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一晃儿就过去一个半月, 安琳琅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准备好,成亲的日子就快到了。
安家人已经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嫁妆, 配房, 丫鬟, 从头到尾都要仔细检查。
依照大家族嫁女的习俗, 一个姑娘出嫁是要配备四个陪嫁丫鬟的。这陪嫁丫鬟自然是跟过去, 往后在女主子不方便的小日子里帮衬女主子巩固地位,笼络丈夫的人。从品貌到秉性都要挑选,要保证老实听话还得忠心护主。
只不过老太太才一提出这个事儿, 安琳琅就拒绝了:“不必,我不需要陪嫁丫鬟。”
“这怎么行?自古以外男女方成婚, 女方都要准备这些。”安老太太以为她孩子心性,还不大懂事,“你从自家挑的带过去,总比周家的长辈往下赐的好。将来若是由着周家的长辈赐,你在后院都不好管教。”
“玉哥儿不用丫鬟。”
安琳琅已经不止一次地告诉过老太太周攻玉跟一般男子不同。他不喜女色,也不重欲。但老太太却总是不信, 觉得安琳琅小孩儿心性, 妒心大:“你听话,祖母总不会害你。”
“玉哥儿若是重女色,他后院早就满了,根本不会有我的位置。”
安琳琅觉得有时候老人家的过度关心真的也挺麻烦的,“玉哥儿是个很挑剔也很清高的人,不是他看入眼的人他根本不会与人打交道。祖母找的这些姑娘,一个两个相貌确实不错,但真的比得过周府给玉哥儿送的那些美人么?这么多年他一个不收, 就是看不上。”
安老太太还是头一回听说有男子喜欢年轻鲜嫩的姑娘的。哪个不是说着道貌岸然的话,做着下三滥的事儿?
可转念一想周攻玉,确实是出了名的傲。
这些年他一直不娶妻也不纳妾,不是没人怀疑他是否有龙阳之好,或者有难言之隐。如果真的如琳琅所说的单纯就是看不上,那又凭什么看上琳琅了呢?凭良心说,安老太太不觉得自家孙女有多倾城。家世相貌甚至脾气都不算顶尖,总不能就凭她这而一手做菜的手艺吧?
若真有人因为吃得好而娶妻,这京城的贵族姑娘岂不是人人都要学下厨?
“总之,这些人您带回去吧。”安琳琅头疼,“留在我这也用不上,玉哥儿那边就更用不上。她们的规矩还没有兰香好,去了也是碍事。”
安老太太被挤兑的无法,只能将四个貌美的陪嫁丫鬟又给送走。
可陪嫁丫鬟才送走,老太太又琢磨着找人来重点突击安琳琅的规矩。真是事到临头想一茬是一茬,原先学过的规矩老太太怕安琳琅忘了,又找了个规矩嬷嬷回来。
安琳琅苦不堪言,干脆假借要绣嫁衣躲在院子里不出去。然而老太太根本不指望她能自己把衣裳锈出来,早早给她准备了嫁衣。不过显然安家未来的孙女婿是个妥帖人,周攻玉早早将定制好的凤冠霞帔送过来。甚至身边伺候的人都给配齐了。
老太太看周家这么妥帖,就按着安琳琅趁着这剩下的日子做各种古代版的美体美容美肤。也不知她老人家从哪儿找来这么多美容偏方,安琳琅用了几天下来发现还挺管用。
皮肤白了不止一个色度,也细腻柔滑了许多。内服外抹的用,安琳琅气色都红润有光泽了。
“……这还挺不错。”安琳琅捏着那瓶用来抹大腿乳膏。这东西自打亲事定了老太太就命人送过来监督她日日抹。她如今身上的皮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滑嫩。
“你别琢磨了,”安老太太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方子不好做买卖,药材贵的普通百姓买不起。大家族的女眷有自己家族的方子,又用不上。”
安琳琅讪讪地笑了一下:“我就是想想,又没打算做美容生意。”
“没打算也在想。”安老太太算是看透她了,“你丫头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正经事不上心,倒是一心钻钱眼里。周家那样的大家族如何能接受得了你这个性子?唉……”
安琳琅没说话,观念不同,怎么说也不好解释。
“往后要跟玉哥儿老老实实过日子,”安老太太就怕她不懂珍惜。她出去一趟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性子大变。往日还能听得进她的劝,如今全然我行我素。偏生孙女寻又惯着她,安老太太怕她太飘惹来后院着火。孙女婿那个品貌家世,多少女子削尖了脑袋想往他后院钻,“你嫁过去先别忙着折腾那些个铺子的事儿。安家和周家都不缺你那点银两。先生个孩子,稳住在周家的地位再说其他。”
安琳琅自己还是个孩子呢,生孩子就太早了。再说玉哥儿如今的状况也不适合这两年要孩子。不过这些话安琳琅也懒得说,毕竟老太太是基于她的认知在为她好。
含含糊糊地把话应付过去,老太太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转眼就到了出嫁这一日。
安琳琅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被叫起来。她是不怕早起的,毕竟做吃食的要准备食材。但这么早也太早了。安琳琅闭着眼睛被兰香几个姑娘给硬生生抬起来,抬到梳妆台前。
安家给请了京城有名的十全老人户部尚书府的老夫人来给安琳琅梳妆。能请得动,自然还是看在周家的面子上,不过老夫人也十分给面子。和和气气的一个老太太,见到安琳琅捧着她的脸盘子端详了好一会儿。直夸她有福相,瞧着是个旺家的长相。
这话都是套话了,但奈何安老太太听的高新,高兴得眼睛都迷成一条线。
不过大喜之日,什么话都图个吉利。安琳琅也乐呵呵的,就是老夫人这手艺。妆容弄出来有点,额,丑。大红唇,脸白得跟纸糊的似的。头发又黑又重地拿桂花油还是什么的油脂抹得油光水滑的,堆在头上。这审美就挺古代,老人家一个劲儿地夸好,安琳琅有话都说不出口。
秦婉在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当初成婚的妆容也是丑得没话说,也这么挺过来。
十全老人给安琳琅梳好妆,觉得安琳琅的脸颊不够红,又给上了一层胭脂。
如果说之前算是纸糊的,现在一张脸看起来像剪纸。不知道这是大齐成亲的习俗还是老人家觉得这般喜庆。安琳琅瞅了一眼镜子,差点没被自己给吓背过气。
“这,”她觉得还是得挣扎一下,“大晚上顶着这张脸,是不是会吓到人?”
安老太太其实也觉得这色儿有点太红太白。但是大齐女子出嫁的妆容大多都是如此,一来是显庄重二来请的全福人多数年纪偏大,上妆自然没有年轻女子精细。但总体而言,琳琅的五官脸型底子好,再怎么弄也不丑就是了。
“可别碰坏了,”安老太太一眼看穿安琳琅的心思,“新娘妆很难弄的,弄坏了重来可要误了吉时的。”
安琳琅瘪了瘪嘴,安老太太请全幅人出去吃茶。秦婉才绕了一圈走到安琳琅的身边。
这时候的镜子还是铜镜,照着人影儿瞧得模模糊糊的。
安琳琅是不晓得,镜子里看还只是红的白的有点太艳,真的对脸看就更浓艳。秦婉绕过来绕过去的,打量她,那眼神就藏不住。
“真的有那么丑么?”安琳琅很担心,“看起来像不像假人?”
“……也还好。唔。其实不仔细看也没那么丑。”秦婉趁着人不注意,凑到安琳琅耳边小声地说,“大约就像民国结婚照片,就黑白照新娘的打扮一样,上了色的那种。”
安琳琅:“……”她要改妆!吉时不够宁愿擦掉!
“哎哎哎别,”秦婉自知说错话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这妆拆了也不好弄啊。再说,妆在你脸上,不拿镜子你自个儿也看不见。到时候盖头一盖,除了你家的童子鸡也没有人看你。”
安琳琅眼睛给她瞪歪:“就是给玉哥儿看的,能弄这幅鬼样子?”
“啧,”秦婉好遗憾,“早知道我也该找个人来帮我把风。都怪我太老实。你是不知道,你爹揭开盖头差点没被我吓背过去,多好玩儿。”
……后面这句话才是重点吧。
安琳琅木着脸看着把结婚都当成游戏的秦婉,不得不说,二世祖很潇洒。
“你帮我把人带出去,我自己改个妆。”她虽然不大在意外貌,但好歹也是新婚之夜。两辈子结一次的婚要是弄了个阴间的妆容,她这辈子心里都有个坎儿。
安琳琅下手很快,三两下就把脸上的妆给卸了……一半。开玩笑,这种油彩一样材质的胭脂水粉是那么好擦的?光是擦掉半张脸,已经差点擦破安琳琅的脸皮。何况这半张脸也没有擦干净,鲜红的胭脂印子拖得老长。仓促的擦洗弄得比鬼还阴森。安琳琅对着铜镜也看不太清楚,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影子。虽然能从青豌豆表情里看到惊悚,但大齐目前也没有卸妆用品,丝瓜水只能擦个大概。
安琳琅突然后悔,早知道就不该鲁莽。
刚准备擦另一半,门外老太太和全福人突然推门进来。
秦婉眼疾手快地抓起凳子上的盖头就给安琳琅盖上。安琳琅赶紧坐直了身体,然后就一群七大姑八大姨的涌进来。都是秦婉请来给安琳琅凑热闹的。安家的亲眷远在外地,来回不大方便。
其实打听到安琳琅嫁给的是四大家族之首的周家继承人,倒是有不少亲眷想不远万里赶过来认认人。但安侍郎续弦的时候发请帖他们没来,轮到安琳琅他们想来也不好来的。毕竟越过父亲去巴结女儿,这嘴脸未免太赤裸了些。
别家不说,林家人早在一个月前就抵达京城。
到的自然是林家大房一家子,安琳琅走失的事情至今没有给安家一个交代,他们要不是真想跟安府结仇,自然得上京来亲自解释。
只不过安侍郎如今对他们一家子深恶痛绝,根本就不给脸面,连门都不让进更别提和解。如今一家子人在外面的院子住着。几次三番地上门都被安家人给轰出去。原本打算安家不识好歹不乐意和解就算了,哪里知道安琳琅在外面走了狗屎运,结识了安南王世子。
这叫原本打算走的林家大房立即慌了神。安家确实不足为惧,但周家可不是想攀就能攀得上的人家!
跟林家结了仇就立即攀上高枝,这对林家和对他们都是百害无一利的。林家大房于是立即飞鸽传书回金陵,不敢隐瞒半点。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邻家老太爷。
林家老太爷是个多势利的性子?听到外孙女攀上安南王世子,立即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当下也不拿长辈的乔,知道老婆子和外孙女亲近,让林老夫人跟他一起进京。
只不过林老太太没有那个脸面对外孙女,死活不愿来。林老太爷没办法,只能带上林五一起亲自进京。如今也抵达京城半个月。借着长辈的身份压着安侍郎见了一面。不过彼时安琳琅正忙着跟玉哥儿到处认人,又被老太太压着学这学那。没人把这事儿告知她。她也就当不知道。
今日安琳琅成婚,安侍郎虽然想不给林家脸面。但林老爷子是安琳琅亲外祖父,他能拦的了林家大房一家子,却拦不了林老太爷。
林老太爷显然已经不要脸皮了。安家摆明了不欢迎林家大房,结果林大太太还是混在女眷中进了安琳琅的闺房。要不是安侍郎发怒,林老太爷甚至还借口安家没有嫡子,想让林子冲作为兄长背安琳琅出门。且不说这话说出来,安老太太差点没举着拐杖打林老太爷。就说此事作罢,林大太太却跟个没事人士的。此时摇身一变安琳琅的亲舅母替安家招呼外来的女眷。看得秦婉只想翻白眼。
大喜的时日,安家也不好当面撅林大太太。皮笑肉不笑地装了个热闹,图个吉利。
因着林大太太打了个茬,也没工夫给安琳琅重新洗脸。安琳琅就这么顶着个鬼见愁的妆容被秦婉请来的秦家表兄给背出了门子。
坐上花轿的时候,安琳琅的内心是崩溃的。早知道时间这么赶,她就不该手贱。
这是安琳琅穿越到这个世界有史以来最后悔的一次,后悔自己得意忘形,对这件事不够慎重。她已经想象得到玉哥儿掀开盖头的时候,魂飞魄散的表情了。
……虽然但是,好像也挺好玩的。玉哥儿那张雷打不动的冷淡脸,也不晓得惊恐之下是什么模样。
安琳琅心里正在想呢,手里就被人塞了一个东西进来。
是秦婉:“肚子饿就吃点儿,今天一天日子长着呢。别低血糖,到时候就丢脸了。”
安琳琅谢谢她的吉利话,将那小包点心塞到袖子里。糊里糊涂地听见外面放炮仗,喜婆说的吉利话。礼乐一起,她轿子一晃悠就走了起来。
安老太太扶着苏嬷嬷的胳膊站在门口,本来不想哭的。但一看轿子就这么走远,突然就没控制住哭起来。苏嬷嬷赶紧拉住她,低声地劝。奈何安老太太一哭起来就收不住,抽抽噎噎的别提多难受:“那么小就在我跟前养着,这才没多大,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老太太可万万别哭了,大喜的日子最不能哭。没得给姑娘惹了晦气。”苏嬷嬷其实也难受,要不是老太太身子不好,她都想亲自跟过去照顾。比起老太太,她才是真的一把屎一把尿地贴身照顾着,“再说姑娘嫁的也不远,就在城南那边的巷子。往后想要回来,也容易得很。”
安老太太哪里不晓得?可这姑娘出门了就是跟在家里当贵女不一样。
两老太太搀扶着在一边抽噎,秦婉瞥了一眼反客为主的林大太太,忽然插了一句嘴:“母亲可莫在这伤心了。您在这耽搁一会儿,林家舅母都快将安家改成林家了。”
这话立竿见影,一瞬间就止住了老太太的难受。
她眼睛一抹立即就冷下脸:“人呢?还在后头院子里结交京城贵人呢?”
“可不是?”虽然会钻营是一件本事,脸皮厚也是一种本事。但秦婉就是见不得这林家在她跟前使这两样本事,“母亲若是不介意,儿媳用儿媳的方法去会会林家舅母如何?”
“你能有什么法子?”倒不是安老太太不信任秦婉,实在是秦婉年纪不大。年纪小难免脸皮薄,跟个不要脸皮的妇道人家真对上了,讨不得好,“这些事就不必你沾手了。老婆子我年纪大了,干出什么为老不尊的事儿那都是该受着的。你可莫掺和。”
秦婉愣了一下,瞥向一脸厉色的安老太太笑起来:“多谢母亲疼爱。”
安老太太笑了一声,拄着拐杖就去了。
后院的花厅里,能言善道的林大太太俨然成了安府的代主子,正与礼部尚书家的夫人相谈甚欢。
说起来,这也是托了周家的福,安侍郎虽为礼部侍郎,一直以来却不太得上峰看中。但因为与周家的这个姻亲,上峰如今对安家很是亲近。这回安侍郎嫁女,他携夫人亲自来安府吃酒。
换句话说,今日这一花厅里。身份最贵重的或许不是礼部尚书夫人,但对安家来说最看重的还是礼部尚书夫人。这林大太太倒是会选人,一来就跟吏部尚书夫人搭上话。
不过秦婉扶着安老太太的胳膊一出现,林大夫人这个代主人就失去了吸引力。不少人站起来迎安老太太。就是尚书夫人也亲自过来搀扶了一下安老太太。
“今日孙女出嫁,幸得各位拨冗前来十分感谢……”
安老太太先是场面话说了一通,转头就拉着秦婉给各位介绍,“这位是我家儿媳秦氏。年纪还小,今日府中庶务都是她一手操办。若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还请各位海涵。”
话音一落,自然是诸多的夸赞。
安老太太笑眯眯地与他们说着话,期间时不时推秦婉出来说说。秦婉也是个擅长交际的,三两句话就跟夫人们打成一片。被冷落在一旁的林大太太脸色有几分难看,她试图插话,奈何才刚一张嘴就被安老太太毫不留情地忽略过去。几次三番的不给脸,花厅的女眷都看出名堂来。
林大太太脸色难看,但还是撑着假笑:“亲家作何这般?大喜的日子,和和美美才好。”
“和和美美也要分人,”安老太太脸色瞬间就冷下来,根本就不屑于装表面的和气,“对于那等包藏祸心,残害我安家子嗣的恶毒亲戚,不来往也罢。”
这一句话就差把林大太太的面子撕下来扔地上踩。
林大太太脸色一瞬间又青又白,僵硬得都扯不出笑容:“这是误会,不是早就解释过么?老太太怎么还抓着这点事儿不放……”
“误会?”安老太太本来不想做的太绝,但林家人不见棺材不掉泪,“若不然将你那糊涂的长子也丢去晋州个四五年?我琳琅若非运道好,得攻玉救命,今日就没你来我安家装模作样。”
安琳琅走失过一段时日,今年年初才找回来这桩事,在京城已经不是秘密。因为安玲珑的宣扬,更难听的话都传过。只是大家伙儿顾忌着周攻玉的脸面,不好议论安琳琅流落在外的事情。他们没想到今日大婚,安老太太竟然把事情捅开来说。
“我琳琅是有大富运之人,可不是宵小之辈能轻易害了的。”安老太太自然知晓京城的传言,想当初她就是因为这些传言被气得吐血才把琳琅给弄回来,“别以为仗着那点血缘关系,就能借着琳琅攀上周家。攻玉比谁都清楚你们林家人做的事,他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就该偷着笑了!”
这话辛辣得不亚于大嘴巴子扇脸,林大太太脸一瞬间涨得通红。耳边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刚才还跟她好好说话的妇人立即退开了几步,一副不愿意与她为伍的态度。
林大太太脸上又青又紫,一口气顶上来。她当下也不久留,掩面就走了。
花厅里一瞬间鸦雀无声,宾客们都不知该不该说话,尴尬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