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朗:……
她怎么好意思的?
却见九公主那张已初现皇家威仪的面容上抽了一下。
近来早朝,朝中臣子都对九公主赞不绝口。
此前都只听说九公主在女院就读,没想到竟是文韬武略都不差,尤其她这个年纪,已经颇有建树。
加之她性格虽冷,却并非是生人勿进的寒凉。
反倒透出一种不合年纪的沉稳来。
比之前的太子,甚至是庆王都要好。
甚至不少人惊觉,若非九公主生了女儿身,只怕早就已经成为了角逐皇位的重要人选了。
不过如今也好,直接越过了这一步成为储君。
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皇家秘闻之后,不少官员竟是生出了一个荒诞的看法,那就是女帝好,女帝妙,女帝的子嗣一定是自己的。
绝无争议。
这些话林朗皆有听过,这几日在朝上看到九公主的小脸也都习惯了。
习惯了对方不合年纪的沉稳与冰凉,还真的是难得看见这般生动的,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表情来……
再看对面的他闺女,是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棋盘。
林朗:……
“先别下了。”九公主招呼她:“你来选一下兄长的封号。”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静了下。
九公主微顿,随即平静地道:“母妃亡故后,我在兄长的看顾下长大,对我而言,他便是我的兄长。”
她看向林水月,轻声道:“人人都说,是当年母妃关照了兄长,兄长投桃报李,但我清楚,我母妃人微言轻,此前在宫中犹如不存在般,所能给的照料是有限的。”
她问过身边的乳嬷嬷,那时候裴尘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左不过是看着他衣衫不合适了,帮忙改一改。
准备些鞋袜,或者是送点自己做的糕点过去,这样的小事罢了。
换来的,就是母妃亡故后,裴尘对她的照料。
生在宫中,她所见到的东西,远比其他人所想象的要多。
刚开始的时候,她孤苦无依的,住在了一个极为偏远的宫殿。裴尘叫她忍一忍,过段时间便会给她换一个。
她应了。
那宫殿在深宫里最偏僻的地方,旁边就是冷宫。
入目之处满是萧索,宫中这个地方,最是捧高踩低,她有记忆起,看到的冷宫妃嫔过的日子格外艰难。
而她虽然住着偏僻的宫殿,内里却哪样都好。
有一天,裴尘来看她。
裴尘寻常对她多有关照,但其实二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他多半的时间都很忙,不忙的时候又都病着。
裴尘那日穿了身月白色的长衫,坐在了她殿内的椅子上,看着孱弱瘦小的她,问她:“可想要站到最高的位置上。”
她那时很小,其实很多人都以为她记不得了,但她就是清晰明白地记得,她对裴尘点了头。
从那之后,清晨起,日暮落。
她的殿内总会出现不一样的师长,他们教她识字懂礼,教她学问文章。
她的时间一直都很紧凑。
到了年纪去了太学女院后,还屡屡被七公主找茬。
她因为功课实在是太多,其实大多时候不愿意说话,也不想搭理七公主。
然后林水月就来了。
林水月是她见过的最有趣的女子。
她从未见过像林水月这样的人。
她会跟她在湖边扔石子,带她出去玩,甚至烤了个半生不熟的红薯给她吃,害得她强忍着不适同师长上课,半夜里起来几次,肚中还是闹腾不已。
但她还是很喜欢林水月。
她喜欢林水月这副生机勃勃的样子,和宫内的死气沉沉不一样,和给足了她关怀却又没有时间陪她成长的裴尘也不一样。
林水月带给她的,是她这几年内,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如今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她看着昔日里曾给过她冷眼的无数人,谄媚讨好的嘴脸。
也看到了七公主那气闷却又不得不朝她行礼的模样。
人有千变万化的面孔。
可林水月还是一样。
跟以前一样,陪她玩,带她出去钓鱼。
被门前的侍卫拦住了,还带她翻窗。
对她而言,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亲人,一个是她的好友。
所以她并不觉得,称呼裴尘为兄长有什么错,甚至如果必要的话,她还可以叫林水月嫂子。
但是林水月不喜欢这个称呼,她说听着就好像老了。
“什么封号?”满殿安静中,只有林水月开了口。
林朗沉默片刻,本想着提醒九公主,如今身份巨变,她是君裴尘为臣,这称呼万万不可。
可看了林水月一眼,到底没说出口。
九公主道:“兄长封王的封号。”
这是她提出的,底下的人自然也没什么异议。九公主尚小,如今背后威慑众臣的人是裴尘,九公主愿意给他个异姓王的爵位,其他人自不敢多言什么。
林朗见得她二人相处平常,林水月就好像是平常给女孩子挑选配饰一样,拿着礼部拟定的那几个封号看,一边还跟九公主讨论。
林朗:……
都不知道该说林水月是心大呢,还是缺心眼。
但他清楚,林水月决计不是缺心眼的人,而这也是她与公主一直以来的相处之道。
眼下也没外人,便随她们去吧。
是的,没有外人,他不算外人。
“这全都是喜庆吉利的,看着就好像大年三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林水月把文书往九公主面前推了下:“还是你来选吧,皇上。”
她突然改口,让九公主微怔。
反应过来,却是轻笑了下。
九公主倒也没有再推辞,反而是唇边挂着笑,仔细打量了几眼后道:“我觉得瑞这个字的寓意不错。”
“寓意吉祥,也有祥瑞,福瑞的意思。”林朗笑道。
“那便定这个吧。”九公主轻笑:“希望兄长能长寿平安,身体康健。”
封号便这么拟定下来了。
与之一起的,还有林水月的封赏。
九公主的本意,是打算给林水月超一品帝师之名。
但林水月觉得太过张扬,并且她也算不得九公主的老师,顶多算是从前带着九公主逃学、玩耍的帮凶罢了。
九公主应了,随后打算赐林水月一个侯爵,并一块御天令。
林水月原本的那一块,在斩太子入狱之后,便被收回了。新的这一块是九公主为储君后新做的,上面还篆刻有林水月的名字。
作用和往常一样,且是直接赠予她,此后都不会收回。
这是九公主的好意,也是历来新帝登基,对有功之臣的封赏。
虽然林水月觉得她也没做什么,但到底是未再三推辞。
此后自女帝、女官之后,便有了女侯。
林水月封号逍遥。
当真是史无前例的封号,论说逍遥侯,大概也就这么一位了。
全部敲定后,终是到了登基大典这一日。
进入三月,春日暖阳照耀大地。
将整个地面都照得暖融融的。
百官林立。
林水月和裴尘两个人均是穿着厚重的礼服,他们二人,一个世袭罔替的瑞王,一个别具一格的逍遥侯,皆是要陪君左右,完成今日的登基大典。
宫殿外,人头攒动。
自殿外到敬天门处,都铺着猩红色的地毯。
林水月抬眼望去,只见一道极宽的道往下延绵。
她穿着厚重的礼服,头顶着冠,竟是比成婚的那一日还要累不少。
偏旁边的人在这等场合之下,还要拽着她的手。
好在他的手冰凉无汗,触手温润。
只这人拉着不放便罢了,还打算十指相扣。
林水月低声道:“你是打算稍后这么上去吗?”
裴尘轻笑:“倒也不是不可。”
林水月懒得理他,回眸正好看见不远处的宫道上,九公主戚容神色肃穆,身穿着明黄色龙袍。
一步一步,朝着这大殿上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