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的医生和他也是认识的, 抽掉橡皮管, 问了一句：“联系上你老师了吗？”

　　燕风及颔首：“已经联系上了，老师前阵子出差去外省——”他顿了顿, 平静道，“好在已经和当地救援中心联系上。”

　　医学生读五年，燕风及能在大四就保研跟了医学院里的院士导师, 足以说明他在这行的天赋、努力。再加上燕风及的身世背景特殊，他在校园里算是不大不小的名人，甚至是早年毕业于西池的学长学姐们也都对他有所了解。

　　“那就好，”陈医生拿了棉球摁住扎针口，他疲倦地向后仰了仰身子，锤了两下脖颈酸痛处，挥手示意下一位上前, “抽完血，休息半小时，去你林师兄那里帮着做抽血工作吧。”

　　“嗯。”燕风及痛快答应下来。

　　他往休息区的方向走, 一眼看去, 挤挤挨挨, 粗略算来都有好几百号人。

　　经过数据统计，西池大学幸存师生数量为当时校内现存人口的百分之五十八，四舍五入一番, 就是百分之六十。

　　这样高的存活率，让临时安全基地内的青壮年助力多了不少。

　　燕风及听兄长燕明开提过，说是目前得到的消息里，外界幸存者死亡率逐日攀升，他们的救援工作一直因人手不足而迟迟得不到充分发挥。

　　“西池的一万多人，拿个三五百青壮年帮着我们的队伍出去寻人，效率都会高上不少。”燕明开十分认真地对他这样道，不过，他并未急于一时——刚从西池大学安全转移到临时基地的幸存者们，大多身心疲惫，困于饥饿，消瘦苍白。

　　至少要缓个一二日，才能让他们以较为健康的面貌进行帮助。

　　燕风及心不在焉地摁着针口，走向休息区，他的几位博士师兄师姐们老早就被嘉市市医院的幸存医生们拉着去帮忙，目光一扫，能看到文清等人正在长长的队伍前方，严肃地接递一次性医疗器械，为排队的幸存者们抽血。

　　今天的抽血工作是按照住房区ABCD，二十六个字母的顺序来排号的。

　　B区的幸存者们早于C区，已经抽血完毕，正在休息区休息半小时。

　　休息区旁放着饮用水、一次性杯等，排列开来的长椅上，零零散散地坐了不少人。还有不少人没有坐下，或站立或靠墙，嘴唇开张，低声交流。

　　燕风及注意到了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的人。

　　方央央坐在长椅上，捧着一次性杯，水雾在她面前萦绕，沾湿长而黑的睫毛。

　　她身旁坐着陶芝，和她的舍友苏莹莹。

　　燕风及的脚步放缓，他的眼神直直地落在了方央央身上，从昨晚便开始的焦心担忧在此刻又漫上心头：她没有异能。

　　于普遍觉醒异能的幸存者中，没有异能的人，无疑是再扎眼不过的存在。

　　燕风及看到陶芝用肩膀轻轻撞了方央央一下，惹来她好奇迷惑的一瞥，然后，陶芝兴冲冲地掏出手机，不知道给她看了什么。

　　下一秒，方央央展颜笑了。

　　她笑起来灿烂又明艳，睫毛浓黑，唇色樱粉，有着天然去矫饰的清丽美好。

　　燕风及敏锐察觉到，方央央及陶芝等人的长椅周围，莫名地多了几束他人的目光。

　　他大步往前，目标笔直地走到她面前。

　　“方央央，”燕风及唤了她一声，沉吟片刻，温声问她：“你今天情况怎么样？”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至少陶芝和苏莹莹就没有理会到他这句话的重点在哪。

　　只有对当初他在食堂登记信息时，亲自替她隐藏下“无异能”的特殊状况的当事人方央央，才理解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她透过长而密的睫毛看他：“……顺利抽血结束。”

　　以及，“我也不知道算好算差，一切看之后的抽血结果。”

　　陶芝迷迷糊糊地听这两人打谜语，好半天，皱着眉头问了一句：“是在担心抽血结果吗？”

　　他们俩都没有立刻回答，倒是旁边的舍友苏莹莹说：“我也挺担心的，总觉得自己的异能太不起眼了，感觉没屁大点用。”她郁闷地嘟囔着，“就这两三根草，能干点啥？”

　　和燕风及一样，她也是属于“木系”元素异能。

　　当然，作为末世文的男主，燕风及有着极其优秀的异能天赋，即便此时人类尚未发现变异动物体内晶核对人体异能的增幅作用，他的木系异能在整个临时基地里都是首屈一指的强大。

　　垂在身侧的手，藤蔓从他手心中冒出了一截嫩绿色。

　　在陶芝、苏莹莹没注意到的角落里，燕风及不动声色地以“嫩芽”轻轻勾住方央央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她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旋后，听到燕风及状若有正经事般，客气礼貌地朝她道：“有些私事需要和你谈一谈。”

　　方央央默默地蜷了下指，她与他对视一眼，被青年眼中的认真与专注催使，缓缓地点了下头：“好，我们找个地方说。”

　　她对着陶芝、苏莹莹颔首示意，亦趋亦步地跟着燕风及走到较为空旷的墙边。

　　临时安全基地，地面是青灰色的水泥，顶高约有百米，工业照灯持续不断地发出亮光。

　　整个基地的电能储备，是靠着目前登记在册的雷电系异能者与尚能使用的发电机提供。

　　她在明亮的灯光下，清晰看到燕风及脸上闪过一瞬的克制情绪。

　　“我现在掌握的消息是，目前救援出来的幸存者们都有异能，”燕风及深深呼吸一刻，他的眸光中盛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不分年龄段，上至老人，下至幼儿。”

　　“……”方央央早就知道这些信息。

　　末世文中，熬过末世前四日的人类在第五日开始觉醒异能。

　　上天给人类的基因馈赠，熬过异能觉醒的疼痛煎熬，顺利活下，就能拥有从前未能拥有的玄妙能力。

　　偏偏她没有。

　　方央央想过，原文中的『方央央』究竟有多特殊，以至于人手一个的异能都未能落在她身上？

　　或许这就是『方央央』炮灰掉的原因。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没能觉醒异能的人类自然而然地被抛弃在历史长河中。

　　是无用的，废弃的存在。

　　她的眉宇间有着浅而朦胧的忧愁，一闪而逝，燕风及没有错过，他垂在身侧的掌心藤蔓若有所觉地伸长，试探着要触她。

　　“我知道。”

　　方央央的声音总是温柔明亮，她笑起来时总是明灿得像是星月炎阳，亦或者是什么举世无双的璀璨珍宝。

　　“等待结果吧，我不太担心……我也蛮好奇为什么我没有和你们一样，觉醒异能。”她说得坦然大方，那一抹忧色闪过，极快便不见踪影，就像是从未有过那般，澄净清澈。

　　方央央知道自己想要依附基地，就逃不开抽血化验，她也没有躲避的意思，甚至有点淡定地想：『方央央』的体质特殊，觉醒不了异能，说不定还能给科学家们提供点特殊的样本例子。

　　她的特殊之处，指不定就像是“大熊猫”那样珍贵。

　　就算将来与窦清的恋爱关系破裂，她也能靠着国家政府好好地活下去。

　　方央央脑中的念头，其他人一概不知，就连燕风及也想不到，眼前的漂亮女孩在想着怎么利用自己的特殊体质，夺得最安稳、最可靠的生存机会。

　　活下去，是方央央对自己穿书后的唯一要求。

　　至于活下去后的生活质量……方央央环顾了下临时安全基地，有条不紊、井然有序的人员安排。和颜悦色的医护人员，温声交流的幸存者们，他们脸上很少忧伤，居多友善。

　　因为知道身后有国家，有政府，长久压迫在幸存者心头的焦虑已悄然散去大半。

　　余下的，就是失去至亲的哀痛、生活环境的剧烈变动，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来缓慢修复。

　　在这些外界条件下，方央央清晰地看出了国家政府的可靠性、可依赖性。

　　至于会不会对她这个“大熊猫”般特殊的无异能者做各种分析实验，以至最后沦落为糟糕的实验品……

　　方央央从不以坏念头揣测还没有发生的事。

　　好与坏，在还没发生以前，都是未知数。

　　若真要早早忧虑，她就没法开心快乐。

　　船到桥门自然直，方央央已经很辛苦地熬到背靠国家、政府，安安稳稳地与其他幸存者们待在临时安全基地的时刻，她不愿意再给自己平添负担。

　　方央央小小地扬了唇角，她眼神明亮，歪了歪头，顺势地用手指顶回燕风及的藤蔓嫩芽，笑眯眯着说：“倒也不用这个来安慰我。”

　　燕风及默默地轻咳一声，他略有点紧张地收回了那一截试图招摇着、蹭上方央央手腕的藤蔓。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方央央站在他身前，几十公分的距离，他高她许多，于是能看到她乌黑秀发上簪着一个很可爱的蝴蝶结。卷卷的发梢垂在肩头，颊边有碎发一缕，恬静而柔婉，明澈而漂亮。

　　他心猿意马地注视着她颊边的一小束碎发。

　　方央央则在发散思维，一瞬间又想到许多。

　　——她在末世来临前，在紧张的时间里确认了与窦清的恋爱关系，这是她的第一手准备。

　　——无异能的特殊体质，很有研究价值，勉强算得上是她的第二手准备。

　　尚未到达临时安全基地时，没有异能太过显眼突出，很容易招致紧张形势下他人的过分关注，引起无法预料的突发事件。燕风及与窦清显然是抱着极力减少恶劣影响的念头，隐瞒下她没有异能的特殊之处。

　　到了临时安全基地，再隐瞒下去，就有过分撒谎、欺骗之嫌。

　　今天早上，窦清和她分到的抽血排号不同，分别时，他握了握她的手，告诉她不要紧张：“就算检查出来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也不要担心。”

　　方央央听出他言语中毫不动摇的认真、专注，握住她手的力度沉稳，温度正好。

　　清俊青年笑着，薄薄眼镜片后那双眸中，无限的真诚与坚定。

　　……就像是，倘若她因为这样特殊的无异能体质，被心怀恶意的人压扣在实验室做实验品，他便会抛弃一切，带她离开一样。

　　方央央想了想，眉头轻轻舒展开，她撇开了几小时前的回忆浮现，专心应付眼前人、眼前事。

　　“对了，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的话，我就和芝芝、莹莹她们先回去了？”

　　距离她抽血，早已经过了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他和她的交谈前后算来，耽误了有几分钟，方央央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眼睛一亮：快要到饭点了。

　　她喜欢临时基地里食堂大厨们做的饭菜，热腾腾、香喷喷，就算味道并不算顶尖，但在当下，也足够安抚人心，给予热量。

　　燕风及头一次，在她要离开、交谈即将要终止的关头，试着拦下她。

　　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尖擦过她柔嫩的颊，替她将那一缕的碎发勾到耳后。

　　一瞬错愕，温热的指尖如烙印般，在方央央颊边留下了不易忽略的存在感。

　　她惊讶地退后两步，默默地抬手捂住了脸颊。

　　燕风及若无其事地，朝她笑了起来。从来英俊冷淡的校园男神，只在她面前露出真切的笑意：“只是，顺手帮你一下。”

27. 第 27 章 末世第三十八天：央央的……

　　嘉市, 临时安全基地。

　　外头乌云密布，基地内人员混杂，铁皮住房区里灯火通明。

　　窦清疲倦地从外边回来，他先到公共水池边洗了把脸和手, 朝B区189方向走去。

　　铁皮房, 类似工程项目中提供给工人的便捷建筑物, 轻薄、坚固, 能在短时间内流水线地制造出众多。

　　在末世来临后，这样的住房条件已属极其难得。

　　在末世来临前, 孤儿出身的窦清就是在社会福利制度的帮助下顺利地读完义务教育，最后靠着高考高分，在社会中的各项资助支持下, 上了西池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