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敦义是官,不便插手,但厂子的一把手二把手都跟凌家沾亲带故,祁珍作为红顶寨嫁到余家坝的媳妇,自然而然成了连接两个村子关系的纽带之一,祈家也因为这门亲获利匪浅。
你想想,他们会把祁珍的事告诉给你吗?”
真一知道,但她不甘心。
或许,质问祁珍的消息不过是借口,她只是想宣泄心里的憋屈。
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曾经的她太过没用,惹了爹娘不高兴,还是无意间得罪了兄弟姊妹?
否则,谈了不到一个礼拜的对象都能察觉到古怪,与她朝夕相处了快二十年的他们当真就没怀疑过吗?
这个问题已经成了真一的心病。
“……我只想死个明白。”
她别开脸,声音瓮瓮的,好似失去了养分瞬间枯萎的花草,焉焉叭叭的。
不复往日那般清脆活泼。
盛景玚下意识想抬手环住她的肩膀,再次落了空。
他闭上眼睛,将盈满胸腔的暴戾晦暗压下去,关起来。
尽量平静地开解真一:“知道他们的想法后呢,知道他们念着你,但还是接纳了祁珍,然后呢,你要做什么?你会杀了他们吗?报复他们,让他们变得一无所有,和从前一样穷困潦倒?还是认了命,趴在他们身边痛哭一场,接受他们的无可奈何,笑笑着,大度地让祁珍安心用你的身体?”
“不可能!”
真一抬头,满面怒容,咬牙切齿道:“我不会放过祁珍。”
对祈家人绝口不提,盛景玚早猜到她是这样的态度。
心念微动,语气愈发缓和:“要想抓到祁珍的漏洞,就不能打草惊蛇。你家兄弟姊妹足足六个,平时开销大,你爹娘兴许念着你,愿意为了你站到祁珍的对立面;但你那几个嫂子呢,她们跟你想必感情不深吧,会愿意为了不亲近的小姑子,一家子过苦日子吗?”
真一不吭声,面色变了几转,有所意动。
盛景玚却话锋一转:“或许是我小人之心胡乱猜测了。没准你爹娘跟祁珍只是虚与委蛇忍辱负重,也在想办法让你回来,见到你他们肯定很高兴。”
他越说,真一脸越黑。
盛景玚替祈兴国两口子开脱,把他们说得左右为难,深谋远虑,真一反倒硬起心肠,不像刚才那样刻意避过他们。
原本蛛丝细碎的黑气渐渐盖住整张脸。
她憋着气,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有——”
他们没有高兴。
爹甚至赶她。
盛景玚微怔,似是没明白这个“没有”指的什么:“嗯?”
真一愤然,仿佛找到了可以承接她难过情绪的人,也顾不得先前两人保持距离的想法。
小嘴叭叭没完,将第一天回家时的情形说了。
听得盛景玚太阳穴突突地疼,血管都暴起了。
只是真一不够细心,才没发现他飞速上涨的怒气条。
说完,整个“人”显得垂头丧气:“我知道,他们不想认我了。”随后又自嘲道:“也是,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盛景玚见她身上竟出现了自我厌弃的情绪,皱眉说道:“你在我心里很重要。”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真一诧异,还有些感动,心顿时软成一片。
往日她一直沾沾自喜于敢伸爪子摘盛景玚这株曼陀罗。
盛景玚长得高大英俊,他不怎么爱笑,能动手就绝不吵吵。
两人初次见面便是英雄救美,挺俗气的开场,但那一面确实让她心脏砰砰跳,见了他就脸红。
在别人眼里他不是好相处的人,但真一就喜欢他的“英雄气概”,最不喜欢那些动不动仗着自己有文化,骂人不带脏字。
看谁都自带瞧不起人气息的文弱男知青。
所以,死之前她当真一颗心全挂在盛景玚身上了,连未来要生几个娃都做过梦。
一想到他就忍不住吃吃发笑。
如果是之前听到这话,真一一定心花怒放,蹬鼻子上脸要盛景玚抱抱她,再牵她手。
但现在——
“谢谢你。”
“我很高兴,真的。”真一扯了扯嘴角,迅速眨了几下眼睛:“你……”
她想问盛景玚是不是还在等她,但话咕噜到嘴边了却又问不出口,似是近乡情怯,害怕自己自作多情;也怕他肯定的回答,如果他还惦记着她,她又该怎么回报他这份感情?
一人一鬼能有什么结果呢?
只会平白耽误了他。
思及此处,真一定了定神,劝自己不能太自私。
得对这个世上唯一惦记自己的人好一点。
她弯起眼睫,灿笑道:“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瞧我,问了句废话。你都戴上手表了,日子还能过得不好啊?盛景玚,我真的谢谢你愿意帮我,告诉我祁珍有关的事。
也谢谢你曾经……还念着我。
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千万别有心理包袱,我的事其实跟你没关系,也别难受。你看,我做了鬼也是个快活鬼,不用饿肚子不用干活儿,不愁吃不愁穿,真的,这感觉特别好。”
“曾经”后面未竟之语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盛景玚沉默。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真一眼神飘往别处,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她嘴上说得轻松,心里还是难过的。
主动撇开两人的关系,她也不好受,总觉得遗憾。
这种感觉酸酸涩涩的,带着无尽的怅惘,就像你精心培育了一株昙花,心心念念守着盼着,在即将开花之际却突然失去它,心被挖空了一样。
她侧着脸,垂着头,月光下,只能瞧见她小巧的下巴。
明明是她放话不要他了,话里话外将那段短暂的感情掩过不提,却又难过得让盛景玚没法苛责她。
他无声叹息。
算了,谁比谁伤心呢?
七年都等了,难道就是为了等她回来跟她吵架吗?
“听你这样说,我竟也有些向往当鬼的生活了。”
他不按牌理出牌,真一一脸懵。
怕他当真,正要开口叫他别这样想,就听盛景玚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我跟你说说你走后祈家发生的事吧。”
“嗯。”真一注意力立马被转移。
盛景玚将这几年的事娓娓道来。
当初他和真一谈对象的时间不长,祈家没有人知道真一跟他的关系。
而那冒牌货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也没将这件事说出去。
……看完电影那天,他和祈真一约好了下次赶集日到武家庄摘梅子。他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因为,一到没人的地方她便偷偷碰他胳膊,手有意无意碰到他的,碰一下她就抬眸觑他。
以为他没发现,偷着笑了好几次。
每当他顺势牵她时她又会羞红了脸,怂巴巴的,怎么也不敢瞧他。
盛景玚存了逗她的心,明知小姑娘喜欢他的亲近,还故意一板一眼。
说来有些遗憾。
遗憾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祈真一是带着失落回家的。
因为他的故作冷淡,祈真一凶狠地在他嘴角啃了一口,怂怂地放狠话,说她已经盖好章了,他以后就是她的人,不许他跟别的小姑娘看电影。
没等到他的回应,她耷拉着嘴角回家了。
那时他想的是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咬回来。
没想到,到了约好的那天,祈真一失约了。
他以为祈真一出了什么事,便到红顶寨寻她。
谁料,祈真一见了他就浑身发抖,看着他的眼神仿佛见到了屠夫刽子手,又像是看到了什么宝物,碍于周边的荆棘,想拿又不敢拿。
眼神中掺杂了太多的衡量和算计,这样的眼神绝对不该出现在祈真一脸上。
而后更夸张,她一口一个不合适要分手。
尤其是那句“感情的事不能强求,不合适就不要将就,反正才恋爱一星期,谁也没耽误谁。”
恋爱、星期……
这不是村里人惯用的口头语。
盛景玚当即察觉到了不对劲:“我特地观察了她的食指,你被镰刀割到的伤口还在,我开始怀疑她。”
真一听到这儿已经开始星星眼了,崇拜地看着盛景玚:“你好厉害!”
盛景玚:“……”
作者有话要说:
盛景玚:……虽然被夸奖了,但是一点没觉得开心。
我媳妇儿情绪像风一样,算了,傻兮兮的。
第14章
在打消她上山的念头后,盛景玚将祈家这几年的变化说给她听。
祁珍改名,祁珍迅速嫁给凌天奇……
真一点头,示意盛景玚接着说。
就听他说祈家靠着这门亲事从破落户摇身一变,成了红顶寨日子过得最好的几家人之一,这是真一猜到但也不愿意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