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雨停了,空气清新干净,但行走在泥泞里的年轻后生却没法欣赏,他频频打着哈欠,与同行的人嘀咕:“真没想到,还能牵扯出更多的人,这个张福元……”
“住嘴!”
中年干部严厉地打断他,有些恼怒道:“事情还没完全定性的时候,不要在外面议论,以防泄露消息,发生变故。”
“我知道了,黄秘书。”后生讪讪低下头。
见他知错,黄秘书语气缓和,交待道:“你现在同小吴坐拖拉机去公社派出所说明情况,把公安同志请来协助调查,这是书记写的信,你带去当做证明,我们在村办事处的会议室等你们,要尽快!”
这边,顾永旺一大早被老村长叫起来开车,心里好奇:“刘叔,您不是好久不管村里事了吗?怎么今儿亲自过来了。”
刘金堂沉着张满是皱眉的黑脸,看起来心事重重,只说:“你赶紧收拾,送两个人去一下派出所。”
“派出所?发生啥事了?”
“叫你去,你就去,别问那么多!”
见老村长生气,顾永旺也不敢再多嘴,心里却琢磨起来,究竟是什么事,要去派出所,还惊动了退下来好久的老村长呢?
张福元那家伙呢?怎么不是他来通知自己?
他心里忐忑起来,感觉大事不好了,等老村长离开,也不顾新买的帆布面子胶底鞋被泥巴弄脏,连忙跑去张家敲门,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别引起怀疑!”张福元脸色凝重起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啥事,但刻意跳过自己这个现任村长,怕是发生了什么与他有关的事,他得做好准备。
此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各家的大公鸡连接打鸣,像是在比赛谁的声音更响亮。
三花也不例外,它伸长了脖子,直到家里的主人们相继起来,它才领着昨天受到惊吓的大黄小黄在地上找蚯蚓吃。
下过雨的地面松软潮湿,顾夭夭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欢快出没的细长蚯蚓,娇声抱怨:“爸妈,咱们把院子用石头铺一下吧,你看这地,走一圈裤子就脏了。”
“行啊,那你们姐弟三个下工或者放学了,去河边捡些石头来。”顾永顺听了,好脾气地答应道。
“呸,小矫情鬼,哪家不是这样?你出去走一圈回来,还不是脏?”陈月英没好气地说,接着又叮嘱,“反正,我们可没时间捡石头,你要能把你弟弟一起叫上,算你厉害!”
“没问题啊!”顾夭夭露出小白牙,对熊弟弟说:“你捡不捡啊?”
顾红志想都没想,便回:“捡!”
闻言,顾夭夭得意地朝悍妇娘笑,还说:“等我们攒够了石子儿,就开干!如果还能挖口井就好了,爸就不用每天那么辛苦来回挑水,我们也不用冬天出去洗衣服。”
“幺妹儿说得对,要是有了井,我们洗澡也方便呢!”顾红秀附和道。
陈月英若有所思起来,越想越觉得挺好,暗暗记在了心里。
这时,外头有人奔走疾呼:“哎呀,出大事了呀!村里来了好些公安同志,直接去了张支书家!”
顾夭夭把嘴里的泡沫吐了,立刻精神起来,看来前两天的那些举报材料起作用了。
她记得,以顾永莲为女主的后妈文里,提到过这个张福元。在四年后全国城乡开展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下派的工作组清查时,社员们相继揭露和举报他的腐败事迹,这个为祸乡邻多年的恶霸支书,被立马执行了死刑。
不知道这一次,事情会怎么样?
“走,去看看怎么回事!”陈月英当即说道。
队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村民无心去食堂吃早饭,不约而同朝张支书家走去,他们要去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家的院子很大,还养了两条油光水滑的獒犬,神情凶恶地冲着人群狂吠不止。
此时,院子里外都站满了人,墙外是看热闹的村民,墙内则有两拨人,他们呈对势状态,气氛剑拔弩张,似乎一点就要炸。
一边人多势众,手拿铁锹、棍棒、钉耙等农具,甚至有个别手持长木仓的民兵,气势十分悍勇。而另一边,七八个看起来像是文职干部的男人,以及五六个穿制服的民警,人数才有对面一半不到,情况令人担忧。
顾夭夭甚至见到其中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哭丧着脸,双股颤颤,分明快被吓尿了。
“张同志,有话好好说,我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么多乡亲在,咱们也别闹得太难看,你说呢?”那个年纪最大的干部,提议道。
“呵,你们偷偷摸摸调查老子,还想好好谈?”张福元脸上闪过如同獒犬般凶残的神色,心里已有盘算,他说:“陆书记、何队长,这里不适合谈话,你们敢不敢跟我进去单独谈?”
陆振江与何海林对视一眼,安抚好各自的下属,一起走进张家堂屋。
顾夭夭心觉大事不好,拨开里外三层人,往老村长家跑去,想去借自行车,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拉住,她抬头看去,怒道:“沈西林,你干吗!”
“你要去哪儿?”
“公社驻地部队。”
“跟我来,我骑车带你去,村办事处有一辆永久二六自行车。”
顾夭夭已经无心问他怎么会骑车了,拿到车后,沈西林载着她飞速往驻地部队的方向骑,比拖拉机还快。
仅仅二十来分钟,二人便到达了目的地。
这会儿,沈西林扶着自行车,已经喘得说不出话,他看着少女镇静地与驻地官兵,三两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部队里很快开出一辆载满了全副武装士兵的军用大卡车,载上他们一同向白雾村驶去。
顾夭夭心里很激动,军民一家亲,向部队求助,果然有用!
沈西林呆呆地看着气势威严肃穆的士兵们,心里很震撼,白雾村的天,要变了。
第25章 适合的人
白雾村, 张家。
“张支书,只是走走形式,做个调查而已, 每个生产队的基层干部都要走这样一道程序, 你别紧张。”陆振江满面风霜的脸让人看着倍感亲切,他风轻云淡地劝说道。
张福元压根不相信这话, 他似笑非笑地问:“哦?既然如此,陆书记为哪样把何所长给秘密请来了呢?”
一旁的何海林闻言, 口吻十分和气地解释:“怎么是秘密?当然是光明正大,不然张支书不可能知道消息?陆书记的人说,在村里调查到一桩犯罪,因那嫌疑人与您有些沾亲带故,为了避嫌才没通知你。”
“谁, 犯了啥事?”问到此处,张福元心中疑虑稍减。
“是……”
何海林正要说, 张福元猛地打断他的话:“等等!”
他鹰眸般的眼睛陡然锐利起来, 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巡视, 好半天才笑着说:“我看,陆书记和何所长还是分开说的好,你们觉得呢?”
一直还算淡定的二人,终于忍不住微微变了脸色。
这人,当真狡猾, 他究竟是什么来头?陆振江与何海林对视片刻, 心中不禁凝重起来。
屋外,尽管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围观的人群却始终不愿离去,有人冲墙内一个高大的民兵说:“张勇, 你们这是做啥?咋还不让人家干部同志走了?”
“就是啊,你看那小同志,脸都吓白了,赶紧放人吧!”
“前两年,咱村里老丢鸡,就是派出所同志给抓的贼,你们怎么这样,不好吧?”
“快放人,公安同志你们也扣押,不要命啦?”
听着村民起此彼伏的放人声,年轻后生心中升起勇气,也没那么怕了,他看向墙外那一张张朴实黝黑的脸膛,鼻酸冲上眼眶,那股如坠冰窟的害怕,被一种莫名的感动和热血替代。
那叫张勇的带木仓民兵脸一板,呵斥:“胡咧咧啥,这叫扣押吗?只是请各位下乡工作的同志做一下客而已,都闭嘴!”
这时候,被人请来的老村长说话了,他语重心长道:“勇娃子,听叔爷一句劝,赶紧把人放了,跟着张福元那混账东西,不会有好下场的!”
有个守在堂屋门口的年轻汉子听了这话,嗤笑一声,说:“老村长,你这话不对,如果不是张支书,我前几年就饿死了,哪像现在,还娶了隔壁村最好看的姑娘,生了俩儿胖儿子?”
这汉子话音落,周围便有不少人附和他,刘金堂心下叹息:张福元一肚子坏水,却很会收买人心,连这种扣押政府人员的行为都有人跟他干,简直无法无天!
不行,自己得亲自去一趟公社,这般想着,他转身刚要走,被叫住了。
“金堂叔爷,您进来坐会儿,等事情完了再走。”张勇在笑,眼里是不容置疑,上前一把将老村长拉进去。
此举立即引发了民愤,村民纷纷破口大骂,有几个心急的小年轻趁机跳了进来,结实的木门也被人群推得摇摇欲坠,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
“嘣!”
一声木仓响,激动的人群,瞬息如结冰一般安静下来,人们纷纷闭嘴不言,甚至有小孩和女人被吓哭。
“都好好听话,别给老子当贱骨头!”
明明外面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此刻却静得好似没人一样,以至于里面传出陶瓷杯碎裂的声音时,显得十分刺耳,随后便传来一声怒吼:“不可能,你还如杀了我!”
眼看气氛一触即发,有村民忽然张大嘴,露出惊讶至极的神色,甚至不信邪地揉揉眼,又看了遍张福元家的屋顶和房檐,而后大气不敢喘,直勾勾看着,傻了一样。
“你怎么……”
有人好奇的话刚问出一半,顺着同伴的视线看去,眼神同样呆滞起来,只有脑海里无限盘旋一句话:天,那是解放军吧?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张勇等人察觉到不对劲回头看时,十几把黑洞洞的木仓口指着他们的脑袋,这下谁敢动?
屋内,张福元胜券在握的样子,语气十分嚣张:“调查组和公安队互杀对方一人,我才会放心让你们离开,不想选吗?”
却不知,他身后的堂屋门被轻轻推开了,在何海林二人的震惊中,一声凄厉地喊叫骤然响起:“孩儿他爹,快跑!!”
可惜,这声提醒终究是慢了,张福元被按在地上时,还恍然觉得自己在做梦,怎么这么突然?
“呸,害人玩意儿!自家男人做坏事时,你不提醒!做了坏事要被抓了,你就提醒了?糊涂啊!”老村长痛心疾首地指着一个烫卷发,穿连衣裙的年轻妇人,怒斥道。
有知情人听了刘金堂这番话,便不屑地说:“你们不知道吧?夏彩莲比张支书小了快二十岁呢,是他第二任妻子,据说刚解放时花了几百大洋娶的娇妻,原配受不了下堂这个打击,带着两个孩子跳河自杀了!”
“哦,她呀,还别说,夏家俩姐妹真是一个赛一个好看!嫁得都好,就是命薄,一个被丈夫离婚不离家,一个丈夫被抓了,这下半辈子怎么过哟!”
无意中听到这八卦,顾夭夭悄悄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沈西林,说的是他母亲吧?那位在院子哭嚎的时髦女人就是他小姨咯?不过好像从来不见他们母子与对方来往。
让她想想,小说里有没有提过这位夏彩莲女士?嗯,好像没有,那就跟剧情无关,应该不算要紧人物。
更多的人则在猜测张福元犯了什么事,解放军怎么会出现在白雾村,调查组和公安又是怎么回事?在他们议论的功夫里,全部抵抗人员通通被拿下,带走。
顾夭夭看着一切尘埃落定,打算深藏功与名,悄然退出人群,却被沈西林跟了上来。
“你怎么想到去部队驻地找人?”
“有事,除了警察叔叔,还可以找解放军叔叔,这难道不是共识吗?”
是倒是,可有多少人真遇到事,还能想起这茬?尤其反应还这么机敏,这丫头实在是聪明,沈西林沉默不语,心下却暗暗欣赏和佩服。
“那你还来我家做作业吗?”他问,事情搞定了,她不会来了吧。
“来呀,上次夏姨说带毛毛去捉鱼,我还见过呢!”顾夭夭眨眨眼,笑道。
好不容易跟工作组的人搞好关系,她当然要继续刷好感,这样有利于悍妇娘的学习,甚至是将来通过培训后的就职问题。
当然,最重要的是,借着昨天嫂子那件事,让顾夭夭明白了,与干部处好关系的重要性。另一个重要的事,便是她准备跟沈西林学习捕猎技巧,好在明年灾害来的时,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时不时给家里人打牙祭。
“行,下周六带你去。”沈西林心情很好地应了,至于为什么好,他也没深想。
……
有人欢喜,便有人愁。
顾永旺现在就快愁秃了头,他很怕张福元把自己告密的事给供出去,像困兽一样在烟雾缭绕的屋里来来回回地转圈圈,地上堆满了抽过的烟蒂。
“爸,怎么了?”顾红雪走进屋,皱着鼻子问道。
“我,就是爸爸不小心做了一件不大的错事,现在担心祸到临头……”原本要发怒的顾永旺一下子收敛了脾气,小心地斟酌用词,对从小就好运气的闺女说,以期能起到点什么作用。
顾红雪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安慰道:“爸爸,不要担心,肯定不会有大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