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承王呢?”
提起这个,启明帝又是一阵头疼,长叹一声:“好勇斗狠,宫里的拳师被他打了个遍,这回打的是姜建功,你记得他是谁吧?”
秦砚点头:“前骠骑校尉。”
“没错!人家可是正儿八经在战场上立过功的功臣,要不是受了伤,现在还在战场上披荆斩棘呢,他倒好,一拳把姜建功的鼻梁给打断了!下手如此狠辣,御史台参他的奏本如雪花一般飞到朕的案上!”
“他还不知错,跟朕说什么‘比武场上无父子’之类的屁话,坚称自己赢得光明正大,问心无愧。”
“唉,朕的这些儿子没个省心的!老大软弱,老四暴力,老六好赌,老七有毛病,气死朕了。”
启明帝喋喋不休的念叨自己的几个封王的儿子,秦砚有经验,知道这个时候要默默听着,只要搭上一句话,把启明帝的话匣子打开,那这场谈话,不到深夜是结束不了的。
终于,把儿子都数落一遍后,启明帝的注意力才回到秦砚身上,问他:
“你知道朕为何宣你入宫?”
秦砚摇头。
启明帝从他的龙案上找出两本奏折,展开读道:
“今参奏康平王横行无忌,嚣张跋扈,损及京兆府……”
读完之后,启明帝问他:“你去京兆砸门槛做什么?有事传召他不就得了?”
秦砚毫不否认:
“臣弟有错,陛下直接责罚便是,无需亲自宣召入宫,一切罪责臣弟自当领受。”
启明帝冲他翻了个白眼:
“你倒痛快!”
秦砚不想做无谓的争辩,直言道:
“陛下要罚,下旨即可,若无其他事宜,恕臣弟告退。”
说完,秦砚便要离开,被启明帝唤住:
“怎么说两句就要走,回来!”
秦砚只好回身,启明帝兴致勃勃的凑到他面前,负手躬身,目光热切的盯着秦砚,却不说话,把冷漠的秦砚看得没法再冷漠,问:
“臣弟脸上长花儿了?”
启明帝笑着轻问:“听说……你收了个徒弟?”
原是为了这个!秦砚心道,面上依旧不改颜色,淡淡‘嗯’了一声。
“宣宁候之女?”启明帝满脸写着八卦。
秦砚反道:“陛下既然全都知道,又何必多问。”
“不听你亲口说朕不信。”启明帝说。
秦砚:……
“有个徒弟拴着你也好,朕就不必担心有天醒来听人说‘康平王看破红尘当和尚去了’的消息。”启明帝说完又问:“对了,你师父知道了没?”
“师父还在闭关。”秦砚答。
“行吧。等他出关给他个惊喜。”启明帝笑言。
秦砚低头不语,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启明帝蹲下身,伸手捏了两下秦砚的腿,关切问:
“还是一点知觉都没有?”
秦砚摇头。
启明帝叹息说:“徐清虽然没什么用,但为了治你的腿也算花了不少心思,他那套新研制出来的针灸法,不管有没有效你总得试试,别总把人家拒于门外,你自己放弃了,叫旁人如何帮你?”
秦砚说:
“我自己的腿自己知道,陛下让徐院正不必再为我费心。”
“不许说丧气话!有病就治病,又不是活不了,你从前那精气神儿哪儿去了?被狗吃了?”启明帝斥道。
秦砚欲言又止,看向启明帝的目光带着疑惑,最终却还是选择把嘴闭上,沉默以对。
“这两日徐清就会去你的新府邸,必须试!听见没?”启明帝强势吩咐。
秦砚沉沉呼出一口气。
启明帝了解这个他亲手带大的弟弟,知道他没有拒绝就是同意了,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必担心,会好的。”
**
秦砚从宫里回来后,两天都没出院子,贺平乐中午休息的时候去找他一起吃饭,连院门都进不去。
老管家甚至说秦砚这两天连东西都不怎么吃,三餐送进去,几乎原封不动的给拿出来。
听说他上回吃了些贺平乐从外头买的小食,老管家特地找贺平乐问了详细地址,让韩幸之亲自骑马去买回来给秦砚送去,但依旧没有效果,秦砚的胃口始终不好。
第三天,秦砚所住的琴院那边传出争吵的声音,好像是太医来给秦砚治腿,但秦砚不配合,直接把太医给赶走了。
身体病痛只有自己知道,旁人不能感同身受,是无药可医还是心理障碍,贺平乐无从所知,也不敢问,只能每天更加刻苦的练功,丝毫不敢懈怠,因为她隐约察觉,在水阁之上偶尔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她。
五天、十天,半个月静静过去,贺平乐顶着装满水的木碗渐渐适应,木碗也会时常翻洒,但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手忙脚乱,相对的,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对力气的掌控力越来越强。
辛苦的训练之后,终于迎来她每个月的两日休息。
贺平乐每日早起惯了,睡不了懒觉,起床后干脆到自家演武场去练跑圈儿,没想到亲爹居然也在,贺平乐在旁边看亲爹耍了一套剑法后,殷勤的给老爹又是递水又是递毛巾,希望老爹能不吝赐教。
“爹,我近来力气控制得不错,你这剑法教教我呗。”贺平乐说。
贺啸天擦了把汗,回道:
“教你可以,但今天不行,我一会儿就要出门。”
“上朝吗?”贺平乐问。
贺啸天摇头说:“我有个部下病得不轻,过会儿我去看看他。”
贺平乐想着自己今天也没事,便问贺啸天:“爹能带我一起去吗?”
“你今日得闲了?”贺啸天问,见女儿点头,想了想便说:“我看行!你不嫌闷就随我去,中午把你娘叫出来,爹请你们娘儿俩吃潘楼去。”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贺平乐当即应允,雀鸟般欢快的回去换衣裳,出门之前特地绕到主院跟亲妈说了中午亲爹请客的事儿。
**
贺啸天骑马带女儿,特地换了双人鞍,让和女儿坐前面,他拉着缰绳慢悠悠的乘马而行,父女俩有说有笑,沿着金水河岸,走过白虎桥,来到双柿子街附近。
亲爹要来看望的病人家就住在这附近,贺啸天来到一户小院外,院门旁有块门牌上写着‘姜宅’二字。
贺啸天率先下车后把贺平乐从马背上抱下来,然后拎着在街上买的两坛金陵春和瓜果点心敲响这户小院的门。
就听院中传来一声询问:“谁啊?”
贺啸天冲门内喊道:“是我,老贺!建功兄弟在家吗?”
院门很快就打开,一个老仆迎出门外,对贺啸天参见:“不知侯爷驾到,有失远迎。”
贺啸天将老仆扶起,问:“建功在家吗?我找他来喝酒。”
“在呢,刚说在家里闷得慌,闹着要出去呢。侯爷来得可真是时候。”老仆回道,见贺啸天手里牵着个小姑娘,不禁问道:“哟,这位小姐不会就是侯爷……”
贺啸天把女儿拉到身边,亲亲热热的介绍:
“我闺女!”
老仆显然知道贺啸天的情况,闻言立刻明白,与贺平乐躬身行礼:“参见小姐。”
“老人家不必多礼,我在家无事,缠着父亲出门,叨扰了。”
无论什么时候,礼貌的孩子都讨人喜欢,老仆喜笑颜开的把他们父女迎进门,接过贺啸天手中的酒坛和吃食,将他们引入院中。
一个脸上缠着绷带的汉子从门内走出,他妻子追着出来给他整理了下衣领,隔空对贺啸天父女点头一礼,便羞怯的回屋去了,院西的厨房上冒着炊烟,外墙挂着几张猎弓,东边的屋子有稚童的读书声,总的来说,这户有粗使婆,有仆人,是个殷实人家。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我这里还能少了你的酒喝不成?”姜建功见到贺啸天打趣道。
贺啸天不甘示弱回怼:
“那说不准!万一你给我喝白水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
两人你推我让耍了两个花招,年轻时在一处打过仗,战场上养出来的过命交情,不在乎身份地位,兀自凭真性情交往,直来直去。
“这是姜世叔,叫人。”贺啸天对女儿说。
贺平乐大大方方的唤道:“姜世叔好。”
姜建功得知贺平乐身份,特地叫妻子包了个红封给贺平乐,贺平乐问过贺啸天之后才敢收下,乖乖巧巧的道谢。
贺平乐随父亲在茶桌旁坐下,姜夫人叫人送些点心瓜果来,说话间贺平乐才知道这位姜世叔的伤竟与皇子有关。
他在战场腿脚受伤后,骑马不利索,便回京述职休养,偶尔教导一下皇子们的功夫,怎料十多日前四皇子秦照提出比试,姜建功以为就是普通切磋,没想到真动起手来,谁知四皇子动了真格的,姜建功一时大意给四皇子打断了鼻梁,所幸没出大事。
“四皇子的启蒙武师是关外人,拳脚狠辣,有时候真不能掉以轻心。”贺啸天说。
姜建功也有悔意。
两人又聊起了从前营里的事情,贺平乐听得有些无聊,正好此时围墙外传来一声叫卖糖人的声音,贺平乐便扯了扯贺啸天的衣袖,小声在他耳旁说:
“爹,我想去买糖人吃。”
贺啸天往外面看了看,姜建功说:“我叫人去买……”
“不用,我想自己去挑糖人样式。”贺平乐说。
贺啸天洞悉一切:“买糖人是假,坐不住是真吧?”
贺平乐两只乌溜溜的眼珠眨巴两下,贺啸天被她这滑稽样逗笑,说:
“行了,去吧。别走太远,糖人多买几个,姜世叔家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呢。”
“知道啦。”说完,贺平乐飞也似的跑出去。
想吃糖人其实也不全是假,贺平乐很快找到卖糖人的,要了两个孙猴子,两个七仙女,可她前面还有不少孩子在等,贺平乐便蹲在小摊儿旁饶有兴趣的看着卖糖人的当场作画。
正看得起劲儿,就听身后有人叫她:
“平乐!”
贺平乐循声望去,在不算宽的马路斜对面看到一辆豪华马车,马车的车窗里有个年轻姑娘半个身子都探出,向她挥舞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