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惯会察言观色,看得出顾筠冷脸,所以语气极尽讨好。
顾筠脚步微滞,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她道:“我这还有事,不需要他准备什么惊喜。”
惊喜,莫不是赌钱赌赢了,就觉得是惊喜吧。
虎子道:“世子这几天劳心劳累,在外面吃也吃不好,每日还要在路上颠簸一两个时辰,人瘦了一大圈,才染成了夫人想要的颜色,夫人好歹看一眼。”
顾筠停住脚步,她问道:“你……说他去染布了?”
没去酒馆,没去赌钱,而是去了布坊。
虎子点点头,他人有点胖,眼睛大,一脸喜相,“嘿嘿,世子每日都去,不敢懈怠,就是为了赢个彩头,还不让小人跟夫人说。”
每天把香囊挂在嘴边,不知道还以为是多稀奇的宝贝。
顾筠手有点抖,她抿了下唇,差点忘记当家主母的气度,“我去看看。”
四月十四,裴殊满打满算弄了七天,这几天泡在小染坊里,闻着染料的味道,辛苦是辛苦,却算不上难熬,毕竟以前有比这更辛苦的时候。
就是刚接触一门新事物,总在摸索中前进。
老师傅配染料靠手感和试,裴殊不一样,他想办法弄清其中的原理,为何会有这种颜色,所以后面增什么减什么有迹可循,不是胡乱为之。
而酸性染料遇石蕊溶液变红,碱性变蓝,有了这些,弄不同颜色的染料轻而易举。
可是解决一个问题之后还有第二个,染料的颜色和上布的颜色也不同,就算上布颜色对了,经过数次漂洗之后,颜色也有变化。
就算晾晒之后成了,再洗,还有褪色变色的,总而言之,一匹颜色好看的布,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成。
裴殊这几日恶补了染布的知识,头都要大了,难怪那日顾筠问他,知道染布分几步吗。
他染了三种颜色,石蕊红,还有一种浅紫,和颜料中雪青类似,最后一种便是答应顾筠的,藕荷色。
染出来的布颜色很鲜亮,漂洗不褪色,没有任何异味,敷在身上不会起红斑红疹,更不会痒。
只要是能想到的,裴殊都尽量考虑周全了。
再经过扎染和灰缬,还可以染出不同图案的布来,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颜色,裴殊这几日在街上,还没见过有人穿这石蕊红和雪青色。
顾筠应该是第一个穿的。
她那么好看,穿上肯定更好看。
裴殊坐在顾筠常坐的椅子上,他一会儿翻翻账本,一会儿拿出本书翻两页,上面的字他大约都认得,不过看起来还是费劲。
幸好原身不读书,他不会露馅儿。
裴殊频频往外看,一想顾筠看见布又惊又喜的样子,累几天他都觉得值。
裴殊等了大约一个时辰,绿勺说顾筠去医馆借书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就干等。
终于,外头传来动静,听着小丫鬟在外头齐齐喊夫人,裴殊理了理衣服。
顾筠一进书房,就瞧见裴殊一脸笑地看着她,他皮相好,若不是胡作非为,估计会有不少姑娘愿意嫁给他。
大概是顾筠盯着的时间太长,裴殊也低头瞅了瞅自己,哦,他坐着顾筠站着,这怎么行,于是裴殊站了起来。
“可算回来了,我等了一个多时辰。”裴殊挥手让丫鬟们下去,还把门给关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想好给我绣什么颜色的香囊了吗。”
顾筠脸有点热,话说就说话,走过来凑这么近做什么,“我还未验过布,你怎就知你赢了。”
裴殊道:“我自己染的我能不知道,我偏就知道。”
他绕着顾筠走了两圈,“瞧好了吧。”
布装在了匣子里,本来虎子就想直接抱回来的,但裴殊觉得不妥,直接拿回来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他把匣子打开,三种颜色的布各一丈,够给顾筠做三身衣裳。
顾筠最先看见的是细腻的藕荷色,和她那日下裙的颜色一样,像夏日的荷花,是最嫩的一抹红。
这真是裴殊染出来的。
顾筠倒不怕裴殊拿别家的布骗她,这种事一问便知,他究竟是怎么做到了。
竟是这样好看的颜色。
纤长的手指抚过细腻的棉布,衬得手指比莲子都白,顾筠道:“夫君,这阵子你早出晚归,都是在忙这个……”
裴殊点了点头,“没错,头一回跟你打赌,总得拿出点样子来,不然以后不跟我赌了怎么办。”
原来如此,她还以为裴殊又去赌坊了呢。
裴殊朝顾筠扬扬头,“下面还有。”
石蕊红比藕荷色更粉嫩,雪青颜色浅淡,自带一股仙气,顾筠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这些也是裴殊染出来的颜色。
他赢了。
顾筠道:“愿赌服输。”
裴殊点了一下顾筠的额头,“说话倒还算话。”
顾筠不太受得了这么亲昵的举动,她道:“可是夫君,那些老师傅都染不出这么好看的颜色,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八章 欠债(已修)“还钱,快还钱……
这算把裴殊问住了。
他一愣,然后避重就轻道:“你当我这几日在布坊里是干什么,还不是从头学起,配染料,染布晾布,看我手都磨出水泡了。”
裴殊右手上有两个水泡,原身养尊处优,什么重活都没干过,拎个桶都能磨出泡来。
顾筠眼中闪过一阵心疼,他是真想着改的,“夫君等一会儿,我去拿药。”
“这点小伤,没事。”裴殊不觉得多疼,若不是为了打消顾筠的疑虑,他都不准备说的。
顾筠很快就把药拿来,淡青色的药膏涂好,再用纱布包上,她虽心疼,可还是不解。
老师傅都染不出的颜色,为何裴殊能染出来,虽然知道疑心自己的夫君不对,可他从前不读书,不管家里的生意,布坊都没进过。
那些老师傅干这行干了几十年,裴殊才去几天。
裴殊能染布,就像是刚出生的孩童会走一样让人震惊。
可看着裴殊手上的伤,顾筠又说不出什么,兴许裴殊本来就聪明,只是不认真不学好。
但这变化来的太匪夷所思了,难道成亲真的能让人收心。
若真有用还读书做什么,可劲儿玩,然后娶个媳妇……
顾筠:“那染料的方子可告知老师傅了?”
裴殊点了头,布坊工人跟裴家签的是死契,不过他进染坊还真废了一番周折,不是人人都像顾筠一样信他。
顾筠皱着眉,“那老师傅怎么说,是说夫君天资聪颖?”
裴殊笑了笑,“那是自然,他们说有了这批布,咱家布坊就能起死回生,而且染出一种颜色就能染第二种,以后你能穿各种颜色的料子了。”
这话听着是舒服,可是……
顾筠叹了口气,“夫君这几日手上尽量别沾水,身体最重要,染布不急于一时,你还没和父亲母亲说吧。”
“没。”
“那先别说,”顾筠有自己的打算,布还没卖,再说她也不敢事事告诉徐氏,“给裴湘她们送去一些,就说是买的料子。”
裴殊就想着先告诉顾筠,别的没顾上,“你的东西,你想给谁就给谁。”
他没顾筠想的周全,他一门心思想着把布料染出来拿回来给顾筠看,至于国公府的其他人,在记忆里都不太熟。
徐氏是继母,大姐早已经出嫁,就娶亲当日回来着,也没说上两句话,裴靖一门心思读书,瞧不上他,平日里和裴远裴珍说的话也不多。
至于裴湘,原身从前很喜欢这个亲妹妹,大约是名声坏了之后,裴湘见他就躲着走。
英国公见他只有叹气的份,裴殊和他们感情不深,根本想不到。
不过总归住在一块,一大家子住在一块就这点不好,幸好有顾筠,虽然年纪不大,但思虑周全。
顾筠低头看着料子,这是裴殊的心血,虽然以前从未做过,但只要好好学,他就能做好,一个人总不能要求他什么都会,这次是太巧了,裴殊擅此道,若是什么都会,那才奇怪。
何其难得,何其可贵。
顾筠看这些料子移不开眼,明日她要去布施,要不连夜赶出一身新衣来。
就做一身雪青的,领子袖口裙摆绣丁香花,四月份丁香该开了。
顾筠:“多谢夫君,香囊很快会绣好的。”
裴殊咳了一声,他倒不在乎香囊,这次只是个引子,相信以后再做什么东西,顾筠也不会太惊讶,只要顾筠不说什么,其他人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顾筠让清韵把料子拿下去,吩咐好哪里绣花,用哪种丝线。
裴殊坐在一旁喝茶,他无事一身轻,可以休息两天再去布坊,晚上吃点好的,这几天在外头就对付吃几口,连午觉都不睡,担子终于卸下来,轻快地很。
裴殊在心里盘算着晚上吃什么,顾筠晚上一向吃清粥小菜,他不行,他恨不得天天吃肉,最好多加辣椒,这里做的菜虽然耗时费工,但是口味太过清淡了。
就算白菜是用老母鸡汤煮的那依然是白菜,变不成肘子。
裴殊让厨子做了冰糖肘子,糖醋排骨,辣子鸡丁,还有四喜丸子。
汤是西湖牛肉羹,没一道菜不带肉的。
主食就是蒸米饭。
等顾筠吩咐完,厨子也下去了,老张一边走一边摇头,他以前没觉出来,这些日子才发现世子爷会吃,糖醋红烧,还要那辣子鸡,要选最嫩的鸡肉,还得先炸一遍才行,再用红彤彤的辣椒炒,他以前没做过,也不知道做的好不好吃。
不过世子还说了,做的要不好,就别端上来了。
*
裴殊托着下巴看顾筠,也不知道他的香囊什么时候绣好。
顾筠暂时把香囊抛在脑后,太阳都快落山了,今天肯定是做不成,明日要去布施,还得去布坊看看,香囊怎么也得后日才能绣。
她又没见过老虎,不过看李氏做过虎头鞋,照模样给裴殊绣一个就成。
只是虎头鞋是小孩穿的,一想到小孩就难免想到裴殊的隐疾。
好好的人,又能染布了,偏偏不行,顾筠盯着眼前的两本医书,不时朝裴殊那儿看一眼,医书上说,有些人天生体弱,可以食补,像韭菜羊肉什么的都行。
虽然看不出裴殊弱不弱,但是补一补总归没坏处。
从明儿起就吃韭菜和羊肉,裴殊不是弄了好多羊肉的吃法,一连吃个十几天,这个法子不行再想别的。
裴殊丝毫不知顾筠的打算,若是知道了肯定想方设法阻止,再说他又不是真的不行。
晚上就吃的冰糖肘子四菜一汤,裴殊吃的满嘴流油,一点都看不出是个世子,倒像是几百年没见过好东西的泥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