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子女们都好奇地看着自己,她清清嗓子,继续说:“当天晚上她没睡觉,想自己第二天要说啥话啊?就跑到野田上,练习了一整夜,工作组的干部觉得她不错,就带进了工作组,虽说她文化不高,但做事能力强,名声很快就传遍了社里。”
“那现在呢?”顾红秀忍不住问。
“现在?听说参加完县委三级干部会议,调到其他地方开展新工作去了,而且她还进扫盲班,把文化水平提升到了中学程度。”说到这儿,陈月英脸上闪过向往之情和敬佩之意。
连顾夭夭都觉得厉害,好奇道:“她是谁?”
陈月英不回答,故意卖了一会儿关子,惹得孩子们都急了,才笑着说:“是老村长的三女儿呀,她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你们都还小,大概是不知道她的。”
听完母亲的话,顾红秀绝望的心底顿生一股勇气,她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于是——“幺妹,以后每天的课程作业再加一倍!”
顾夭夭笑盈盈地答应了,不过加一倍暂时不行。学习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对于很久没拿起书本的人来说,需要时间适应,若是突然加重课业,可能会起反作用,生出厌学的心理。
“两个月不见,我们阿秀都这么上进啦?”
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突然出现,陈月英猛地看向院子,顾红志早就欢呼着跑出去迎接了,“爸,你回来啦!”
顾永顺拍拍儿子脑袋,又摸摸两个闺女的头发,这才看向妻子,二人默默对视许久,他轻声道:“阿英,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爸,爸,爸你带啥回来啦?”顾红志盯着父亲那个大大的包裹追问,要不是顾夭夭瞪他,早就上手翻了。
“你爸还能带啥回来?背去的铺盖!”陈月英没好气道。
“哦……”他极其失望地把嘴撅起老高,招来亲妈一顿好骂。
少年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没一会儿又嘚啵嘚啵把这段时间,他们做的“壮举”讲给了顾永顺听。
“怎么不等我回来再弄?”他眼中流露出心疼,忙提着气死风灯出去查看,片刻后他折返,好笑道:“你们呀,挖井也不请教一下有经验的人,砖没准备吧?等挖好了,井坯内还得砌砖,或者用石头在井内壁垒一圈,这样可以起到固定作用。”
是这样的吗?顾夭夭挠挠头,怪不得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原来差了这道工序。
“这不是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嘛!”陈月英一点不尴尬,还声音贼大地吼道。
顾永顺好脾气地哄她:“好好好,从明天开始,你们该读书的读书,该学习的学习,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说着,他从包里翻出一个用麻绳系的牛皮纸包,说:“这是培训班的朋友送的临别礼,你们吃吧。”
无视激动如猴的儿子,陈月英接过去,边打开边问:“啥朋友啊,这么大方,这包江米条得有一斤吧?”
“他呀……”顾永顺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语气复杂地说起马志国的情况。
顾夭夭吃着香甜的江米条,心说:这个年代妥妥的富二代啊,愚孝爹出去一趟,不仅学到了开拖拉机的技能,还认识了这么个人,真不赖!
“人比人,气死人。”陈月英听完,如此道,又说:“不过他们村和我们村好像是竞赛村吧?你记得以后还礼,咱儿不占人家便宜。”
顾永顺点点头,抬脚准备往外走,“我省得了,我现在去金堂叔家一趟,等会儿回来。”
说着,又一脸风尘仆仆地走了,陈月英立在堂屋门口许久,生气地抱怨:“屁股还没把板凳捂热,又出去……”
顾夭夭瞅悍妇娘分明心疼地眼睛发红,但嘴巴就是不饶人,便走过往她嘴里塞了一根江米条,“妈,好吃吗?以后我挣钱了,给你买多多的,吃都吃不完。”
“还有吃不完的糕点糖果?你以为咱儿是地主啊?”陈月英被小闺女的话逗笑,打趣她。
“有的,你要相信日子肯定越来越好过,将来我们会有吃不完的大米,穿不完的衣服。”顾夭夭收起玩笑的语气,表情认真。
“小孩子家家,想那么多干啥,赶紧洗漱去。”陈月英的语气温柔下来,心里也因这番话熨帖极了。
次日,天未亮,天上的星子依旧闪烁着。
三花打完鸣便躲回了暖和的窝里。这黑灯瞎火的清晨,却有人不回屋,站在冷飕飕的院子里,隔着墙唠起了嗑。
“二秀姐,月英家那口子昨晚回来了,你知道不?”许玉芬把手揣在袖子里,迫不及待向事件有关人员分享第一手消息,之后立着耳朵等田二秀反应。
又冷又困的田二秀立即清醒了,心里特别不痛快,不耐烦道:“又不是我男人,我怎么知道?”
许玉芬不以为忤,反而露出兴奋的表情,心道:哎哟,她急了她急了,有好戏看咯,赶紧找小姐妹分享去!
装了满肚子气的田二秀已无暇理会对方,转身回了屋,越想越鬼火,忍不住把丈夫推醒,抱怨了一通。
顾永旺睡得正香,大冬天被强行喊醒,差点想给自家老娘们一巴掌,本想闭眼无视,但听到她带来的消息,倒是彻底醒过来了。
他裹着棉袄坐起来,一口接一口地抽起旱烟,沉着脸若有所思,总之心情十分不美妙。
“你倒是说句话啊!”田二秀焦急催促。
“说啥说,有啥好说的?你想让我干啥?我他妈又能干啥?”顾永旺暴躁道,忽然一巴掌扇过去。
被吵醒的顾红雪和顾红星惊呆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父亲动手,田二秀捂着脸气急攻心,眼前一黑,人晕了过去。
而对面的陈月英,大清早地哼着歌,被小闺女笑问红色头绳时,她压下羞涩的喜意,佯装发怒:“去去去,你个毛孩子懂啥,赶紧上学去。”
说着,往她书包里塞了一竹筒水和小布包,交待道:“天冷了,别喝外面的凉水,拉肚子了有你好受的。”
天色微亮时,顾夭夭背着沉甸甸的水出门了,趁熊弟弟不注意,她把水和课本丢进公寓,身上顿时轻松许多。
原本也不需要这样,但今早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意外——顾永旺没来,好在冬天天气冷,一群学生走着在路上,倒也暖身体。
“顾红雪好像没来,她是不是提前坐拖拉机走啦?”有人猜测。
“胡说,小雪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有啥事给耽搁了!”张喜梅不满地反驳。
顾夭夭落在后面,和沈西林并排走,她低声说:“哥,商量个事儿呗。”
沈西林表情有点懵,半天没反应过来,因为他在想昨晚的梦,一个可怕的梦——饥荒要来了,这是真的吗?
“嗯?哦,你说。”
“没休息好?”顾夭夭见他好像状态不佳,出于革命友谊之情,关心道。
他摇摇头,恢复了以往的模样,示意她继续刚才的问题,顾夭夭只好从善如流地说出打算:“西林哥,这不是快过年了嘛,上次咱们发现了野猪的踪迹,你说要不要去狩猎它?”
话落,沈西林定定看了她良久,才说:“也好,这两天有时间,我去探查一下它们的踪迹,到时候通知你一起去。”
说完,他垂下长长的睫毛,心想:看来屯粮势在必行了。
“我见你最近在看初二的课本?”沈西林突然问她。
“嗯,我想下学期就跳级到二年级。”顾夭夭把之前对小同桌的那番说法又复述了遍。
“可是下学期开学,别人都学了一半课程了,你能跟上不?还不如踏实地读完初一,有时间充分准备,到时候直接跳到初三年级,我可以帮你补课。”沈西林给出自己的建议。
顾夭夭沉吟,之前光顾着想跳级,到没考虑这个,如今他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自己着急了。
而且,明年是多事之秋,应该把更多的精力分到应对饥荒这件事上来,跳级到先放一放,等来年九月跳到初三,正正好。
“有道理,我会考虑的。”顾夭夭丢下这么句话,走进初一二班的教室。
早读的时候,总算有人发现顾红雪没来,因为通常都是由她带读,下自习的时候,班主任还特意来询问了顾夭夭。
“高老师,这个我也不知道,可能家里有什么事吧。”
“自己堂妹也不关心,真自私!”
高志芳一走,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便响起,同学们看向张喜梅,还有人将谴责的目光投顾夭夭,窃窃私语起来。
“是的,都怪我。”顾夭夭叹气,语气低迷:“怪我不趴在茅坑墙头看她蹲坑,怪我没像个偷窥狂一样二十四个小时跟着她,怪我没蹲在大妈家木梁上守着她睡觉……”
体育委员忍不住笑出声,打断了她的深刻“自我谴责”,戏谑地问道:“张喜梅,你是不是这样‘无私’关心顾红雪同学的?”
“李克军,不劳烦你操心。”顾红雪出现在教室门口,脸色很不好地冷冷道,“我妈生病了,刚从卫生所赶过来,所以耽误了下。”
说到这儿,她的目光直直朝顾夭夭刺去,要不是堂姐一家,父母怎么会吵起来,导致母亲险些流产?
第2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虽然脑海中有个理智的声音在告诉顾红雪, 这事其实跟三叔三婶没关系,但父母今早的冲突确实因他们而起,甚至差点就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果。人天性就是偏心的, 哪怕意识到自己在迁怒, 她也克制不住厌恶堂姐一家。
“那位同学,你上来计算这个不规则图形的边长。”李安民眼神犀利地点了正在神游天外起劲的顾红雪。
顾红雪被同桌推了好几下, 才反应过来数学老师在叫自己,今天上新课, 她刚才根本没听,愣了几秒只好硬着头皮上去了。
她立在黑板,看看图形和已知条件,冥思苦想半天不得其法,最后怯生生道:“李老师, 我,我不会做……”
李安民板着脸, 挥挥手让她下去, 只说:“上课别开小差, 好好听课。”
第一次因为这种事被老师批评,顾红雪躁红了脸,低着头泫然欲泣,她深吸了几口气,振作起精神, 打算好好听课, 不曾想……
“顾夭夭,你上来做。”李安民的脸上依旧严肃刻板,眼神却温和许多。
顾夭夭没想太多,作为数学课代表, 她真没少被点名回答问题和解题,便从善如流,上去先画辅助虚线,从已知条件中列出方程式,最后算出边长。
“行,你下去吧。”李安民露出满意的神色,继续讲解接下来的内容。
底下的顾红雪却捏紧了拳头,眼泪哗哗掉,数学老师叫不出她名字,却能叫出堂姐的名字,她不出的题,以前那个成绩倒数的堂姐却能做出来。
这种对比,让她的自尊心,仿佛遭受了冬日严寒的打击,心里生出一种难堪丢脸的感觉。
直到语文课才让她找回自信,因为老师抽背的内容,昨晚正好背过,听着老师夸自己,顾红雪盼着堂姐也叫起来背课文。
上天像是听到了她的祷告,朱逸之拿着点名册,随便点了个人:“顾夭夭,背诵这一段。”
顾夭夭:……
语文老师抽背的段落特别长,不过作为一个业余的配音演员,她台词功底还可以,简单的中学课文,很容易全文背诵,随便哪段不在话下。
顾红雪整节课都恍恍惚惚,无数次的在心里咆哮:怎么会这样?堂姐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她心里突然升起浓浓的危机感,再继续这样,自己可能真被比下去了。
接下来的课,顾红雪打了鸡血一样,认真听课,积极回答。而后排的顾夭夭,懒洋洋地杵着下颌,希望老师别再叫她了,今天每堂课都被点名,真的好累……
顾红雪朝后看了一眼,瞧见堂姐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差点气得后仰,敢情是自己一个人在暗暗较劲,当事人完全不知情,还不在乎?!
又到了周五,顾夭夭的心早已不在课堂上,她接过小同桌递来的作业清单,照例塞给对方吃食。
这次是老式的烤鸡蛋糕,色泽金黄,味道香甜,油滋滋的,就是吃多了容易腻,不过对于缺油水的人来说,是难得的美味和热量补充。
徐盼弟瞬间就闻到了一股难以抗拒的香甜,入手沉甸甸的,她现在很少拒绝顾夭夭递来的食物,因为顾夭夭的理由花样百出,每次都好有道理,叫人无法抗拒。
慢慢的,她也习惯了,上山割猪草的时候,找到什么好吃的野果,都会带来给顾夭夭,平常整理书桌,记录作业也都包了。
“下周见,盼弟~”
告别了徐盼弟,顾夭夭往外走时,恰好与四人小组——顾红雪、顾红星、韩建国、白雪迎面撞上,她楞了一瞬,停下。
“顾夭夭,你又想干哪样?!”韩建国没好脸色地说道。
“又想来纠缠人?”顾红星双手抱胸冷笑。
顾夭夭一言难尽地翻了个白眼,一道人影突然冲到她面前,老母鸡护崽似的,结巴道:“纠、纠缠啥人?你们都没、没顾同学好看,有、有点自知之明,好吗!”
她被徐盼弟凶怂凶怂的语气给逗笑了,把人拉到自己身后,安抚地拍拍徐盼弟,无语道:“你们跟四根柱子一样杵在这儿,把走廊堵得结结实实,我只是想说:麻烦让让,挡道了,兄弟!”
听了这话,韩建国的脸僵了僵,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羞耻和尴尬。
“夭夭,怎么回事?”一道好听的少年音响起。
沈西林眸子沉沉地看着四人,警告道:“没事,少找夭夭麻烦,不然别怪我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