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芝仪也觉得自己棒极了,这是掌握了白莲花人设的精髓啊,等她去世,周围这些人还不分分钟把她奉为白月光那般追思缅怀?
早知道当年报志愿不听父母的选会计,她这资质就应该去考表演系,当个收放自如的戏精。
当然她现在戏也挺足,内心充满了成就感,脸上却能露出虚弱中带着几分洒脱的笑容,气若游丝的安慰百叶:“我这次怕是不行了,你们也不必伤心,我这十六年得到太多人半辈子没有的福气,已是知足,即便现在死去也不感到遗憾。”
“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呸呸呸,您肯定能长命百岁的!”百叶着急忙慌把霉气呸掉,其实心里也知道,姑娘病了大半年,请了的大夫们都说尽人事听天命,他们眼看着姑娘身子一天天衰败下去,已是无计可施了。
然而听到姑娘这话,她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随即想起什么,又笑中带泪的道:“前儿我还听到杨妈对太太说,姑娘您上辈子许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仙女,娘娘舍不得让您下凡太久,急着要把您接回天上去呢!”
颜芝仪:……
这就有点夸张了啊,她上辈子就是平平无奇的大学狗,哪怕跟着姐妹们自称小仙女,真被当成王母娘娘身边的仙女,厚颜如她也不禁脸红了。
她想要谦虚一下,外头突然一阵喧哗声,她不免好奇的问:“是我娘买菜回来了吗?可是怎会如此喧闹?”
百叶也很奇怪。他们太太平日辰时中亲自送两位小少爷去私塾,顺路在菜场买了一天的菜便去铺子上帮忙,也会抽空跟周围的掌柜娘子们喝茶逛街,待到午时初才和杨妈带着菜回家准备张罗午膳。
太太一回来,家里确实要热闹许多,爱偷懒的婆子们都被撵得团团转。
可是再热闹也不至于这般喧哗,百叶不由放下空碗,“我出去瞧瞧。”
才走到门口,院中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靠近,人未到声先至,只听见管家婆子杨妈扬声道:“姑娘,陆公子从京城赶回来探望您了,老太爷在门口招呼着——”
下一秒,胖乎乎的身体风一般冲进来,眉眼俱是化不开的喜意,风风火火的上前,“太太让我来帮姑娘梳洗收拾,陆公子很快就要进来了。”
颜芝仪听到第一句话,已经吓得垂死病中惊坐起了,难以置信的抓着杨妈问:“你确定是寒哥回江州了,而不是他考中状元的消息传回来了?”
这剧本不对啊!
第三章 男主为何那样?
“姑娘说什么胡话呢,自然是陆公子本人回来了。”杨妈笑眯眯抽出手,迅速指挥百叶去把妆奁搬过来给姑娘梳妆打扮,自己则去翻找适合见未来姑爷的衣裳。
她家姑娘这几年出落的越发水灵美丽,性子又温婉讨喜,不止在家里被老爷太太他们捧在手心,去外祖家的待遇也跟亲孙女一样。外家做布匹生意,有什么好料子花样都要给他们姑娘留一份,有时候姑娘久一些去外祖家,舅太太都能给她把新衣裳裁好。
如此一来,姑娘每年添置的新衣裳比三位少爷加起来都多,装了满满几大匣子,饶是自诩见多识广的杨妈也挑花了眼,翻翻捡捡最后捧出一套崭新的交领琵琶袖刺绣袄裙,浅浅的藕粉色上衣搭配天青色绣花纹马面裙,一看就很清新雅致。
这样的喜日子,杨妈也想给姑娘打扮得更光彩照人些,好叫许久未见的陆公子惊艳惊艳,只是她病了大半年,人瘦了一圈,气色也不好,穿明艳的衣裳怕是撑不起来,倒是藕粉天青这样清淡的颜色,更能衬得姑娘楚楚可怜,也让未来姑爷瞧见她受了多大罪,也能更添几分心疼怜惜。
杨妈捧着精挑细选的衣裳问颜芝仪:“姑娘今儿就穿这身?这还是过完年舅太太叫人送来的,您一直卧病在床,都没来得及穿呢。”
颜芝仪还沉浸在遭逢巨变的打击中,对于外界事物反应平平,杨妈也不是真想咨询她的意见,太太叫她来帮衬,就是怕姑娘和百叶两个小姑娘把握不好分寸,指着她给把把关,既然姑娘不反对,杨妈当即指挥百叶:“去把门窗都关上,别叫冷风吹进来,咱们快些给姑娘换上衣裳。”
颜芝仪依然反应平平,无心反抗也没有力气挣扎,像失去了灵魂的娃娃一般,任由杨妈和百叶在她的头上脸上涂涂抹抹,双眼无神的仰头看着床幔,满脑子只有她是谁,她在哪,她要去哪里?
男主为何那样啊!!
因为帮姑娘梳洗装扮要靠近,杨妈隐约能听见“为何”“这样”的呢喃,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们都在为陆公子千里迢迢赶回来探望姑娘的心意而感动心喜,唯有善良的姑娘却还在担心陆公子会因此影响到科举考试。
唉,这样贤淑美好的姑娘怎么就病入膏肓了。
杨妈心头一片柔软,嘴上忙不迭安慰道:“姑娘只管放宽心,陆公子少年英才,十八岁的举人老爷别说咱们江州,放在整个江南也不多见,此番又是他第一次参加会试,若能一举登科,即便不是状元,那也很了不起,十九岁的进士老爷,这得是文曲星下凡才行!”
杨妈这番话真就是在安慰颜芝仪,她自己都不信,毕竟她又不知道剧本。
站在普通人的立场,陆时寒年纪轻轻再是文采斐然、天资卓绝,到底少了些经历底蕴,第一次参加会试名落孙山才是常态,朝堂的官老爷们谁没有过二战三战科举的经历?
陆时寒若能一举高中,甭管名次,已是祖上冒青烟的幸事了,谁也没指望他一个寒门少年上去就能力压群雄高中状元。
事实上,杨妈私心觉得陆公子这次别说状元,他有没有考中、甚至有没有好好参加会试都是未知数,因为江州城里并无听到任何科举的消息。
那么多白鹿书院的学子进京赶考,不可能一个都不中?可见是朝廷报信的差役未能到江州。
老百姓都知道,官差为朝廷办事向来是快马加鞭,走官道,日行上百里不在话下,到江州也就十来天时间,可是普通人哪有那样的骏马可骑?
就算有,只是文弱书生的陆公子也无法这般辛苦赶路的。他从京城回江州最快也要月余,若是等到会试结束甚至放榜后才启程,此时江州城里早就张灯结彩、为本届新鲜出炉的进士老爷们庆祝了。
陆公子能比报信的官差更早抵达江州只有一个可能,他比官差们早出发了至少十天半个月,许是在应考前不知从何处得知姑娘一病不起的消息,心情悲痛无心科考,遂连夜收拾行囊赶回家乡。
试问科举都没参加的人,又如何金榜提名?
外人见本该年少成名、前途无量的陆公子为了未过门的妻子错过这次会试,大概会遗憾失望,但作为看着姑娘长大的自家人,杨妈更多却是感念陆公子的情深义重。
她心里也有遗憾。若陆公子此番高中,进士老爷是立即就能入朝为官的,一旦外放任职,至少是知县老爷,姑娘就是知县夫人,身家地位水涨船不说,主家也能沾上乘龙快婿的光,至少寻常官差会给几分薄面,老爷不必年年向各路差爷送礼寻求庇护,这得省下多少银钱!
不过比起沾光,杨妈还是更在意陆公子对姑娘的心意,她知道主家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太太和老太爷不会那样欢喜地在堂屋招待陆公子。
可惜杨妈这番苦口婆心都做了无用功,颜芝仪听完非但没觉得安慰,心情更加悲伤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凉,男主没当上状元,剧情出现重大纰漏,按时去世的她还能顺利穿回现代吗?
搞不好就撒手人寰一了百了了。
悲伤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杨妈和百叶的动作也没含糊,只消半刻钟便收拾妥当了,几乎是她们刚扶着穿戴整齐的姑娘在床头靠稳坐好,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百叶忙去开门,看到一身风尘仆仆的未来姑爷站在跟前,正要福身行礼,便听见往日温雅端方的陆公子急切询问:“进屋可还方便?”
杨妈及时开口,“陆公子快快请进。”
话还没说完,陆时寒已经大刀阔斧往里迈,百叶起身回头只瞧见翻飞的衣摆。
一眨眼,人已至床榻前,杨妈眼疾手快递来一张绣墩,
陆时寒也顾不上平日那些礼数,一把撩起袍角落座,目光灼灼盯着眼前清丽依旧却清减大半、用了胭脂也掩饰不住脸上病态的小脸,千言万语化成一声叹息,“怎会病得如此严重?”
颜芝仪也深深望着他,张口便是关心:“寒哥,你考得如何了?”
陆时寒:……
他这一路夙兴夜寐、提心吊胆的赶路,做了最坏的打算,考虑过没见上最后一面他该如何,当然更多的是想若能见上面,要对她说什么,她又会对他说什么?
万万没想到,她最关心竟是他的科举成绩。
不知为何,陆时寒竟然有些哭笑不得,内心焦灼的情绪似乎也冲淡了许多,含笑看着她:“还能关心这些,看来身子骨没有大碍。”
好端端的干嘛咒她?
颜芝仪觉得有点委屈,但还是忍住了,只是轻蹙眉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所以你的成绩?”
她很想直接问他究竟有没有考上状元,但那样就崩人设,只差临门一脚就有望穿回现代了,颜芝仪决定忍耐。
虽然她越来越觉得回去的希望渺茫,因为陆时寒突然回江州的行为就已经改变了剧情,不知道会不会引发其他蝴蝶效应,大男主亲自崩剧情,那肯定不是小打小闹啊,搞不好他今天当上状元她也穿不回去了。
但男主能不能当选本届状元依然很重要,否则颜芝仪心里始终惦记着这根胡萝卜,在这里等他三年又三年,万一他总是这样阴差阳错跟状元头衔擦肩而过,她穿回去的念头岂不是遥遥无期?
颜芝仪之前想过最坏的结果,就是她无论如何也穿不回现代,含泪留下来做贵夫人吧,男主未来好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跟着他起码吃香喝辣不愁了。
可要是男主在考状元这一步折戟沉沙,她不但穿不回去,连权相夫人也当不上,那就很离谱了。
事关下半辈子是WiFi空调还是养尊处优的生活,颜芝仪很难再维持人淡如菊的人设,用炽热又明亮的目光紧紧盯着他,手心都紧张到冒汗。
然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陆时寒无从得知她的患得患失,只觉得她看自己闪闪发亮的眼眸和从前并无不同,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久病之人。
私心想让保持这样的活力久一点,陆时寒便没立即回答她的问题,不想他千里迢迢从京城请来的荣太医在小厮的搀扶下慢悠悠踏过门槛,慈祥又随和的打趣道:“陆状元不愧是‘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脚程属实够快,老夫年纪大跟不上喽!”
“陆状元?!”颜芝仪就抓住这个重点了,苦等多年等到了想要的结果,这下她可以安心的含笑九泉了。
这般想着,身子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情,毫不含糊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失去意识前颜芝仪还在期待,搏一搏,单车便摩托,这把她就穿回去了!
第四章 是她不能承受的结局。
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确实比雷达还准,也可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颜芝仪担心自己可能再穿无望了,然后现实果然发生了。
从黑暗中缓缓睁开眼时,颜芝仪心脏怦怦直跳,还在祈祷自己已经回到大学宿舍的美好生活,哪怕在充满消毒水的医院病房醒来都没关系,只要能回归空调WiFi可乐烧烤的怀抱,那些细节都不重要。
结果睁开眼环顾一周,还是这间熟悉的闺房,陈列摆设与她闭眼前没有丝毫改变,唯一区别是昏过去前只有三个人的屋子,如今却是满满当当挤了十来号人。
颜父颜母分别扶着老爷子老太太站在最前头,目光焦急又期盼的盯着她。
看见这副场景,颜芝仪绝望的心情里突然又多了一丝庆幸,她虽然不能得偿所愿,可颜父颜母也不用经历命中注定的丧女之痛了。
大抵人都是矛盾多面体,她内心期盼着回家,舍不得这个世界家人的心情也是真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五年收获了这么多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亲人,她又怎能无动于衷?
但是吧,颜芝仪清醒不到两秒,身边家人们那熟悉的关切担忧神情立刻不见了踪影,个个喜不自胜笑逐颜开的模样,她之前想要的往《好日子》BGM放在他们身上也毫无违和感了。
他们仿佛只是短暂的紧张了她一下。
颜芝仪该死的好胜心忍不住又冒了出来,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吐槽,虽然她很小声逼逼:“就算有人中了状元,也不必乐成这样吧……”
她还是不是他们的心肝小宝贝了?
声音再小,架不住有人天赋异禀,被颜家几个长辈不小心挤到靠后位置的状元本元就听了个正着。
陆时寒耳朵动了动,随即若无其事的低下头,为了掩饰自己眼底的笑意。
见她悠悠转醒,陆时寒慌乱的心情便立刻镇定下来,理智回归的他正在琢磨她突然晕倒的原因,可如今她醒来的第一反应,已能断定不是众所周知的那个原因了。
她确实很关心他能不能考中状元,但大概不会是得偿所愿后欢喜的晕倒。
推测出这个结论的陆时寒心情很平静。很早以前他便发现,自己这位未婚妻表面看起来跟寻常女子一样,虽然偶尔有些大胆的举动,本质上依然是个纯洁善良、如白纸一般单纯的女子,却不想真正试图去了解她时,才发现根本看不懂。
并非城府深不可测的那种深沉,也非阴晴不定反复无常,如果陆时寒知道后世的网络流行语,便能完美概括这种心情了——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本男主不知道的?
是的,无论她做出多少出人意料的举动反应,陆时寒都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男主这样包容万象,距离最近的颜太太也不小心听见了颜芝仪的嘟囔,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颜太太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想不到平日聪慧善良的女儿今日竟如此糊涂,这话传出去可还得了?
若非她今日死里逃生,颜太太真想给这不省心的冤家知道点厉害!可惜低头看到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她便都发作不出来了,最终只是轻轻拍了下颜芝仪的头,嗔道,“还没清醒吧,这说的什么胡话!咱们一堆人守在这,还不是为了你?太医说你醒过来就过了这道坎,已经无甚大碍……”
颜芝仪闻言简直大惊失色,“什么叫无甚大碍?”
她才病入膏肓晕厥过去,怎么一觉醒来连剧本都看不懂了?
当时颜芝仪晕得猝不及防,屋里几人包括一向气定神闲的陆时寒都慌了神,扶着老太太从外面准备进来的颜母更是反应极大,当即松开婆母冲了进来,扑在她身上嚎啕大哭,好像她已经断气了一般。
在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虚弱下去的颜母心里,闺女如今破败的身子经不起一星半点的刺激折腾,此时惊厥晕倒,差不多就等于原地去世。
唯有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荣太医依旧沉着冷静,当即拨开挡在床前的陆状元,又叫人扶起悲痛不已的颜太太,自己坐下开始给病人号脉,身旁小厮兼学徒的青年也很机灵,不待吩咐已取出荣太医惯用的金针,太医号完脉便一言不发往颜芝仪脑袋上施针,看起来就很惊险。
陆时寒和颜家众人大气不敢出的在旁侯着,等颜父和颜家三兄弟也都陆续赶回来已是半个时辰后,荣太医才悠悠收了针,紧锁的眉头也松开了,转头开始对家属分析病情。
在京城负责皇家和达官贵人健康的荣太医不但医术高超,说话更是高深莫测玄之又玄,颜太太只听懂了个大概,便用自己能理解的语言转述给颜芝仪听,“太医说了,你就是长时间忧思过重、郁结于心,病症在于心而不是身,是以灌了这么多药也毫无起色。今日晕倒或许不是什么坏事,把心口淤结的气冲散了,慢慢调养身子总能好起来。”
荣太医接触的病人家属基本都是达官显贵,个个地位超然惹不起,跟他们打交道情商尤为重要,这么多年也是历练出来了。
此时见颜太太总结的太过片面浅显,荣太医面上也瞧不出丝毫不悦,还在点头表示她说了都对。
陆时寒原本张嘴想要说什么,见荣太医都默认了颜太太的总结,便也没再多话。
对同样不学无术的颜芝仪来说,她娘的总结确实简单明了,一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她想要的并不是这个结局,一觉醒来病都大好了,死也死不成,那她还怎么穿回现代?
颜芝仪摇着头表示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