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人一脸的与有荣焉:“太医说了,娘娘素日里身子虽弱,但胎气却很稳固,料想是个身强体健的小殿下呢!”
太后向来不喜贤妃,更看不惯她那副娇娇弱弱的样子,只是儿子喜欢,当娘的不想叫他难受。
可现在贤妃怀孕了——虽说看不上儿子病弱的小老婆,但谁不喜欢大胖孙子呢!
大不了等她生下来自己接到寿康宫教养嘛,说起来,这还是皇帝头一个孩子呢,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太后喜笑颜开,看贤妃的眼神无比慈爱,暂时连淑妃都忽视了:“你也是,既诊出了身子,还顶着风到这儿来请安做什么?照顾好腹中皇嗣,便是最大的孝心了!”
贤妃满脸崇敬之色,柔声道:“太后娘娘也是知道的,妾身的身子一向不争气,月事也不规律,哪想得到……太医说皇嗣强健,走动一下也是好事,既然如此,妾身又岂敢因此骄矜,耽误了给太后娘娘请安呢。”
太后因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直接把别的事儿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而其余人终于整合了心中的震惊与酸涩,按下满腹妒恨,强笑着起身道贺:“恭喜太后娘娘,恭喜贤妃娘娘!”
淑妃酸溜溜道:“贤妃可真是好运气啊,这样病歪歪的身子,竟也有幸……”
她这话还没说完,太后脸上的笑容便收敛起一半:“宝瑛。”
淑妃黯然的低下了头。
太后见状,不禁暗叹口气,再看向贤妃时,喜色便略略淡去几分,关切道:“这是皇帝头一个孩子,再怎么谨慎小心都不为过,以后你便不必再来寿康宫给哀家请安了,专心在玉英殿养胎便是,侍奉哀家的郭太医医术精湛,老成持重,当年哀家怀着皇帝,便是他伺候脉案,这回就叫他去照顾你的胎……”
贤妃仿佛没听见淑妃的酸话和太后言语里的怀疑,神色温婉,柔声应下:“太后娘娘如此爱护,妾身感激不尽。”
请安结束之后,贤妃被当成一级保护动物,叫寿康宫的人毕恭毕敬的送回了玉英殿,淑妃起初还能忍耐,等人一走,眼泪就掉下来了。
太后又是怜惜,又是气闷:“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淑妃哭着摇头:“只恨孩儿不争气,没福气替表哥生个一儿半女。”
太后听罢,不禁叹息出声,又劝她说:“你现在未曾生育,反倒是好事,毕竟你和皇帝都年轻,以后总会有孩子的。等你以后成了中宫,只要能诞下一子,哪怕前边儿贤妃生了十个八个也越不过去,立储立嫡,当年慧贵妃何等得意,不还是折在这上头了?”
说到此处,她压低声音:“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没这个运道,别人总是有的,就贤妃那样的身子,谁知道她生产时能不能保全自身?你是要做皇后的人,若有子,必为储君,若无子,那么所有皇子都是你的儿子,你永远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真是掏心窝子的话了。
淑妃忙擦干眼泪,敛衣拜道:“是,孩儿多谢姑母提点。”
太后欣然点头:“起来吧,地上凉。”
淑妃顺从的站起身来,小心觑着太后神色,嘟囔道:“孩儿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贤妃身体一向不好,太医请的那么勤,当真是今早才发现有孕的吗?还有她的胎像……并非孩儿蓄意诅咒皇嗣,只是以她那副娇弱身子,皇嗣当真会身强体健、胎像稳固吗?”
“所以哀家叫郭太医去照顾她的胎。”
太后淡淡道:“再等等,很快就有结果了。”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外边终于有人前来回禀,道是郭太医往玉英殿去为贤妃诊脉后,特来向太后复命。
太后听得精神一振:“快传!”
郭太医如实道:“贤妃娘娘的确已经有了将近三个月的身孕,身体虽弱了些,但腹中皇嗣胎像甚好。”
太后心中再无疑虑:“好好照顾皇孙,哀家自有重赏与你!”
……
贤妃有孕的消息一经确定,寿康宫便打发人去给芈秋送信,她听罢自是大喜过望:“这可是朕第一子啊!”
当即吩咐厚赏贤妃,还打发人给太后送信,想晋封贤妃为贵妃。
太后理所应当的拦了下来:“还是等瓜熟蒂落之后,再行封赏才好,她怀着身孕,本就惹眼,若再得晋封,惹得六宫妒恨,反倒于安胎不利。”
芈秋只得作罢,迅速将手头上的事情处置完之后,又往玉英殿去探望贤妃,深情款款的拉着她的手画饼:“眼下这个位分太委屈你了,朕原是想趁着你有孕之喜晋封你为贵妃,待生下皇子之后,杜家……再叫你做朕的皇后。只是母后顾虑的也有道理,你既有身孕,又晋贵妃,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还是等皇儿降生之后,再行册封为上。”
“柳儿,”她动情不已:“你是朕心中唯一属意的皇后!”
贤妃虽有着一腔往上攀爬的野心,却也不是铁打的肺腑,被这热气腾腾的大饼感动得涕泗横流,只是心中欢欣有一、伤怀有九,五味俱全。
她自己知道,这个孩子注定是无法顺利降生的,而她为了伪造胎像服食的虎狼之药也会极大程度的损害她的身体,或许她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她要当上皇后,她必须做皇后!
皇帝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而她只有成为皇后,才能有名正言顺继续做母亲的机会。
自己不能生育没有关系,后宫多得是能生育的女人,所以在那之前,她必须扫平一切前进道路上的阻碍。
太后和淑妃都是其次,最要紧的,还是杜若离!
贤妃眼睫微垂,遮盖住内里熊熊燃烧的野心,她笑的温婉,拉着芈秋的手去摸自己肚腹,仍旧是皇帝最心爱的那朵解语花:“柳儿不在乎名分和地位,只要能长长久久的陪伴在陛下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
皇帝俯身趴在床榻之上,死死的盯着手中那盒用了大半的膏药,神情阴鸷,眸光森冷。
在膏药里掺杂研碎了的铁锈……
可真有她们的!
要不是他运气够好,只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折损在何处!
他原以为后宫之中的女子即便有些争风吃醋之事也无伤大雅,却不曾想人心竟恶毒到如此程度,居然有人暗下毒手,想悄无声息的置他于死地!
究竟是谁做的?
皇帝心头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淑妃——会是她吗?
这样阴狠毒辣,也便是她了!
再有,庄静郡主也曾经提过,曹廉此去山东,仿佛给承恩公府带来了很大麻烦,再有自己先前同淑妃的龃龉……
大抵便是她了!
这是弑君!
淑妃那毒妇,竟敢如此妄为!
皇帝猛地将那盒膏药砸到地上,牙根咬得咯咯作响,凶态毕露。
旁边庄静郡主吓了一跳,捂着心口,满脸担忧:“若离!”
“是淑妃做的,一定是她!”
皇帝一字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必杀此贱婢泄恨!”
庄静郡主大惊失色:“若离,你疯了吗?哪有证据说是淑妃娘娘做的?”
“除了她还有谁?!”
皇帝厉声道:“先前同我不睦的是她,去寿康宫挑唆是非的是她,我受刑时落井下石的也是她,你怎么知道这一回暗下毒手的不是她?!”
庄静郡主反驳道:“可这些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揣测呀,你有证据吗?这盒膏药又不会开口说话。”
说到此处,她不禁叹口气,神情黯然,柔声劝慰道:“若离,你听娘的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右你也没什么大恙,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吧,听话。”
皇帝:“……”
皇帝:“?????”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左右我也没什么大恙?!
喵喵喵????
我他妈——
皇帝怒极反笑:“娘,你是我亲娘吗?!我差点就死了啊,你说我没什么大恙?!有人使出这种毒辣的手段要杀你的女儿,你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庄静郡主听他这样疾言厉色的指责,“啊呀”一声,忽的哭了出来:“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能不心疼?!看着你受苦,娘的心就跟有刀子在剜肉一样痛啊!可是娘有什么办法呢?!”
她痛苦不已:“淑妃娘娘是陛下的表妹,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咱们又没有证据,红口白牙的前去指认,她会承认吗?娘害怕你以后在太后娘娘而前日子更难过啊!”
“还有陛下……”
庄静郡主为难的大哭出声:“陛下近来为着朝堂上的事情忧心不已,你身为皇后,不能为他分忧也就罢了,怎么能再为他增添烦扰?若真的闹将起来,岂不是叫陛下在你和太后娘娘之间左右为难?这哪里是贤后该做的事情呢!”
皇帝:“……”
皇帝:“?????”
皇帝情绪直接崩溃:“我的命不是命吗?!我生来就该死吗?!我就该叫别人陷害暗杀,不该还手反击吗?!皇帝要是连秉公执法、主持公道都做不到,他还当哪门子的皇帝?!”
话音未落,庄静郡主脸色大变,劈手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孽障,还不住口!”
她厉声道:“谁许你如此诋毁君上的?!”
皇帝:“……”
皇帝捂着被打的那边脸颊,脸色铁青,委屈又愤怒。
“你打我?!我被人陷害,我死里逃生,我想求个公道而已,你打我?!!!”
庄静郡主打完之后也后悔了,赶忙去拉她,懊悔不已:“若离,若离,娘是一时气急了,不是真心对你动手的……”
皇帝一把将她推开,指向门外,厉声道:“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庄静郡主眼底闪过一抹泪光,受伤的看着他,想要言语,却被皇帝冰冷仇视的眼神逼退。
“好,我出去,你先消消气,冷静一下。”
她一步三回头的退了出去,到外边儿沉思几瞬,又唤了宫人过来:“我往寿康宫走一趟,你们在这儿守着,皇后若有吩咐,随时听命。”
宫人恭敬的应了声。
……
太后听闻庄静郡主求见,几不可见的皱起眉来,到底有所顾忌,故而还是道:“请她进来吧。”
庄静郡主红着眼睛进去,入门之后二话不说,先给太后行了大礼:“还请太后娘娘为皇后做主!”
太后被她这动作给惊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心说杜若离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庄静郡主便抽泣着将事情原委讲了:“妾身实在不愿将事情闹大,搅扰得内廷不安,只是因为此前小女曾经同淑妃娘娘有隙,不彻查此事,怕会有小人作祟,以此诋毁淑妃娘娘的清名……”
太后听得心虚——她还真不敢替淑妃指天发誓,说这事儿不是她干的。
心里边没底,嘴上免不得要客气些,又记着庄静郡主的恭敬与顺服,太后纡尊降贵的站起身来:“罢了,流言蜚语虽然不足为患,但积毁销金,不可不防,哀家与你一道往椒房殿去看看皇后。”
庄静郡主忙感激道:“太后娘娘慈爱,妾身代小女谢恩了。”
……
庄静郡主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芈秋就过来了,看宫人们都在外边守着,心里还觉得奇怪。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便见皇帝独自坐在椅上,神情阴狠,目光阴翳,死死盯着桌上一盒开了封的碧色膏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