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音音在灯笼上多看了一眼,那八角宫灯做工精致,每一面都绘了图案,或是伶人舞水袖,或是小儿嬉戏图,生动有趣,但灯油殷红如血,那点火光都透出血影,有些不祥。
“要灯笼吗?”那男子又问。
时音音看着他手里的灯笼,越看越觉得喜欢,这样好看的灯笼,要是她也有一盏就好了。
不过她没有开口应答,只是看看。总觉得这个流程有些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相关叙述。
安全局的文档太多,各类事件浩如烟海,她此前只看了些小游戏,并没有将所有鬼物看遍。
或许是见时音音多看了那宫灯几眼,时瀞尘伸手握住灯笼手柄,直接夺来。
灯笼从青年手中脱离时,一声裂帛般的响声传来,又像剥皮的声音。
“……”青年呆滞几秒,想把灯笼拿回来。
然而东西到了时瀞尘手里,就没有还回去的道理,时瀞尘甚至钱都不给,继续向前走。
上一刻还面如冠玉,灯笼离手后,青年身形就变得空洞起来,脸色惨白,仿佛失了血肉,只剩一张皮。
“我的灯……”青年看着时瀞尘的背影,想追上去又犹豫,表情不停变幻,怨毒、憎恶、恐惧、不甘……最终停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本能告诉他,追上去会很危险。靠这样的本能,他才能活到今日,没道理现在要把命丢了。
虽然失了灯笼,慢慢攒,以后还会有的。
时瀞尘将灯笼看过,就交到时音音手上。
“拿着玩吧,不喜欢再给你做个好的。”时瀞尘神色平淡,完全看不出他是那种强取豪夺的人(?)。
仔细想想,也不是时瀞尘主动抢的。要怪就怪那青年运气不好,居然敢问时瀞尘要不要。
时音音接过灯笼,这时才发现,它与之前有些区别,这盏灯在原主人手里的时候,分明是木质,易主之后,就变成骨质了。
在灯芯的照耀下,灯笼骨架白皙温润,原先那些凶性淡了不少。
时音音越看越满意,轻轻拨动,宫灯就开始旋转,这是一盏走马灯,做工极精巧,放在家收藏也很好。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还未到目的地,已经能看到远处的街道、灯火,温柔入骨的唱腔遥遥响起,正是越剧《牡丹亭》,字字句句都带着哀意。
“我想去那里看看。”时音音向戏台的方向一指。
“好。”时瀞尘应下,推着她向戏台那边去了。
这一路傀线肆无忌惮铺张,力量时刻暴涨,要是那些鬼物不识相,音音又能多一批新玩具了。
今夜碰巧遇到鬼市,难得热闹,他第一次带音音出来玩,暂时不想动手,只希望鬼物们安分些,不要坏了音音的兴致。
***
不远处,失了灯的青年空荡荡飘着,心情糟糕到了极致,那盏灯相当于他的部分本体,现在没了灯,实力大损,本想去鬼市,也不敢去了。
如今只能看看有没有弱小的鬼物,或者误入的人,稍稍弥补损失。
或许是上天要弥补他糟糕的运气,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走来,一双丹凤眼,极其俊朗,气息平平无奇,对周遭的一切有些茫然。
应该是个普通人,他想。
便带着温润的笑,凑过去问:“要灯笼吗?”
问完才意识到,他已经没灯笼了。
问出这句话是何等失智……
不过对方并不介意,反而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镜城,今夜有鬼市。”青年道。
“每逢月中,鬼市大开,想要什么都能买到。”
“原来如此。”江以安微微颔首,又问,“鬼市怎么走?”
等对方指明方向,江以安礼貌致谢:“灯笼就不必了,这一点火就当作我的谢礼吧。”
血色火焰自他指尖升起,落在青年身上。
瞬间燎破他那层皮囊,露出空洞的内里。
“这是业火……”
“你是……”
青年神色惊恐,终于想起来这张脸属于谁。
安全局局长,江以安。
江以安过目不忘,在看到他的瞬间就看出他的底细——
B级鬼物,编号1029,执灯鬼。
如果要他的灯笼,便难逃一死。
人皮做灯罩,人骨做灯架,人血当灯油,连魂魄也被拿来滋养他手中那一盏骨灯。
今日不知道为什么,执灯鬼手里那一盏可以惑人心魄的骨灯竟不见了,实力损失大半,不顺手解决太可惜。
“不是喜欢玩火吗?”江以安神色温和,静静等着执灯鬼被业火烧尽,最后留下好大一捧骨灰。他将骨灰收起来,带回去说不定能让药师制药。
安全局一直知道鬼市的存在,可惜鬼市极其隐蔽,多次查探都不得其法,这次倒是阴差阳错进来了。
江以安本来在查探哭嫁女失踪一事,阴差阳错从鬼宅破碎的铜镜进入此地,这次收获不小,说不定能找到将鬼物一网打尽的契机。
他借着业火对鬼物的感应,继续前行。自从进入镜中世界之后,业火就极其雀跃,此地应该有大量鬼物聚集。
可惜业火使用过度会有严重的副作用。
不过,镜城应该与现实世界不在同一个维度,就算业火失控,也影响不到普通人。
今夜,或许就是终结之际……
江以安想给时音音发条短信,手机在这里没有信号。
第253章 封为火葬场场长 “业火还能烧瓷器吗?……
所谓鬼市, 其实是一座古城。像是古代某条街市的投影,建筑物古朴厚重,沿街悬着灯笼,火光幽幽, 灯油如血。
“怎么有些像我的灯笼?”时音音低头。
那些挂在廊下的灯笼, 形状与她手里的极像, 只是不如她手中这盏精致。
“确实像。”时瀞尘也赞同。
时音音敲敲手中的骨灯,它晃动一下,廊下数百盏灯笼, 也跟着一齐晃动。
“咦?”时音音觉得颇为有趣,又敲了两下。
“青灯来了?”
今夜有不少鬼物在街上摆摊,戏台下还有人设了宴席,一见灯笼晃动,就想到老相识——青灯。
喜欢卖灯笼的老鬼, 也喜欢做人皮灯笼。
就算有的鬼物嫌他装模作样,但不可否认的是, 青灯这老鬼做的灯笼着实不错, 挂在廊下好看得很。
等他们看到那盏骨灯,再去看执灯的人, 发现不是青灯, 不由有些错愕。
骨灯竟被一个少女提在手中,她坐在轮椅上,一身黑色连衣裙,宽松的袖口露出一截纤白的腕, 异常病弱。
鸦羽般的长发垂落,微卷,看起来很好摸, 她生得精致漂亮,眼瞳乌黑,安安静静坐在轮椅上,宛如等身人偶,只是异样苍白,被灯辉映照,脸上才有了些血色。
明明这样脆弱无害,正像个普通小姑娘那样好奇地打量四周,却让人无法轻视,总觉得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暗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至于站在她身后的那个青年,一身黑色西装,裁剪服帖,一看就价值不菲,神色冷漠高傲,生前可能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看谁都有几分审视的意味。
两人眉目间有几分相似,大概是兄妹,虽然第一次出现在鬼市,却十分引人注目。
“这不是青灯的东西吗,怎么在你手上?”
“现在是我的了。”时音音转了转手里的灯。
神态那样轻松自然,还有一点点得意,就像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在朋友面前摆弄自己心爱的玩具。
“青灯怎么还没来?他那个老鬼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鬼物们疑惑。
“不知道,兴许是死了吧。”时音音说完,小小吐了口气,有点叹惋的意思。
她虽然懒得动手,直觉极敏锐,对她有没有恶意是能感觉出来的。
这盏灯的主人,之前那个青年,应该是叫青灯,问她要不要灯的时候,那种夹杂着贪婪的杀意,太明显了。
“……”一群鬼物竟不知该说什么,干笑几声。
年纪小小,说话叼叼。
或许这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死得这么早。这地方活人可进不来,能进来的都是鬼,或者半人半鬼的东西。
“你们是从哪边过来的,怎么以前没见过?面生的很。”
“好奇心越重,死的越快。”时音音略抬眼皮,懒洋洋的。
“小丫头片子说话恁的气人……”终于有个鬼物受不了,气冲冲抬手,一道沉重铁索疾穿而来,如果顺利的话,它会直接穿透时音音的心脏。
时瀞尘不慌不忙,略一抬手,就在那铁锁即将穿到时音音面前时,将它拿住,轻轻一捏,血迹斑驳的铁索碎了一地。
假如碎片落地没有砸出闷响,鬼物们一定会以为那是泡沫拼成的,简直不堪一击。
“还有几分本……”锁链的主人是个壮汉,此刻脸色难看,但也不得不服软,话还没说完,喉咙就被时瀞尘指尖飞出的黑色傀线锁住。
咔嚓——
他头没了。
头与身体跌落在地,化为黑色烟尘,又像一捧雾,消散在空中,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聒噪。”时瀞尘不喜欢乱哄哄的声音,不喜欢被人盯着看。
他喜欢安静、井然有序的环境,一切都在控制之下,就像机械内部的零件,按部就班运转,没有多余的变化。
那种流畅运转、有条不紊的画面,会令他生出些微妙的满足感。
自时瀞尘开口之后,确实安静了些。就连戏台上唱戏的伶人也卡住,水袖要落不落,怪尴尬的。
“愣着干什么?接着奏乐接着舞。”时音音喜欢热闹,她来就是为了看戏,这群人一声不吭,还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