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知知道崔教授是不放心她,可她已经足够坚强,又或者说她必须让自己坚强,很久之前她就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了。
“爷爷,困了就去床上休息吧。”时知看崔教授睡得沉,怕他在外间着凉。
崔教授迷糊之间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幼时在江南水乡,和他姆妈一起在田里插秧,而后画面又转到他长大后离开家去异乡求学、结婚生子……直到时知出生,前世那一生如同放电影一般在梦里重现……
这一梦,崔教授再也没醒过来,时知在确认崔教授停止呼吸后就那么在他身边静坐了一夜。
这一天终于到了,时知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无,她甚至忘记了悲伤,只觉得自己似乎是和现实有些抽离。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这间屋子的,只是感觉无尽的空虚与疲惫一下子向她涌来。
崔氏家主、华国首脑祖父去世,这是一件足以轰动天下的事,但因为时知状态不对,所以关于葬礼的事全程都是崔炯带着阿照负责的。
“把伯父的笔记书籍都刊印发行,另外拓成石刻本陪葬。”崔炯知道崔教授最在意什么,他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很妥帖。
只不过这场葬礼却让华国整个上层的心一直揪着,因为在宣布完崔教授去世的事后时知就倒下了。
一直到葬礼结束,时知都处在半昏迷状态,外界关于时知未出现在葬礼的事也是议论纷纷,甚至已经出现“崔君病危”的流言。
直到下葬前一日,时知才醒过来。
“女郎,您的身体能吃得消吗?”听到时知坚持要去墓地,白雀等人很是担心。
时知苍白着一张脸:“这是最后一程,我一定要去。”
主持了最后下葬的仪式时知仍旧落不下一滴泪来,她只觉得心里空,甚至连悲伤都感觉不到。
回程时时知又昏迷过去了,一阵兵荒马乱后,时知被送回了总府司。
“先让几位司长辅助小郎君处理政务吧。”
这是华国高层谈论后的结果,老家主去世对崔君的打击看来是不小啊。
说是辅佐阿照,但其实就是几个司长分摊政务,阿照还太小他没有处理政务的经验,只不过是挂个名而已。
时知再次彻底清醒是几日后,她先是问了政务是谁负责,听到安排后没再说什么,然后整个人就陷入长久的沉默。
醒来的时知表现得很平静,她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除了话越来越少,看不出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阿照已经从书院结业,他之前就已经决定去考明年的科举,这当然不是为了出仕,而是为了给天下士子做个表率。
“长姐,已经大半年没笑过了。”阿照有些担忧时知的身体,这样一直郁结着能不出问题吗?
白雀叹息:“女郎总会好起来的。”
时知不是不知道大家在担心她,但她现在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处理政务也不过是因为责任所在罢了。
楚国
荀皎收到崔教授去世的消息时,她正在忙着在楚国推动学制改革的事,因为华国格物学的盛行让荀延也意识到这个学科带来的巨大力量,所以他最终同意在楚国试点推行格物学,负责人就是“遣华派”的领头人荀皎。
回国后的这几年荀皎帮着楚国改良农业和手工业,并且凭借她在华国的人脉帮着荀延在湖州与平州建立立了与华国合作的新商业贸易区,很是得朝野上下的称赞。
崔教授去世的消息传来,荀皎在自己的公主府举行了祭奠仪式,这位长辈给予她的关怀与照顾甚至比她父皇还多,要不是礼法不允许,她甚至都想替崔教授守孝。
“老师她一定很伤心。”在听到时知生病的消息后,荀皎只能干着急。
赵五娘叹息着安慰女儿:“崔君是这世上最坚强的人,她总会挺过去的。”
荀皎摇摇头,却没再说什么,再坚强的人也会有不能触碰的软肋。
“娘亲,我得有个交代了。”荀皎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不想再拖下去了。
岐王立太子的事一拖再拖,眼看就要拖不下去后被直接道破罪人之子的身份,柳氏那些旧账再次被翻腾出来,其中最大一条罪就是与荀家二房合谋毒害荀延父亲这件事。
这事儿被闹得沸沸扬扬,荀氏宗亲因为一些事对他的支持态度下也冷了不少,这两年荀延几个侄子似乎又想蹦跶起来。
关于“过继”的风言风语就一直没停过。
岐王原本还想用政绩增加自己的筹码,可荀皎一回来几套组合拳打出来后越发把他称得黯淡无光,刷民望这回事已经被荀皎吊打。
但岐王终究还是唯一的皇子,荀延虽然碍于颜面没立即立太子,可他也不可能把皇位便宜几个侄子。
这几年荀延痛风越发厉害,近两年他逐渐增加了眩晕和心绞痛的症状,所以很多时候政务上的事就无法全都控制在手里,之所以由着那几个侄子蹦跶也不过是为了维持一个平衡。
随着荀延他的眩晕和心绞痛症状加重,终于在一次朝会上支撑不住晕厥过去,一时间朝野上下都为之紧张起来。
好在荀延身边一直有御医跟着,人很快就被用了药稳定下来,只不过醒来不久后不知为何很快又陷入昏迷。
皇帝身体出现问题,宫禁就要戒严,身为皇后的赵五娘自然就是最顺理成章的负责人。
接管皇宫后,赵五娘先是安排荀延寻医问药的事,而后又宣召宗亲侍疾,政务交托给三省六部的大臣,她自己是一点都不沾的。
皇后不喜岐王这是公开的秘密,当然整个楚国也没人要求皇后喜欢岐王,毕竟先太子的死可和岐王生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岐王活到现在已然是皇后贤惠了!
只不过这次侍疾岐王被排除在外却让很多人忍不住嘀咕了,陛下那几个侄子可都被宣进宫了,这万一有什么不好,那继位的是谁了就不好说了……
相比扶持仇人之子上位,扶持个侄子对皇后来说似乎更合心意,既然都没有血缘,那还不如过继个便宜儿子呢。
这个说法在皇后把年仅九岁的东安郡王召进宫侍疾后就越传越像真的,东安王是陛下幼弟安亲王的嫡子,若是过继选他可比那些成年侄子合适多了。
“殿下,宫里送出密信,陛下似乎大好,如今宫禁内已经被皇后接管,宫外安亲王也是动作频频,咱们的人查到安亲王已经开始联络很多大臣了。”岐王心腹把最新情况汇报过来。
岐王郁黑着脸,他很清楚如果再任由事态发展下去那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让咱们的人动手吧!”
左右都是一死,他绝对不可能坐以待毙!
岐王府府兵与骁骑营围杀几个皇叔王府是在一夜之间发生的,等荀延知道时岐王已经被赵五娘派去的禁军拿下关在宗人府了。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几个王府几乎血流成河,除了当夜留在皇宫的三个小王爷,荀延的几个亲弟弟及其家眷全都被他的独子杀的干干净净。
当然了皇宫岐王原本也没放过,只不过禁军早有准备,进攻皇宫的人没几下子就被拿下了。
荀延听到这消息后忍着眩晕这次竟然硬硬生没晕过去,他赤着眼眶看向赵五娘:“你故意的?”
赵五娘轻声道:“臣妾只是让人告诉他陛下的病情。”
荀延闭了闭眼:“就算他该死,可二弟他们几个又碍着你什么了?”
到此刻荀延还想不明白缘由那他也不是荀延了。
“这话陛下得问岐王,臣妾也没想到他能这样狠,原本以为他只想杀臣妾这个妖后呢。”你儿子杀亲叔叔怪得了谁?
看着神色冷淡的妻子,荀延粗喘了几口气:“那你为什么还留下我呢?”
趁着他病重一起除了,不是更好吗?
赵五娘给荀延拍了拍背:“陛下病糊涂了,臣妾只盼您早日康复能主持大局呢。”
“这些年难为你忍得这样久,只是现在不用再忍着了。”
荀延苦笑,其实他不是没有感觉,只不过人有时候总喜欢自欺欺人,长子的死终究让他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可他偏偏不信!
“你终究还是这样自以为是。”赵五娘看着荀延嘲讽得笑了。
她知道荀延不相信岐王杀那么多人不是她故意引导的,但荀氏宗亲她和荀皎根本没有放在眼里,杀或是留对大局没有影响,这一局只在岐王。
荀皎进到寝殿后,赵五娘就离开了,若不是要看好荀延,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荀延看着这个面容像极了自己的妻子的女儿,他心里徒生无力感:“朕不该送你去崔时知那里。”
荀皎笑了笑:“父皇觉得女儿不如你的子侄?”
荀延摇头叹息:“他们都比不上你。”
“就因为我是女儿,所以就不配让您看到我对吗?”荀皎的声音有些冷。
“皎皎,你说崔时知为何不称帝?”荀延没有回答女儿尖锐的问题,反而问了她一个句。
“这世间的男子皆瞧不起女子,所以老师称帝会有很多阻碍和危险。”荀皎很清楚荀延的意思。
“这世间的不公道并不是父皇说了算,也不是崔时知说了算,若选你继位大楚未来只会有层出不穷的危机。”荀延能不知道女儿的野心吗?不,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但他原本是想过几年把女儿送去华国,让崔时知头疼。
荀皎给荀延掖了掖被角:“父皇,若是当初你不是嫡长子,祖父没有选你当继承人,你会就此认命辅佐兄长,还是宁可违背祖制,也要得到这无上权利,哪怕弄得自己子孙有样学样杀戮不尽?”
荀延听了这话沉默,他会怎么选这都不需要回答。
“大楚若是给岐王,那我宁可它姓了崔。”荀皎一点都不介意吐露自己的仇恨,兄长的死、母亲的泪她没有一刻忘记过。
荀延苦笑:“你这性子倒是和朕一模一样……”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老师说,她只给我五年时间,五年到了大楚若不是我的,她就亲自来取。”时知的话不止是荀皎的压力,也是荀延的。
荀延深吸一口气:“你应该清楚,若是你继位,那以后和崔家的矛盾会越来越多,你有把握赢得了崔时知吗?”
荀延摇头:“没把握,但老师说了,只要您选我,她也会选我。”
听到这话荀延猛得抬头,看向荀皎:“你信这话?”
“为何不信?”
“你非崔氏血脉!”荀延突然感觉有些东西超出了他的认知和设想。
“崔照也非老师血脉,或许父皇觉得这很重要,可在老师眼里这根本不值一提。”荀皎有时候觉得她的老师活的真如圣人一般。
荀延下意识摇了摇头,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的,因为如果信了这话,有些内心很隐秘的东西就会彻底崩塌,他就会彻底输给那个人!
“朕可以传位给你,可你不能再和崔氏有瓜葛!”他不会允许自己的江山便宜崔家。
荀皎笑了:“这么说您也觉得女儿是可以继位的了?”
“事到如今朕还有选择吗?”
荀皎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心事一般,轻快的道:“女儿的婚事已定就不劳父皇操心了,册立诏书女儿也已经让人拟好,等父皇身子好些露个面就行。”
荀延被女儿的话气到了:“你若是和崔氏继承人完婚,日后你们两个只能是一对怨偶,莫非你当真愿意把权力拱手相让?”
“父皇是不相信女儿,还是不相信老师?”
“朕是不相信这世道!”荀延接受女儿继位的底线只在她以后的孩子还姓荀,可荀皎若是和崔氏联姻,那她的孩子姓什么能是荀氏说了算吗?
他一倒下,这世间再无人能克制崔时知!
“老师不会介意,说实话女儿其实也不是很介意。”
孩子姓什么不都是她的孩子?
老师连血脉都不在意,还会在意一个姓氏?
可在这一点上,荀延寸步不让,不但拒绝出席册封皇太女的大典,甚至开始绝食,哪怕用岐王和他几个侄子性命要挟他也不为所动。
荀延冷酷地道:“既然终归要便宜崔氏,那他们几个早死还干净些。”
就这样僵持了半个月,直到从清河送来一封时知亲笔密信到达荀延手中,他才终于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