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少言跟着夫妻两个去了东院, 家里少了两个孩子,总觉得空荡荡的。沈复年略微坐了一会子就要去铺子里,还强行把沐氏也拉走了,胡少言也跟着去了沈家铺子。
那头, 沈珍珠等马车一走远, 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 有些闷闷不乐。
月牙轻声劝道, “三奶奶, 一年多过得也快, 到时候三爷中了举人, 三奶奶荣归故里, 老爷太太才高兴呢。”
沈珍珠笑道, “你还知道荣归故里这个词。”
月牙骄傲道,“奶奶教导我好几年,我多少总得认几个字。”
外头郭怀旭忽然喊到, “四郎,你出来。”
陈四郎赶紧掀开帘子钻了出去,“师傅。”
郭怀旭将手里的缰绳递给他,“你来学赶车。”
陈四郎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心,“师傅,我没赶过马车。”
郭怀旭给他让了个座位,“不怕,这马儿温顺,跟骡车也没多大区别,慢慢来。”
郭怀旭亲自带着陈四郎赶了两天的马车,等他学得差不多了,遇到人少路直的时候,就让他自己赶车,郭怀旭则钻进车里陪伴妻儿。
原来沈珍珠担心两个孩子路上不适应,可他们却表现很好。一路上十分好奇,遇到城镇就要下车玩耍,荒郊野地里也要掀开车帘子看外面的风景,吃得好睡得好,一点没让人操心。
一路上有两个孩子吵吵闹闹,虽然走得比较慢,倒是不寂寞,也冲淡了离愁。
一行人走了十四天,终于到达郭家大门口。
郭怀旭率先跳下马车,然后抱下两个孩子。两个丫头自己跳下来,沈珍珠是郭怀旭直接抱下来的。
郭家的宅子地段不错,门口人来人往的,沈珍珠见众人都往这里看,顾不上腿疼,赶紧从他怀里跳下来。
郭怀旭本以为大门是锁着的,没想到大门竟然是虚掩的。
他推门而入,吴家那两个仆人又飞奔过来,“郭三爷来了。”
二人看到沈珍珠有些不大敢认,郭怀旭笑道,“这是内子沈氏。”
两个仆人立刻正经行礼,“见过郭三奶奶。”
郭怀旭看一眼陈四郎,陈四郎临行前被刘守德教了许多云州城的规矩,立刻给这两个仆人各塞了一个银角子,“辛苦两位大哥了。”
两个仆人笑眯眯的,“头先沈家二位爷走了后,我们回去跟我们大爷复命。我们大爷说让我们回来还看着这里,顺带把隔壁霍家宅子也看着,免得家里没人草长得老高。”
郭怀旭嗯一声,“那就劳烦二位先回去告诉吴大爷和六叔,明日我携内子与小儿上门拜访。”
吴家两位仆人拉着陈四郎嘱咐了一堆的事情才离去,郭怀旭带着沈珍珠去了内院。这宅子只有一路,前院正院和后罩房。
沈珍珠一眼望到头,立刻吩咐道,“月牙,去厨房看看,烧热水。四郎,你出去问问这附近哪里有买米买菜的地方,去采买一些回来。月夕,你跟我一起把这屋里收拾收拾,先让两个孩子睡一觉。官人,你自己去把西屋收拾收拾做书房吧。”
大伙儿立刻忙碌起来,当天好歹算是安顿了下来。
转天早上,郭怀旭打发陈四郎早起去买了些礼物,等吃罢了早饭,夫妻二人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往吴家而去。
因着城里人多,不好赶车,且离得又不远,夫妻两个抱着孩子去的。沈珍珠把月牙留在家里看家,陈四郎和月夕跟着。
沈珍珠感觉自己好多年没看到这么热闹的大街了,虽然跟上辈子大都市的摩天大厦差了许多,但好歹也算是省城了。
街道两边的楼房一栋连着一栋,临街的铺子都十分宽敞。沈家杂货铺在平远镇算是比较大的铺子了,拿到这里只能算个小门脸。
大郎二郎更是看的目不转睛,一会儿娘我要这个,一会儿爹我要吃这个。郭怀旭给两个儿子一人买了一个风车,糖人没买,怕吃了虫牙。
一家子穿过好几条街道,终于到了吴家大门口。
郭怀旭还没上前说话,里面飞一般冲出一个人影,扑到郭怀旭身边,拉起他的手激动地说道,“旭哥儿你来了,你终于来了,快,快进来,师傅等着你呢。”
等看到旁边的沈珍珠,他上下打量两眼问道,“这是你媳妇?哟,这两个小娃子长得不错。”
沈珍珠倒不怕他看,心想这吴大爷果然是口没遮拦的,难怪姨母天天打他。
沈珍珠礼貌地行了个礼,“见过吴大爷。”
吴大呆意识到自己刚才说得不对,“不必多礼,快请进快请进。”
说吧,他对后面仆人道,“快去请大奶奶来招呼郭少奶奶。”
郭怀旭微笑着看向沈珍珠,“娘子要不要去见一见六叔?”
沈珍珠点头,“自然是要去给六叔请安的。”
吴大呆一拍大腿,“那就一起去,你们来了师傅终于肯给我放一天假。我现在后悔死了,不该听你的话要考什么武举。你不晓得我师父的厉害,我长这么大没受过这么多罪。打又打不过,若是犟嘴,我爹也要收拾我,我真是太难了。”
沈珍珠抿着嘴忍笑,郭怀旭咳嗽一声,“六叔也是为了吴大爷好。”
吴大呆带着二人一路穿过好几个院子,终于到了一个非常大的院子门口。一进去,里面就是一个宽大的演武场,场中央摆了好几个兵器架子,上面插满了兵器,旁边有个亭子,里面还有沙盘什么的。
六叔听见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夫妻二人一起向六叔行礼问好,两个小娃也像模像样地抱拳鞠躬。
六叔摆摆手,“莫要多礼,往后你们就住在这边?”
郭怀旭点头,“岳父说让我来这边读书,六叔在这边可过得好?”
六叔点头,“尚好,吴家什么都有。”
郭怀旭这边还没说什么,两个小娃已经挣脱开父母的手,直奔演武场,在那些兵器上摸来摸去的。
沈珍珠急着赶了过去,“当心割到手。”
吴大呆乐了,“师傅,我去带他们玩一玩。”
六叔自然知道吴大呆借着带孩子偷懒,也不戳破,领着郭怀旭坐在廊下慢慢说闲话。
郭怀旭对六叔道,“六叔,过两日我就去学堂,往后休沐日过来看望您。”
六叔嗯一声,“让锦桓送你去。”
郭怀旭摇头,“不用,这等小事就不麻烦吴家了。”
没过一会儿,吴大奶奶带着女儿来了。相互之间一顿见礼,孩子们也相互打了招呼。
大郎二郎见来了个安安静静的小妹妹,都好奇地围着她看,还把自己的风车给她玩。
吴家荷姐儿刚刚会走路,立刻跟着两个小哥哥满场子跑了起来。
沈珍珠打量了两下吴大奶奶,斯斯文文的人,而且她居然还是小脚,走路都颤巍巍的。
沈珍珠又看了看粗糙的吴大呆,心里忍不住感叹,这种粗糙人大概也只有吴大奶奶能受得了他,换成姨母,一天能把房梁拆两遍。
果然,什么锅配什么盖,还是吴老爷有眼光。
吴大奶奶笑眯眯道,“妹妹头一回来云州,可听得懂这里的话?”
越往北越接近官话,沈珍珠自然能听得懂。她见吴大奶奶一口官话,立刻也操着官话说道,“多谢吴大奶奶,能听得懂,我跟小舅学过。就是我们刚来,对着周边还不大熟悉。官人过两日就要去学堂,到时候我一个人在家里,出个门都怕走丢。”
吴大奶奶连忙道,“妹妹若是不嫌弃,往后我们多走动走动。如今我们爷拜了六叔做师傅,天地君亲师,往后咱们这就是实在亲戚,合该多亲近才是。英莲姐姐头先在时,我们关系也很好的。”
沈珍珠有些尴尬,吴大奶奶肯定知道吴大呆以前干的混账事,却能毫无芥蒂地挑破来说,要么是城府够深,要么就是懒得计较。
吴大奶奶眼睛瞄了一眼女儿,见沈珍珠没有接话,索性继续道,“妹妹不知道我的性子,我原在娘家时,因着是庶女,在家里过得谨小慎微。自从来了吴家,公爹对我很好,把中馈都交给我打理。我们大爷虽然在外头爱玩闹一些,家里倒是干干净净,也没有那些子繁文缛节的规矩,我过得十分畅快。大爷给了我这份体面,我自然要投桃报李。妹妹是大爷这边的实在亲戚,我心里是想着跟妹妹亲近的。”
沈珍珠赶紧道,“多谢大奶奶,只是咱们这辈分倒不知该怎么称呼才好。吴大爷论理跟我姨母是同辈,又是同门,我该称呼大奶奶做舅母才好。”
吴大奶奶笑,“哪里就那么多规矩,咱们年纪本就差不多。要是真计较起来,你们岂能叫师傅六叔,该叫六爷爷才对。既然师傅都不在意,我们何必计较起来。就像妹妹不是喊英莲姐姐姨母,也没喊表嫂。”
沈珍珠知道自家往后多多少少还要麻烦吴家,顺水推舟道,“姐姐既然这样说,我就不客气了。”
吴大奶奶的丹凤眼笑得眯了起来,“我娘家姓周,妹妹这两个孩子长得真好。”
两个女人在一边絮絮叨叨说着闲话,吴大呆带着三个孩子玩。
一家四口在吴家玩了个把时辰,晌午吴家还备了上好的席面。吴老爷不在家,吴家夫妻两个一起招待郭家四口,六叔一直陪同。
等走的时候,吴大奶奶给了两个孩子丰厚的见面礼,吴大呆也随手往两个孩子脖子上各挂了两把大大的金锁。那金锁十分豪气,上面镶满了珠宝,一看就价值不菲。
沈珍珠连忙推脱,“这个太贵重了。”
吴大呆瞄了沈珍珠一眼,“拿着,你男人说让我当散财童子,这财散给谁不是散,不如给自家人。你们手里可有闲钱?我家里的地太多了,我准备卖掉一些,你要是想要,跟我屋里人说,我送你几百亩。”
沈珍珠傻眼了,“送,送我?”
吴大呆不耐烦跟沈珍珠说这些闲话,对郭怀旭道,“官学你自己去,我给你一张我爹的帖子留作急用。新来的朱巡抚人倒是不错,也肯给我家两分面子。你们去吧,得空就过来,我就不送了。”
说罢,他看向吴大奶奶,“娘子,他们刚来,家里定然什么都缺,把咱们家吃的喝的穿的拉两车过去送给他们,再送几个听话能干的人过去帮衬。”
这下子郭怀旭也忍不住起身拒绝,“大爷好意,我们暂时还能过。”
六叔也对郭怀旭道,“给你就拿着,你不用觉得欠他的情,都是你外祖父的余恩。”
郭怀旭只能拱手,“多谢大爷大奶奶。”
就这样,两口子来的时候只带了几斤点心和两包茶叶,走的时候带了满满两大车东西,还有五个仆人。
吴大奶奶挑了一家子奴仆,夫妻两个并两男一女三个孩子,连身契都给了沈珍珠,“妹妹带回去,往后就是你家的人了,他们若是不听话,只管教训,过两日我去妹妹家里叨扰。”
沈珍珠坐上了吴家的马车还晕乎着呢,“官人,吴家这是?”
郭怀旭笑,“娘子不用放在心上,吴家是云州第一豪门,虽然不做官,有钱有势,家里田产铺子无数。吴家水路都经营,白的黑的买卖都有,这点子东西不在他们眼里。吴家想抽身,得先散财。娘子过几日找吴大奶奶,买个几百亩地,权当是外祖父送给咱们的。”
沈珍珠吃惊,“那咱们手里就空了,还怎么过日子。”
郭怀旭毫不在意,“娘子别管这个,我自有办法。”
郭怀旭第二天就去了官学,他去年小三元的名头在官学里也有一定的名气,先生当场就收下了他,再听说他是沐云舟的同门师弟,以前那些与沐云舟有过交情的人也愿意与他来往。
郭怀旭不在家,沈珍珠让陈四郎带着两个孩子玩,自己带着两个丫头收拾那辆车东西。
吴家真的是什么都送,衣裳料子,棉布的、绸布的、缎子的,啥样的都有。吃的就更多了,五谷杂粮、鸡鸭鱼肉、猴头燕窝和干果点心样样齐全,大人吃的孩子吃的,分的清清楚楚。
不仅如此,里面还有茶叶、酒水,甚至连时令蔬菜都放了一筐子。
月牙看得直咂舌,“奶奶,这吴家可真是财神爷爷。”
沈珍珠不好跟她说太多,把里面不能放的东西挑出来这几日吃,能放的都放到后罩房里去。
等收拾完了东西,沈珍珠把新来的吴桂才一家子叫了过来。吴桂才家的带着三个孩子跪下,“给三奶奶请安。”
沈珍珠叫起,“吴妈妈不用多礼,我家里人少,规矩没有那么重。往后厨房归你管,你女儿石榴给你打下手。你男人负责采买和看家护院,你两个小子在家里听吩咐。还有,隔壁小舅家里让你家两个小子每隔两天去打扫一番,不可偷懒。家里事情就这么多,把活儿都干完了,你们也能歇着。我只有两个要求,一是干活不许敷衍,二是家里的事情不许随便往外说。若是做不到这两点,早些跟我说,我送你们回吴家。”
吴桂才家的立刻磕头道,“三奶奶严重了,吴大奶奶把小人一家子给三奶奶,往后奴才一家子就是三奶奶的手和眼,三奶奶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再不敢有二心。”
沈珍珠再次叫起,“往后除了过年过节,寻常莫要下跪,也莫要满口奴才什么的。”原谅沈珍珠骨子里还没有完全被同化,坚决不肯让大家称什么奴才,寻常也从来不打骂家里人。
不得不说,有了吴桂才一家子,沈珍珠轻松多了,家里立刻就能转得开来。
刚安顿下来没几天,姜掌柜忽然来访,且正赶上大晚上。
郭家刚吃了晚饭,郭怀旭将他引到前院书房,“我还说过几日去拜访掌柜的,您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可吃过饭了?”
姜掌柜将手里的几份礼物放下,开玩笑道,“不曾,特来郭大人家里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