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软笑容刹那凝固,她并非爱笑的人,只有在他面前格外爱笑。
她恐怕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杀她。
他专注看着她,神情冷静又坚定:“无情无爱方能修得无情剑道。”
她哭了,晶莹泪珠滚滚而下,哭着哭着,她又笑了,是他分不清高兴还是悲伤的笑容。
她不想死,可她逃不了。
她绝望地看着他,那种绝望从神魂深处透出来。
“噗”
那是他的剑贯穿她灵府的声音。
不知何时,她的眼泪干了,微红的眼角残存着浅浅泪痕,瞳孔异常的明亮,她悲哀又怜悯地问:“孤独地活上千年万年,你会后悔吗?”
这个眼神,让他想起了师父临终看着他的眼神,也是这样的悲哀又怜悯。
当时,他以为师父为终其一生修不得道心而悲哀,怜悯他将重蹈他的覆辙。
那时,他以为师父早已料到这一天,所以为姜爻悲哀,为姜爻怜悯。
那时的他平静又果决地抽回剑,回答:“不会。”
现在,他蓦然明白,原来师父是在为他悲哀,为他怜悯。
迟到千年万年的悔意汹涌而来,彻底将承渊吞噬,灵府内的剑灵颤了颤,又重新归于平静。
“清音师妹,这是我从御兽宗找来的雪域狸猫,无聊时你可以逗它玩。”宗主松鹤的爱徒陈岚目光炙热看着胡清音。
百年前口口声声对胡清音没有非分之想的陈岚终究没有逃过胡清音的魅力,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胡清音第一次听说姜爻便是从陈岚口中,后来她为了打听姜爻更多的消息而刻意接近陈岚,一来二去,陈岚情根深种,背弃了他和白铃兰,那个有点刁蛮有点暴躁姑娘之间青梅竹马的情谊。
胡清音意兴阑珊,扯了扯嘴角敷衍道:“谢谢陈师兄。”
她的怏怏不乐那么明显,对她情根深种的陈岚岂能没有发现,心念一转便明白她为何如此,陈岚心尖刺痛,他一直都知道胡清音钟情于华阙仙尊,也将她的患得患失看在眼里。
“清音师妹,这阵子你没出门想来不知道,如今外界都在议论,璇玑尊者竟然与金龙结合。”陈岚想,清音师妹听见这个消息该是会高兴的,璇玑尊者已经另有所爱,就不会再回来找华阙仙尊,她也就可以放心了。
胡清音豁然瞪大眼:“你说什么?”
陈岚忍着心中酸涩说道:“璇玑尊者和妖族金龙在一起了。”
姜归并未刻意隐瞒也没想过隐瞒,她又没做亏心事,何以偷偷摸摸,而阿布更是恨不得昭告天下。如此一来,两人在一起的事瞬间传开,震惊人妖两族。
胡清音惊讶的一时回不过神来,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她脸上神色如同旋风不停变化,良久,她追问:“真的吗,怎么可能,就算是龙,那也是妖族,她就不怕不容于人族,罗天剑宗的白宗主就没劝阻?”
陈岚一一回答。
“千真万确,据传早在万年前金龙就爱慕璇玑尊者,只不过当时璇玑尊者心系于华阙仙尊,金龙只好选择默默守护。”陈岚不免想到自己,在感情上,他与金龙何其相似。这世间唯有情这一事,无论人与妖、修为高与低都逃不过。
“金龙销声匿迹这万年便是为了复活璇玑尊者,如此深情,璇玑尊者岂不动容。至于白宗主,他亦有感于金龙情深,选择尊重璇玑尊者的选择。便是外界,虽有议论,但也颇为宽容。”
“说的比唱的好听,还不是因为对方是龙,要是个不入流的小妖,他们一准是另外一副嘴脸。”胡清音冷笑出声。
陈岚皱眉:“清音师妹。”他不喜欢她这样刻薄的样子,她应该是单纯明媚的,不该迷失了自己。
胡清音自觉失态,她垂下眼咬着唇悲声:“我只是不平,我和凤弈相交,外界说的那般难听。换成璇玑尊者和金龙,人妖殊途便形同虚设。”
陈岚想说,凤弈如何和金龙相比,凤弈恶名昭著,金龙则无恶名,且凤弈只是半凤之体,金龙却是真龙。龙族莫说在妖族地位崇高,就是在人族也意义非凡,人间帝王自喻真龙天子,御兽宗以龙为图腾。
话到嘴边,念及胡清音心情本就苦闷,陈岚咽了回去,师妹一直对凤弈之死耿耿于怀,他又何必说出来扎她心,遂陈岚道:“世人多愚昧,师妹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外界这样的态度也好,如此璇玑尊者和金龙之间再无阻碍,便能长相厮守,师妹无须再担心她回来找华阙仙尊重叙旧缘。”
倘若想重叙旧缘的人是师尊呢?
回想师尊所做种种,胡清音手脚渐渐冰凉。
第208章 [最新] 杀妻证道的妻10 完结
胡清音在六爻亭下找到承渊, 这一阵以来,师尊彷佛长在了六爻亭下的那张石凳子上,不下棋不饮茶, 只那么坐着,宛如一座雕像。
她知道, 这一切都是因为姜爻,思及此, 胡清音心头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师尊,陈岚师兄托我代为问向您请安。”胡清音故意提起陈岚,偶然的一次,陈岚来云景宫找她, 她发现师尊的情绪变了, 极其淡薄, 淡薄的彷佛是她的幻觉。之后她确认好几次,终于确认, 那不是她的幻觉,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原来, 她并不是在唱独角戏。
从此, 她刻意与凤弈、陈岚等人相交。她一直都知道他们对她深深浅浅的心思, 她很感激, 也很抱歉,她一直在利用他们刺激师尊,可她别无他法。
胡清音目不转睛望着承渊,再一次试图从中捕捉到他情绪的变化,那些细微的变化曾是她坚持百年的力量。
现在,这股力量消失了。
绝望化作蔓草疯狂生长, 顷刻之间缠绕心脏,越缠越紧,紧得越来越疼,疼得胡清音想哭。
胡清音忍着满腹悲苦,缓缓道:“陈岚师兄说,璇玑尊者和金龙已经缔结良缘。”
承渊抬眸,眼底风平浪静,淡淡道:“本座要闭关,你下山吧。”
胡清音丁点没有被解除禁足的喜悦,只有巨大的难过,她终于再一次捕捉到师尊的情绪变化,却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
世人总说,女人心,海底针,岂不知,男人心,更难以捉摸。
眼泪猝不及防滚下来,胡清音的情绪和泪水一样决堤,“师尊,姜爻早已变心,只有我,我的心一直没有变。”
胡清音哀哀望着承渊,眼里的爱意毫不掩饰。
承渊看着她,眼神专注极了。
胡清音的心先是热,倏尔又转凉,凉到神魂都战栗起来,师尊看的不是她,而是透过她在看姜爻,她们拥有一张何其相似的脸庞,
良久,承渊低低一叹,“痴儿。”似悲哀,又似怜悯。
一拂袖,胡清音的身体被风托起,不等她反应,她人已经回到住所,再也不能靠近六爻亭一里内。
承渊闭关了。
胡清音等了一年,一年,又一年。终于等到结界消失,她御剑飞向六爻亭,在看见承渊那一刻霎时凝固,彷佛被冻住了,她整个人急剧下坠,重重摔在地上,头破血流。胡清音却是不觉疼一般,狼狈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向承渊,两眼圆睁,眼角几乎要裂开,像是看见了极为可怕的东西。
亭内的男子冷得像是被千层万层冰块铸成,一头雪白的发在阳光下泛出寒芒。胡清音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两眼直勾勾盯着前方,嘶声:“师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承渊看一眼胡清音。
极冷,冷得胡清音彷佛被浸泡在寒潭,骨头缝里都渗入寒意。
承渊抬手,胡清音掉落在地上的青霜剑飞入他手中,只见他手指微微用力,玄铁打造号称无坚不摧的青霜剑断成两截,叮当落地。
“你我师徒缘尽,从此,你不再是本座弟子。。”
胡清音觉得断的不只是青霜剑,还有她自己。
“为什么?”胡清音红着眼,泪水无声滚落。
“我将成魔。”承渊的声音平静极了,彷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胡清音如遭雷击,脑子里一片空白。
承渊御风而去。
胡清音猛然回神,巨大的慌乱和惊恐填满心脏,她声嘶力竭地喊:“师尊,师尊!”
承渊隐匿身形行走在繁华凡间,明明没人看得见,可周遭之人本能的避开他,如同摩西分海。这样诡异的情形骇得人们又惊又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甚而有胆大的泼水试探,亲见水遇见屏障一般散开,人们登时吓得哇哇大叫,喊妖怪喊神仙的都有。
承渊听若罔闻,视若无睹,无动于衷,直到他听见了她的名字。
酒肆里的说书人重重拍下惊堂木。
“……话说那璇玑尊者黑鞭一甩,便将那山贼的人头摘下,呼啦啦的血……”
和阿布相认之后,姜归依旧她的修行,四处找人打架,有妖族也有人修,偶尔顺手解决个山贼海盗,渐渐的江湖上都是他们的传说。
承渊静静听着,从这个凡人的描述里,彷佛看见了路见不平的她。她外冷心却热,遇见不平事,总是要管上一管。
“你们说璇玑尊者那般善良的人,华阙仙尊到底怎么想的,怎么舍得杀了她。”台下锦绣华服的年轻公子轻摇折扇,“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不知福,幸好还有龙神,要不璇玑尊者就太可怜了,赔了感情又丢了性命。”
“所以说老天有眼,不会错待好人,璇玑尊者否极泰来,一嫁更比一嫁好,将来生个小龙人,一家子和和美美,让那个叫华阙的后悔去吧。”
酒肆里忽然冷起来,阴森森的冷,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爬上每个人的胳膊,无名的恐惧笼罩心头,压得众人透不过气来。
“阿弥陀佛。”
宝相庄严的年轻和尚走进酒肆,颜如玉,声如乐,令如坠冰窖的人们略略回暖。
年轻和尚停在承渊面前,目光慈悲:“无知者无畏,仙尊何必与凡人计较,阿弥陀佛。”
承渊眼底的杀意并未退却:“三戒主持是冲本座而来。”
三戒和尚目光悲悯如佛陀,他在寺内感应到强大的魔气,循着那股若隐若现的魔气寻来,遇见承渊。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妖会成魔,人有了心魔,也会成魔。
多情剑出现在承渊手中,他看着三戒和尚的眼底掠过红光。
三戒和尚心下微沉,凭他一己之力,绝非承渊对手,更何况半入魔的承渊,于是他说:“璇玑尊者嫉恶如仇。”
多情剑不见了,承渊转身离开。
三戒和尚并不觉欢喜,华阙仙尊,璇玑尊者,金龙妖尊,稍有不慎,便是天地浩劫。
“阿弥陀佛。”三戒和尚念了一声佛号,跟上承渊,远远缀在他后面。倘若承渊压不住魔性滥杀无辜,纵使势单力薄,他也要降妖除魔。
良久良久,酒肆内噤若寒蝉的人才回过神来,年轻公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冷汗如雨下,再无知他也知道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无知的小贩热情推销:“这可是璇玑尊者带过的金钗,世间独一无二,走过路过您可千万不要错过。”
姜归嘴角抽了抽,她何时有过这样一支鎏金包铜钗,她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大包小包拎在手里的阿布饶有兴趣地问:“璇玑尊者的金钗怎么会落到你手里?”
“这可是说来话长,”小贩眉飞色舞地说起来,“去年我去进货,路遇强盗,对方不只想要劫财还想人杀人,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璇玑尊者和金龙妖尊从天而降,都不用璇玑尊者出手,金龙尊者现出原形,一尾巴就把那伙子强盗拍成肉泥,好不威风。”
小贩用力拍大腿,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感情之充沛,以至于阿布不禁回想去年是否顺手救过这人,回想无果,阿布神情变得微妙。
“临走之际,璇玑尊者瞧我可怜,便拔下头上金钗赠我,让我回家好好过日子。喏,就是这支金钗,也是我嫁女在即,囊中羞涩,又瞧着这位夫人与璇玑尊者有几分神似,否则我是万万舍不得拿出来卖的。”现如今似璇玑尊者已经成为街头巷尾的赞美之词,和夸姑娘家人美心善一个意思。
小贩两只小眼睛冒闪烁着精明,眼前二人一路看过来一路买过来,手里拎得满满当当,一看就是人傻钱多好骗。
阿布纳罕,传音姜归:“你都变成这幅模样了,他居然还看得出来。”
姜归好笑:“他信口胡说的你也相信。”
阿布坚信这小贩透过平凡的伪装看穿了本质,觉得这小贩十分有眼光,于是心情大好,扔过去一颗珍珠:“我买了,包起来。”
接到珍珠的小贩眼睛瞪得有牛玲那么大,傻乎乎瞪着手中足有龙眼大的珍珠,回过神来欣喜若狂,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