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贺啸天在,叶秀芝底气十足,重新奉茶:“老夫人请用茶。”
邱氏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要冷静,跟儿子闹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母子关系有所缓和,她要保持微笑。
接过茶喝了一口,邱氏想了想,又从胳膊上撸了只玉镯递给叶秀芝,叶秀芝大方谢过接受。
邱氏左右看了看,问:“听说你们还带了个孩子回来?”
“是啊,娘。她……”
这回是邱氏打断贺啸天的话,问叶秀芝道:
“她是你这些年在外面生的?”
叶秀芝看着邱氏那怀疑的眼神,立刻明白她这句话在暗指什么。
不等她回答,邱氏又道:
“你应该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最看重的就是血脉,当初你离京时肚子还没大。你可以进门,孩子也让你继续养在身边,贺家供她吃穿,送她出嫁,但侯府嫡长女的身份就……”
“娘!平乐就是我的孩子,侯府嫡长女的身份自然也是她的。”贺啸天制止邱氏继续说下去。
邱氏起身指着儿子怒骂:“糊涂!我跟你说……”
“您不必说!平乐是我的孩子,她就是我侯府嫡长女!谁要敢说她一句闲话,我必不放过他!”贺啸天威严吼道。
邱氏怕儿子发火,因为他一般不发火,要发就是大火,拦都拦不住,不过到底是母子,邱氏还是有自己一套方法应付儿子的。
做惊恐状捂着心口,邱氏悲恸质问:“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哎哟,我这心口疼……”
贺啸天见状,也不好再吼,抓住叶秀芝的手,语气坚定:
“甭演了,总之我就一句话,秀芝是我这辈子认定的女人,平乐是我第一个孩子,今后就算我和秀芝再有孩子,平乐也是我侯府嫡长女,这身份谁也改不了!”
贺啸天的声音十分洪亮,从明月阁的回廊往主院走的叶平乐都听见了。
这亲爹,可以的!
加快步伐往主院去,叶平乐到的时候正赶上另一出大戏,邱氏叫人拿来了绸缎,威胁贺啸天如果非要叶平乐认祖归宗,她今日就吊死在这房梁上。
叶平乐仰头看了看主院正堂至少有七八米高的房梁,不是叶平乐瞧不起她,没梯子她手里的绸缎都甩不上去。
再说了,绸缎?
用绸缎上吊挂的住吗?没诚意!
邱氏虽然一副‘视死如归绝不妥协慷慨就义’的表情,但肢体几乎没动作,反而旁边两个配戏的演员又是阻拦,又是哭喊,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情真意切的演技简直吊打邱氏。
贺啸天看着爱折腾的母亲,憋了好一会儿气,正打算爆发的时候,叶平乐从外面走入,跨进门槛直接来到贺啸天面前,问:
“爹,这位老太太是要上吊吗?我们扬州有个街坊,就是吊死在后街歪脖树上的,那舌头伸得老长,她家里人给她收尸的时候,还得把舌头卷巴卷巴才能塞进嘴里。”
少女的天真,恰到好处。
她说得太具体,以至于厅堂里的所有人脑子里都有了画面,于是整个堂屋都安静了。
邱氏的脸黑红一片。
不过贺啸天现在却没工夫理其他,他蹲下身,将叶平乐转向自己,热泪盈眶的问:
“平乐,你刚才叫我什么?”
叶平乐觉得很奇怪,为啥亲爹的泪腺这么发达,眼泪说来就来,一会儿功夫就盈满了眼眶。
“爹。”
叶平乐脆亮的声音,在安静的厅堂中回想,她叫完之后就被贺啸天拥进怀中:
“好孩子!阿爹在!”
父慈女孝的画面很温馨,可有些人却看不顺眼,只见邱氏拨开身边人群,来到相拥而泣的父女身旁说:
“叫声爹就是我侯府小姐了吗?多大的脸,也不看看有多晦气!”
叶平乐抬起头看向邱氏。
要说刚才邱氏忙着上吊,没看清叶平乐的脸,那现在可以说是看得一清二楚,然后……她就尴尬了,尴了个大尬!
因为她发现那丫头的脸很眼熟,眼熟到她天天都能在镜子里看见。
不说一个模子刻出来,却是把她邱家女特有的柳眉凤目生得鲜活明媚落落大方,看见她的那一刹那,邱氏莫名感慨:她邱家女以美貌出名,却是两代没出过什么真正的美人了。
这丫头……怎么会长得像她邱氏之人?并且还是近两代都少见的标致美人。
她刚才是不是骂这张脸晦气来着?她这张脸晦气,那岂非说邱家人的脸长得都晦气?
邱氏觉得,真是晦气!呸呸呸!
“娘,平乐就是我的女儿,是您的亲孙女,您不认没关系,我认就行,过两天等她们娘儿俩安顿好,我便三牲四礼祭告先祖,将她录入族谱,从今往后,她就是我宣宁候府嫡长女贺平乐。”
贺啸天将女儿抱起,语气坚定的说道。
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和妻子商量好了,回来之后让女儿认祖归宗,改叶姓贺,一直没跟女儿说是怕她暂时不愿接受贺啸天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想等她熟悉一段时间再说。
但现在被邱氏一逼迫,贺啸天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股脑儿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而此刻邱氏心中五味陈杂。
不喜欢的儿媳妇,生出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孩子是什么体验?
闹心!
对着那孩子的脸,她不仅反驳不了她的出身,甚至连火都发不出来,憋闷死了。
第6章
在贺啸天的霸气坚持和全力推动下,叶平乐正式改名贺平乐,拜祖先,入族谱,成为名副其实的宣宁候府嫡长女。
与此同时,那位颇具传奇色彩,让宣宁候痴心不悔,为她空守十多年亦甘之如饴的侯夫人叶氏也正式归位。
此番动静在朝野流传,连深居宫内的启明帝都有所耳闻,一日下朝后将贺啸天留在勤政殿问询。
“回陛下,确有此事。”贺啸天一身朝服,肃手而立。
启明帝将朱砂御笔搁置在案头,笑道:
“君山啊,你的运气真是很好,失而复得乃人间美事。”
“是,托陛下洪福。”
贺啸天眉眼具笑的承认,眼中里透出的开心劲儿难以掩藏,又说:
“她还为臣诞下一女,此番一并归来。”
启明帝已然听说,点头吩咐:
“既然寻回,那便要好生待之。”
“是。臣明白,谢陛下。”贺啸天应答。
启明帝走出龙案,领着贺啸天往里间书房去,边走边说:
“朕看看有什么东西可贺你与妻女重逢之喜。”
贺啸天紧随其后,赶忙推辞:
“谢陛下好意,昨日皇后娘娘和宫里其他几位娘娘皆派人赏赐了好些。”
启明帝却说:“她们是她们,朕是朕。她们赏的无非就是些例行之物,怎么能跟朕的心意比。”
君恩似海深,贺啸天没再推辞,而是恭谨着跟在启明帝身后,随他去到书房内。
勤政殿内的书房是启明帝每天待得时间最长的地方,藏了不少时常赏玩的好物,都是皇帝的私产,一般不轻易拿这里面的东西赏赐朝臣。
但贺啸天不同。
启明帝做了三十年太子,登基那年不知怎的,朝中老将领都相继随先帝离世,能带兵的武将青黄不接,以至于边关告急时竟出现无将可用的情况,是贺啸天主动请缨上战场,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去送死,可之后出乎意料的连连报捷,让启明帝顺利度过了比较混乱的执政初期。
启明帝从他最宝贝的博古架上挑选物件,拿起一方雕刻着琼楼玉宇的润泽歙砚,对贺啸天问:
“你闺女爱写字吗?”
贺啸天如实摇头:“孩子随我,不善文墨。”
“你倒实在。”
启明帝朗声笑过,把那方歙砚摆回架子,继续寻找其他礼物,边找边说:
“朕这里都是些孩子觉得无趣之物,说到底还是宝贝太少。比不得小十九啊,他那儿的宝贝堪比国库,回头非让他再给朕送点好东西进来不可。”
启明帝把薅弟弟羊毛的事说得十分自然,贺啸天附和笑道:
“臣接妻女回京的路上见到康平王了,看着气色好了些。”
康平王半路遇袭的事情启明帝已然知晓,着令大理寺严密彻查,听闻贺啸天的话后启明帝直摇头:
“好什么好。伤了腿跟快没命了似的,朕派去的太医没一个不被他赶回来的,脾气越发孤僻古怪,朕都不爱搭理他。”
抱怨完最疼爱的幺弟,启明帝指着上方一只锦盒说:
“这个好,孩子肯定喜欢。”
启明帝将锦盒拿下,打开盒盖,内里是一套十二生肖的玉石雕刻,各有憨态,栩栩如生。
“这是和田贡玉,从同一块玉石中取的料,很是难得。上回福鑫看中了朕都没舍得送她。”启明帝将整盒递给贺啸天。
“陛下,这太贵重了。”
贺啸天只是这么说,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些可爱的玉石小动物。
启明帝大方赠予:“拿着吧。”
“臣代小女多谢陛下。”贺啸天欲放下锦盒行礼,被启明帝阻止:
“得了。既是你的女儿,便与朕的一般,年节宫宴有机会带她入宫来逛逛,给朕瞧瞧。”
贺啸天爽快应承:“是,臣届时定带她们娘儿俩入宫谢恩。”
“这阵子边关太平,你在京中若是觉得没趣,就替朕多往禁军跑跑,太子资历浅,禁军里那些老油条未必服他。”
“小十九倒是镇得住,偏偏染了腿疾。”
“徐清是个废物,自吹医术多高超,给小十九治了这么久也不见效,我跟你说,那天啊……”
启明帝喜欢跟熟悉的人唠叨,越熟悉越唠叨,贺啸天习以为常,安静的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
“哎呀,说得朕都渴了,行了你回去吧,尽拉着朕说话,朕折子还没批完呢。”
启明帝自己说过瘾了,就开始挥手赶人。
贺啸天默默认下‘尽拉着朕说话’这口锅,从善如流:“是,那臣便不打扰陛下批折子了,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