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儿子发了一双深筒皮靴子,那可是好东西,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乔秀雅让儿子去送礼,让顾舜华怎么着都不能落下户口!
昨晚上儿子回来,失魂落魄,问他什么都含糊其辞,她看着不免好笑。
不就是心疼顾舜华这个发小儿,都懒得搭理他,没出息的家伙!
此时的乔秀雅,看着顾舜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不免好笑,又觉得活该,不听人劝,可不就办不成事。
这怕是知道没戏了,难受了,要她说,就麻利地把孩子送回去,去和经理相亲,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所以乔秀雅背地里说人被逮个正着儿,多少有些抹不丢地,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反而故意问:“舜华,瞧你这脸色,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她这一说,大家都看向顾舜华,可不是么,那脸沉得能拧出水来。
一个水灵灵的姑娘,怎么那么绷着脸。
那可不就是把事情办砸了,户口落不下去了?
这当口大家心里也有些同情顾舜华,想着乔秀雅消息灵通,儿子又在供电局,人家说得果然是错不了,顾舜华非拧着性子要给孩子落户口,可不就落不成。
谁想到顾舜华开口却是说:“乔姨,这落户口的事,您还能给猜着?”
顾舜华这一说,大家便更加肯定了,果然没办成!
霍婶儿到底厚道,担忧地问:“那怎么办,还能找找门路吗?要不我去问问我侄子,他有个同学可能就在知青办,不过就是不在咱街道,没准拐弯抹角能帮上忙?”
佟奶奶拿了大烟袋,在旁边墙上轻磕了一下:“知青办怎么说的,明说了办不成?”
乔秀雅听顾舜华这话里意思,便得意起来了,她要办的事果然就成了,顾舜华孩子落不下户口,遭这么一出儿,自己再吓唬吓唬她,还不是把她捏得稳稳的?
她叹了口气:“舜华,等你叔回来,我们再商量商量,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看着你这么遭罪,我们也难受。”
顾舜华便笑了:“乔姨,这就不劳您驾了。”
乔秀雅:“和我,你甭这么见外,这样吧,你先把孩子送回去,这两天我四处勤打听着,看看给你想个辙。”
顾舜华已经把住了这乔秀雅的脉,不就是想把她卖给秃顶的黄经理吗?想得倒是美!没门!
当下故意说:“乔姨,您说您怎么就这么邪乎,您可没跟着我过去办事,怎么就知道我这事办不成呢?”
乔秀雅面上便有些藏不住的得意:“舜华,你到底是晚辈,你要知道你乔姨我在合作社里,什么人没见过,这还用跟过去,就是过一眼的事,一掂量就知道这事成不成!”
顾舜华笑了下,慢条斯理地道:“乔姨,这知道的明白您神通广大,咱整个大杂院数您拔尊,可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认识那位知青办主任,早和人家打了招呼,要特特地给我使个楦儿呢!”
顾舜华这话一出,乔秀雅脸色就变了,瞪大眼睛,着急忙慌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顾舜华:“乔姨,我就瞎说个闲话,您做长辈的,干嘛和我较这个真?”
乔秀雅:“舌头底下压死人,真真的!你把你乔姨当什么人,还能害你不成?你自己落不下户口,倒是怪我了?”
她急赤白脸的,倒是让大杂院的一众人看得纳闷,心说怎么跟戳中你心事,直接就跳脚?可真是木头眼镜——看不透啊!
顾舜华便笑,笑盈盈地望着乔秀雅:“乔姨,瞧您说的,别说我落下户口了,就算没落下,也不能怪您哪!”
乔秀雅:“这话好歹是句明白话,你落不下户口,那都是因为——”
她话说到一半,停住了,惊讶地看向顾舜华:“你刚才说什么?你户口怎么着了?”
顾舜华:“落下来了啊!”
啊?
乔秀雅愣神了,都没咂摸过味来:“落下了是什么意思?”
顾舜华笑:“知青办已经批了,我先回来打个瞌睡,等下午街道办上班,我就去落户口了。”
一旁霍婶本来已经替她难受了,现在听到这个,也是不敢相信:“能落下了?孩子户口也能落下了?”
顾舜华:“知青办的落户证明给开了,盖上了大红戳,等会去街道办走一下手续的事。”
街道办不会卡人了,知青办都给开证明,街道办就是走走流程。
霍婶听着,一拍大腿:“这可真是太好了,能落下了!亏我刚才还替你犯愁,想着这事怎么办!”
佟奶奶其实刚才已经猜出来了,便笑着说:“两个孩子以后就是正儿八经首都人,是咱大院人了。”
乔秀雅这个时候才咂摸过味来:“怎么可能?你带着两个孩子,知青办就给你落户口?这是什么流程?他们有什么依据给你这么办?”
她声音太大了,简直像是质问。
满院子的人都一愣,心想你这是什么个意思?舜华落下户口你高兴就完了,你至于这么大声小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舜华有仇呢?
顾舜华望着乔秀雅:“怎么,乔姨,你恨不得把我赶出去?”
乔秀雅:“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这件事可别捅出什么篓子!”
顾舜华笑了:“我是离婚了的,又是咱首都的知青,落户回来合理合法,真要是有那坏了心的萝卜给我使绊下药捻子,我可就豁出去了,咱别的不会,但八年内蒙兵团,可还真是练出来了,拎起铁锨给您呼过去,来一个开瓢!到时候大家日子谁也甭想过好!”
她说这话,依然是笑着的,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你光看她模样,是看不出那狠劲儿,可那眼里都是锋利,就那么斜觑着乔秀雅。
乔秀雅心里一激灵,竟然也有些怕了,想着怎么倒像是被顾舜华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她忙道:“瞧你说的,吓唬谁呢,一个女人家,在这里给我耍大爷的威风!”
顾舜华:“乔姨,您是长辈,我哪能说您,我是骂那些坏心眼的臭虫,污了乔姨您的耳朵,您可别介意。”
乔秀雅知道顾舜华竟然落下户口,她的打算落了空,本来就窝着火,又被顾舜华这么一顿抢白,真是凭空一个烧鸡大窝脖儿,心里憋屈得很,又纳闷,怎么这事就成了?
她也不想搭理顾舜华,不自在地来了一句:“大中午的,我可得歇着了!随你怎么说,当晚辈的,好歹有点晚辈的样儿,别把咱多少年的老规矩老讲究给丢了!”
说完溜溜地回去她屋了。
乔秀雅一进屋,大家都疑惑地看向顾舜华。
按理说顾舜华不是不懂礼数的,哪有这样直接怼长辈脸上的,除非是真惹了她,而且刚才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乔秀雅给她使了楦儿。
大家想起来乔秀雅一心想着给顾舜华介绍对象的事,也是犯了疑心,就为了给人家介绍对象,你去坏人家事儿,不让人家孩子落首都户口?
真这样,这也太损了!
顾舜华知道大家心里存着疑,不过她也不想明说,现在还不是和苏家闹掰的时候,她还用得着他们。
当下只是叹了口气:“其实想想,能落下户口就行了,想那么多没用,我刚才也是傻了才那么说,咱们一个大院里的,都是好人,大家千万别想歪了!”
说完就进了屋。
大家千万别想歪,大家千万别想歪,她这么一说,大家反而想歪了。
所以这事真得和乔秀雅有关?
她竟然真得背地里给舜华使楦儿??
顾舜华过来自家门前,门前并没人,大杂院里人家都不兴上锁,就是拿树棍儿往门锁上一挂,意思是家里人出去了,防君子不防小人。
顾舜华便问间壁儿霍婶儿,霍婶儿刚看了那一场热闹,心里正疑惑,不过看顾舜华这样,也不好问,便和她说:“今儿个没见你爸影子,你妈过去陈璐家了,跃华带着两个孩子上街玩儿去。”
霍婶儿没说的是,中午时候,陈翠月回来,结果大家伙便问起来她弟弟家给她两斤五花肉的事,她觉得面上没什么光,遮个由头便过去她弟弟家了,估摸着是问这个事儿去了。
顾舜华便进了屋,也没别的事,睡觉也睡不着,便拾掇拾掇屋子,又把孩子用的给洗洗。
晌午过去,她猜着街道办上班了,便拿着回城证明和相关材料过去街道办,到了街道办,工作人员问了问,显然是有些纳闷,怎么还带俩孩子,但知青办给批了,他们也没有给人卡着的道理,就麻利儿地给办了。
办这个倒是快,不到半天功夫,顾舜华开了证明,又跑了一趟派出所,终于拿到了新的户口本。户口也是落大杂院房子上,不过是她和孩子单独开的。
她捧着户口本爱不释手,牛皮纸封面的户口本,内页是常住人口登记表,里面登记了自己还有两个孩子,这可是北京户口,以后孩子就是彻底的北京人。
顾舜华满足地叹了口气,她记得那本书中提到的时代变迁,知道以后北京户口只会越来越难弄,越来越吃香,升学就业不知道多少便利。
她给孩子弄到了北京户口,算是给他们一个好的起点了。
最关键的是,别管那本书怎么瞎胡写,反正她已经走出了和那本书完全不同的路,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她怎么着也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让两个孩子得到很好的照顾,不至于让他们沦落到那样的下场!
拿到户口本,这就是她和那本书打下的第一个翻身仗!
顾舜华小心翼翼地将户口本放到了帆布挎包里,便回来大杂院,一回来,就见屋里热气腾腾的,煤球炉子的火苗舔着铁锅底,锅里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白汽,那白汽弥漫在干冷的空气中,吸进来都是香,香得让流口水。
这是炖肉的香。
推门进屋,屋里倒像是过年一样,她舅舅陈耀堂在,舅妈冯仙儿也在,陈璐自然也少不了,她爸妈正忙活着,屋里都没下脚的地儿了。
两个孩子正乖巧地坐在床边,手里捧着“喝了蜜”吃,“喝了蜜”是土话了,其实就是冻柿子,柿子冻得硬邦邦,吃的时候用凉水烫一下,变软了后用两手捧着嘬,里面变软的柿子汁被嘬到嘴里,清甜如蜜,要不怎么就叫“喝了蜜”呢。
孩子在矿井哪吃过这个,一人捧着一个比自己脸蛋子小不了多少的冻柿子,鼓着小腮帮子起劲地正嘬着,嘬得嘴唇边都沾染上软糯清甜的柿子汁,最后还贪婪地吮吸着里面滑嫩的柿子瓤。
两孩子看到顾舜华,便停下来,拿了嘬一半的冻柿子要给顾舜华吃,顾舜华笑了:“妈妈又不是没吃过这个,你们吃吧。”
顾跃华:“买了七八个呢,姐,吃吧。”
他看了一眼陈璐,想说不吃白不吃,要不然白白便宜别人,不过怕陈翠月骂他,没说。
顾舜华倒是不急着吃这个,她洗了洗手就要帮着做饭,说起话来才知道,陈耀堂和冯仙儿过来提了两斤五花肉,不过他们也不是太吃亏的主儿,两斤五花肉,直接三个人来家里吃,那架势,是要至少吃回去一斤了。
而顾全福从陈翠月那里要到了几块钱,在饮食公司订了三斤排骨,明儿个能拿到,这下子接着两天都能开荤,有口福了。
碗筷都拾掇好了,就等着开饭了,陈璐坐在顾舜华旁边,一脸亲热,说出的话却是问户口。
她这么一问,一大家子都看过来,他们已经听说了中午的事,都盼着呢。
顾舜华看看大家伙,笑了:“已经落下来了,户口本都拿到了。”
说着,拿出来给大家看。
顾家一家子自然都高兴,落下户口了,不用愁了,能不高兴吗,陈耀堂和冯仙儿倒是也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比起顾舜华落户口的事,他们更关心那红烧排骨和红烧五花肉。
只有陈璐,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人家暗地里捅了一刀。
她昨晚上盯着苏建平的动静,知道苏建平大晚上拎着一个深筒靴子过去琉璃厂方向了,她已经猜着这是怎么回事,又看乔秀雅那样子,明白苏建平事情办成了。
所以她已经想好了顾舜华落不下户口她应该怎么说怎么劝,反正就是念叨一顿,撺掇着顾舜华把孩子送回去,再撺掇着乔秀雅介绍顾舜华和黄经理的婚事,被黄经理那么一逼,顾舜华巧遇教授,投奔到了教授那里,和教授结婚,一切就会顺着她的剧情往前发展。
可冷不丁的,听说顾舜华的户口竟然落下来了?
她紧盯着顾舜华,不敢相信地看着顾舜华。
顾舜华扫了一眼,她注意到了陈璐那震惊的样子,当下心里更觉得这事不对劲。
就算她不盼着自己好吧,那也就是失望一些,至于这么震惊,好像天塌下来了?
所以她是以为自己肯定办不成,甚至有些什么事让她很有把握这么认为?
顾舜华莫名,想着那本书中的剧情,确认自己没漏了什么。
也是纳了闷了,有一个算一个,都盼着自己落不下户口?
陈璐也把这件事前前后后想了想,越想越心凉,怎么可以让她落户口,怎么可以!
到底是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