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揉了揉眉心,略有些不耐。
又来了,又来了。
这样的话,当年皇帝听了不知多少遍,听到耳朵里长茧,一看见皇后就烦,可他还是压了下来,忍耐道:“朕和你说过了,珍妃被仇家追杀。当年闯荡江湖时,珍妃救过朕一命,朕不能,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皇后一步步走远:“皇上,您明明有其他法子。”
又来又来。
皇帝深吸一口气:“朕未曾想过让珍妃进宫,可那晚你与朕争吵,朕喝了点酒,去找了珍妃,酒后糊涂。事已至此,朕不能不管。”
皇后在院中停下脚步,她转过身来,刚想说什么,便被打断。
皇帝:“朕今日特地来探望,你非得和朕吵吗?”
皇帝都可以想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样的对话,发生过太多回,每一回他想好好和皇后说说话,最后总是会拐到珍妃身上,吵到不欢而散。
因此这些年,皇帝从来不踏进这里,不愿私下和皇后见面。
看到皇后的脸,他就会厌烦。
原以为过了这么些年,她心性会变好点,可今日一来,还是这般。
到底狗改不了吃屎。
他今日晨间是想着过来与她假意言和,先稳住皇后和李家,争取点时日,他再行谋划一番。
之前之所以败了,是他没想到那吴惟安会是玄冰之子,低估了纪吴两家。
可接下来,只要给他机会,纪吴两家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
他先头顾虑着纪明皓手里的纪家军,最重要的是,还顾虑他们是死去好友的孩子,终究没忍心出手。
可事已至此,他也是被逼无奈,怨不了他。
但来到这,看见皇后脸上的皱纹,想起当年年少的爱恨情仇,他是真的有一刻想放下了。
当年,没遇到珍妃前,他是真的喜欢皇后。
这些年兜兜转转,留下的也只有他和她了。
他是真的想言和,想放下珍妃,放下五儿,就让太子登基。
就这样罢,算了那么多年,斗了那么多年,他真的有些累了。
可皇后又再一次令他失望。
一如既往的胡搅蛮缠、刁蛮、刻薄。
若不是那日她和他争吵,他不会喝酒,他不喝酒就不会和珍妃发生意外,也就不会让珍妃入宫。
这一切都是皇后自己种下的因,但最终她怪在了他和珍妃头上。
珍妃和五儿的死,他都打算放下了,不和她计较了,可她还是反反复复纠缠着这些破事。
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就算他真喜欢珍妃,就想接珍妃入宫,又如何?
倒是她,身为皇后,不好好管束自己的母家,反而任由母家发展势力,勾结世家权贵,招揽无数书生,还收买了数不尽的武林高手效力。
她长兄更是手握重兵,驻扎边疆,那纪明皓就是皇后长兄一手带出来的。
皇帝和李家暗地里斗了数十年,都只斗了个平手。
不是他不让太子上位,是这种情况,他怎么敢让太子上位?
太子上位了,这江山到底是姓齐,还是李?
“不吵了。”皇后一笑,已走出了房门,几近靠近池塘,和皇帝离了一大段距离。
她转过身,看向他:“皇上,你我都知,我们之间回不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今日做个了断罢。”
皇后话音刚落,候在门前的两个丫鬟抬起头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门,将皇帝关在了殿中。
皇帝站在殿里,视线扫过从床底、柜中等一切能藏身的地方冒出来的人,手放在腰间,轻轻一动,银白色的软剑瞬间便被他握在手中。
八名暗卫装扮成的御林军,顷刻将皇帝护在中央。
“李颖,你真是糊涂啊。”皇帝冷笑,“这世间所有人都可以不知朕的武功深浅,但唯独你,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皇后站在院外,看着阖上的门:“齐文煜,你这人太自负。这些年你困在皇宫之中,早就不知江湖已更迭了好几代。这世间,江河后浪拍前浪,你当年确实可称之为世间第一,但当下,未必。”
皇帝握着剑,眼里狠意一闪而过:“传朕口谕,皇后行刺朕,格杀勿论!李家、纪家、吴家灭九族!废黜太子!”
这样也好。
今日这一趟,倒也不虚此行,皇后居然在明面上对他下手了。
八名暗卫应了声是,有两人护在皇帝周围,其他六人提着剑和四面八方冲出来的黑衣人交上了手。
外边的御林军早已集结好,此时就宫门外候着。
御林军统领看了看日头,记着圣上的交代在心里估算着时辰,一炷香后,他带着御林军朝皇后宫殿而去。
穿着黑衣的纪明双和纪明皓带着纪家军隐藏在御花园的花丛间、假山间。
看见当头的御林军统领,纪明皓当先冲了出去。
纪家军寂静无声,但速度极快地跟上,拦住了御林军前去的路。
御林军统领看着忽而出现的黑衣人们,大惊失色:“你们是何人?居然敢擅闯皇宫!”
纪家军里无一人开口说话,纪明皓直接一刀就劈了过去。
一时之间,后宫大乱,人人自危。
低调却奢华的宫殿之中,静心养性的禅香混上了浓郁的血腥味,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不少死尸。
死尸里一大半都是皇后一方的人,皇帝那只死了六名暗卫。
最终,皇帝剩下三人,皇后的人也剩下了三人。
皇帝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明黄色的帕子,擦去剑上染着的鲜血。
他笑容阴冷:“当年你们三人就是朕的手下败将,怎么,还要来吗?”
玄冰宫三大护法各自对视了一眼,眼里均是凝重。
哪怕这些日子皇帝心神乱如麻,夜间睡不好,可他的剑,一如既往的锋利。
三大护法抿紧了唇,对视一眼,合力围了上去。
殿内刀光剑影,兵qi相碰撞的声音,仿佛在演奏一首《肃杀》。
殿外的皇后忽而开口:“皇上,你可想知珍妃如何死的?臣妾说给你听听如何?”
皇帝凝神,并未理会。
皇后走近殿门,提高音量,一字一句说得极其清晰:“那年选秀,你为了笼络许家,独宠许贵人。因这许贵人,你和珍妃发生了争执,事后你便带着许贵人去了行宫避暑,将珍妃留在了后宫。自然,你怕我对珍妃不利,将我也带去了行宫,还留人暗中护着珍妃。可皇上,这有什么用呢?珍妃蛊毒用得极好,但你不许她在后宫用蛊,毁了她的所有蛊毒,她又不会武,那得多危险啊。”
皇帝一眼看出绿护法的弱点,刚想一剑刺去,可听到这,剑慢了半点。
绿护法瞬间避开。
皇帝眼阴沉得如同深渊之中的魔鬼,他深吸了口气,试图专注当下。
皇后娓娓道来:“南疆苗家的蛊毒,害了江湖上多少人!皇上,你知道的,这江湖上多少人恨透了苗家。说来都是臣妾不小心啊,将珍妃是苗家后人的消息无意透露给了一些江湖人士,又不小心让他们混进了后宫。那晚我虽未曾亲眼看见,但听我安插的眼线描述,珍妃浑身都被刺穿了,她匍匐在地上,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口中一直在喊皇上你的名字,‘文煜、文煜你在哪、文煜救我’,一直喊到断气。可怎么喊,皇上你都不在。”
胸腔之内血气翻涌,皇帝目眦尽裂:“李颖,你个贱人,你给朕闭嘴!”
皇后却笑了起来,一边咳一边笑,笑得花枝乱颤:“皇上你当时在做什么呢?哦,你那晚,在和许贵人颠鸾倒凤呀。”
皇帝几近疯狂:“啊啊啊朕要杀了你个贱人!”
青护法见此,一把剑朝皇帝刺去。皇帝一避,剑只稍稍刺中他手臂。
青护法也不久留,收剑便退。
皇帝剑风愈发狠辣,带着腾腾杀气,朝三大护法劈去。
三大护法果断避其锋芒,四处躲避周旋。
皇后仰头看了看头顶碧蓝的天:“对了,皇上,还有一事,臣妾忘了告诉你。你知道为何,你不喜太子吗?”
她站得似乎有些累了,在门前的阶上坐下,自问自答道:“因为太子不像你,太子为何不像你?因为太子,本就不是你所出。”
皇帝告诉自己不要听那妖妇所言,不要听,不要听。
可那些字句,就是清清楚楚钻入了他的耳朵之中,在他心里泛起惊涛骇浪。
“你个贱人!太子怎么可能不是朕的孩子?”
“本来是的。”皇后看着帕子上鲜红的血迹,喃喃自语,“本来是的。可是皇上,你亲手杀了他,不是吗?言妃给我下毒想让我滑胎,是皇上您顺水推舟,就如我对珍妃所做的,不是吗?”
皇帝的左手中了一剑,他闷吭一声:“但你李家请来神医子,不是替你保住了孩子?!”
“是保住了。”皇后垂眸,心口泛着疼,“可他出生后,神医子看过,毒已至六脉,只能活个几日。臣妾想啊,皇上既然如此不喜爱我的孩儿,我可不能让你如愿。”
“后宫之中,经常有宫女和御林军侍卫野合,不小心有了身孕。刚巧,臣妾就发现了这么一位宫女,躲在无人的宫殿中想将生下的孩儿掐死。”
“自然,这样的宫女不是一回。我之后又发现几次,我可怜这些宫女的孩子呀,天生卑贱。所以,我让他们都成了三皇子、七皇子、九公主……”
“我做了这么多,皇上您都未曾发现,谁让您把心都放在了五皇子身上,生怕我害五皇子呢。唉,不过皇上您放心,臣妾也不舍得断绝您的血脉,您的那些真皇儿皇女也还是活着的,我安排他们出宫,找人收养他们。也不知如今,他们都流落何处,过得可好。”
“不,不可能!”
皇帝一剑震得三大护法退后几步。
局势不妙,他现下方寸大乱。
皇帝让两名暗卫继续挡着三大护法,他走到一旁,伸手去取黑衣人尸体上的面罩,想以此堵住耳朵。
他的手,在剧烈颤动着,心也在猛跳。
这妖妇的话,每一个字都宛若一把利剑,扎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可来不及了,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一把剑转了个方向,直接朝他心口刺去。
皇帝下意识抬头,发现拿着剑的人,顶着一张忠厚憨傻的脸。
三大护法均也愣住了。
这暗卫,刚刚杀了他们多少人,一直护着皇帝啊!
结果居然是他们的人??
眼看皇帝还有余力挣扎开,三人很快反应过来,一人提着剑直接砍向另外一名暗卫,其他二人直直朝皇帝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