感度低于零,外加无缘无故被郸弘深打了一掌而已啊——桑洱于心中含泪呐喊,表面则硬撑着面子,摆摆手:“没事,就是看着吓人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桑洱蹲下,在草堆里找到了自己的鞋子,正埋头穿鞋时,又听见背后响起谢持风迟疑的声音:“你今晚,真的……只是来问我衣服尺寸的?”
“是啊。”桑洱头也不回地道。
谢持风抿了抿唇,板着脸问:“那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还总是要说那种惹人误会的奇怪的话。
“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不过现在惊喜没了,下次再说吧。”桑洱随口道,拧着自己滴水的袖子。
这时,旁边递来了一件干燥的外衣。
谢持风侧头,将衣服递给了她,声音很轻:“穿上。”
桑洱:“?”
今晚她闯进来搞了那么多乌龙,谢持风居然没扣她好感度,还给她送衣服。桑洱受宠若惊,双手接了过来:“谢谢。”
袖子一带之间,她意外窥见谢持风的小臂,那片平时被袖子遮住的地方,竟有一道道打横的旧疤痕。边缘愈合得很不整齐,像是狰狞的旧伤,在这般白玉无暇的肌肤上,很是突兀。
好奇怪,原文里好像没提过谢持风的手有那么多旧疤痕啊。
桑洱指了指他的手,问:“持风,那些伤疤是怎么来的?谁伤的你?”
谢持风这才发现她在看哪里,迅速收回了手,语气又冷淡了下来:“与你无关。你该走了。”
桑洱虽然好奇,但他不肯说,她也不敢勉强,就麻溜地套上了他的衣裳:“这衣服我改日还你,我先走了!”
桑洱离开后,玄机泉四周安静了下来。
木棉花絮絮落下,谢持风站在池边,睫毛微颤,发丝滴水,看了一眼手臂上的疤痕,不知不觉,仿佛又回到了记忆里那一个昏暗的黎明。
……
那是发生在多少年前的事呢?
大江之上,波涛摇晃。狭窄幽暗的船舱里,年幼的他昏昏欲醒,鼻腔灌满了令人作呕的江水咸腥味。双手被捆束在身后,躺在了湿漉漉的船板上。
黎明前夕,晨光未出。鸦青色的厚重积雨云,铺天盖地,仿佛要汹涌而下,压扁江心的小船。
一个少年站在船舱外,手里把玩着一把扇子,左腿站直,右腿曲起,恶意地用靴子踩住他的胸口,不轻不重地碾着他细嫩脖子上那一根根绽出的血管。
如同一个耀武扬威的胜者,在逗弄、折磨已经落败的对手,好整以暇地欣赏他窒息的痛苦表情。
“怎么,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在床上睡得好好的,一睁开眼就到这里来了?”
逆着光,看不清这持扇少年的上半张脸,只窥见他上翘的唇角和两颗小虎牙:“这也没办法,谁让你这么碍眼呢。虽说我们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你和我,她明显更喜欢我、看重我,要不然,也不会因为我不高兴,就让我把你送走了。”
踩踏他胸骨的力气加重了。年龄与体型的差距,身处病中的虚弱,让谢持风无力抵御,气息渐渐浅促,濒临窒息,脸色发青,却仍倔强地瞪大眼,望着眼前之人。
最后一口活气要耗尽之际,那只掐着他生机的靴子,终于挪开了。
船舱外,一个黝黑壮实、眉毛上长了一颗大黑痣的艄公上了船,拿着竹竿,谄媚地说:“裴公子,可以出发了。”
“嗯,给我有多远把他扔多远。”那裴姓的少年退后了一步,在怀里摸了摸,扔了一个东西到舱内那奄奄一息的孩子身上——那是一枚被剪子剪得稀巴烂的小老虎挂饰。末了,笑盈盈地低头,对他留了句威胁:“如果我发现你敢回来,我就剁烂你的肉,拿去喂她的狗。滚吧。”
……
后来的事,都不太清晰了。
谢持风只记得,自己生平第一次动手杀人,就是在这艘小船上。
手腕的疤,也是在这个时候落下的。
在这一个平静的夜晚,深藏于心底的阴暗回忆被勾起了一角。谢持风闭了闭眼,掩住眼底的暗翳,慢慢将袖子放了下来。
……
那厢,桑洱穿着谢持风的外衣,鬼鬼祟祟地溜回了青竹峰。
系统:“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线剧情,炮灰值—30,实时总值:4770。”
桑洱欲言又止。
系统:“怎么了,进度提高了,你不高兴吗?”
桑洱:“没不高兴,就是想打个商量,能不能让作者少看一些古早文,别写那么羞耻的台词?要是下个男主的路线我也是这样的人设,天天都要把这种耻度破表的台词挂在嘴边,还不如当个哑巴舒服。”
系统:“本着尊重原著的原则,台词不会修改。不过,你想当哑巴的愿望,我们会给予考虑。”
桑洱:“不!我只是打个比喻,不是真的想当哑巴!”
系统:“你等着就行。”
桑洱:“……”
好在,回去的路上也有惊无险,没碰到别人。眨眼,她瞧见的自己洞府就在前面了。
桑洱加快了脚步。忽然,乌漆嘛黑的路上,冒出了一个人影。
竟然是郸弘深。
他的衣衫上沾了夜露,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了,声音有些不满:“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
桑洱立即缩远了一点,警惕地看着他:“什么事?”
“哼,为免你明天跟师父告状,说我打伤了你,我给你送……”郸弘深傲慢地取出了一个药瓶,走近了两步,目光扫过她的身上,嗓子突然像是被一只手掐住了一样。
望着眼前少女湿乎乎的身体,明显不属于她的宽大外套,还有脖子上的红印,他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第9章
桑洱吸了吸鼻涕,被冷水泡得有点懵,没懂为什么郸弘深突然变了脸色。但基于过往的经验,她还是本能地戒备了起来,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
“你刚才去哪里了?”郸弘深的脸色几许变幻,半晌,蹦出了一句硬邦邦的话:“这衣服也不是你的吧。”
这话问得,何止是不客气,简直是在咄咄逼人地质问她。
桑洱:“?”
莫名其妙。要不是读过原文,知道这家伙以后是正牌女主的后宫之一,她都要怀疑他是一个头上绿意盎然、深夜跑来捉奸的男人了。
桑洱拢了拢衣服,皱眉道:“这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和我没关系,你是青竹峰的弟子,却瞒着师父想那些双修的东西,你……”郸弘深怒极反笑,咬了咬牙,道:“我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贱,别人理都不理你,你非要巴巴地贴上去,自荐枕席。”
“喜欢一个人,努力争取他的回应,这叫贱吗?”桑洱毫无火气,语气平平:“非要这样说的话,我以前喜欢你的时候,就已经犯过一次贱了。一回生,两回熟,我自己都不担心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替我着急什么?”
郸弘深刹那静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分明他才是口出恶言的一方,此刻,眼底却掠过了几分狼狈。
“借过,我要回去睡觉了。”桑洱懒得理解这小子的脑回路,侧身,从他旁边走过。
这回,郸弘深没有再阻拦她了。
桑洱回到了洞府,抓紧时间泡了个热水澡,趴在柔软的床铺上,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翌日一早,桑洱起床,就感觉神清气爽,气息顺畅,身体舒服了很多。往镜子一照,肩胛骨间的那片瘀血,也淡了不止一星半点。
桑洱摸了摸下巴。昨晚不小心掉进了玄机泉,她还自认倒霉。现在看来,她反倒是因祸得福,蹭到了玄机泉的疗效,才会恢复得那么快。
系统:“惊喜不止一个。”
桑洱:“嗯?还有什么?”
系统:“【谢持风好感度】实时总值:10。恭喜你,宿主,终于是正数了。”
桑洱:“!!!”
男人心,海底针。昨晚她尬演了一轮,谢持风对她的好感居然不降反升,涨了足足20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