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下官明白。”易县丞恭敬地说道,这位冷面侯爷很少接见他们这些县上的地方官,自己也是因为是临济镇人,跟他外祖沈家有旧交,所以才有幸见过他一次。
“嗯,易县丞去忙吧。”凌正煜说着,正想着继续往外走,却忽然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势袭来,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领着一群人从大兴街的南面走过来。
为首的小姑娘身形高挑,衣着简朴素净却收拾的干干净净,手持一个盒子,秀气精致的眉眼之间有着与年纪不相匹配的冷静,浑身散发出战斗状态的气势,让他这种久经沙场的人,也不觉为之侧目。
“咦,这不是那天卖腊八粥的姑娘吗?”一旁的凌武也看到了这群人,不由地开口说道。
哦?凌正煜微微侧脸,是她。
易县丞正要行礼恭送凌正煜呢,见此情形便也没敢进店,站住了身子随着他的眼光看了过去。
洛文柠没想到几个邻居婶子大娘,把家里能喊的人都喊上了,以至于她出家门的时候,吓了一跳,门口站了这么大一群人。
她内心感激,自己再也不是孤身一人,虽然自己并不怕,但有了他们的支持,更让她有了气势。
很显然,大兴街的人也都被洛文柠这群人吸引了,大家纷纷围观他们,看他们要干什么。
周家就住在大兴街老字号祥发点心铺的隔壁,凌正煜看着这群人停在了自己的旁边,不由地站定身子,目光跟随着那为首的小姑娘。
凌武赶紧刹住自己要迈开的长腿,心中奇怪,少主今日怎地爱看热闹了?平日里他可是最不喜热闹是非的。
不过,少主想看是最好不过的了,因为凌武最爱看热闹了,此时他恨不得手边有把瓜子,再搬个小板凳,尽情看回热闹。
“咚,咚咚!”洛文柠在周家门前站定,扣着门环照着规矩敲了三下门。
“谁呀!”随着嘎吱一声门响,门里出来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
洛文柠认得这是未婚夫周仁礼的母亲魏氏。
“哟,是阿柠啊,进来说话。”魏氏眼尖地扫到洛文柠手上的盒子,那正是自家的定亲的礼盒,心中暗喜,态度也变得客气起来。
“不必,就在这里说。”洛文柠冷冷地说道。
魏氏这才发现门外围观了一群人,她脸色一变,强笑着说道:“你这孩子,家丑不可外扬,外面这么多人看着呢,赶紧进来。”
说话间,魏氏便要抓着洛文柠的手,想强行拉进去。
洛文柠早有防备,轻巧地往旁一闪,魏氏差点跌个跟头。
“你若是想安安稳稳把这个盒子拿回去,就在这把话说清楚,若是看我孤身一人好欺负,想硬抢的话,那你尽管来试试。”洛文柠冷冽的声音和眼神,让魏氏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丫头片子怎地突然这么凶狠,魏氏心里嘀咕。
不等魏氏有所反应,洛文柠朗声开口道:“各位邻里乡亲,一年前周家为了给周仁礼童试铺路,看中我父亲秀才的身份,多次上我家求亲,我父亲看他家同为读书人,又态度诚恳,便应允了这门亲事,随后周家央着我父亲做了周仁礼童试的保人,可未料两个月前我父亲去世,尸骨未寒周家就来上门退亲,导致我娘中风瘫痪,今天早上又去我家大闹一场,使我娘病情加重又晕了过去,今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将事情真相与大家说清楚,周家不仁不义,过河拆桥,出尔反尔,实乃十足的势利小人,这婚我洛家退定了!”
“诶诶,你这臭丫头说什么呢?简直就是胡说八道。”魏氏一听便急了,她万万没想到洛文柠居然会找上门来,而且还会当众说出来,一时间没想好对策慌了神。
“我胡说?你敢指着苍天发誓你们不是看我父亲去世了才来退婚的吗?敢发誓没来我家闹过,致使我娘病重?”洛文柠冷笑着说道。
“你你你含血喷人,我们没有,不是这样的。”魏氏不敢发誓,嘴上却是强硬不肯服软,引得周围人一阵嘘声。
“吵什么!闹够了没!”随着一声咳嗽和怒斥,周仁礼的父亲周永贵背着手迈着八字步从门里走了出来。
魏氏看到周永贵就像看到救命稻草,马上站到他旁边,态度又嚣张起来道:“喏,就是洛家那个小贱人,居然找上门来胡说八道。”
“小贱人骂谁呢?”洛文柠冷眼睨了一眼魏氏,说道。
“小贱人骂你呢!”魏氏不甘示弱地回道。
洛文柠了然地点点头,并没有回话,这对话洛文柠经常在电视剧和小说里看到过,刚才便试了试,原来还真有这么蠢的人,顺着自己的套就进来了。
魏氏回味了一下这句话,顿时就明白自己上了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周围的人也回味过来了,哄地一声都笑了开来,以苏婶为首笑得最大声。
“咳咳咳!”周永贵恨魏氏愚蠢,气急地咳嗽用来掩饰尴尬。
周永贵在家中是听了半响的,完全知道外面发生的情况,他知道自己婆娘搞不定,所以才不得已走了出来。
周家是做小生意出身,周永贵自己虽然不是读书人,但因为培养了个读书的儿子,周永贵一直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在外头也是一副老学究的派头。
“洛家丫头,你说的这些简直可笑,你无凭无据,为何要诬陷我周家。”周永贵比魏氏难对付,他话锋一转,已反客为主,让洛文柠拿出证据。
“哼!居然敢做不敢当!我来作证阿柠说的没错,我是洛家的隔壁邻居,周家人确实来洛家两次退婚,我都在场,在争执间,他们的确说过就是因为洛秀才去世了,以后帮不了周仁礼了,才要退婚的。”苏婶站了出来,暴脾气的她再也看不下去了,这两次她都在场,周家人嚣张跋扈,欺负洛家没了主事的人,在洛家根本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所以齐氏才会怒气冲头中风瘫痪。
“对啊,我们也见到过,都可以作证。”跟着洛文柠来的邻居们也都纷纷开口说道。
周永贵没料到居然有那么多人帮着洛文柠说话,顿时脸色难堪起来,这些人都吃错药了,情愿帮着一个孤女得罪读书人家。
“洛家丫头,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让这些刁民都帮着你说话,但是,我要郑重声明,我们周家要退婚的原因,是因为你不守妇道!”周永贵指着洛文柠说道。
周永贵这话一出,围观人群顿时炸锅了,苏婶一行人急着分辨道:“你胡说,胡说八道,阿柠才不是这样的人。”
但围观的旁人已经在窃窃私语,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洛文柠。
“你说我不守妇道,可有证据?我洛家世代清白,就算家道中落,也是书香门第的读书人家,你若是没有证据,那就是诽谤!”洛文柠压着怒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又有力量。
“你这两天都在抛头露面摆摊卖东西,昨天还跟着一个男人去了东郊那个废弃的道观,你说,这是不是真的!”周永贵见气势倒向了自己这边,不由地神气起来。
“我家遭此大变故,父亲过世,母亲中风瘫痪,弟弟只有三岁,若我不出来挣钱,岂非一家人要饿死?昨天我那是去卖粥,那位客人做善事买了我全部的粥,要我送到东郊道观,里面住的是流民。”洛文柠说道。
“谁知道你是去干嘛的,我只知道你跟着一个男人走了。”周永贵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围观的人群中也出现了这样的声音:“就是,谁知道干嘛去了,跟着男人走就没好事情。”
“是啊,这样的媳妇谁敢娶啊!”
“诶,这个男人是谁啊?不会真有什么事情吧?”
“对啊,到底怎么回事?谁说的是真话啊?”
各种八卦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入洛文柠耳中,就算自己是现代人,对于这种颠倒是非、随意抹黑、造谣生事的事情,虽然还能撑住场子但还是让她开始烦躁起来。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个洪亮的声音如同炸雷搬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第8章 不配
“啊,这不是易县丞大人吗?”
“他怎么回来了?”
易县丞是临济镇本地人,镇子里出了一位县上的官员,自然镇子里的人基本上都认识他。
洛文柠警惕地看着从人群外走进来的这个中年男子,心中并不确定这是不是周永贵请来的人。
周永贵也看到了易县丞,顿时有些双腿发软,这怎么还惊动官府了,他拉着魏氏作了个揖行了礼,外强中干地高喊:“请县丞大人为小民做主。”
洛文柠并不认识县丞,但听到大家对他的称呼,便也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小民拜见县丞大人。”
易县丞并没有理会周氏夫妻,倒是和颜悦色地对洛文柠说道:“免礼。”
这两个字让洛文柠松了口气,看样子并不是来帮周家的。
易县丞虽然穿着便装,但双手一背,顿时官架子便出来了,他环视了一圈围观的人,大声说道:“大家不要轻信谣言,洛家姑娘的事,我可以作证,昨天她是受我的一位友人之托,去给道观的流民送粥,当时在大街上,人来人往,我友人驾着马车在前,洛姑娘推着摊车在后,这就是正常的一个送货状态,到了道观我友人就离开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周永贵的话本就是莫须有,再加上围观的人将信将疑,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在夸大其词,现在见县丞老爷出来发声辟谣,力证洛文柠的清白,这些平民百姓自然是相信的,所以大家便把矛头都对向了周父。
“老周,你栽赃的本事可不小啊。”
“就是,人家清清白白的一个小姑娘,差点被你害的丢了名声。”
“呸,假模假样的狗样子,长得像人,做的事可不像!”
“对啊,见人家没有利用价值,便要去退婚,这种人家不配读书。”
围观的人加上苏婶他们,一人一句地骂着周氏夫妇,由于易县丞在这里并且为洛文柠说话,周氏夫妇被骂的狼狈不堪,但丝毫不敢还口。
易县丞也不管有人骂周氏夫妇,反而是等大家骂的差不多了,这才伸出双手示意大家安静。
“周永贵,刚才洛姑娘呈述的所有我都听见了,你儿周仁礼是因洛秀才作保才可报名童试,现在洛秀才已病逝,你又与洛家退婚,本县丞宣布取消周仁礼的参试资格。”易县丞说道。
“啊,县丞大人,按律法只要是秀才出具了保书,就有资格报名,跟秀才是不是还在世无关啊。”周永贵倒吸一口凉气,颤抖地挣扎道。
“南夏国的律法,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我?我朝是有你说的那项律法,但还有一项补充律法你恐怕不知。也是,其他读书人哪里会像你这般过河拆桥,也就不会发生后一项规定的事情,现在我明明白白告诉你,这补充律法就是若给你出保书的洛秀才家人撤销保书,那被保的人将会被取消资格!”易县丞平静地说道。
“那,那我再找一位秀才作保,这总可以吧。”周永贵忙不迭地说道,要让洛家不撤销保书,那是不可能的。
“我朝还有一项律法,你不会也不知吧,那就是参加童试的童生,必须敦品励学,谨言慎行,能为人表率,而你们现在这种所作所为违背了作为读书人的道德品质,所以本县有权取消周仁礼的资格,你就算找再多的秀才作保,那也是没用。”易县丞还是平静地说道。
“啊,这种律法不就是说说而已的吗,大人何以当真。”周永贵急的口不择言,脱口而出。
“放肆,我南夏国的大律,岂容你诬蔑!”易县丞再也平静不下来,大声喝道,这姓周的真是顽固不化,居然敢挑衅律法,这律法虽说只是一段文字,执行起来确实可以左右权衡,只要不是杀人犯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真要较真起来,有了这条律法,那也是有法可依的。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民说错话了,该打该打。”周永贵也意识到了不妥,忙自己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苦苦告饶。
鲜血顺着周永贵的嘴角流了下来,周永贵已经不觉得疼了,他的心更疼,辛辛苦苦培养的儿子,前途尽毁。
“念你初犯,本官不与你计较,但你若是再有造谣生事、打击报复的行为,本官决不轻饶。”易县丞嫌弃地说道。
周永贵一下子瘫软下来,魏氏忙想搀扶他起来,但却怎么也搀不动,不由地跟着周永贵一起坐在地上,大声哭喊起来。
一直躲在门背后的周仁礼,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了解的清清楚楚,可是他不敢出来,他丢不起这个脸,只能靠着门板慢慢滑落下来瘫倒在地上,完了,什么都完了。
围观的人鼓起掌来,这真是大快人心。
“多谢大人。”洛文柠也跟着看了一出好戏,心情顿时舒爽起来。
“洛姑娘不必多礼,刚才我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要不要撤销保书,看你自己决断。”易县丞对洛文柠态度和蔼地说道。
“当然要撤销,我爹清白一世的声誉,不能让周家人给毁了。”洛文柠说道。
“好,撤销保书的手续,我会派人来与你联络。”易县丞说道。
“是。”洛文柠应道。
“大家伙都散了吧,没啥好看的了。”易县丞对着周围的人说道。
大家看看确实没啥好看的了,便各自都散去,该干嘛干嘛去了,独留周家夫妇在自家门前鬼哭狼嚎。
洛文柠再次给易县丞行了个大礼,今日多亏了这位官老爷的出面。
易县丞摆了摆手,笑呵呵地转身离开。
洛文柠目送着易县丞,看着他走到隔壁的店铺门前,跟门口的两位男子拱手说起了话,看得出易县丞态度极其恭敬,这两位男子其中的一位便是昨天买粥的客人凌武。
原来易县丞说的确实是真的,这位客人果然是他友人,洛文柠心中感叹,自己的运气不错,不然她还得去道观找流民作证,而流民也只能证明他们送粥,也证明不了别的。
洛文柠的目光不经意瞟到凌武旁边那位男子身上,不由地眼前一亮,挺拔颀长的身姿,身着一身玄衣大氅,莫名让人觉得气质高贵,看凌武对他的态度还有他的装扮,他应该是凌武的主人,就是昨天坐在马车里的那位。
从洛文柠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见其侧脸,轮廓线条分明,剑眉入鬓,鼻梁挺立,正当她抱着欣赏的心情观看美男时,玄衣男子忽的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洛文柠接触到玄衣男子的眼神时,顿时感觉这眼神能看进人的内心,那双凤眼微眯,似乎是察觉到洛文娘的注目,那眼神漫不经心但又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
四目相对,洛文柠并未避开眼神,而是对着玄衣男子浅浅地行了个礼,此时正好苏婶在唤她一起走,洛文柠顺势就跟着苏婶他们一起,走在他们中间,离开了大兴街。
凌正煜未料到洛文柠大大方方地给他行礼,一时有些愣住,直到洛文柠低头匆匆离开,那抹高挑纤细的素色身影没入街角。
“易县丞,今日你帮我辟了谣,主持了公道,凌武感激不尽。”凌武抱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