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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后陆陆续续过来的宫嫔们,皇帝就能叫出名字来了,起码也能记得她们姓什么,而皇后的态度,也显而易见的恶化起来。
“秦修仪,去外边跪着。”
“哦,刘美人,你也去。”
“……”
“黄昭仪,呵,贱婢,去跪着!”
殿中安坐的妃嫔们看得真切,被皇帝下令出去罚跪的,多半都是宠妃,而其中也不乏宠爱淡薄的,而她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
都曾经顶撞中宫,对皇后不敬!
可大家不都说陛下已经准备废后了吗?
怎么突然就变了主意,如此大张旗鼓的为皇后张目做脸?
而且更要紧的是——
留在殿中的宫嫔们小心翼翼的交换一个眼色,都在对方眼底见到了同一句话:后妃之中,对皇后娘娘最无礼的,便是淑妃娘娘和贤妃娘娘了啊!
淑妃娘娘是太后的侄女,行事一向张狂,不把皇后放在眼里,而贤妃虽然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但是在后宫里边,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大可不必玩聊斋那一套!
淑妃无礼,你贤妃也没好多少,能出门逛御花园,却说体弱不能向皇后请安,这不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吗!
就是不知道陛下到底会不会处置淑妃和贤妃了。
皇帝看着跪在外边淋得跟落汤鸡一样的宠妃们,再看看殿中坐着的陌生女人团,脸板得死紧,一言不发。
皇后倒很有谈兴,和颜悦色的同她们说话,众妃见皇帝如此和蔼,渐渐也没那么怕了,不时的说上几句,气氛逐渐回暖起来。
直到郭容华跟林婕妤像是两条死狗一样,被御前的人提了过来。
霎时间满殿寂静,落针可闻。
淑妃就在这时候来了。
刚进椒房殿,瞧见跪在地上的那群宫妃与郭容华和林婕妤的时候,淑妃千辛万苦挤出来的笑容就瞬间凝固了。
作为带头对抗皇后的那个人,她太明白跪在地上的那些人都做过什么了。
皇帝注视着她,有些不忍,别过脸去。
然后毫无意外的听皇后吩咐:“噢,是淑妃来了啊?你也去跪着吧。”
这下子,殿中宫嫔们连喘气声都克制到最低了。
要知道,那可是淑妃啊!
入宫时陛下格外恩赐,用的甚至是皇后的仪仗!
淑妃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迅速淡去。
她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眼睛里盈满了泪珠,却在对上天子冰冷的目光时黯然低头,咬住嘴唇,跪到了殿外庭院里。
地面很凉,雨水打在头上脸上,有种细微的痛。
但是再怎么痛,都不会比心痛更甚了。
表哥居然这样对她。
尤其,还是在皇后和那群低阶宫嫔面前令她如此颜面扫地……
这叫淑妃如何不黯然神伤呢。
饶是贤妃早有准备,在跪地戴罪的人当中见到淑妃时,那副清丽脱俗的面容上也不禁闪过一抹诧色。
连淑妃都栽了么?
她心头微顿,倒还沉得住气,近前向帝后行礼,分毫不错,继而微微抬眼,眸含深情,如一束月光般,柔和的凝视着天子。
皇帝眼底闪过一抹挣扎,到底舍不得她吃苦,当下低声道:“陛下,贤妃一向体弱多病,又于您有恩……”
“好了,你别说了。”
皇后打断了他的话,却转过脸去,拉着她的手,深情温柔,铿锵有力道:“梓潼,朕不愿再为任何人委屈你!淑妃不能,贤妃也不能,任谁都不能!”
皇帝:“……”
下一瞬,皇后转过头去,向对待阶级敌人一样,秋风扫落叶般的冷酷:“贤妃,去外边跪着!”
这一回,贤妃是真的怔住了。
陛下怎么舍得如此对她?
他明明知道,自己当年因为将他从雪地里背出去而身体受寒,伤了宫体,以至于生育艰难,最是惧怕寒凉——
贤妃脸上的自信破开一道口子,伤心道:“陛,陛下……”
两行清泪顺着她皎洁如玉的面庞流了出来。
皇帝心疼坏了,冒着触怒彪呼呼皇后的风险,又一次道:“陛下,贤妃她——”
“贤妃,你好大的胆子,皇宫御前,做这些勾栏样式给谁看?!”
皇后丝毫不为所动,目光森寒,难以想象三十七度的人怎么会有这冰冷的声音:“朕传召六宫来此,别人都是早早到了,为何独你来得最晚?!朕令不敬皇后之人跪地请罪,别人跪了,淑妃也跪了,为何独你不跪?!忤逆君上,还敢巧言令色,当众狡辩——来人,给朕掌嘴!”
贤妃万万没想到皇帝竟会对她如此无情,着实错愕,然而不等她出声辩解,宫人们便奉令上前,两个将她架住,另一个撸起袖子,带着掌风重重扇了过去。
只挨了一记耳光,贤妃嘴角就见了血,那血珠顺着她洁白的下颌流下去,她看起来宛如一只受了伤无力飞行的绝望白鹤。
皇帝心脏几乎都要滴出血来,脸上肌肉猛地一震抽搐,几乎克制不住,站起身来。
他牙根紧咬,低低的挤出来一句:“陛下!”
皇后敷衍的拍着他的手:“朕知道,朕明白,朕想的跟你一样,呵呵呵贱人就是矫情!!!”
第9章
贤妃自打入宫之后,便是皇帝心尖儿上的第一得意人,饶是淑妃这个太后嫡亲侄女、当今表妹,也逊她一射之地,错非身娇体弱,是个得仔细捧在手心上呵护着的玉人儿,只怕独掌宫权是她,头一个有孕的也会是她。
原因正如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谁叫皇帝宠她呢!
今晚六宫妃嫔抵达椒房殿后,打眼一瞧被陛下点出去罚跪的宫嫔,就知道陛下这是在发作这段时日以来诸妃对于皇后的不敬,心生震颤之余,也不禁有些迟疑——别人也就罢了,淑妃娘娘和贤妃娘娘也会被罚吗?
多数人都觉得不会。
就算淑妃会,贤妃也不会。
谁不知道她是陛下的眼珠子呢。
万万没想到,陛下他今晚不按套路出牌了!
贤妃居然被罚跪了!
而且还被陛下下令当众掌嘴!!!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当着六宫的面受此刑罚,贤妃以后哪还有脸见人?
等到御前的人将贤妃制住,“啪”的一声脆响扇在她脸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呆了,半晌之后回过神来,有的盯着贤妃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发愣,还有的偷眼去瞧皇帝,紧接着小心翼翼的往坐席里边儿缩了缩。
淑妃虽被遣到外边淋着雨罚跪,却也能瞧见殿中变故,眼见着贤妃当众受此奇耻大辱,她先前因为表哥冷待而生出来的委屈和不平霎时间烟消云散,全数转为庆幸与不安。
亏得王妈妈再三提醒,让今晚千万别跟表哥顶嘴,要不然,被当众打脸的说不定还要加上她!
还有杜若离——这女人到底同表哥说了些什么,竟使得表哥心意转圜,连一向最爱惜的贤妃都说打就打,毫不留情?
淑妃可是知道,虽然自己与贤妃同为四妃之一,且自己的名分还高她一筹,但是在表哥心里,更喜欢的其实是贤妃。
当年百花宴前,承恩公府对于后位志在必得,淑妃满以为凤椅必然是自己的掌中之物,却不曾想姑母和表哥顾虑边关不宁,最后选了杜太尉的女儿杜若离为皇后,而她只被册为淑妃。
皇后与淑妃,一妻一妾,天壤之别,淑妃怎么可能甘心?
更别说除去她之外,靖国公府的一个庶女也被选入宫中,册为贤妃。
杜若离也就罢了,她有个好爹,正经的太尉嫡女,母亲也是宗室郡主,淑妃咬牙忍了,可文希柳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公府庶女,生母只是个歌姬,随便给个婕妤也就打发了,凭什么与她一起位列四妃,并驾齐驱?!
淑妃为此大发脾气,愤愤不平,没过几日之后,太后传召她入宫,开门见山道:“你若是想在宫里好好过日子,得你表哥喜欢,就别跟贤妃硬顶着来,也别拿她的庶出身份说嘴,你表哥听了不高兴,受苦的只会是你。”
淑妃委屈死了:“凭什么啊!皇后之位让给了杜若离,姑母还让我受一个小庶女的气!”
“也是天定的缘分,这个文希柳曾经救过你表哥呢。”
太后叹口气,向她讲述其中渊源:“当年厉王谋逆,趁着皇帝出宫派遣刺客暗杀,侍从们拼死护送皇帝突围,可即便如此,皇帝也是身受重伤,晕倒在冰天雪地里,是文希柳打那儿路过,把他救起,背回了家。其时天寒地冻,风刀霜剑,她本就体弱,又受了寒气,为此大病一场,大夫诊脉之后说寒气入了肺腑,宫体损伤,子嗣上怕很艰难……”
她握着侄女的手,低声道:“皇帝那样强硬的性情,却为她特特来求我,文氏又于他有恩,我如何能拂了他的意思?后宫那么多女人,皇后算一个,你算一个,可都没见他这般看重!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罢了,位分也没越过你,你实在不必将她放在心上。”
淑妃由是知晓,贤妃虽然只是公府庶女出身,但在皇帝表哥心中的地位却是一骑绝尘,无论是正宫皇后还是自己这个表妹,全都望尘莫及。
男人真正喜欢一个女人,是会为她扫平坎坷的。
姑母喜欢贤妃吗?
当然不,哪个婆婆会喜欢贤妃那样病恹恹小白花似的爱妾,不能生养还成天霸占着自己儿子不放。
可是因为皇帝表哥摆明车马讲述了自己的态度,为了儿子,太后心中再是不快,也没有出手为难过贤妃,顶多也就是不理会罢了。
故而淑妃看得很明白,表哥可以保护贤妃免受后宫风雨、太后为难,当然也可以保护皇后,可是他没有。
他不许旁人欺负他心尖尖上的贤妃,但是并不介意是否有人觊觎后位,欺辱皇后。
没什么复杂的原因,就是单纯的不在乎啊。
耳旁接连传来几声脆响,隐约夹杂着低低的啜泣声,淑妃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才发现这短短片刻之间,贤妃那张极清丽脱俗的面容已经被打得接近变形,嘴角溢出的血珠将她身上雪白狐裘染上一片猩红,远远望去,鲜艳的近乎刺眼,而贤妃几乎已经支撑不住,歪倒在制住她的宫人臂间,虚弱而无力的低着头。
芈秋冷眼觑着,终于叫了声停,旋即吩咐:“叫她出去,跪在淑妃旁边。”
宫人停下处罚的动作,制住贤妃的两名宫人随之松手,宠冠六宫的贤妃便如同一滩烂泥一样,软软的倒在地上。
芈秋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并不做声,宫人见状便明了皇帝心意,再度将贤妃架起,连拖带抱的带出内殿,搁置在淑妃身边。
皇帝木然坐在芈秋身边,宛如一个被冰雪冻住的木偶,饶是大殿之上暖意融融,他却仍觉得殿外那股寒气仿佛是有了生命一样,狂笑着往他的心肝肺腑里边钻,痛得他撕心裂肺。
柳儿入宫的第一天,他便向她许诺,一定会保护好她,让她做世间最幸福的女子,可是今天伤害她,侮辱她的,却正是当初许诺的自己……
虽然那副躯壳里边的人实际上是皇后,可那到底是他的身体啊!
柳儿的心,一定被伤透了!
皇帝的视线不受控制的看向庭院,那里跪着两个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女人,两个被他的躯壳摧残得不成样子的可怜姑娘。
柳儿她本就体弱,如何受得了当众掌嘴这样的侮辱刑罚,此时她瘫软在泥泞不堪的庭院里,雨水顺着狐裘不间断的流下,她单薄的身体几乎看不出任何起伏。
她是最怕冷的女子,此时却无助的倒在地上,被迫承受冰冷的夜雨……
还有淑妃,她在家时也是那样明艳娇憨的女子,被舅舅和舅母百般疼爱,几时受过这等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