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萧明明。”今上了然的点点头,继续同带刀侍从们道:“把她弄出来,叫踏雪拖着出城跑五十里,完事之后再把人送回去。”
侍从丝毫都没有迟疑,领命而去。
脚步声逐渐远去。
萧绰心头随之落下一片阴翳。
那是个活生生的、会哭会叫的人啊!
精心保养的皮肤在沙地上蹭一下都会破皮出血,拖行五十里……
别说皮肉会烂个彻底,骨头都未必能剩下一半!
渣爹是王八种子,唐夫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萧明明也不是善茬,可是跟面前这个玩闹着射死几十个人,轻描淡写就用酷刑消磨掉一条性命的渣滓来说,他们比白莲花还纯洁!
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在她面前的,是个人性泯灭、乐于用一切酷刑来折磨人的精神、摧残人的肢体的畜生。
比这更糟糕的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有着足够敏锐的头脑和洞察力。
他清楚自己在百官之中的风评,也知道萧家不愿意叫唐夫人所出的二小姐入宫,所以在乡下找了原配所出的女儿来糊弄他。
他只是纯粹的坏,但并不蠢。
而且他掌控着权力。
世间还有比这更可怕的组合吗?!
萧绰心头起了风,脸上却仍旧不显露异色。
今上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看她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面不改色,实在觉得很有意思:“痛快吗?”
他道:“朕如此为之,可都是为了替你出气啊。”
萧绰游刃有余的建议他:“陛下有没有考虑过,把我爹也一起安排上呢?”
今上双眼紧盯着她,慢慢靠近她耳边,语气飘忽,像是一只鬼:“从前宫里有个张昭仪,仗着得宠,为她的父亲讨官,你知道后来她怎么样了吗?”
萧绰:“我知道,陛下觉得她胆大包天,竟敢插手前朝政务,用锯子把她锯开了。”
今上又问她:“朕用一刻钟的时间把她锯断,你猜,锯断你要用多久?”
萧绰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略微用力一推,使自己对上他的视线:“在这之前,请陛下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今上饶有兴味的看着她,露出一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萧绰认真的问他:“陛下春秋鼎盛,诸皇子年纪尚小,倘若陛下驾崩,会是皇子继位,还是皇弟继位?”
今上听她问及自己死后之事,竟不动怒,抬头望天想了片刻,同样认真的回答她:“按制来说,该是皇子继位的,只是朕那几个弟弟同朕是一丘之貉,多半也会谋逆篡位吧!”
萧绰又问他:“如果陛下为皇弟,有朝臣谋逆弑君,之后又向陛下投诚,陛下会包庇他吗?”
今上冷笑出声:“皇族内部如何争斗,都是自家之事,岂容家奴兴风作浪?!”
萧绰了然的“噢”了一声。
她不是变态,猜不到变态在想什么,但是变态跟变态之间的脑回路一定是相通的!
同时,她也不是神,做不到如原主那样用真心和纯真感化疯比男主,她很爱惜自己的头盖骨,至少现在还不想贡献出去叫人制作成手工艺品。
再漂亮也不行!
正常人跟疯比是没办法讲道理的,因为你根本无法预测他哪一天会突然发疯,用刀剖开你的肚子,又或者抡着锯子把人生生锯成两段。
刀落下来的时候很痛苦,提心吊胆等着刀落下来,更痛苦!
遇上这种开局,如果做不到暴力碾压的话,就别抱成功通关的希望了,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人拉到同一条起跑线上。
萧绰说:“陛下虽然富有四海,但是有一样东西,您跟天下人都是一样的。”
今上眉梢微挑:“哦?”
“那就是……”
萧绰抬手一榔头过去,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给他脑袋干稀碎。
“天子也好,贩夫走卒也好,都只有一条命!”
第82章 姐妹,你清醒一点5
这样近的距离下,没有任何失手的可能。
今上只觉一股劲风朝着头颅迅猛袭来,惊慌变色想要闪躲,却也来不及了。
耳边清晰的传来一声闷响,思绪随之四散开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震颤与悚然将他笼罩,死亡的阴云不期而至。
他死了。
至尊无上的天子,也只有一条命而已。
这异变超乎所有人想象,除了萧绰。
殿中仅剩的几个秀女再如何沉得住气,也禁不住天子当场遭人刺杀这样的猛料,而就在她们惊声尖叫的同时,萧绰反手拔出了今上腰间佩刀,神情凌厉,目光凛冽,对着殿外一众带刀侍卫严阵以待。
既然到了这等地步,活是活不成了,杀一个保本,杀两个稳赚!
可就在这时候,一切都停滞了。
萧绰眉头微动,看着面前出现的那片透明屏幕,只是这一次出现的却不再是字幕,而是具象化的画面了。
她在杀掉几名带刀侍卫之后受伤,不愿为人生擒遭受折磨,毅然拔刀自刎,侍从们稳定局面之后,匆忙将这消息传到宫外去,萧家大难临头。
早在今上还在的时候,便吩咐人往萧家去拿萧明明,其时萧丞相与唐夫人俱在府中,听闻消息,齐齐变了脸色。
唐夫人当场就瘫了,继而跪下身去,苦苦哀求来使暂且宽限一二,见几名听命而来的带刀侍卫丝毫不为所动,又痛哭着乞求丈夫入宫为女儿求情:“别说是明明,就算是个八尺男儿,被拖行五十里,也要尸骨无存呐,相爷,相爷!妾身求您了……”
萧远禄要真是不疼这个二女儿,又怎么可能冒着触怒今上的风险,叫人从乡下找了萧宁宁来?
只是事已至此,他也是无计可施。
今上那个疯比,发起飙来亲妈都能打个半死,堂兄堂弟堂侄成片的杀,还把皇后和岳母给祸祸死了,自己算哪根葱啊,能劝疯子收回成命?
萧远禄面有悲戚,默然不语,唐夫人几乎要哭成泪人,甚至冲上前去阻拦侍从们锁拿萧明明,然而对方根本不跟她客气,抬腿将她踹了出去。
萧明明今早刚送了萧宁宁进鬼门关,自觉躲过一劫,哪成想萧宁宁的死讯还没传来,她便遭逢灭顶之灾。
拖行五十里——还不如直接给一刀来个痛快!
她哭得凄惨,叫得凄厉,只是终究难以改变她的命运!
她有错,她不是正统意义上的好人,可是她也不该遭受这等惨绝人寰的折磨。
这个荒唐而残暴的时代的存在,才是最大的错误。
萧明明被带走了,唐夫人的心肝也被剜走了,跌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萧远禄听得难过,别过脸去,默默的流泪。
更大的噩耗还在后边。
萧明明被带走半个时辰之后,平城禁军受广宁王调遣将萧府上下团团包围,一只苍蝇都不叫放出去。
萧远禄此时却顾不得丧女之殇了,穿戴整齐要出门问清缘由,却见广宁王府的长史笑容狰狞,轻声道:“好叫相爷知道,今上天子不久之前驾崩了。怎么驾崩的?您养了个好女儿啊——贵府大小姐当庭弑君,一击毙命!”
仿佛是一记惊雷径直劈到头上,萧远禄直接软了。
就像浑身的骨头都在一瞬间被抽走似的,他跌跌撞撞后退几步,跌倒在地面上。
两股战战,瞳孔紧缩,他颤声道:“完,完了!我命休矣!”
今上的后宫联合外家意图簇拥皇长子继位,却被皇弟广宁王截了胡,皇长子与其余几个超过十岁的皇子一道遇害,而萧远禄作为弑君之人的生父,被广宁王下令蒸杀,继而分其内脏骨肉以犒三军:“我朝天子,焉能死于家奴之手!”
萧绰摸着下巴,幸灾乐祸:“大行皇帝……”
噗嗤。
看人真准!
……
意识回拢的时候,萧远禄听见耳边有悲悲切切的哭声传来,满身冷汗的睁开眼,就见继妻唐夫人跪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别说是明明,就算是个八尺男儿,被拖行五十里,也要尸骨无存呐,相爷,相爷!妾身求您了……”
这段话……
还有这个时间……
被人塞住口腔、捆住手脚,如牲畜一般摆进蒸笼的无力,感受着身下热气逐渐灼烫的心惊,还有在蒸腾的水雾中哀嚎痛苦的绝望……
回想起死前所承受的极致痛苦,萧远禄浑身都在战栗,嘴唇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着。
唐夫人满心都是自己遭逢不幸的女儿,却没有发觉丈夫身上的异样,只继续哭道:“老爷,您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啊——”
这话还没说完,萧远禄便一脚将她踹开,什么穿戴都顾不上,冲上前去,心急如焚,同那几名传旨的御前侍卫道:“速速回宫报信,那孽障要弑君!”
几名御前侍卫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满脸无奈:“相爷,咱们也是听令行事,陛下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
还有一个咳了一声,规劝说:“相爷,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可不兴乱说啊!”
萧远禄急得一张嘴都要喷火星子了:“陛下性命要紧,尔等速速与我入宫报信,若确无此事也便罢了,若有此事,我与尔等岂非俱要死无葬身之地?!”
几个御前侍卫见他神色如此郑重,脸上又是一变,萧远禄却不敢妥了,急声催促道:“还不速下决断?!”
几个御前侍卫下意识去看为首统领,而后者略微思忖几瞬,便定了主意,随便从外边点了几个人带萧明明行刑,自己则在唐夫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中朝萧远禄一伸手,笑微微道:“相爷,您请?”
萧远禄心知他是怕自己调虎离山,胡乱扯个由头救下女儿,害他们几人回宫复命受罚,故而方才双管齐下,两方面一道发力。
他是父亲,眼睁睁见女儿赴死,自然痛苦异常,只是天平的另一边是他自己的性命还有整个萧家,孰轻孰重,他自有分明!
萧远禄狠下心肠,不再看身后唐夫人母子,忍着哀戚,大步走出门去,同几名御前侍卫一道催马奔赴宫门。
只是到底晚了。
外臣进入皇城,须得核对手续,再入内宫,也须得得到准允,更别说是直接往选秀的大殿之上去了。
萧远禄紧赶慢赶,刚冲到选秀殿外,就听内里哭声与尖叫声交杂在一起,留守在此地的御前侍卫们紧急待命,向外送信的时候正撞见他,眼底凶光毕露:“萧远禄,你竟敢指使你女儿谋逆弑君——马上将这逆臣拿下!”
萧远禄:“……”
这是何等的时不我待!
萧远禄都没来得及张开嘴分辩,便有人从后方重击了他的膝盖弯,他受力不及,双膝猛地跪在了坚硬的石砖地上,仿佛有清脆的骨裂声传入耳中,他匍匐在地,痛苦的呻吟出声。
萧远禄被暂时押下,紧接着便有人请了广宁王来,后者急于稳定局面,亲自调兵遣将把控平城,倒是长史匆匆前来讯问。
“萧相爷,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指使你女儿弑君!”
萧远禄痛苦道:“我,我没有……”
长史冷笑:“那你为何叫御前侍卫带你入宫,又口称你的女儿想要弑君?你明明早就知道她的意图,却冷眼旁观,放纵她,导致了陛下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