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失去之后,时日渐长,放开始感觉到珍贵。
徐后高贵含情,只是小心思却同样多。
新妃娇媚,百般讨好,只是想要的同样不小;就连往昔安分守的旧人,进宫后也变了一副模样。
再也没有谁,如任氏般全心全意的温柔。
季元昊越想,就越怀念。
他在奉先殿待了很久,直到日暮西山,才在里面出来。
不过,也仅此而已。
他怀念任氏,却不代表对苏瓷放松,想出宫,这是不可能的!
他当然不会让苏瓷有机会踏出皇宫一步。
……
只是苏瓷的反复提醒,到底是有一些作用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季元昊当夜就梦见任氏了。
朦胧的背景,任氏温柔缱绻的微笑,过去的情景还是那样清晰。
“我算有个妹妹了,往后生辰都有人一起过,挺好。”
她喜孜孜地说。
她还喝了点酒,面泛红晕,眉目间几分欢喜。
季元昊笑:“我陪你不好么?”
“你?”
她嗔了他一眼,谁知道哪天见你人,“不用你。”
任氏难得这么喜形于色,可见她很喜欢苏瓷。
季元昊不免好奇:“为什么?”
任氏想了想,最后说:“和她在一起,很高兴。”
活力,雀跃,惬意,永远的生机勃勃,苏瓷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让她钦羡,忍不住靠近。
明知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得到,但心底却忍不住喜欢。
季元昊不知任氏所想,但却记得任氏当时高兴的笑容。
季元昊当时还笑着打趣:“你和她在一块,怕是比我还高兴了。”
任氏抿唇:“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当时想问,不过却被一封急报打断了。
等回头,却已经忘记了。
一忘就到了今天,午夜梦回,却突然记了起来。
只不过,他已经永远没办法从她口中知道答案了。
因为,她已经死了。
骤然间,柔和温馨的画面一面,鲜血淋漓跳了出来,开膛破肚,瘦弱染血的婴孩,浓重的血腥味满目赤红,她脸色铁青垂死,喃喃看着他,“我……我不悔!”
季元昊骤然惊醒,一头一背的冷汗,他重重喘着气,“陛下,陛下——”
守夜的小太监慌忙撩起床帐,他却定定注视着金丝床帐的某一点。
许久许久,季元昊沙哑的声音响起:“石拓。”
微风一动,守夜的暗卫跪在床前,季元昊哑声道:“去查,查苏氏去年是否去东郊祭奠夫人生忌。”
……
下半夜,季元昊都没有再睡着。
任氏的柔美的笑靥和青白的脸色交替在眼前出现。
她死前一幕还是那么清晰。
季元昊并没有忘记。
他有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紧迫和两难,死者和生者,私情和功业,他最后择取了后者,并且没有后悔。
只是,却不代表他忘记了任氏。
只是一点点小事罢了。
既是任氏的心愿。
在查实了苏瓷去年确实去东郊祭奠了任氏生忌之后。
他哑声道:“八月二十,让她去奉先殿。”
想出宫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最后季元昊让苏瓷去奉先殿。
……
第二天,苏瓷得了确信。
她心脏猛一跳,继而陡然一松。
太好了!
——坤氏被诛之后,杨延宗从坤太后寝宫得了半张被焚过的皇城建筑图。
这是坤氏从老皇帝手里得到了,其中包括皇城地下的暗道。
那半张残图是外朝的,没有上阳宫,却刚好以奉先殿为界。
——奉先殿就在内廷和外朝交界,属外朝,刚刚好就在那张残图的最边缘位置。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苏瓷当然知道季元昊不可能让她出宫,她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奉先殿!
第107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终于来到了八月二十。
度日如年,短短三天,感觉比之前三个月都要漫长,都要熬人。
这天,苏瓷正常洗漱、早膳、起居,最后先去正殿看了徐皇后。
徐皇后拍了拍苏瓷的手,“辛苦夫人了。”
徐皇后是躺在床上半靠着迎枕和苏瓷说话的。元后生忌,她不乐意掺和更不乐意去,早几天就称不适躺在屋里了,她上了脂粉让脸色看起来略苍白,不过那唇畔却带上一丝笑,“陛下这些时日也忙,据说是去东北的人回来了,陛下是连日召见,通宵达旦啊。”
今日任氏生忌,但季元昊也就今天早上去奉先殿上了炷香,接着匆匆回上阳宫去了。
这让徐皇后心情很不错。
苏瓷虽不知具体,但她猜到季元昊此刻忙的绝对不会是东北的事,肯定是和杨延宗相关的!但她不动声色,笑了笑,随口附和两句,“陛下确实辛苦。”
“行了,你也早去早回吧。”
徐皇后和苏瓷其实也没什么交情的,说得几句,她就推说乏了,让苏瓷赶紧出发吧。
离了徐皇后,她一步一步从内殿往室外,午后阳光正炽,由昏暗走向明亮,出到殿外,底下的软轿已经准备好了,百余名配刀御前禁军于前后肃立。
苏瓷在高高的汉白玉台基上站了一会,慢慢往下走,一步一步走到最底下。
她俯身登上软轿,等了一会,轿身一动,被抬起,调转了个头,往长秋宫外,奉先殿的方向缓缓而去。
她挑起一点帘子,被白炽的阳光刺得眯了眯眼。
要开始了。
希望一切顺利!
……
顶着午后的秋阳,花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苏瓷终于抵达了奉先殿。
她被扶出软轿,之后,有小太监引着她从侧阶而上,登上台基。
今日的奉先殿,香烛冥镪,莲花鲜果,数十名僧人正盘腿坐在大殿的蒲团上,阖目喃喃唱着梵音,礼部官员率下属及殿内的宫人正在按礼制祭奠。
不过这祭奠已经持续一个早上和中午了,现正进入尾声了,礼部官员三跪九叩完毕,正起身,作揖垂首往后退,退出大殿。
苏瓷站在门槛前,她仰看这个偌大的殿堂,这还是苏瓷第一次看见任氏正式神位,金粉楷字映着烛光,闪烁着柔和金辉。
苏瓷长长吐了一口气,她接过宫人点燃的檀香,缓步上前行去。
一步,两步,三步,……
苏瓷默默数着步子,余光却不动声色注视左边的侧门,她知道这道靛青色的门帘子之后,穿过一条短短的内廊,有一个看守灯烛的太监宫人轮值歇脚的小角房。
——她的目标就是那里!
苏瓷站在殿中央,喃喃几句,拜了几拜,将香交给身侧的宫女奉于供案上的鎏金香炉。
值得注意的是,她给的是除了白姑之外正在另一边扶着她的那个宫女。
此时大殿檀香袅袅,那六名会武的宫女就贴着大开的殿门内侧分左右站着,这些人都不错眼盯着她。
而奉先殿内外,一百多名身手佼佼的御前禁军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就在那个宫女接过小心接过檀香,转身的一刹那,苏瓷和白姑对视一眼,忽她眉头一蹙,突然面露痛色,紧接着,手在腹下猛一拉!
——今早在白姑的配合下,两人动手把一个竹制的笔筒裹上油纸书皮制成水囊,底下开了一个口子,用塞子塞上,连上细绳,水囊里面装满了水,她现在猛一扯,水立即流出来了,顷刻湿透她的裙摆。
“啊,夫人,杨夫人——”
苏瓷面露痛色,她捂住腹部,直接站不住了,身躯往侧边一歪,白姑赶紧扶住她,一摸她裙摆,“啊,杨夫人这是要生了——”
“羊水破了!!”
苏瓷今天特地穿着一条碧色的绸裙,被水一湿,特别的显眼,那六个宫女下一刻就冲了过来,可看得疼得站不住满脸大汗的苏瓷,一时也有点失措。
她们都没有经历过生产啊。
“……赶紧先扶到角房去!”
白姑飞快环视一圈,如此说道。
妇人生产历来污秽,羊水可不能流到这大殿上了。
对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