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建平:“这也不好说,她在内蒙兵团八年,那里日子艰苦,挺熬人的。”
陈璐:“这可就不对了,我前一段才过去看她,那个时候她脾气还不这样,而且她早就说了,要离婚,离婚后自己先把户口办回来,当时可没说带孩子回来的事。谁知道那天就跟中邪一样,本来都到家了,转过身就跑回去,硬倔着把两个孩子带回来了,你说这脑子到底怎么了?”
苏建平皱眉,想了想:“对啊,这是怎么了?”
陈璐叹了口气,拿眼觑着苏建平道:“其实大家都是好心,劝她,可她就不听,你就擎等着吧,她这户口肯定落不下,最后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呢!”
苏建平听了这话,不知怎么,心里竟然说不出来的感觉。
顾舜华那么恼自己,想落下两个孩子的户口,如果两个孩子就是落不下,她怎么办,是不是就会把孩子送回去?
这个念头一进他脑子里,竟然像着魔一样。
陈璐冷眼旁观,全都看透了。
她可不是什么普通首都大杂院姑娘,她是有些来历的。
她本是生活在二十多年后的一名上班族,偶尔在电梯中邂逅了公司的董事长,董事长竟然温和地对她笑,还问起她是什么部门的,当时她就动心了。
董事长四十多岁,年纪大一些,但是浑身散发着成功男人的魅力。
在那之后,她总是暗地里关注着董事长的消息,在网络媒体上搜集他的照片和视频,也了解许多他过去的事。
她开始嫉妒年会上出现的董事长夫人,开始觉得她和董事长并不合适,如果没有她,自己和董事长是不是可能有一段浪漫的爱情?
之后,她想尽办法,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成为了董事长秘书室的一名秘书,她以为她有机会了,然而事实却和她想得根本不一样。
秘书处是一个部门,里面光秘书就七八个,真轮不到她和董事长发展什么浪漫邂逅,而且后来董事长待她也就像普通人一样,根本看不出任何优待或者特殊,甚至有一次董事长的千金过来,那千金大小姐怎么看她都不顺眼,竟然嘲了她几句。
她偶尔会在网上写一些同人小说,那一天,她鬼使神差,竟然以董事长为原型,写了小说,并且稍微修改了剧情,把自己写进去,狠狠地在小说里嫖了一把自家董事长,顺便把那位千金大小姐也治了治,大概就是你现实中得罪我,我在小说里当你后妈!
谁想到,一向冷到南极的她,竟然因为这本小说意外走红了,因为走红,这本小说也被注意到,她被质疑抹黑真实人物,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就在苦恼无奈不知道怎么好的时候,她竟然穿书了!
穿到了这本小说中,成为了里面的女主角。
她写这本小说的时候,其实笔墨重点放在怎么抹黑董事长的前妻,让他们离婚,之后再写自己给董事长的儿女当后妈,收服父子的心,当然了,把那位千金大小姐也抹黑一下,把自己放在道德制高点上,然后享受美美的爱情,享受幸福的家庭生活就是了。
而穿到这个世界后,她慢慢地发现,书中的世界竟然是真实的,因为是真实世界,当然也有很多她笔墨无法顾及到的人物和设定。
不过不管怎么样,书中的人物,比如男主任竞年,糟糠妻顾舜华,还有自己这个终究获得男主任竞年爱情的表妹身份,都是按照自己设定来的。
她心花怒放,干脆主动出击,亲自跑了一趟内蒙兵团,一手推动了顾舜华和任竞年的离婚。
别看任竞年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了,不过才二十四岁,比起后面那个成熟内敛的董事长,真是嫩了很多,但也看着更让人喜欢,她看得满脑子都是粉红泡泡。
想到自己可以在年轻董事长最艰难的时候抚慰他的内心,成为他心中的一道光,将来更会陪着他创业,走向荣耀,而她也将分享他所有的财富,她便抑制不住地渴望和颤抖。
她太爱任竞年了,太爱了,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只是——
陈璐无奈地发现,好像有些不顺利,顾舜华竟然带着两个孩子回到首都,不想和两个孩子分开。
虽然两个孩子在里面只是次要的配角,但是陈璐依然有些担心,她不想出现这种和剧情不相符的变故,也想看看,是什么导致顾舜华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要将一切破坏自己的幸福掐死,她要让整个世界的剧情完美的按照自己书中所写进行。
而眼下,她能利用的自然就是眼前的苏建平了。
这是她一手写过的人物,她太知道这个人的性格缺陷了,就是既喜欢顾舜华,又怕她拖累自己的生活。
此时,她笑望着苏建平:“想把孩子户口落下,本来就挺难的,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大家伙自然都想帮她,可咱们祖坟也没长草,没什么有权的亲戚,哪那么容易帮上!”
苏建平听着这话,心里便越发动了念头,怎么也不能真让两个孩子户口落下,一旦落下,两个孩子算是跟定了顾舜华,自己想娶她,就得养两个孩子。
说句实话,娶一个女人,帮她养个丫头也就算了,反正养大就嫁出去了,但帮她养儿子,那就不一样了,没法接受。
陈璐笑看着苏建平那犹豫纠结的样子,心里暗暗鄙薄地想,也不过是一个她随手拉来的配角罢了。
在书中,她可以任意左右他的人生,哪怕是这本书化为了一个真实的世界,她还是能完美地拿捏人心。
陈璐轻笑一声,回去自己大杂院。
这个时候,似有若无的雪花轻盈地落下,自红墙灰瓦间飘落,无声地落在地上,古老宁静的胡同便被润上了一层朦胧的湿意。
陈璐微昂起下巴,望着这古老的胡同,望着这苍茫的天,心里却想,这终究是她一手创造出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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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舜华进去大杂院,朦胧夜色,雪花轻落,各家传来锅碗瓢盆叮当响,湿凉的空气中是各样的烹饪香味。
路过左手边门前时,佟奶奶站台阶上冲她招手,示意她进屋。
佟奶奶在大杂院一直是特别的存在,小时候大家都叫她格格奶奶,后来开始论出身了,大人管着孩子不让叫,才没人叫了。
佟奶奶的出身,顾舜华从大人嘴里隐约听到过,据说解放前的佟奶奶也是住在王府里的,是一位格格,排行第三,又说佟奶奶年轻时候还想和一位进步青年私奔,结果被抓回来,被家里关起来。
打小儿顾舜华就喜欢佟奶奶,小时候受了委屈就爱往她屋里钻,她总是能摸出一点好吃的,也许是一片茯苓夹饼,也许是一小把炒花生,这些难得的小零嘴儿总是能抚慰顾舜华的委屈,让年幼的顾舜华破涕为笑。
如今长大了经历了多变的世事又顿悟了这一辈子的顾舜华,看到站在台阶上冲自己打招呼的佟奶奶,竟有些恍惚。
她笑了,跟着佟奶奶进屋:“奶奶。”
佟奶奶打量窗外,窗外没人,各家都忙着做饭呢,便从旁边床上取了一个大蓝包袱:“这是我之前留着的,小被褥,不大,不过正好给孩子们用,现在正是冷的时候,别冻着孩子。”
再过几天就进腊月了,到时候更冷了。
顾舜华忙说:“倒是有盖的褥子,不缺这个。”
佟奶奶却硬塞给她了:“别和我生分,奶奶惦记你好几年了,你全须全尾地回来,奶奶就放心了。”
顾舜华眼睛泛酸:“谢谢奶奶。”
佟奶奶便把她往外推:“跃华回来了,你家差不多也开饭了,赶紧回去。”
顾舜华被佟奶奶推出来,也不好声张,怕别人看到,便抱着那包袱低头忙钻进了自家。
进来自家屋子,屋子里取暖的蜂窝煤炉子已经烧上了,炉子上的洋铁壶冒着热气,炉沿上放着的烤馒头片已经散发出烤熟后特有的酥脆馒头香。
顾舜华从外面的寒冷中走进来,迎面煤炉子冲人的味道往喉咙里钻,她被呛得咳了两声。
满满和多多正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等吃饭,看到她,忙就要起身跑过来,口里还喊着妈妈。
陈翠月:“别乱跑,准备吃饭了。”
红漆木头饭桌旁边放着锅,锅里是热气腾腾的红薯棒子粥,旁边的笸箩里则是黄澄澄的棒子面饼子,旁边两个老蓝花小碟子,放着切好的咸菜丝,炒大白菜,还有炒土豆丝。
顾家的饭桌上,一向是讲究的,顾舜华在阴山脚下八年,都快忘记这些规矩,一直到坐在自家饭桌上,看着那切得头发丝一样细的咸菜,她才想起曾经有过的讲究。
她家祖上也曾经风光过,她爷爷当年可是北平城炙手可热的掌勺大师父。
清朝那会儿,慈禧还活着,慈禧的膳食都是由掌宫首领太监来拟定传膳,她在自己身边设置了“它坦”,“它坦”原本的意思是去山上打猎临时搭建的小棚子,慈禧那里就是指身边开小灶的厨师了。
不过那个时候她爷爷是御膳房的,御膳房归内务府管辖,平时只是负责采买调配,并不管膳食,所以倒是乐得自在,泡在御膳房里钻研各样菜式,红案白案的手艺都学了一个遍。
后来庚子国变,慈禧带着光绪帝逃西安,她爷爷竟然一下子露了头角,慈禧就爱她爷爷调制的那一手菜。
两年后慈禧回来北平城,她爷爷已经是最受慈禧信宠的大掌勺了,“它坦”里数他傲里出尊,就连掌管太监都得看他几分面子。
后来大清完了,小皇帝溥仪逃到东北去,本来也要带着她爷爷的,可她爷爷腻了,不想跟着,便使了一个金蝉脱壳的法儿,临到跟前跑了,一直等溥仪离开北平城,他才露面。
她爷爷顾增祥当时在北平城也是名声响当当,是正儿八经伺候慈禧和小皇帝的御厨,哪里缺了门路,几家大饭庄都请他去掌勺,他爷爷便选了中海的荟云楼。
他爷爷是五十岁上才有了她爸,晚年得子,自然爱若珍宝,七八岁便让他在红案上练手儿,把自己肚子里一手绝活儿一点不落传下去,所以她爸顾全福那是打小儿的童子功,十五六岁掌勺荟云楼,出尽了风头,出门几个小力巴儿前拥后簇的。
解放后,原来的饭店公私合营,统一归公家的饮食公司管了,顾全福依然当他的掌勺大师父,日子也算过得滋润,偶尔谁家办个堂会,他过去掌灶,还能得个瓷实儿的包儿,他在灶上,饭票粮票菜票都能有,还时不时有些洋落儿往家里拿,家里孩子肚里不缺油水。
可到了顾舜华五岁,家里一下子就不行了,被贴了大字报,不让掌勺了,赶出来荟云楼,过去饮食公司搬菜做苦力,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顾舜华这么想着的时候,顾全福顺着顾舜华的目光看向了老蓝碟子里的咸菜丝,咸菜丝他动手切的,好刀功,用筷子夹起来颤巍巍的细,上面几滴香油在灯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不过这算什么,还是亏待了这个女儿。
他叹了声:“舜华,洗洗手,先喂孩子吃吧,别饿坏了。”
陈翠月一边用勺子盛饭,一边看了眼顾舜华放在床上的蓝布包袱:“这是哪来的?”
顾舜华:“佟奶奶给的,说是一床小被褥,给两个孩子盖。”
陈翠月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说:“谁还缺她这个,眼巴巴地要等着她给。”
不过到底是喜欢的,白得的东西,谁不喜欢。
说话间,顾舜华倒了水洗手,这时候跃华进屋了,他进来看到顾舜华便有些激动:“姐,姐!”
顾舜华见到弟弟也挺高兴,不过还是笑着提醒:“先洗手,先洗手。”
洗过手,一家子坐下来吃饭。
外面的天太冷了,又下起雪,吸一口气,沁凉沁凉的气往嗓子眼儿里灌,肚子里都是凉的,现在坐下来,端起美滋滋的红薯棒子粥,吹一口上面的热气,沿着碗边吸溜吸溜地喝,红薯的甜香和黄澄澄棒子粥的醇厚香美便在口舌中蔓延开来。
陈翠月笑眯眯地问俩孩子:“好吃吗?”
俩孩子一个劲地点头:“好吃!”
陈翠月笑起来的皱纹里便有了慈祥:“那就多吃点!”
顾跃华夹了一些炒白菜放到俩孩子碗里:“多吃菜。”
说着,不由抱怨陈翠月:“妈,我姐才到家,俩孩子还小呢,你就不能来点荤的,没荤的,好歹给炒个鸡蛋啊!”
陈翠月便呸了一声顾跃华:“日子长着呢,就你知道疼他们?你怎么不变成鸡蛋进锅里呢?”
顾舜华便笑了:“下午时候吃了煎鸡蛋饼,孩子们吃得满嘴香,对了,跃华,你工作怎么样?”
当初大哥顾振华第一个下乡的,顾舜华本来不用,但顶了陈璐的名额也下乡了,顾跃华比顾舜华小两岁,也就是十三岁,不用下乡,一直留首都。
可长大一些,没学校上,也没工作,四处晃荡着,最近托人找了一个临时的活儿,是去煤铺子里当苦力搬煤球,干一天一块钱,还能发两毛钱饭补,这样一周休一天,一个月满打满算能有三十块。
可顾跃华是什么人,打小儿散漫惯了的,学习也不上心,让他天天搬煤球卖苦力,他受不了,所以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去,为了这个,陈翠月自然是不满,时不时念叨他。
顾跃华一听自己姐姐问起来,咳了声:“还行,反正有吃有喝的,日子不愁。”
旁边陈翠月便呸了声:“你啊你,什么时候懂事!”
顾跃华却笑嘻嘻的,已经逗着满满和多多玩儿了,又把大块软糯的红薯喂给多多吃:“我姐真会生,瞧这小丫头,多俊啊,像我小时候!”
陈翠月笑骂他一声:“像你,像你可就坏了事!”
顾舜华从旁只是笑笑,没吭声。
她这弟弟,就是一个不着调的,好吃懒做,用大杂院里老人家的话说就是嘎杂子琉璃球,反正是靠不住,指望不得。
以前她也这么以为。
可知道了那本书,她才明白,后来她和教授离婚,声名狼藉却又得了病的时候,陪在她身边,拼命挣了钱带着她看病的,就是这不着调的弟弟。