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气氛十分其乐融融。
慕星遥却总觉得有哪点不对,她盯着南竹宽大的衣袖:“叔叔,你的清尊奉天扇呢?”
以往,南竹手不离扇,无论冬夏一定要拿一柄折扇装装风度,哪怕清雪说多大的人了,还是合欢宗长老,不知道但凡刻意就会落入俗套?南竹每每笑着须知刻意的俗套也是一种风雅。
南竹哈哈大笑:“清尊奉天扇被我拿去镇压混沌魔族了。”
很完美的回答。
在风雨飘零之际,再珍爱的法宝也不一定留得住。但是,慕星遥回想起一路行来看到的景象,若连清尊奉天扇都要拿去做封印之用,合欢宗怎会还这么平和?
慕星遥忽然出手,轻轻掐了一个兰影摘星手,轻灵而不失劲道,直夺南竹的脖子。
她留了手,这次的兰影摘星手连一成灵力都没用上,只要南竹想,随时能够躲开。然而南竹吓了一跳,以手一挡,就像以卵击石般还没靠近,就被慕星遥拂开。
雪倾容她们没反应过来这个变化,慕星遥的兰影摘星手又朝她们而去,手势变幻之间,雪倾容她们这些往常叱咤一方的长老,居然没一个躲得开。
慕星遥脸色沉下,不是她变强了,而是她们变菜了。
慕星遥拉起她们,说了句得罪,再转头看向唯一一个有灵力、能识破她幻化的花想雾:“她们的灵力哪儿去了?”
花想雾长眉一挑:“星星,你在质问我?”
慕星遥没有退缩,雪倾容白着脸来拉她,刚才慕星遥没有注意到,现在才发现,雪倾容和清雪她们眉间都笼罩着忧虑,只在见她时佯装欢笑,冲淡忧郁。
花想雾冷下脸来,给慕星遥的冲击比严厉的雪倾容还要大。
雪倾容的严厉在于表,实则很心软。而花想雾的严厉,平时不轻易展现,一旦她动怒……当初慕星遥被她赶去山林里吃了一个月蘑菇。
慕星遥此时却没有后退:“她们失去灵力,却对幕后之人没有怨恨,花姨,难道不是因为你?”
雪倾容厉声道:“星星,别说了!”
花想雾拔下发上的金色步摇,晃了晃:“星星出去一趟,变强硬了。”她一笑,“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告诉你又何妨?”
随着她步摇中的法力倾倒,雪倾容她们的身影再度消散,如入雾里。
慕星遥瞳孔一缩,花想雾呵呵笑道:“不必紧张,她们没事,只是被我关起来而已,无病无灾无痛,仅仅是失去灵力,免得她们和我作对罢了。”
雪倾容她们彻底消失不见,慕星遥眼见着平生最敬爱的长辈们分成两波,一波在她眼前被折磨,一个则红唇无情、高傲血冷。
慕星遥直直流下泪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花想雾站在她面前,勾起她的下巴,“你要说得清楚一些,我才能给你解惑,星星。”
慕星遥咬着牙:“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她们都是合欢宗的股肱,和花想雾也是出生入死、过命的交情。
慕星遥忍着酸涩:“难道是因为混沌魔族,花姨,你朝混沌魔族投城了吗?”
慕星遥知道一定会有人朝混沌魔族投诚,但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花想雾,花想雾的性情极高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投诚?”花想雾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仰头大笑。
慕星遥耳边鼓荡着她放肆畅快,细听却有些悲凉的笑声,她总觉得她很悲伤,想要抚平她的眉头。慕星遥说:“投诚也没有什么,我们合欢宗不算多擅战,在乱世之中,能护佑一宗门的人难上加难,无论做什么都不该被指摘。只是,雪姨她们如同我们的亲人一样。”
慕星遥走过去,环住花想雾的腰。
花想雾抚摸她的脸:“若非如此,你以为还有她们活命的余地?我只是困着她们,一应用度和之前一样,不曾有过怠慢。”
那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不等慕星遥问出口,花想雾牵着她,兜兜转转途径三十余机关、九道隐蔽暗门来到一间房内。
房内没有精巧的陈设,四壁空空,唯有墙上挂着两幅画,是一男一女。这二人都容貌不俗,仅仅是画,就能感受到女子扑面而来的神韵灵秀,男子也不遑多让。
慕星遥道:“这是?”
“是你爹娘。”花想雾说。
她取来香,分成两把,一把给慕星遥,一把给自己,尤其是对慕星遥道:“给你爹娘行个大礼,他们去世前,念念不忘的除了那件事,就只有你了。”
慕星遥依言进香。
她只知自己的娘是合欢宗前圣女,多的一概不知,现在见花想雾如此,只觉里面大有乾坤。
花想雾缓缓道:“我和你爹娘出生在同一个地方,起初,我们相互没什么情感,我知道你娘被唤做一,你爹叫做二,我叫做三。那时,我们也没有名字这个概念,只要别人一进来叫这三个数,我们就知道是在叫我们。”
“有时候,别人叫我们做了事,也会以谈天的方式夸赞我们,他们夸我们并非是夸这个小孩子多好,那个小三小一多机灵,而是说可真像人啊。”
花想雾盯着慕星遥的眼睛:“说到这里,星星,你那么聪明,应该猜到我们是什么。”
慕星遥喉咙滚动,想说话,发现沉重得压住喉咙。
花想雾见她的反应,微笑:“没错,他们有时会叫我们始魔。”
第73章 深入骨髓的执念
始魔是什么?
慕星遥仍记得,在太阳灵山之外,道盟的医修曾言,如今的混沌魔族是由三位始魔而来,而那三位始魔,逃到了陵合洲。
幽暗的室内,花想雾遥看着墙上的两幅画,那双凛然的美目里充斥着无尽的回忆,她像是被拉入旷远悠长的记忆里,每一个字都吐露着回忆的隽永。
“起初,我们分不清什么是始魔,什么是人,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我们从小没接触过外界,我们只知道自己的形体、言语一切都和那些穿着道袍的人一模一样。
每天都会有人来取我们的血,给我们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紫袍修士,听说,我们的血非常有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一定要来亲自看看他的宝贝。他精神矍铄,除开一头白发外,面貌意外的年轻,我们都很喜欢他来,因为每次他来之后,我们的伙食都会更好。”
花想雾微微一笑,“当然,我们要付出的代价是他会抽取我们更多的血,有一次你娘为了让我少被取一点血,强撑着给了他们许多,晕过去差点没醒过来。这次事件影响很深远,那些看管我们的修士全部被惩罚、换了一批,连紫袍也十分愧悔,而后,我们每天被取血的量有了严格的规定,取血前后还要称重,就是为了再防止类似事件的发生。”
慕星遥光是听着,就毛骨悚然。
她眼前好像出现了阴暗的屋子、戒备的、以异类眼光看着三个孩子的冷面修士,看见了紫袍修士贪婪、审视的目光,还看见三个孩子懵懂地挤在一起,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别人给她们造成的不公命运,她们还没有醒悟。
慕星遥用力地抱紧花想雾。自小,都是花想雾在照顾她,可花想雾在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却没有人能够照顾她,有的只是抱团取暖。
她声音酸涩:“花姨,别说了。”
太痛苦的事,不要回忆。
花想雾拍拍她的手:“我不怕。”她从至暗时刻走来,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也动摇不了花想雾。
“等到后来,单纯取血已经不能再满足他们,那个紫袍某天看我们的眼神充满异样,喃喃地说,她们爱吃的东西和我们也一样?从此,就开始了对我们的研究,我们多吃一筷子青菜,他们就会写上始魔喜食青菜。之后,则是用各类法术、法器用在我们身上,记录什么属性的灵力对我们的伤害会更大。
你知道,研究一个东西,首先想的就是反制。”
花想雾对那些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过往略过不提,在慕星遥面前,她其实是慈母心肠。
慕星遥已经开始做一个专注的倾听者,花想雾需要倾诉,她身为她们的后代,也要对这些过往充分了解。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开始想看我们的学习能力,从中获得更多资料。于是,我们看了许多事,和最低级粗浅的功法。看起来这段时间还不错,其实是我们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通过一本本书,一段段圣贤之言,我们知道了正常的生活该是什么模样。”花想雾紧紧蹙眉,“也因此,更知道自己遭遇的是什么。窥见天光后,再看身旁的黑暗,更难以忍受。”
花想雾此时还有一点隐瞒慕星遥,她略过不提,在那场研究之中,除了研究始魔的食谱、弱点外,繁衍方式也是他们所要研究的。
当时,花想雾被唤做三,她的年纪最小,承担这个事情的便成了一和二,也就是慕星遥的爹娘。
他们交//合了。
当时,他们不通礼法,不懂人伦,天真、炙热地在别人的引导下就发生了那样的关系。
幸好的是,当时他们年纪也不大,始魔之体修习潜力巨大,却难有子嗣。对于这个结果,修士们很满意,他们只想看到制造,不想看到异族的繁衍。
他们后来又为了看异族的学习能力,亲手把一些圣贤之言送到她们的手上。圣贤说,兄妹不可相//奸,而一、二、三们在长久的相处中,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只认为按照圣贤的说法,她们就是三个亲兄妹,她们的手足之情很深厚,同甘共苦积极向上,这时候一旦想起那些日夜的敦伦,对一和二就是毁灭的打击。
比沉湎于黑暗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自己也成为黑暗的一体。
那些知识打碎了三个始魔的认知,用最锋利也最无形的刀剔开她们的骨髓,告诉她们,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知识向来最受人的尊重,也最受人的轻视,在无事时人人都清楚地认识到知识和文明的力量能改变一切,勇气、力量全是由知识带来,但当有事发生时,还是有人会轻视知识和教化的力量。
比如说立刻给你五千万和让你念个211,许多人会选择五千万。
那些修士们也是基于此,他们在功法典籍、技术书籍和圣贤之言间,选择了圣贤之言,不愿给异族力量和技术,却把文明给了她们。这是一个最大的失误,因为给她们种下了尊严和仇恨。
尊严、仇恨的力量能有多强?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伍子胥开棺戮尸,仇恨能让一个国家衰亡,仇恨也能让被秦扫六合的六国后人联合起来,在之后覆灭庞大的秦朝。
花想雾说:“我们决定反抗 。”她红唇上嗪出一抹冷笑,“正好,那个紫袍还想试另一个东西,他想试试始魔和人族,能生出什么东西来。”
“其他人并不赞同他这个想法,认为会污染人族血脉,也会出现很多伦理、人情上的不可控。他疯狂的想法被压下,而我们需要一个机会,我们需要利用他的疯狂成事。从小,都是你娘保护我,这次我决定保护她。这个紫袍东西小得可怜,却还有些可笑的情节,彼时青涩、弱小的我,正好能吸引他。
我做了很多事,在他给我取血的时候,我会说好痛,让他轻一点,在他研究我的时候呢,他以为我很痛了,我又会笑着去抚摸他的背。”花想雾笑起来,“真是可笑,他花了这么多时间研究我,我用了两天时间了解他,就比他对我的了解多多了。”
慕星遥忽然想到了贺兰涯。
她这才发现,原来当初她为了能在贺兰涯手下得到一些比较好的待遇,对贺兰涯用的手段,原来就是引诱。
她对贺兰涯做过差不多的事,为了得到比俘虏更好的待遇,贺兰涯的态度有很细微的软化,却没有更多的变化。更多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慕星遥记不得了,但是最明显的变化在凡尘界。
那时没有手段,只有生活,贺兰涯反倒软化得更快。
一切从阴差阳错的手段开始,又在生活中升华,慕星遥好像明白了狠如贺兰涯,在最后几天的相处时,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还未开始,就结束的一场缘。
慕星遥不会为此悲伤,因为还有更沉重的事情等着她。她问花想雾:“后来呢?”
“后来,始魔难孕,我便天天借故和他亲密,终于怀上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来之不易,他为了隐瞒其他人拿这个孩子去研究,必须隐瞒我的身孕,有了欺瞒,他的漏洞就变多。一次,在我快显怀的时候,他给我安排了一个宅子想要偷天换日用一个长得像我的人代替我,让我去安胎。
就在这个时候,我故意露出破绽,让其余看管我的修士发现破绽,他们起了内讧打起来。我和你爹娘趁乱逃出去,逃到陵合洲。当然,我肚子里那个孩子本就保不住,我日日笑颜,却没一日开怀,这种心情下孩子怎能安稳?我们躲过他们的追捕到陵合洲时,孩子掉了。”
花想雾没一点动容:“但我并不伤心,这个孩子我从未打算留下。到陵合洲之后,这件事不能在表面宣扬,道盟便暗自追捕。这时,合欢宗有几名弟子死在同尸宗的交涉中,我们便顶替了这几名弟子的身份,加入合欢宗。
合欢宗以情入道,那些人以贪欲奴役我们,最后死在贪欲之上。我们几人,从小遍尝冷暖,最后利用别人的贪欲逃出生天,也许是契合了心境的原因,我们修炼合欢宗道法,异常快速。
当时,合欢宗非常势微。因为曾经出现过几个身具某种魔骨的美貌女子,搅得天下大乱。天下修士有段时间见美貌女子就杀,合欢宗深受其害,许久都没缓过来。哪怕后来这股风消失,合欢宗仍被视为邪宗,三度废宗。
我、你爹、你娘当时便说不能散,我们联络了你的雪姨清姨她们,打遍陵合洲,终于成为陵合洲的大宗门,与尸宗并驾齐驱。
我继任宗主之位,你娘继任圣女之位,合欢宗是我们出生入死才维持下来的宗门,对这个结果,众人心服。三这个数字却显眼得过了些,我们便让你爹隐在暗处,抹去他的一切痕迹。直到你爹娘身死……”
“他们是怎么死的?”
花想雾说:“他们曾几次去烧毁关于始魔的卷宗,也去多次探查过那些人把混沌魔族豢养在什么地方。为了不连累合欢宗,你娘假意以私奔的名义叛逃出合欢宗,卸任圣女身份。在一次行动中,她们被天生仙灵所杀,我赶过去时,你爹已经粉身碎骨了,你娘还留了一口气。”
“她的遗愿一是担心你被找到,你是两名始魔的后代,始魔难孕,你如果被找到,你也逃脱不了我们的下场。遗愿二则是,若时机未到还好,时机若到,一定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慕星遥听了这场故事,也听得浑身汗水淋漓。
“我……”她最终只道,“我不知道这些,若知道,我一定不会偷懒。”
她如若好好利用天香蝴蝶骨,也许早就亲自报仇,花想雾擦干她的眼泪:“星星,我们这么拼命,除开是为自己,也是为让自己的后代不要如自己那般辛苦。你出生从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生活。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起初我的确想要你努力修炼,不为别的,只为将来若有什么变故,他们来抓你,你可以保护自己。”
“后来,我也想得开了,我们陵合洲地处偏远,你没那么高的修为一直待在陵合洲,远离道盟,说不定更为安全。”
“花姨,我爹娘他们……生下我时,是他们愿意的吗?”
花想雾一笑:“自然愿意,再大的阻挠比不过两人真心相爱。更何况,我们虽是始魔,却不是亲兄妹,只是胜似亲兄妹之情。你爹娘是在后来才自愿生下你,他们十分恩爱,你也是她们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