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和罗双云当初受伤的时候挺像。
柳纭娘侧身一让,马儿飞奔出去。她正想追上,只见边上的二楼里跳出一个人影,刚好落在马背上,手起刀落间血光飞溅,很快马儿就被制服。
马儿摔倒在地上时,已经遍地是血。柳纭娘眯起了眼,罗双云被马撞的那一次,马儿转身就跑了,因此,她不知道那是有人蓄意谋害,只以为是意外,也是后来听了覃月梅的话才知道真相。
柳纭娘正想着要不要把马儿送到衙门去查验一番,就见那个从马上跳下来的中年汉子一脸严肃,冷声道:“闹事纵马伤人,实在恶毒!麻烦你们去一趟衙门,这件事情得让大人细查。”
他说的是“纵马”,也就是说,这人也认为马儿是有人刻意放过来的。
既然如此,柳纭娘也不需要客气了。她身为苦主,即刻就坐马车去了衙门。
*
而另一边,齐传明得知马儿竟然在街上被人当街杀死后,当即就吓了一跳。
“这世上真有这么厉害的人?”
前来报信的随从都有些急了:“马儿都被送去了衙门。”
这用了药物的马,确实在一段时间之后查不出痕迹,可那马被当场打死,衙门的仵作可不是摆设。
齐传明见随从着急,不以为然道:“放心,我还留有后手。”
罗双云到城里之后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不是没有人眼红,为此还与人闹了恩怨。齐传明这一次算是暗地里帮人牵线,让别人动的手。
真查出内情,也牵扯不上他。
果不其然,最后查出是一个卖助兴药物的郎中动的手。大人当场就将其下了大狱。
来都来了,柳纭娘也没有即刻回去。而是去了大牢里探望万母。
万母做的那些事情实在恶毒,万父已经对外宣称,如果事情属实的话,万家绝不允许这么恶毒的妇人做宗妇。言语间已经有了休妻之意。
她做的事甚至还牵连了娘家那些侄女的名声,因此,娘家也与她划清界限,从头到尾就没有来探望过。
所以,最近万母过得很狼狈。
当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意外地问:“是你?”
柳纭娘颔首:“我差点被一匹疯马撞上,大人查出来是有人想要我的命。刚才已经结案,我都走到门口了,又想起来了你这个故人,顺便来探望一二。”
万母见她容光焕发,心中恼恨不已。看到她脸上的笑,只觉得像是一把把尖刀扎进了自己心里,扎得她特别难受。
柳纭娘像是看不出来她的难受似的,兴致勃勃地问:“你知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万母装作不在意,耳朵已经支了起来。
“杨芝云的孩子没了,阿伟动的手。”柳纭娘掰着手指:“最近齐传明好像想对我下杀手,今天的事应该就有他的手笔,只是没让我抓着把柄。”
万母脸色微变,她如今自食恶果,这辈子大概都出不去了。虽然万分不愿意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中,却也只能认命。
她已经这么惨,却不希望儿子走自己的老路。这么想着,她有些着急起来:“传明肯定没有这些想法。就算是有,你们是夫妻,你也该原谅他。这样吧,你让他来这里一趟,我好好跟他聊聊。”她满脸急切:“我跟你保证,绝对不让他对你动手。”
万母不觉得从乡下回来的儿子能斗得过面前的女人,就算斗得过,可世事都有万一。万一被这个女人抓到了把柄,儿子怎么办?
她急得眼都红了:“罗氏,你别做蠢事。传明如果出了事,家里的生意肯定不会交到阿伟手上,更不可能轮到阿山。就算你不原谅他,也该为自己的儿孙想想。”
“你说得都对。”柳纭娘颔首:“但我不想忍,我就想任性一下。”
万母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
她压下口中的腥甜,让自己语气尽量缓和:“罗氏,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儿孙。你稍微忍一忍,以后阿山就什么都有了。”
“我自己都活不明白呢,哪里顾得了别人?”柳纭娘摆了摆手:“你实在太高看我了。”
万母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劝。但不劝也不行啊!
眼看她要走,罗氏急忙吩咐:“那你让传明过来,我好好跟他说说。”
柳纭娘头也不回:“办不到。”
万母一急,真的吐了血。
她活了大半辈子,就得了一个儿子,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绝路,如何能不急?
另一边,齐传明也在和妻子好好商量:“我动了手了,可她太警觉,运气又好,咱们暂时先住手,日后再从长计议。”
杨芝云垂下眼眸,心里却觉得齐传明胆子太小。
她闭上眼:“我想睡一会儿。”
没有呵斥,没有发火,也没有歇斯底里,齐传明暗自松了一口气,急忙退了出来。生怕再晚一步,就给她勒令继续动手。
齐传明真的不太敢。
他新得了两个铺子,最近都在忙那边。父亲也不再多呵斥,除了面对杨芝云时,真的处处都挺顺。
他一切顺利,万长青却只觉得扎心。
他帮着父亲多年,拢共也才得两个铺子。可齐传明什么都没干,父亲就因为愧疚分了他铺子,且那铺子的位置不错,最最要紧的是,那是祖产之一。
因为这份另眼相看,底下那些一心忠于他的人现在都有些不听话了。
倒也不是直接背叛了他,而是在面对兄弟二人的吩咐时,不再偏向他一个人。万长青对此很难接受,但又不敢明着发落那些人,就怕父亲因此而多想。他想着这些事,真的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这天,他看账本回来有些晚,喝茶时发觉味道不对,顿时皱起了眉。
随从低着头:“今年的春茶欠收,价钱比以前翻了一倍。饶是如此,也没买够往年的量。二爷那边最近突然就喜欢喝云雾茶,管事分了那边一半。”
万长青一瞬间,心中格外烦躁,将手里的茶杯狠狠掷在地上。
“今日分茶,他日要分什么?”
随从恨不能把头埋进肚子里,低着头闷不吭声。
万长青愈发恼怒,恨恨一巴掌拍在桌上,眼神中凶光渐露。
以前他认为齐传明这从乡下来的人上不得台面,父亲肯定看不上。且齐传明本身和他那些儿孙也不老实,早晚会自寻死路。别多的是人帮他教训他们。
可现在看来,他是大错特错。
*
齐传明从小就看着家里的小铺子,也有几分手段。铺子到了自己手里,底下的人不敢不听话,他总算找到了几分自信。
眼看铺子里的生意越来越好,连父亲都夸了他,他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这天刚出门,就看到马车旁站着的万长青,似乎在那里等他。
这兄弟二人之间也就表面的情分而已,其实都看对方不顺眼。齐传明自认为是长子嫡孙,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属于自己,可万长青却不知趣,样样都要占好的那份。在他看来,万长青对家业有觊觎之心,已经是天大的错处。
可对于万长青来说,他从懂事起,就知道全家人都疼着自己,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的。可突然有一天却发现,这些东西都属于别人,他该交出去。
从小他学的就是做生意,也是父亲眼中最优秀的儿子,凭什么要把家里的生意拱手让给一个草包?
万府也只有在他的手里才能越来越强盛,交给齐传明那个草包……祖宗几代的积累,可不是为了让一个草包败家的。
反正他不服。
两人都知道一些对方心里的想法,平时很少相处。也就当着万父的面才会兄弟情深。
此时齐传明就想假装没看见他,自顾自就往马车上爬。
“二弟。”
听到这称呼,齐传明皱了皱眉。说真的,他有些理解母亲的怨恨。
一个大家闺秀,抱着无限憧憬嫁与未婚夫。结果男人身边早已经有了一朵温柔的解语花,甚至珠胎暗结之后,还把自己的孩子换走……这事搁谁身上都想不通。
反正,他心里也挺怨的。
偏偏老太太已经死了,当年的那个丫鬟也已经不在,甚至就连罪魁祸首万长青的那个娘,都已入土为安。想要计较,都找不到祸根。
孩子是无辜的嘛,这事也不能怪万长青。
齐传明只觉得大早上的被这一声称呼喊弄得特别恶心,回过头不耐烦道:“大哥有事?”
万长青含笑走了过来:“是这样的,过两天父亲要带我去青城进一批货。可我夫人身子不适,我想留在家里陪她。但父亲对我寄予厚望,我不太敢拒绝。”
齐传明回来有一段日子了,也知道家里的大半货物都是从青城而来。
可以这么说,谁要是能得到青城那边卖家的肯定,就能接手这份家业。
偏偏他回来这么久,要么是父亲带着管事去,要么就是万长青去,迄今为止,他都还没有去过,父亲也从来没有提过要带他一起。
听到这番话,齐传明脸色沉了下来。
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被别人弃之如敝屣,心里能高兴才怪。
“二弟,你是这家里的人,也该分担家里的杂事,要不你跟爹提一下,这一回就麻烦你?”
齐传明冷哼一声:“爹又没叫我。”
他并不太掩饰自己的情绪,这话里的怨气是个人都能听得见。
万长青摇头失笑:“父子之间嘛,就该有什么就说什么。你想要什么东西,就该主动跟爹开口。否则,爹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猜得到你的想法?”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在万府这样的人家,父子那不单纯只是父子,万一惹恼了父亲,齐传明别说接手家业了,怕是即刻就会被赶出去。
尤其在万母已经被关入大牢的情形下,他更是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万长青又说了几句,眼看齐传明不以为然,只得悻悻离去。
这番话到底还是让齐传明心中起了波澜,他想了想,低声吩咐边上的随从:“问一下福叔何时有空,我想约他喝酒。”
福叔是万父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妻子是万母的陪嫁,天然就挺亲近齐传明一家。
而齐传明不知道的是,万长青上了马车之后就收起了脸上的种种神情,冷声吩咐道:“派人盯着他,一有动作,立刻来报!”他靠在车壁上,喃喃道:“父亲想让我们兄弟情深,简直是痴人说梦。我的好弟弟,你可不要对家中的生意起觊觎之心才好。否则,父亲会失望的。”
稍晚一些的时候,万长青就听说了齐传明找人喝酒的事。当时就气得将手中的笔扔了出去。
又是几天过去,齐传明突然觉得自己的日子难过。福叔那边久久未有回复,杨芝云跟催命似的让他动手。万长青还每天都到他跟前晃,气得他连胃口都差了许多。
这人活着就是要吃饭,如果连东西都不想吃,那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齐传明发现自己胃口不好之后,立刻就寻了以前特别喜欢吃的东西过来,发现色香味俱全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的菜肴如今却味同嚼蜡。
他还是吃不下!
厌食了可怎么办?
如果说齐传明一开始还觉得自己是胃口不好的话,半个月之后,他就已经能确定自己是生病了。
最近他看了不少大夫,也有大夫说,不少古籍之上确实有人生了这种怪病,死的时候瘦得只剩下骨头,其实是活生生饿死的。
齐传明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是这种死法。
别说万府这般富贵的府邸,就是在曾经的齐家,也绝对不会饿肚子,更遑论是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